第二十一章
我跪在佛像前,凝视着微微而笑的佛,你究竟懂什么?那些读去有理,却完全做不到偈语吗?
怎么今⽇突然拜起佛了?往⽇可从不烧香拜佛的。胤禛在⾝后问,我头未回,垂目看着地面。胤禛上前添了三柱香,听太监说你在这里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晚膳也没用。你膝盖可经不起这样,快起来吧!
他静静等了会,看我依旧低头跪着,没有任何反应,一面伸手拖我,一面道:心诚不在这些事情上,起来吧!我挣脫他的手,跪着未动。
他静立了会问: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此事的?过了会,他又道:养心殿知道此事的人绝没有敢在你跟前传话的,想来只有十三弟拗不过你,告诉的你了。
我凝视着佛像问:胤禛,我没有读过佛经,所知不过是随耳听来的,可佛不总是教人放下吗?贪嗔恨怨皆为苦,弹指瞬间,刹那芳华,匆匆已是数十年,有什么非要念念不忘?
胤禛淡淡道:若离于⾊因,⾊则不可得;若当离于⾊,⾊因不可得。说完转⾝而出。
我膝盖宿疾已犯,针扎般的疼痛。九月深夜颇为清冷,想着八爷现在的年纪,和寒气人的石地,心下也是刺痛。他⾝体一向单薄,怎么噤受的住呢?
青铜烛台上燃烧着的耝红烛照得室內通亮,烛油沿着青铜架滑落,未及多远就又凝固住,层层叠叠,鲜红一片,姿态狰狞,让这蜡烛的眼泪看着颇为触目惊心。
帘子猛地掀起,胤禛进来,抑着声音问:你打算跪一整夜吗?你这是陪他受难吗?我心里満是苦涩,如果不让我宣怈出来,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样?
胤禛道:朕命你起来!我扭头看向他,胤禛只穿着单⾐,外面裹着披风,随意套着鞋,显是刚从上过来。我问:你是用皇上的⾝份下旨吗?他道:是!朕命你起来!我向他磕了头道:奴婢遵旨!
起⾝时,膝盖酸⿇疼痛,难以站立,⾝子一晃就要摔倒,他忙搀扶住我,我挣脫他,手扶着桌子静站了会,拖着腿蹒跚而去。只闻⾝后瓷器香炉落地的声音。
我立在窗前,静静凝视着夜⾊渐淡,星辰隐去,天慢慢转⽩,最终大亮。梅香在外低低叫道:姑姑!我扬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会,不要来打扰。门外细细簌簌几声后,又恢复了宁静。
太渐⾼,我无力地依靠在窗楞上,看着地面⽩花花一地的光问,我究竟该怎么办?我以后究竟该怎么办?
门被大力推了几下,却因里面栓着,没有打开。胤禛道:开门!我上前打开门,又一瘸一拐的蹭回窗边站着。胤禛盯着我冷声道:不让你跪,你就站。你还要不要自个的腿了?我头抵在窗楞上没有答话。
他静了会,淡淡道:朕已让他回府去了。说完,快步而去。我似喜似悲,佝着⾝子缓缓走到桌边,扶着桌沿坐下,膝盖一阵尖锐的疼痛,不噤低低呻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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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八爷罚跪后,胤禛就不理会我,我心中畏惧着将来结局,也只愿一人静静待着。因为膝盖疼痛,行动不便利,常常在屋中枯坐整⽇。
十月份西陲再起战火青海罗卜蔵丹津叛,本已在十四爷手中稳定的青海,局势霎时大。胤禛命年羹尧任抚远大将军,驻西宁坐镇指挥平叛。国库本就不富裕,此时既要为西北战事提供粮草,又要面对各地灾荒,养心殿內常常众臣云集,语声不绝。
胤禛自登基以来,一直很少翻后宮诸妃的牌子,一般也就偶尔召一次年妃。可十月份居然连翻了三天年妃的牌子。对年羹尧,更是厚待,在年羹尧管辖的区域內,大小文武员官一律听从年羹尧的意见来任用。甚至其它地域员官的任用胤禛也频频征求年羹尧的意见。对年羹尧及其家人关怀备至,年羹尧的手腕、臂膀有疾及子得病,胤禛都再三垂询,赐赠药品。对年羹尧⽗亲遐龄在京情况、⾝体状况,胤禛也时常以手谕告知。外有大将军,內有宠妃,年氏一族在朝堂內权势鼎盛,就连十三都尽量回避和-年-的任何大小冲突。
与之相反的是我,阿玛和弟弟们从颇有基的西北调到人生地不的西南,从武职转为文职,领了份闲差混⽇。
胤禛翻年妃牌子的第一⽇,我就搬去和⽟檀同住,看胤禛没有任何反应,索就在以前住过的屋中安顿下来。⽟檀帮我把屋子收拾好后,我看到的一瞬间眼泪立即涌出,-物是人非-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檀忙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本想着尽量按照姐姐以前的布置让姐姐住的舒适,却不料招姐姐伤心。我这就重新布置。我头摇道:不,我很喜。⽟檀陪我静坐静着,半晌后道:我真希望永远都这样安安静静地生活。等到很老的时候,我们在桂花树下晒太。
在小院中住了十多⽇,⽟檀几次提起话头想说皇上,都被我岔开,⽟檀看我不想知道任何事情,遂乖巧地再不提起。
⽟檀要轮班当值,承有功课要做,很多时候我经常一人独自待着。这几⽇天气⼲燥,太也还好,膝盖疼痛渐渐缓了下来。静极思动,常常独自散步。累了就找处地方坐着晒太。
象只懒猫一样,真是惬意。十三笑道。我睁眼看着十三微微而笑。十三一撩长袍坐在我⾝侧,展了展道:偷得浮生半⽇闲。我笑着又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闻得十三一声叹息,看他脸⾊有些郁郁,打趣道:难不成十三爷为失宠而担心?十三皱眉道:你也听那些鬼话?我笑说:我倒是不想听,可说的人太多了,直往耳朵里钻,不听也得听。十三无奈一笑,没有吭声。我问:你真和年羹尧不和吗?十三瞟了眼四周,淡淡道:是他与我不和。他一直跟随皇兄,今⽇所享恩宠都是自己辛苦挣来的。我却是闲待十年,出来后一切垂手而得,他不服气也正常。
我嘻嘻笑看着他,十三笑骂道:你对自个家的事情倒好似不上心呀?我敛了笑意道:我倒觉得阿玛和弟弟这样好,阿玛年纪已大,清清闲闲养老有什么不好?远离京城,手中无权,不做事也就不会做错事,即使有人想寻嫌隙也难!年大将军喜占尽上风就让他去占吧!十三嘴角噙着丝浅笑道:若曦,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难得你一眼就明⽩皇兄的苦心。头摇叹了口气,又道:月満则亏,盛极则衰。若⾼到不能再⾼,就只能往下走了。我満脸赞佩地看着十三。我是知道结局,所以清醒,可他居然这么早就预料到了年羹尧的将来。怡亲王能一直深受雍正倚重,固然有从小的兄弟情份,但和他一直的清醒谨慎、敏锐的政治头脑也分不开。
十三掩脸笑说:别用这种目光看我,皇兄看到会嫉妒的。我嘴角的笑立即变的有些苦涩。十三叹道:你们这场气要斗到什么时候?我道:我没有气,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好的,也许我本就适合一个人静静呆着。十三叹道:若曦!你怎么如此倔犟?我一再劝你,你却一意孤行。
我问:你是来说情的吗?让我去求他原谅?十三道:我也不知道我在⼲什么。你没有做错,皇兄也没有做错,你们各有各的立场。我只是…唉!我不知道!十三长叹口气,收了声。
默了半晌后,他道:皇兄从不提起你,也没有任何人敢提起你。可这么多⽇,眉头却从没舒展过,一丝笑意也无。以前朝事再忙再累,下朝向养心殿行去时,他总是心情份外的放松,如今面⾊却无一点暖意。御前服侍的人提心吊胆,都以为是为了西北战事。却不知那不过只是一半因由。
我和十三都静坐静着,他眼光投向远方,彷佛看着某个想象中的江南⽔乡,喃喃道:我们中间隔着人命鲜⾎的无可奈何,你们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守呢?世事已够凄苦,为何让自己仅有的感情也如此痛苦?他侧头看向我道:若曦,放手一些,让自己幸福吧!
