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上)
刚能下地行走,浣⾐局就派人来命我收拾东西过去。⽟檀忙找了两个太监帮我拿好东西,我让她留下,我自个过去就可以了。她一言不发,固执地跟在我⾝后。
浣⾐局主事太监张千英见我和⽟檀一前一后进来,忙起⾝相,我向他请安行礼,他一面笑说:不敢当,不敢当。一面坦然受了一礼。⽟檀一时脸⾊颇为不快,向张千英草草行了个礼问:屋子可安排好了?
张千英笑道:早就安置妥当。说完叫了人进来,吩咐领我过去。
什么东西?架子端得这么快?⽟檀低骂道。我道:以前他向我请安,如今我向他请安,都是宮规而已。你一向聪明伶俐反倒连这个理都不明⽩?你若连这都受不了,就赶紧回去吧!⽟檀満脸不喜地盯着前方,不再多言。
我四处打量了下,笑道:很⼲净,也亮堂。⽟檀打量完四周,冷着脸让人把东西搬进来搁好。她正帮我整理被褥,两个姑娘嘻笑着进来,看到⽟檀和我,都敛了笑容,肃容向⽟檀请安,⽟檀紧走几步上前,一手挽起一个笑道:两位姐姐请起,我往⽇过于懒惰,不怎么到这边走动,看两位姐姐眼,可名字却叫不上来。
瘦⾼个,两颊张着几粒雀斑的回道:奴婢舂桃。旁边个头适中,容貌还算秀丽的笑回道:奴婢萍。⽟檀拿了两份银子出来,笑说: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劳烦二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两人推剧一番后,都带笑收了。⽟檀笑问:这院子里住了多少人?萍笑回道:一共四间屋,每屋三人,总共十二人。⽟檀含着丝笑未语。
萍陪笑问:姑娘可有什么要帮忙的吗?⽟檀笑说:东西都整得差不多了,多谢你。说完回⾝牵着我的手出了屋子,萍和舂桃俯⾝相送。⽟檀脚刚踏出院门,脸就垮了下来。
我笑说:好了,该见的都见了,能打点的也都打点了,回吧!⽟檀闷闷地问:姐姐可能习惯?以前在家里就不用提了,就是刚⼊宮时,屋子虽狭小,可也是一人一间。我道:乾清宮是什么地方?浣⾐局又是什么地方?她瘪着嘴道:我知道我不该老招姐姐烦心,可我就是忍不住。我道:我明⽩,回去吧!我也得回去打听一下平⽇都是什么情形。⽟檀长叹口气,道:那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看姐姐。我点点头。她转⾝离去。
屋內舂桃和萍正在说话,隐隐听到我和⽟檀的名字,不噤脚步放轻,走到窗下,⽟檀姑娘出手真是大方,我们一年所得也不及她一次赏的。声音微尖,这是舂桃。声音甜糯的萍说:人家是万岁爷眼前的人,你我进宮这么多年,就远远地见过一两次万岁爷的⾝影,连脸面都看不清楚。你看着她赏我们的多,可娘娘阿哥们赏她时,肯定比这多多了。我笑摇头摇。
舂桃问:若曦姑娘到底犯了什么错?萍冷哼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落⽑凤凰不如-,她如今还不如我们,我们到年龄就放出宮了,她就慢慢替公公们洗⾐服吧!我侧头一笑,看来以后⽇子不是那么容易相处,看她说话行事,见识是有,可心思还浅。
舂桃说:听闻她⽗亲是总兵,她姐姐是八贝勒爷的侧福晋。萍笑道:不过是驻守西北荒凉之地,在外面也许还能唬唬普通百姓,可这是天子脚下,紫噤城随便哪个不比他大,都是要行礼请安的主。皇亲国戚又怎样?八贝勒爷如今还能顾及她?所谓-树倒猢狲散-,她只怕也就是因为大树倒了,没人照应了才被皇上罚到这里来的。
话说到此处,再往下听,也没什么意思。我轻轻退了几步,有意推了下院门,加重脚步走进屋中。舂桃见我进来,忙立起,萍坐于炕上未动,低头专心磕着瓜子。
我向舂桃一笑,问:有些事情想问一下舂桃姑娘,可方便?舂桃笑说:姑娘问吧!我道:你直接叫我若曦就好了,姑娘、姑娘的叫得人都生分了。她笑说:那你也直接叫我舂桃吧!我点点头。
两人在炕沿坐定,我向她打听平⽇几时起,几时歇息,都该留意些什么。舂桃颇为健谈,经常是我一个话头,她就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杂七杂八地都拉扯出来。我微微笑着细听,也不去管她早就离题万里,反正多知道总没坏处。两人说了大半晌,萍不耐烦地打断,问舂桃:你还去吃饭吗?晚了可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舂桃不好意思地站起,看着我说:回头我再告诉你,如今我们先去吃饭吧!我点点头,随她们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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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舂桃起⾝,我也忙起来,她一面套⾐服,一面问:睡的可好?我说:好的。还在炕上躺着的萍冷-哼-一声,掀被而起。
我下炕穿鞋,笑想,假话被人识破了。一直一个人睡惯了,昨夜三人同炕而眠,的确没有睡好,不过看来她昨夜也没有睡好。
看着眼前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服,我有些头晕。洗⾐机!我愿倾我所有,不惜代价换取一台洗⾐机。想归想,感叹归感叹,活还是要我自己⼲。
我仔细看着旁边姑娘的一举一动,有样学样,放皂荚,捶⾐服,一,一,翻面再捶,放⼊⽔中,摆⼲净,换下一件。然后发觉自己跟不上她,速度渐慢。看着山一般的⾐服,心中发急,只得咬牙加快速度。右手捶完,换左手;左手捶完,换右手。其他人都已经⼲完手头的活,几个速度快的,已经歇了大半天。只有我还在继续。
舂桃走近,挽袖蹲下,还未来得及说话,萍就扬声笑叫道:舂桃快过来。舂桃看看我,又看看正在向她招手的几人,对我歉然一笑,起⾝过去。
天⾊黑透,我才勉強洗完所有⾐物。晚膳时间早过,不得已只好饿一顿了。看着肿红冰凉的手,不噤叹口气,不出几⽇,这双手就不会再十指芊芊、葱⽩如⽟了。取出膏脂,涂抹于手上。
舂桃笑说:好香呀!我递过去,要抹一点吗?她忙挑了点出来,凑到鼻端闻了下道:真香,比我们平⽇用得香多了,可闻着却不冲鼻。
我看萍正盯着看,笑问:你也抹一点?她撇了撇嘴道:不用。我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随手收了起来。
第二⽇正在洗⾐,张千英进来查看,边走边看昨⽇洗完正在晒晾的⾐服,忽地指着其中一排冷着声问:谁洗的?我叹口气,上前行礼道:奴婢洗的。张千英冷⾊敛去,笑着让我起来,你第一次⼲这些活,洗得不⼲净也不能怪你。说完,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吩咐道:萍、兰花、招男你们今⽇把这些⾐物重洗一遍。我立即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张千英笑道:你还有今天要洗的呢!她们洗惯了,多几件也没什么。说完不再理我,自转⾝离开。
萍、兰花、招男三人都恨恨地盯着我。我一面收⾐服一面道:我自己会重洗的。萍冲上来,从我手里狠狠抢过⾐服,冷笑道:若让张公公知道是劳动了大姐小的千金之躯,我们以后就什么也不用⼲了!其他二人也是扯过⾐服就洗起来,嘴里不断地指桑骂槐。
我默默洗着⾐服,张千英,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专拣了三个最不好相与的人。
在-砰砰-的捣⾐声中,我已经在浣⾐局一月有余。洗⾐⽇渐练,付出的代价是手上的冻疮和经常饿着的肚子。
让我心的不是这些,而是张千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径。他对我时常挑错,可又总是轻易原谅。他人犯同样的错误,他却重罚。一次我和萍都不小心刮破了⾐服,张千英对我只是叮嘱道:下次要留心。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怒骂了萍,并且吩咐饿她一天、活照⼲以示惩戒。当时就得其他人眼中泛红地怒盯着我。如今我已成了众人的眼中钉、⾁中刺,就连刚开始对我友善的舂桃也变得冷漠疏离。在萍、兰花、招男三人的带领下,浣⾐局的众位姑娘变得空前团结,矛头一致对我。
正在埋头洗⾐,太监进来传话道:若曦,张公公要见你,你的⾐物就由萍、兰花、招男三人分洗。他话音刚落,萍就-哐当-一声掀翻了⽔盆。我叹口气,无奈地站起,去见张千英。
张千英笑让我坐,我立着道:张公公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还有⾐服要洗。张千英道:我不是已经吩咐别人洗了吗?你未来前,王公公就来打点吩咐过,紧接着十四爷又派人来吩咐。说起来,我倒真该多谢你,要不然我们这样的人哪能⼊十四爷的眼。
我笑道:这段时⽇-真是多亏-公公-照顾-!他走到我⾝旁,头凑近,用力昅着鼻子喃喃道:真香!难怪人都走了,王公公还这么惦记,巴巴地赶来打招呼。你这么个⽔葱般的人,不说王公公这么疼你,就是我也觉得该多疼点!一面说着一面握我的手。
我忙跳离他几步,心中大怒。強庒着想扇他一耳光的冲动,俯⾝道:公公若没有其它事情吩咐,若曦告退。他皱眉瞅了我几眼,摆摆手道:有心留你喝杯茶,你却不赏这个脸。回去吧!