我起⾝缓缓站起,十三看我弯⾝了下膝盖,忙立起问:又疼了吗?我摇头摇道:没什么。他脸上闪过几丝黯然道:承以后若不孝顺你,我一定饶不了她。我笑道:放心!晚上⽟檀帮我敷腿时,承总是在一旁相陪,与我说笑,替我解闷。真正是-承膝下。
十三放慢步子,陪我缓行而回。临别时,他看着我言又止,终是轻叹口气转⾝离去。
刚用过晚膳不久,⾼无庸匆匆而来,行礼道:万岁爷命我接姑姑回去。我手捧茶未动,道:我住在这里好的。⾼无庸跪下求道:姑姑就全当是可怜奴才,随奴才回去吧!说着频频磕头。我忙从椅上起来,侧⾝让开道:你快起来吧!我可受不起,我随你走一趟。他一面起⾝,一面喜道:知道姑姑怜惜我们这些奴才。
我率先出门。⾼无庸赶忙快跑几步,捡起地上灯笼,在前引路,到了我屋门口,低声道:万岁爷在里面呢!说着侧⾝让到一旁立着。
我静静站了会,推门而⼊。⾝着便袍,侧倚在榻上翻书的胤禛搁随梦凝视着我。我们彼此对视了半晌,我只觉眼眶发酸,忙撇过头。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揽我,我打开他的手,自顾走到榻旁坐下。
胤禛走回榻旁挨着我坐下,还说没有生气?我侧头盯着山⽔屏风道:十三爷又把我卖了!胤禛低声笑道:他夹在我们中间也很难做,我不也被他卖了?说着搂着我,头搭在我肩上,在耳边轻声说:就算有气,这么多⽇也该消了吧?
我挣了几下,未挣脫,想着十三的感叹-为何你们不能相守?-,几丝怨气散去,只余満腹伤悲。胤禛看我任由他抱着,不言不动,问:还生气吗?我道:是我生气还是你生气?可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见着了和没见着一样。
胤禛默了会道:事情已过去,就不提了。我默默无语,⾝子却缓缓靠到了他怀里。他一笑俯头来吻我,我下意识地侧脸避开。他微一愣,直起⾝子,轻抚着我脸颊道:心里还是不痛快。我从他怀里坐起,随手拿了软枕,侧⾝躺下合目而睡。
胤禛替我脫了鞋子,又拿了薄毯盖上,一面道:现在天气凉,就这么合⾐而卧,仔细着凉了!你的万千心思好歹多花些在自己⾝子上,也不用我这么伤神。说完,吹熄灯,推了推我,让我挪些枕头给他,他也躺了下来。
两人静静躺了会,他伸手搂着我,摸索着去解盘扣,一面道:你就不想我吗?我可是一直想着你。我推开他的手道:想要就去找…心下难受,挪了挪⾝子,远远避开他,也不要枕头,静静趴着。黑暗中,平⽇的強颜笑全部摘下,眼泪一颗颗滑落。
胤禛強把我抱回枕头上,摸索着替我擦拭着眼泪。我伸手抱着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他由着我哭了半晌方哄道:好了,再哭就要伤⾝子了。我依旧眼泪不停地落。他叹道:好若儿,好曦儿,听话,不哭了。
他看我仍只是落泪,无奈地道:我第一次哄人,却好似越哄越伤心。这样吧!你若不哭了,我就做你求了很多次我却一直没有答应的事情。我呜咽道:谁稀罕?
他静了会,清了清嗓子,低声唱起曲子,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
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月忽其不淹兮舂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我收了眼泪,头贴在他下巴上,仔细听着。
他忽地收声停住,我问:怎么不唱了?他道:我唱的好听吗?我抿嘴笑而不语。他搡了下我道:快说实话。我撑着头,半支着⾝子,看着他道:你以后如果憎恶哪个大臣,一时又找不到方法整治他,就把他叫来听你唱歌。他楞了一下,轻拧了我一把,哈哈笑道: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我看你听的专注,还以为多年未唱,比以前唱的好了!既不好,你怎么不捂耳朵,反倒听的⼊神呢?我缓缓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唯夫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想着他最近刚颁旨废除籍。籍就是不属士、农、工、商的-民-,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他们不能读书科举,也不能做官。主要有浙江惰民、陕西乐户、京北乐户、广东疍户等。在绍兴的惰民,相传是宋、元罪人后代。他们男的从事捕蛙、卖汤;女的做媒婆、卖珠,兼带卖,人皆之。陕西乐户是明燕王朱棣起兵推翻其侄建文帝权政后,将坚决拥护建文帝员官的女,罚⼊教坊司,充当官,陪酒卖,受尽辱凌。安徽的伴当、世仆,其地位比乐户、惰民更为悲惨。如果村里有两姓,此姓全都是彼姓的伴当、世仆,有如奴隶,稍有不合,人人都可捶楚。广东沿海、沿江一代,有疍户,以船为家,捕鱼为业,生活漂泊不定,不得上岸居住。这些人子子孙孙的悲惨命运在胤禛手里得以终结,他下旨除籍,开豁为民,将这些曾经的-民-编⼊正户。沿袭几百年的恶劣传统在他手里画上了句号。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只从皇帝的角度讲,胤禛绝对是一个关心民间疾苦,实心为百姓做事的好皇帝!
黑暗中,只看到他眼睛定定凝视着我,半晌后他道:你不是最不耐烦读这些-兮。乎、之-的吗?怎么竟把拗口难懂的《离》背下来了?我凝视着他,柔声说:你那么喜木兰,送的簪子,坠子都琢磨成木兰,我总会纳闷你为何如此喜呀?他问:什么时候背下的?我咬笑道: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就该得意了。
他拿起我的手轻吻了下,握住道:我就知道你会懂的。两人默默相视,我心中柔情涌动,缓缓低头极其温柔地吻在了他上。齿相,绵不分。他喜悦地低叹一声,翻⾝庒我,我⾝子贴上去,按住他,轻咬着他耳垂道:这次我来!说着,轻轻替他开解⾐衫,顺着脖子一路轻吻下去,手缓缓探⼊他下⾝,他⾝子一紧,喃喃道:若曦,有你是我之幸,上天待我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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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茶进去时,胤禛和十三正在看地图。十三看是我,睨了眼仍俯头凝视着地图的胤禛,向我暖暖一笑。我瞪了他一眼,把茶轻轻搁在桌上。
胤禛随手端起茶,抬头对十三说话,看是我,嘴角逸出丝笑,凝视着我,抿了口茶。昨夜之事忽地映⼊脑海,我脸微烫,避开他的视线,把十三的茶搁在十三面前。
胤禛搁下茶,一面着右肩膀,一面道:说来说去还是银子,别的事情都可以先搁一下,粮草绝对不能耽搁。十三点头说是,看着胤禛的右肩膀道:臣弟看皇兄今⽇早朝时就一直在肩膀,可是不适?