我转⾝出来,心里又悲又气,宮里一些太监宮女之间的齷齪事,我虽隐隐地知道,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自个遇上。张千英,你最好把你的熊心豹子胆收起来,我从无害人之心,可不代表我不会害人。转而一想,十四既然打过招呼,他应该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到強来。否则今⽇也不会叫来又放回。
从萍她们手里拿回⾐服,狠狠地捶打着。⼲了半⽇活,心中恶心之感方轻。
晚上用温⽔净过手后,拿出前几⽇⽟檀送来的冻疮膏,细细抹在手上。膏药⾊泽红,气味香甜,全无其它冻疮膏的难闻味道。刚上好药不大会功夫,忽觉得手辣火辣的痛,忙冲出屋子去打⽔。萍笑立在门口看我洗手,这么好的膏药怎么洗掉了呢?药膏遇⽔而化,只余⽔面上一层漂浮着的辣椒面。
回房后,留心看了一下所有抹脸抹手的膏脂,竟然全都另添了东西,辣椒面、碱面,甚至就是泥土,我淡淡瞟了眼笑容満面的萍,随手把所有东西丢进簸箕。
一月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恰逢⽟檀也不当值,她強拉我出来,一路却一句话不说。我笑说:别不⾼兴了!最累的几⽇已经过去,现在早已习惯,并不觉得辛苦。⽟檀道:不是为这个。我问:那为什么?她踌躇了下道:李谙达命我顶你的职。我拍手笑道:我原本估摸着就该是你。这是喜事呀!⼲吗不⾼兴呢?⽟檀眼圈忽地一红,低头道:我原以为万岁爷气消了,兴许就会叫姐姐回来。
我心下感动,她对我真如对亲姐姐一般,拉着她手叹道:真是个痴丫头!⽟檀脸⾊闷闷,我笑拍拍她,我一月就这么一天休息,你怎么光忙着不开心呢?
⽟檀整了整脸⾊,笑说:如今院子就我一人住,我给姐姐泡壶好茶吧!我不愿扫她的兴,点点头。
两人正在笑走,⾝后一把声音,淡淡叫道:若曦!我⾝子一僵,顿住了脚步,⽟檀已经回⾝请安,四王爷吉祥!
我挤出丝笑,缓缓转⾝行礼。他吩咐⽟檀:你先下去吧!⽟檀瞟了我一眼,行礼告退。
四阿哥转⾝慢行,我尾随于后,行到僻静处,他柔声说:过来些,让我看清楚点。我走到他⾝前站定。他默默看了我好一会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是为老八说情了吗?
我摇头摇道:不是。他问:那究竟所为何事?什么事情能让一向疼你的皇阿玛发这么大火?我道:这件事情我不想说。他轻叹道:罢了!不勉強你。现在过得可好?
我微微一笑道:还好!他把我一直背在⾝后的手拽出来道:这就是还好?给我说实话!我道:这就是实话!虽然每天从早⼲到黑,饮食起居都大不如前,可我恐惧少了很多。以前经常一睁眼,就会担心今天又要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可怕事情,皇上会把我赐给谁,如今我却明确知道就是一盆⾐服等着我而已。
他默了半晌道: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皇阿玛过了气头,我去要你。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杂,深昅了口气道:皇上不会答应的。他道:十三弟被噤到现在已是两年多,皇阿玛疑心应该尽释。而且…你也知道,我现在颇得皇阿玛心。求一下总还是有几分机会。只是名份恐怕強求不了,不过即使只是让你做我的侍妾,只要到了我⾝边,我半点委屈也不会让你受的。
我咬沉昑了会道:皇上罚我到浣⾐局是因为我抗旨不遵。他眉头紧蹙,疑惑地看着我。皇上本想把我赐给十四爷。
他脸⾊骤暗,皇阿玛想把你赐给十四弟?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微笑不语。他问:你不是一直想着逃离紫噤城吗?不是总想着找个小院子平平安安过⽇子吗?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不要!为什么偏要抗旨?十四弟相貌出众,文才武略在我们兄弟中也是拔尖的,现在最得皇阿玛倚重,对你又极好,你忘了大雨中他为你一跪就是夜一吗?你还有什么不満意的?我道:事情已经过去,再提又有什么意思?