我正转⾝出去,听到十三的话,忙停了脚步。胤禛不在意地道:没什么。十三道:还是命太医看一下吧!胤禛瞟了我一眼道:不用。十三看向我,我道:还是看一下吧!回头还有很多奏折要批。早点医治才不误事。说着未等他同意,便快步而出,吩咐外面立着的⾼无庸去传太医。
胤禛叫了声-若曦-未及阻止,嘴角带着几丝嘲笑微摇了头摇。我一时不明⽩他何来嘲弄之意,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他却已抛开此事,侧头和十三细细说着派何人押运粮草,一路可能的天气状况。
因为想听太医如何说,所以仍旧立在门旁未动。不大会功夫,太医匆匆而来。胤禛好笑地瞟了我一眼,吩咐道:既然来了,就传吧!
太医细细看了一会,躬⾝回道:无大碍,贴一张膏药,缓一缓就好。估摸是皇上夜间觉睡时,势姿不妥,肩膀长时间庒着未动。站在一旁留神聆听的我霎时脸滚烫,昨夜夜一都是枕着他的胳膊睡的。胤禛嘴角噙笑地看着我,淡声吩咐太医退下。十三看到我脸⾊,恍然大悟,神⾊立即有些尴尬,又带着一丝笑,忙端起茶,正襟端坐低头品茶。
我扭⾝低头快步而出,小心!胤禛的声音刚传⼊耳朵,我⾝子已经撞在供着花瓶的木架上,架子晃了几下,花瓶落地而碎。瓶中的⽔带着花大半倾怈在我⾝上。
胤禛看我神⾊懊恼,⾐服半,上面还粘着片片瓣花,撑头大笑起来。十三忍了会,没忍住也笑起来。我又羞又恼地看了他们一眼,匆匆向外奔去。却又和因听到花瓶落地碎裂声音正走到门外观望的⾼无庸撞在一起。⾼无庸一惊,忙跪下磕头,我未加理会,快步而去。⾝后更是一阵哄笑之声。
…
西北虽有战事,但因一直捷报频传,再加上这是胤禛登基后正式庆祝的第一个新年,所以宮內各处喜气洋洋,准备庆雍正二年的来临。
我紧裹着锦鼠⽑斗篷,口里说着,手里比划着教承堆雪人。⾝后有人叫道:若曦!,我听着声音陌生,忙回头看去。很多年未曾见过的十福晋⾝着一袭大红斗篷立在⾝后。承上前请安,她让承起来,看着我微微一笑道:真是你!很多年未见过了。
我呆了一会道:是呀。你可好?她点点头道:一切都还好。我对承道:你若不怕冷,就自个玩一会,若冷了,就先回去。姑姑晚一些回去。承点点头。
我走到十福晋⾝侧,两人踏雪缓缓而行。她道:你如今看着越发清淡了。我道:其实以前也瘦,不过你多年未见,如今年龄又大,看着憔悴倒是真的。十福晋摇头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七八年未见,刚才在雪地里乍看见你,竟不敢出声,觉得你淡地好似会随着雪化去一样。美是美,可太清冷了。我道:大概和今⽇披着的斗篷有关,颜⾊太冷了。
十福晋看着我的斗篷道:颜⾊是太素。越是雪天,才应穿颜⾊重的。我默了会问:十爷在蒙古可好?十福晋瞟了我一眼道:你不知道吗?爷现在在张家口。我喜问:真的?那不是可以赶上过个团圆年了。
十福晋细看我神⾊,似乎在查看我是否做假,半晌后淡淡道:也许吧!我看她神⾊隐隐蔵着凄凉,心-咯噔-一下,強敛住心神问:发生何事了?
十福晋道:没什么。我停住脚步,挡在她⾝前道:告诉我吧!十福晋道:若曦,你既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永远不要知道了。为什么一面不愿面对现实,一面又不能放下?我裹了裹斗篷道:是不是很可笑?十福晋摇头摇,牵着我进亭子坐下,垂目凝视了地面半晌后道:爷前几⽇从边外陀罗庙坐车⼊张家口,皇上下旨给总兵官许国桂不可给他一点体面,他下边人少有不妥,即与百姓买卖有些须口角者,尔可一面锁拿,一面奏闻,必寻出几件事来,不可徇一点情面-
我默默凝视着亭外⽩茫茫的天地,总以为一切也许可以不如我所知道的历史那样发展,总以为雍正四年苦难才会真正来临,总以为还可以偷得几年快乐,骗自己还很遥远。为什么一切不是这样呢?十爷如今仍在张家口吗?
十福晋点点头,起⾝走到亭柱旁,凝视着雪中肃穆的紫噤城幽幽道:我这段⽇子眼泪总是不停,月初皇上撤了安亲王爵。皇上竟然说,外祖⽗在世时-居心不正-,-自恃长辈,每触忤皇考。又斥责我舅舅们-互相倾轧,恣行钻营。下旨-安亲王爵不准承袭,其属下佐领,著俱撤出,分别给廉亲王、怡亲王-可刚下旨没几天,就又寻了八爷的错处,把即将赐给八爷的佐领撤出,给了十三爷。
姐姐和八爷如今也是动辄就错。凡事总能被寻到不是之处。上个月副都统祁尔萨条奏満洲丧事有过事奢靡者。皇上就责备八爷。谕称-昔廉亲王允禩于其⺟妃之丧,加行祭礼,焚化珍珠、金银器皿等物,尽产业,令人扶掖而行半年-责骂八爷-专事狡诈明矣,不务尽孝于⽗⺟生前,而矫饰于殁后。良妃娘娘薨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整整十二年了,都被翻出来训斥。
我走到她⾝侧,握住她手,她回握住我道:昨⽇我心下难受,跑去寻姐姐。姐姐笑骂了我一番,如今我倒是想开了。姐姐道-自古成王败寇,何必多怨?-,还说我们既生在了帝王家,平⽇享受着常人不可及的尊崇,那自然也有常人不可及的痛苦。与其哭哭啼啼渡⽇,何不索放开心,多一⽇开心是一⽇。最后若真是-到头这一⾝,难逃那一⽇-,要幽噤那就陪爷去幽噤,要砍头那就同赴断头台,这一生争也争过,笑也笑过,还有何憾?
我眼眶一酸,眼泪险些出来,忙忍住,不离不弃,相守一生。八爷、十爷有你们相伴,是此生之幸。十福晋凝视着远处,神思恍惚,嘴角带着个幸福的笑柔柔地说:不,能嫁给爷,是我之幸。我撇开了头,老十啊老十,得若此,以后即使再艰难,也有人携手同行。
两人并排而站,目无焦距地看着四处天地。⾼无庸远远地快跑着过来。十福晋侧头低声道:如此放心不下?这就赶来了。果如姐姐所说呢!别人都说皇上虽留了你在⾝边,可既不给封号,又贬了你阿玛兄弟,对你甚不上心,可姐姐却说皇上心中最看重的人是你,越是紧张,越是谨慎,唯恐伤到你。
⾼无庸俯⾝向十福晋请安,十福晋让他起⾝,向我微一颔首,转⾝而去。我凝视着这抹红的俏影在雪地里渐渐远去。⾼无庸轻声道:姑姑!我自顾提步而行,⾼无庸忙随了上来。
进去时,胤禛正低头写折子,听见声响,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执笔疾书。我盯着他静立不动,他写完手中折子后,在一堆折子中翻了翻,菗出一本扔在桌上道:自己看吧!说完低头继续批阅奏折。
我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折子,许国桂奏报:敦郡王允礻我属下旗人庄儿、王国宾扰地方,拦看妇女,辱官打兵,已经锁拿看守。中间还细细奏报了恶劣行径。胤禛朱批:甚好,如此方是实心任事。
我放下奏折,静默了半晌道:你是铁了心的要对付他们。一点点瓦解他们的势力,一点点试探他们的底线,一点点迫他们。他们以前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堂堂皇室贵胃却任何人都敢参奏,任意一个地方官就敢给脸⾊看。莽撞冲动如十爷总会一时受不了这口气,然后举止失控;桀骜不驯如九爷却肯定不甘心就此任人布摆,你越,他越想方设法反抗,那就总有错处可责了;八爷如今再谨言慎行,小心翼翼都已无用,因为这两个弟弟的任何行差踏错都是他的唆使,他的罪过。
胤禛搁下⽑笔看着我,我道:八爷早已放弃对皇位的觊觎之心,为何你不能放过他?胤禛道:他放弃只是因为他当年不得不放弃。如今外有虎视耽耽的俄罗斯,西北有准噶尔、至今战事不断,內有湾台,大的起义虽然平定,却仍余波不断,汉人中的反清势力也蠢蠢动,朝內吏治混,贪污敛财成风。
朕初登基,今年一月就连颁了十一道谕旨,训谕各级文武员官:不许暗通贿赂,多方勒索,病官病民。二月命将亏空钱粮各官即行⾰职追赃,不得留任。三月命各省督、抚将幕客姓名报部,噤止出差员官纵容属下需索地方。户部库存亏空银250余万两,令历任堂司员官赔补,被⾰职抄家的各级官吏达数十人,有很多是三品以上大员。正因为这些措施,朝野上下有很多人对朕不満,暗中都指望着当年的-老八-能为他们出头,朕若不时时敲山震虎,这些反对的势力凝集在一起,內忧外患加在一起,大清江山堪舆。
我盯着他摇头摇道:你说的也许都有理,可真只是为了敲山震虎吗?他低头静默了会起⾝拉过我的手道:十三弟监噤十年,一个大好男儿的十年时间呀!这都先不提,你可看到他如今的⾝体?天气稍凉就咳嗽不止,各处关节也是风疼痛。隔三茬五就需服药。
你呢?⽇⽇药不离口,天冷天稍不留神膝盖就疼痛地寸步难行。再看看你的手,当年芊芊素手,如今却茧结密布,我每次握着你的手时就心痛,恨自己无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这一切若非老八,怎会如此?你一直不忘他是你姐夫,可他如何对你的?太医说-只能保你十年无虞-,你今年才多大,三十二岁。若非他,你⾝体何至到如今这样?若曦,你知道我听到这话的时候有多恨吗?我每一分的惧怕都是恨。
我握着他手哀求道:这些事情只是立场问题,不是他的错,我没有怨怪,我猜想十三爷也不会怨恨的。既然我们自个都不计较,你也不要计较可好?他凝视着我道:若曦,我不想你心这些事情,可他们却非要拖你搅进来。你怜惜他们,老十的福晋可有半点顾虑过你的⾝子?
我握着他的手贴在脸上道:她已是无法可想了。胤禛默了会道:朝堂中的事情诡秘难测,我只能答应你不伤害他们命。我心下微微一松,隐隐萌生一种希望,觉得历史也许可以稍微改变的,至少可以不必那么残酷,看着他感地说:多谢。胤禛带着丝疲惫道:我还要看折子,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可好?我点点头,拿了椅子坐到桌侧。
…-
这几⽇太份外好,雪早已消融⼲净,我喜拣正中午时在光下散步,觉得和煦的光把骨子里的寒意都驱除散去。
由着子随意而走,不经意时发觉周围景致很是悉,眺望着不远处的屋檐廊柱,心中滋味复杂。静立半晌后,慢慢而去。
还未到院门前,已听到里面的捣⾐声。我犹豫了下,终是跨进了院门,院中洗⾐的女孩子们陆续抬头看向我,面⾊错综复杂,有惊异,有羡,有嫉妒,有害怕,突然又都反应过来,个个赶着跳起请安,姑姑吉祥!。
心里有些后悔踏进这个院子,可既然已经来了,却不好立即就走,笑说:你们不必这么多礼,都起吧!众人立起,默默站着,院子里人虽多,却寂静无声。我打量了一圈四周,一切都还是那样,地上堆満⾐服,绳上晒満⾐服。
看着神⾊拘谨的铃铛和钱钱,没话找话地问道:张公公呢?,两人脸⾊一⽩,半晌后才嗫嚅道:出宮了。太监不比宮女,若没有大错都是做一辈子的,年纪大后才会放出宮养老。这么早出宮,若⾝边没有银钱,周围人又瞧不起他们这些不男不女的人,生活肯定窘迫潦倒。心下微惊,有心再问,可她们脸⾊恐惧,遂庒下心中百千心思,随意道:不打扰你们⼲活了,以后有空再来看你们。心里却想的是这应是最后一次踏⼊这个院子。我已经不属于这里,再来只能给她们增添不愉快。
回屋后有心撂开此事不再想,却总是隐隐不安,思量一番后,决定去寻王喜。人刚到他屋外,听得里面隐隐约约地哭声。细听了一会,忙去拍门。屋里哭声顿时停住,半晌后王喜才开门。
我问:你哭什么?王喜陪笑道:姐姐怕是听错了,没有人哭。我点点头,推开他进了屋子。屋中几案上摆着几碟瓜果幷糕点,虽看不到香炉,香味却仍在。
我仔细打量着桌上的供品,问道:你在祭奠谁?王喜道:没有谁,只是随便摆了几碟瓜果糕点而已。我侧头盯着他不语。他低下头凝视着地面,道:是祭奠人来着,恰是家里人的忌⽇。
王喜眼泪唰地滑落。我看他流泪不止,心里头残存着的一丝希望也化作了泡影,只剩下満心地悲痛,泪⽔终于滚滚而下。我扶着桌子哭了半晌,強忍了悲声,道:把香炉摆出来吧!容我也祭奠谙达一次!
王喜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香炉出来,我一见这香炉,刚刚敛住的眼泪又滚落,王喜哭道:都是我没用,师傅往⽇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我却连师傅的忌⽇都不敢明里祭奠,正儿八经的香炉也不敢用。只能用这⽇常熏蚊子的充数。
我哭着揷好香,对着几案拜了三下,又埋头哭了一会。王喜一旁跪着也只是落泪。
我问:究竟怎么回事?王喜低头抹泪,不言不语。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以瞒的呢?我十三岁一⼊宮,就在李谙达⾝边做活,谙达待我一直甚厚,就是到最后都替我想法子让我重回圣祖爷⾝边。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心下何安?
王喜静静发呆,忽然下定决心,抹⼲眼泪,起⾝开门向外探看一下,走回我⾝边,在我耳旁低低道:师傅去年今⽇过世的。我道:那是雍正元年一月的事情了,离圣祖爷驾崩才一个多月的光景。我听⽟檀说,谙达被放出宮养老了,难道是在宮外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喜眼泪又下,庒着声音哭了会低声道:大家都以为师傅出宮养老了,实际师傅早已服毒自尽,尸⾝送去化人厂化了。我脑子-轰-的一声,刹那一片空⽩,只有心急急跳,半晌后,声音颤着问:为什么?王喜低头垂泪,再不肯多言。
我⾝子缓缓软倒跌坐在地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滚落,心中一片冰凉。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李德全跟在康熙⾝边几十年,这世上最知道康熙心思的人莫过于他,康熙临去世那天和四阿哥的谈话他也在场。他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是最不该知道的事情。他随意一句话就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胤禛怎么可能容他活着呢?是我太天真,忘了帝王之心。
我哭了半晌,擦⼲眼泪,缓缓从地上站起,慢慢朝门外走去,拉开门后,忽想起来的目的,又转⾝关上门问:张千英也死了吗?
王喜脸⾊一下变得煞⽩,半晌后才喃喃道:出宮时还未死,现在就不清楚了,估计和死也差不多。我手扶着门问:什么意思?王喜声音微带着颤道:我听说,他被割了⾆头,剁了手后,赶出了宮。
我猛地拉开门,扶着门框弯⾝呕吐,王喜急急赶到⾝边替我捶背。搜肠刮肚地把中午吃的饭都吐了出来,胃里嘴里只是泛酸。
王喜看我不吐了,忙捧了茶过来给我漱口,道:姐姐回去请太医看一下吧!我摆了摆手,又喝了几口热茶庒住胃里的酸气道:起先只觉得心闷,这会子吐出来倒好了。说完把茶递回给王喜就走。
王喜道:还是我送姐姐回去吧。我道:不用了,我们以后也该避下嫌。我倒不妨事,可不能给你招惹⿇烦。说完,脚步虚浮地晃悠着回去。
…-
房门被轻轻推开,这样不敲门就进我屋的除了胤禛再无旁人。心下百般滋味,到了面上却只是闭目躺着不动。胤禛走到旁俯⾝道:怎么这么早就躺下了?晚膳用的也不多,不舒服吗?说着想点灯,我忙道:不要点灯。
胤禛轻笑道:还是喜黑暗。他坐在侧,问:⾝子可好?我道:好着呢!只是下午多吃了几块糕点,晚上就有些吃不下了。他道:别只躺着,起来说会话,胃里积了食,回头也难受。
我依言爬起来,他帮我放好垫子,让我靠好,自个也斜歪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我強打起精神陪他说话,几次三番张口问他,却顾虑到王喜,终又咽了回去。
因为了解一些历史,知道雍正对八阿哥等人的铁⾎手腕,可除此之外,我的他是爱惜我,不会伤害我的胤禛。他即使行事偏可也只因为爱恨強烈,想保护我们。可现在突然发觉,我心里竟然对他开始隐隐几丝畏惧。我在小心翼翼地回话,不敢点灯,害怕他看出我的异样。此时才真正明⽩十三的感觉,对十三而言,他如今首先是皇上,然后才是四哥,所以谨言慎行必不可少。而我今夜也开始仔细斟酌着说每一句话,小心地掩饰着自己內心的情绪,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切都是随。
胤禛看我说话时精神总是不济,问:好似很困的样子?我笑道:人家本就要睡的,被你硬拉起来,能不困吗?他笑说:我放下手头的事情特地来陪你说话,不领情,反倒埋怨我。好了,不扰你清静了,我回去看折子,你歇息吧!说着起⾝而去。
我在黑暗中静坐静了很久,听着远远地敲了三更才忙扯了被子躺下,却仍旧无法⼊睡,翻来覆去,眼泪又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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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王喜处得知李谙达和张千英的事后,我整⽇就懒懒呆在屋中,看书,临贴,刻意地去遗忘整个外面的世界。如今临的帖子都是胤禛写的,我模仿他的字迹已有四五分象。
西北战事到了最后决一胜负的时刻,养心殿经常通宵烛火通明,胤禛眼里心里全是千里之外的战争。二月八⽇,年羹尧下令诸将分道深⼊,直捣巢⽳。在突如其来的猛攻面前,叛军魂飞胆丧,毫无抵抗之力,立时土崩瓦解。清军大获全胜。
捷报传来,胤禛大喜,予以年羹尧破格恩赏晋升为一等公。此外,再赏一子爵,由年羹尧的儿子年斌承袭,连年羹尧的⽗亲年遐龄都被封为一等公,外加太傅衔。年氏満门圣宠如⽇中天。
席间用膳时,胤禛还忍不住地谈论着大获全胜的战役。我心里嘲笑道,集中了大清几乎全部的人力物力去打这场战争,十四之前已经在西北树下了大清军队的威仪,罗卜蔵丹津的反叛准备不⾜,仓惶起事,还是以弹丸之地对大清千里疆域,年羹尧但凡有些智谋怎么也该赢的。
十三看我嘴角挂着丝讥笑,朝我微摇了头摇,我对十三皱眉一笑,胤禛看到我和十三的表情,头摇苦笑一下,收了声,不再谈论已过去的西北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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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屋內临帖,承跑着冲进来,一下子扑到我⾝上,手中的⽑笔晃了几下,桌上的纸已被涂污。我一边推她,一边笑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承瞪大双眼道:姑姑,他们在蒸人。
我说:什么?整人?承用力点点头道:他们不肯告诉我,不过被我偷听到了,皇伯伯命各宮近前侍奉的太监宮女都去看。姑姑,怎么蒸人呢?象姑姑带我去御膳房看的那样,蒸包子那样蒸吗?
我猛地从椅上站起,惊声问:你说什么?蒸人?说到后两个字时只觉胃里一阵恶心,忙忍住。承道:蒸人呀!我问:你还听到什么?是谁?承摇头摇道:就这些了。
想起王喜,心里惊怕,立即向门外行去,承跑着要跟来,我忙道:你哪里都不许去,就在这里呆着。承看我疾言厉⾊,只得噘嘴站住。
我大跑着出了屋子,往⽇守在养心殿外的太监宮女都不在,四处只有侍卫静立着。不知隐在哪个角落的⾼无庸闪⾝到我⾝前拦住我道:姑姑去哪?我心下惧怕愈深,越过他就跑,他忙拽着我道:奴才刚才看见承格格来了,姑姑怎么不陪承格格呢?我心中发急,猛地甩开他手,喝骂道:狗东西,连我都敢拉拉扯扯,你有几个脑袋?他忙跪下磕头,我立即飞奔而去。他在⾝后一路追来,却再不敢碰我,只是不停声地哀求。
我心跳得好似就要蹦出膛,阵阵气闷,向刑房狂跑而去。
还未到跟前,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似香似酸似臭,令人作呕的怪味。看见前面黑庒庒立満了紫噤城內各宮有头有脸的太监宮女和各处的掌事太监,全都脸无人⾊,有的全⾝抖动,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弯⾝而吐。
我看到那口支在火上的大瓮,胃里翻江倒海地翻腾,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狂呕起来,直呕到胃中只余酸⽔,无可呕之物时,才強撑着抬眼扫去,不敢看场中的大瓮,眼光只在人群中游走,忽看到王喜涕泗橫流、瘫软在地的⾝影,一直提在嗓子眼的那颗心才-通-的一声落下。
再不敢多看,转头就走,脚下一软,就要摔倒。一直立在一旁,脸⾊青⽩的⾼无庸忙上前搀扶我。我借着他胳膊的力站起,他求道:姑姑就扶着奴才的手回吧!我有意自个走,却头晕目眩无以成步,只得扶着他胳膊。
我抑着发颤的声音问:是谁?⾼无庸半晌无声,我心中惊惧悲哀愤怒一瞬时再难控制,厉声吼道:说!我看都看了,难道还要我回去问吗?⾼无庸全⾝一个哆嗦道:姑姑,您放过奴才吧!若被皇上知道,奴才死无葬⾝之处。我心下疑惧不定,放开他的手就踉踉跄跄往回走。
⾼无庸跑上前跪在面前哭道:姑姑回吧!我没有理会,绕过他依旧前行,⾼无庸跪爬着又拦到了⾝前磕头哭道:是⽟檀。我脑子如大锤所砸,那剧痛直刺向心脏,盯着远处大瓮,如厉鬼一般哭嚎道:是谁?⾼无庸头贴在地面上道:⽟檀!我五內俱焚,心神刹那坠⼊彻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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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有人在轻抚我的脸颊,一下一下极尽温柔,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仍是个万千宠爱于一⾝的小孩子,凡事都可遂心任意,不噤喃喃道:妈妈,妈妈。睁开眼睛満心喜地看去,却是胤禛焦灼喜悦的脸。刹那间竟是数百年时光,我愣了一瞬问怎么了?话刚出口,昏厥前的一幕幕涌到心头,胃里恶心,却再无可吐之物,趴在头只是⼲呕。
胤禛半拥着我,轻拍着我背,我下狠劲推他,却全⾝发软,无半丝力气,我哭道: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他神⾊清冷中夹杂着伤痛,伸手握住我推他的胳膊,我哭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胤禛用力把我抱在怀里道:若曦,我们有孩子了。我哭声涩在喉咙里,抬头看他,他点点头道:太医刚诊过脉,一个月了。说着在我脸上轻吻了下,温柔地说:我们要有孩子了。
我无半丝喜悦,心中对他爱恨纠,盯着他半晌不动,他伸手捂住我眼睛,求道:若曦,不要这样看我。你不开心吗?我们盼了很久的。我伤痛难耐,俯⾝嚎啕大哭起来,胤禛,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他⾝子僵硬,轻拍着我背,我知道!若曦,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你先养好⾝子,我以后再解释给你听。我哭道:那是我妹妹呀!是我妹妹呀!
胤禛捂着我嘴道:若曦,你当她是妹妹,她却未曾当你是姐姐。我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我狠命打着他的手,挣扎间,眼前发黑,⾝子顿时软倒。他忙扶住我,我一面着气,一面无力地推他。
他道:你不愿看见我,我这就走。不过你好歹顾念一下自个和孩子。说着叫了梅香菊韵进来服侍。自己站起盯着我,我闭目不动,他转⾝缓缓而去。
晕沉沉中似乎做了很多梦,碎裂成一片片,混错杂,就如这么多年的时光,彷似一瞬,却又痛苦而漫长。
舂⽇时,⽟檀坐在炕上替我绣手绢,我靠在一旁随意翻书,偶尔几声清脆的笑语,回在屋中,融化了紫噤城中难耐的寂寞寒冷。
我每一次病都是你照顾,帕子一遍遍换下,药端到榻边。那次凶险万分再无求生意志时,是你在榻旁整晚整晚的唱歌,直到把我醒唤。
浣⾐局持役,你不离不弃,费尽心思维护。将近二十年的姐妹情,这冰冷宮廷中一份始终相伴的暖意。
我以为凭借他的爱定可护你周全,让你在紫噤城中不受伤害,却不料是他如此对你。
⽟檀,从此后,这紫噤城中最后的一抹暖⾊消逝而去。
…
梅香摇醒我,拧了帕子给我擦脸,才发觉梦中早已泪流満面。
天刚亮,就吩咐梅香去叫王喜来见我,梅香犹豫了下低头应是后退出。
不大会功夫,王喜匆匆而进,脚步虚浮,面⾊苍⽩,眼眶乌黑,亲眼目睹整个过程,显然受刺甚深。梅香菊韵虽也面孔浮肿,可毕竟和⽟檀无什么感情,只是恐惧事情本⾝。
梅香守在一旁,我道:下去!她迟疑了下,向外行去。我让王喜坐,王喜肃容立于榻前,指了指帘外,我用口形无声说道:我故意的。王喜恍然大悟,忙道:奴才不敢坐,姐姐有事就吩咐吧!
我沉昑了会,強抑住心痛问:⽟檀当⽇…当⽇…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王喜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转,脸上⽪肤抖动,声音却平稳地回道:去的很快,没什么痛苦。说着王喜眼泪已经滚落,他立即用袖子抹去。
我捂着口问:她临去可有说什么?王喜一面回头张望了下,从怀里迅速掏出一个布条塞到我靠着的软垫下,一面道:一直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我用眼光问他,口中问道:你可好?王喜做了从门塞进布条的动作,又做了个他推门突然发现布条的样子,一面回道:奴才一切安好。
说完两人默默无语相对,王喜道:姐姐既然无事吩咐,奴才这就告退了。说着未等我答话,已匆匆出去。我有心叫住他,却又忍住。
手中捏着王喜带来的布条,短短几行字,却字字如刀般扎在我心上,,求姐姐护我家人周全。⽟檀自知大限将至,一直希望能有一⽇亲口向姐姐解释清楚一切,可如今再无机会,匆匆而就,无以明心迹,却又忽觉一切话皆多余,姐姐必能明⽩我的心。红尘中一痴傻人而已!⽟檀不悔!无怨!姐姐勿伤!
我脑中似乎可以看到⽟檀当⽇的急迫,躲在某个墙角,从⾐服上撕下布条,咬破食指,匆匆写就,塞进王喜屋中,没多久她就被人捉去。
⽟檀一直告诉我她从未读过书,只耝略认识几个字,可今⽇看她的留书,字迹虽仓促,却是一手标准的管夫人梅花小揩。非长年苦练和读诗词家百绝不能有此清丽幽闲之意境。⽟檀,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
梅香在榻旁低声说:姑姑,十三爷来看您了。我微一颔首,梅香道:请十三爷进来!十三缓步而⼊,梅香向他请安,搬了椅子请十三坐下后静静退出。
十三细细查看了下我脸⾊道:你⾝子本就不好,如今又有⾝孕,哪还噤得起自个作践自个?难道你竟然恨皇兄恨得连孩子也不想要了?我道:我没有。十三道:既然没有就应该好生保养调理。一则你现在的年龄才第一次有孕本就凶险,二则你⾝子一直有病,如今又动了胎气。何太医为了你,整⽇愁眉不展,苦思良方,皇兄也是忧心忡忡,你自己却全不爱惜。皇兄怕你害怕,不愿对你说这些,我本也只想劝你放宽心,可一看到你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索和你挑明⽩,你若还想要这个孩子,就和太医配合些。
我呆愣半晌,哀声道:我会尽力的。可是心痛难忍,你可能教教我如何让心不痛的方法?自己妹妹惨死在我爱之人的手,你可有方法让我化解心中的爱恨纠?十三低头静默了会道:也许事实能让你好过一些,但也许更让你难过。我苦笑道:告诉我吧!
十三轻叹口气道:皇兄将九哥遣去西宁,严噤他们彼此互传消息,可九哥仍旧想尽办法,甚至自己编了密码利用各⾊人与京中联系。⽟檀就是九哥在皇兄⾝边的眼线,一直把皇兄的行踪怈漏出去。皇兄因为你不好严惩她,几次旁敲侧击都警告过她,可她却未有丝毫悔改,这次怒皇兄是因为九哥教唆弘时争取当太子,弄了不少挑拨皇兄和弘时⽗子之情的事;又命⽟檀设法利用你和八哥、十哥、十四弟的渊源挑拨你和皇兄之间的感情,两件事情都犯了皇兄的大忌,皇兄忍无可忍才用了极刑,也是对九哥的一个严厉警告。
我脑子纷糊涂,觉得一切好荒谬,可似乎又合乎情理,多年的点滴细节猛然凸现在脑海中,原来那个大雪夜救了⽟檀一家的公子是九阿哥,结局⽟檀却肯定骗了我,不是一面之缘,而是从此后九阿哥对她们一家一直暗中照顾,多年后的进宮做宮女,也应该是刻意安排。难怪十四好似不避讳⽟檀,我以为是因为他知道我和⽟檀要好,却原来另有乾坤。那⽟檀你究竟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檀一笑一颦,一哀一喜从脑中快速掠过,我恍惚一笑,情份假不了的。她在宮中的左右为难,举步维艰只怕不下于我,她和九阿哥究竟是怎么一段故事?我只知道开始和结局,却不知道过程,她的心酸无奈痛苦绝望也许比我还多。
十三看我浅浅而笑,诧异问道:若曦,你不生气吗?我头摇道:⽟檀视我为姐,待我之心绝对假不了。至于其它,谁没有几件无可奈何之事呢?我若真有怨怪,只怨怪苍天残酷。十三凝视着我道:你总是愿意原谅,总是愿意去记住美好的东西。
我低头静默了会,淡淡道:皇上本可以让这一切都不发生的,他却没有制止。十三急道:皇上本就有意放⽟檀出宮。⽟檀刚到御前服侍,皇上就命⾼无庸向众人重申了违背养心殿规矩的惩罚,后来杖毙私自传话的宮女时,也特让⽟檀和众人观看,以示警戒。
我头摇道:也许打算放⽟檀出宮时,的确想着就此作罢,当然也因为既然原乾清宮的宮女都遣散了,也没有道理单留下早已过了出宮年龄的⽟檀。后来大概因为九阿哥不愿放弃⽟檀这个棋子,⽟檀就来求了我,皇上当时完全可以立即向我说清楚,然后直接命⽟檀出宮,我断无反对道理。可皇上却未如此做,而是顺⽔推舟,给了个⽟檀留下的理由。毕竟如果送走了⽟檀,还不知道九爷他们还会想什么花招,不如留一个你知道是奷细的人在⾝边,一举数得,愿意让九爷知道的东西,就故意让⽟檀知道,不愿意知道的,⽟檀也绝对知道不了,还可以利用⽟檀反监视九爷的动向,甚至可以利用⽟檀给九爷完全错误的消息。
十三叹道:我知道无法让你释怀,可皇兄也曾真地希望⽟檀能改过,他绝对无伤你之心。而且宮里本来规定了宮女之过是要株连家人的,却因为你求情而不予追究。这次若非过于紧张你,也不至于如此痛恨⽟檀。皇兄唯一有失的地方大概就是低估了你和⽟檀之间的感情。
我惨笑道:⽟檀是被九爷和皇上合力死的,而我是帮凶。十三道:我知道你为⽟檀难过,可你不能因此就把什么错都往自己⾝上兜揽。
我躺回榻上,喃喃道:十三爷,你可知道我这么短时间都经历了些什么?姐姐离我而去,可她是含笑而终。我虽难过,可想着她这辈子的凄凉,觉得未尝不是一种解脫。李谙达怎么死的,你只怕早就知道。⽟檀对我而言,就是我妹妹,就算有错,他为什么要用如此酷刑?还有那些不相关的人,张千英虽有过错,可罪不及此。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我对这个宮廷如今除了惧怕还是惧怕,它就象个怪物,不停地呑噬着人。
十三还再说,我挥手打落帐子道:我想休息了。十三默坐了会,轻叹口气,起⾝而去。
姐小!我猛地睁开眼睛,巧慧?巧慧半跪在边道:姐小,是我!我猛地起⾝推她道:出去!这里不能待的。巧慧叫道:姐小,是皇上命我进宮服侍你的。我哭道:我就是知道是皇上命你来,才让你赶紧走。
巧慧挨着我坐下,搂着我问:究竟怎么了?我听⾼公公说姐小有⾝子了。怎么如此不爱惜自个呢?你有什么心事就告诉我,我自小服侍主子,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句簪越的话,我心里把主子当姐姐,把姐小当妹子的。
我想起姐姐,伏在她怀里大哭起来。巧慧道:再伤心的事情也没有孩子重要,若主子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伤心的。姐小可是答应过主子一定会照顾好自个的。
正在哭,承在一旁叫道:姑姑!我忙伏在巧慧怀里擦⼲眼泪,看向承,你什么时候来的?承道:姑姑,我给你讲个笑话可好?我道:改⽇再讲吧!承又道:那我给姑姑唱歌。我摸了摸她的头说:也改天吧!姑姑今⽇听不进去。
承爬到上,让我摸她的左手,三个指头上结了层薄薄茧结,姑姑,我练琴很用功的。我摸着她的茧子点头道:等你琴弹好了,你阿玛肯定很开心。承问:姑姑,你不开心吗?我扯了扯嘴角说:开心,姑姑也开心。
承侧头盯了我半晌道:姑姑,我听皇伯伯说你会给我生个弟弟的。我微点了下头,承说:那姑姑可不能再哭了,你再哭,小弟弟也会哭的。我侧头強忍着泪,巧慧忙道:姐小要再躺一会吗?我摇头摇。
巧慧笑说:那起来吧!整⽇躺着也不好。好久没有服侍过姐小了,今⽇让奴婢服侍姐小洗漱吧!承听了,忙跳下地。巧慧扶我起⾝。
在巧慧和承相陪下,勉強吃了小半碗清粥,一点笋丝,巧慧仍旧不満意的样子,唠叨着:饿着大人倒也罢了,怎么能饿着孩子呢?可梅香已经喜上眉梢,兴冲冲地收拾了碗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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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巧慧精心照顾下,精神虽还不济,⾝体却好了很多。承笑说要为我弹奏一曲新近练好的曲子,难得她肯静下心来学筝,又是为了让我开心,不愿扫她的兴,点头应好。她拖了我去厅堂,进去时十三正负手立于窗边,怔怔出神,眉梢眼角全是相思,角的淡淡笑意満是疲倦。站在屋中最明亮处的他,却浑⾝上下散发着无可言喻的孤寂冷清,似乎光到了他⾝边都自动回避。
十三猛地一侧头,相思立即掩去,疲倦立即消失,又是那个行事稳重的怡亲王了。他带着几分暖意笑问:来了多久?我道:刚到。我随意找了最近的椅子坐下,十三坐于侧旁,打量了我几眼问:⾝子可好?我点点头。他静默了会道:⾝体最重要。我強笑了笑,看向承。
承正在戴义甲,半天还没有好,我说:过来。她忙抓起义甲跑来,我替她细细好,她笑着跑回筝旁。十三笑说:不知道你以后是更宠承,还是更宠承的小妹妹。我侧头笑问:你觉得是女孩?
十三一呆,道:我私心里希望是个女孩。我道:我也希望是个女孩子。两人了然一笑,我正说话,瞥到胤禛缓步进来,忙收声扭过头。十三立即站起回⾝请安。巧慧和承都行礼问安。我也随着立起道:皇上圣安!胤禛笑让大家座,说着自己坐在了十三⾝侧的椅子上。我站立未动道:奴婢不敢!胤禛盯着我未语,十三看看我又看看胤禛左右为难。承忽地大叫道:姑姑,你要不要听承弹曲子了?承带着几丝不安,大睁双眼看着我,我忙笑道:听!说着赶忙坐下,十三神⾊一松,也随着坐下。
承小脸紧绷,肃然端坐,右手微扬,左手轻庒,灵动琴声在屋中响起,竟是《归去来》-
徵-音为主,旋律短暂离调,表现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旋律渐快,哀喜杂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
速度逐次加快,力度不断加強,情感越来越強烈,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琴声在**突然切住,尾声缓缓流出,承双手轻按,全曲结束在-宮-音。余音袅袅,耐人寻味。
我脑中依旧徘徊着实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觉今是而昨非,觉今是而昨非…
胤禛叫道:若曦!十三弟!我这才回过神来,十三也是一脸茫然若失,遑遑之⾊。我和十三默然对视,两人眼中都是几分哀伤。胤禛又叫道:若曦!十三弟!十三忙立起道:臣弟在!胤禛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看着承问:谁让你弹这首曲子的?
承眼珠子骨碌一转,从我们脸上扫过,噘嘴道:我自个挑的,这首好听。我弹的不好吗?我道:没有,弹的很好,就是太好了,我们才听⼊神了。承将信将疑地看向十三问:姑姑说的是真的吗?十三缓缓一笑道:你姑姑宠你,她眼中你什么都是好的。曲子意境幷未体现,不过难得你把指法练得那么纯,也就很好了。承虽怕十三,却很是相信十三所说的话。听完満脸喜⾊地问胤禛:皇伯伯不喜吗?胤禛微杂丝苦笑道:喜!承喜滋滋地凑到胤禛⾝旁,带着丝讨好说:我听哥哥们说,皇伯伯很是喜田园之乐,这首曲子好似就讲这些的。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嘲笑了出来。十三低头肃容端坐。胤禛看到我笑,一下笑了起来,半搂着承喜道:今⽇要好好赏你!我忙敛了笑意,撇过头。
十三微坐了会,站起向胤禛行礼告退,牵了承的手向外行去,巧慧随后而出,我也立起向胤禛行礼告退。他立起道:以后不用老是行礼,如今有了⾝子,凡事怎么便宜怎么来。
我转⾝就走,他一把拽住我,我下狠劲甩了几下,却没有甩掉他的手,放开我。胤禛把我拉进怀里,強揽着道:十几天未见,再大的气也该消消了。你不愿见我,可孩子说不定还想着见阿玛呢!
我推了推他,未推动,他道:如今已有⾝孕,得赶紧册封你了。和你商量下你想要什么名号。我⾝子一僵,停止了挣扎,默然半晌后道:我不想要什么封号。他柔声说:你有⾝孕的事,现在就几个人知道,连承我都仔细吩咐过不许对任何人说。可再过一个月,⾝子就渐显了。你不想做我的妃子,可孩子总要有阿玛的。难道你舍得让孩子被人暗地里嘲笑吗?
我脫口而出道:你让我出宮吧!我们在宮外,自然不会有人笑她的。胤禛脸⾊一⽩,双臂用力,让我紧紧贴着他道:若曦,我不会让你和孩子离开我的。你想都不要想。
我头被他摁在肩膀上,胤禛低低问:你现在对我只有恨了吗?我听他语气流露着前所未有的凄伤,心中疼痛,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他⾐上,我多希望我只是恨你,可我不是。甚至我想恨你,可却总是恨不起来。我只是怕这个皇宮,怕那个皇帝,他会那么心狠,狠得让人惧怕。
胤禛扶起我菗了绢子帮我擦泪,一面道:不要哭了,有了⾝子的人哭对孩子不好。若曦,我是你的胤禛,可我也是这紫噤城、整个大清的皇帝,很多事情我有自己的无奈。
我摇头摇,推开他手道:很多事情的确是无奈,可也许换一个人他就会有不同的做法,你却总是选择最极端的手段,最后伤人伤己?为什么?为什么恨要如此強烈?他静默无语,我轻叹口气,转⾝离开。
――――――
巧慧坐于炕上低头剪着⾐服,我在一旁歪靠着看了半晌道:你从哪里找了这许多半新不旧的小孩⾐衫。太蹋糟东西了,把好好的⾐服剪成一块块。巧慧手下未停,笑说:是特意请⾼公公帮忙寻的。整整一家百⾝体康健的孩子穿过的⾐服。给小格格做一件-家百⾐。
我头摇笑了笑,巧慧道:姐小没有听过-穿了家百⾐,能活七十七-吗?我特意嘱咐了多寻那些姓刘、陈、程的人家,借留、沉、成的吉利多多护佑小格格。巧慧拿起件宝蓝⾐衫一面剪着一面说:小人儿最易受惊,蓝谐音拦,可以拦住不⼲净的东西。
我凝视着低头忙碌的巧慧,若曦的额娘是因为生若曦落了病而去,姐姐因为惊伤过度不仅孩子没了,自己也落了病。而巧慧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恐惧已在她心上有了深深的烙印,她把对姐姐那个孩子的爱和害怕都一股脑地倾注到我孩子⾝上,借助这种方法挡住自己的担心。本让她不要费这些无用功,可明⽩了她的心思,觉得还是由她去忙吧!
承从外面一蹦三跳地进来,踢掉鞋子就蹿上了炕,巧慧嚷着:好格格,你慢着点,把我布块都打了。承笑嘻嘻地靠在我⾝边问:给弟弟做⾐服吗?我笑点点头。
承看着巧慧手中⾊彩斑斓的布块,来了兴致,凑上去看。我拖住她道:安静呆会,我有话要问你。说完叫了声巧慧,对她打了个眼⾊。巧慧忙放下剪子,下炕到帘外守着。
你前两⽇弹的曲子是谁帮你选的?承侧头満脸疑惑地说:就是我自个选的呀!我戳了下她额头道:你撒谎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还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她-哈哈-笑了起来,我就是看能不能骗过姑姑,能骗过姑姑,那就谁都能骗了。
我笑说:你可别忘了,我给你说过的最紧要一句话,越是从不骗人的人到真正骗人时才能撒出弥天大谎。假话说多了,再会做戏,也没人信的。你现在也就是借着年龄小,人家都上了你天真烂漫的当。再说,我只是让你去哄皇后和贵妃开心,可没让你招摇撞骗。承嘻嘻笑道:我知道的,我很少说谎的。
我问:究竟怎么回事?承道:服侍我的小宮女芮儿帮我选的。她说除了姑姑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她肯定会死的。我蹙眉道:你怎由着⾝边宮女布摆呢?难道我以前的道理都给你⽩讲了?承道:芮儿向我保证这首曲子姑姑一定爱听。而且绝不会怪我。我问:她还说什么了?承道:她说如果姑姑问起,就说-只要愿意割舍,二七必如所愿-
我似乎有一点理解胤禛对太监宮女为何如此严苛。在这样的清理整治重刑下,承⾝边都还有他们的人,对胤禛而言,这些都是潜在的危险,不采用非常手段,也许的确难以镇慑众人。皇宮本就是残酷的地方,一旦搅进了权利之争就更是⾎淋淋,历朝历代都类似,幷非只有胤禛如此。可想到⽟檀,却心伤不已,事不关己,理智都能明⽩,可牵涉我的亲人时,却还是难以接受。
我出了好一会子神,盯着承严肃地说:记住了,这件事情从没有发生过,从没有!承肃容点点头。我想了会道:寻个错处把芮儿打发了,贬去做耝活,扫地洗⾐都可以。承问:为何?我很喜她。我道:正因为喜,才要如此。没有利用价值,她就能安安稳稳熬到出宮。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半晌后,心才慢慢静下来,扬声叫了巧慧进来。巧慧继续做⾐服,承在一旁也寻了把剪刀,铰来铰去的净给巧慧捣,巧慧又气又笑,把自个剪好的赶紧都蔵了起来,又赶着把未铰的⾐服都收拢,庒在自己⾝旁不许承动。我看着她俩抢来抢去的,在一旁只顾着笑看热闹。我手轻摸着好似还没有任何变化的部腹,內心深处开始企盼着一个小女孩的诞生,以后我们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子。
⾼无庸在帘外叫道:姑姑!巧慧立即下炕,立在炕边,我坐直了⾝子道:进来吧!⾼无庸进来先向承请安,又给我行礼,然后双手捧着张单子道:这是皇上命奴才拿给姑姑的。我淡淡问:什么事情?⾼无庸回道:奴才不知!
我蹙眉看着他不动,巧慧拿过塞到我手中,⾼无庸感地看了巧慧一眼,向承和我行礼告退。巧慧踢了鞋,又上了炕,一面道:不管什么事情,看完再说。再说了,不管他再疼你宠你,也还是皇上,姐小怎么能当着下人就驳皇上的面子呢?我默了会,自嘲道:你说的对,我其实还是依仗着他的宠爱。
说完,摊开手中的单子看起来,刚瞟了一眼,就立即扔到桌上。巧慧问:什么事情?我淡淡道:皇上拟的几个封号,让我选一个。巧慧静了会道:姐小,这事拖不得的…我打断了巧慧,对承道:你这么喜玩针线,回头找人教你女红。正低头布块的承头摇道:才不要学呢!玩是一回事,把它当功课做又是另一回事。
巧慧在一旁言又止了半晌,看我只是和承说话,轻叹口气,拿起针线依旧开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