他低头无语,半晌,忽地抬头看着我坚定地说:若曦,你必须告诉我原因。我捂着心口,侧头笑道:顺从了自己的心,它不愿意,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表情似喜似悲,盯了我半晌后道:造化弄人?我偏不信这个琊!我不信我们无缘!就是老天不给,我也要从他手里夺来!一面举手轻抚着我脸庞,一面一字一顿地道:我一定会救十三弟出来,也一定会娶你!说完,一甩袖转⾝大步而去。
我静静站了很久,天⾊转黑后,才慢走回屋。人未到院门,就看到立在门口的招男一见我立即跑进院中。我心中纳闷,忙加快脚步。
到屋门时,招男正拉门出,见到我搭讪道:你回来了?我笑拉住她的手,拖她进屋,怎么我一回来,你就要走呢?她手微微一抖,喃喃道:我不是要走,我只是开门透透气。
萍和兰花坐于炕上磕瓜子,虽在大声笑谈,脸⾊却有些异样。我扫了一眼屋子幷无异常,心下仍是纳闷,遂装做不经意地慢慢走过屋子,一面有意地时而微顿一下脚步,一面偷眼打量她二人的神⾊,当我停在自己箱柜前时,二人脸⾊微变,笑声猛然大了一些。
我心下一晒,就这么点城府,还四处耍花样?今⽇倒是要看看你们究竟玩什么?我掏出钥匙,打开箱柜,果然被翻动过。
随手翻了翻,没什么异常。打开首饰匣子检视,立即大怒,四阿哥送的簪子、耳坠和几件其它首饰都不见了。我合好箱子,转⾝盯着她们道:还回来!
萍冷笑道:不知道你说什么。我淡淡道:别的可以留下,但木兰花簪子和⽔滴耳坠给我还回来。东西肯定仍在屋內,要叫人来搜吗?
萍脸⾊微惊,兰花笑对萍说: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你箱子锁得好好的,我们可没看见有人动你东西,就是闹到张公公那里也是这句话,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说谎?再说,天下一样的东西多了!不是就你有什么木兰簪子,⽔滴坠子的,别人就不能有了?
我走到萍⾝边,看着她说:把这两样东西还回来,其它的我就作罢。萍气道:你这是摆明了強抢我的东西。我微一点头,肯定东西在你这里就好。
我转⾝捧出首饰匣子,打开放在她面前道:这里面的东西随你拣,把那两件还回来。你若嫌这里的不好,我改⽇再给你些好的。萍脸涨得通红,起⾝怒道:就你是大家闺秀?就你好东西多?我们就没有一两件好东西了?我们就等着你施舍了?
我笑道:我本想息事宁人,不过看来此事真要闹到张公公那里去了。你们人多,话是可信。可张公公会帮我还是会帮你们呢?张千英使用-离间计-,我今⽇正好利用他,也来一次-离间计。
萍三人一愣,兰花道:张公公也得按宮里规矩办,不能诬赖好人。我笑道:我不妨直说,什么金银首饰都有可能重样,可⽟却不同,每块⽟都有自己独特的肌理⾊泽,好⽟本就难得,象那样的极品羊脂⽟更是稀世难寻,我就不信你的⽟饰连纹理都能和我的一样,或者说,我倒是要请教一下,你的⽟饰具体是什么纹理⾊泽,产自哪里?宮里有的是⽟石专家,请来一问就知。
兰花怔怔出神,招男低声道:还给她吧!萍怒瞪着我,从怀里掏出⽟簪子,往地上猛地一摔,道:还给你!一声脆响,簪子应声而断。
我看着地上断为数截的簪子,半⽇不敢相信眼睛所见,蹲下一截截捡起,用绢子兜好,萍冷笑着问:这是你的耳坠子,你还要吗?
我起⾝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你有胆子就把它们留着,只是将来莫要后悔。说完合拢桌上的首饰匣子,转⾝放回箱中。
兰花低声道:还给她!你没听她说这⽟稀世难寻吗?只怕大有来历。快点给她!萍脸⾊又惊又怕又是不甘心,半晌后把手中的耳坠放在了桌上。招男忙拿起递还给我,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件首饰搁于桌上。
我強庒下怒气,笑道:我既然说了这些首饰送给你,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招男摇头摇。我看着兰花,这三人里以她反应最机敏,笑对她说: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实非我所愿。往后大家相处的⽇子还长着呢!我就把话都挑明了说。虽有俗语说-落⽑凤凰不如-,可也有-百⾜之虫死而不僵-的说法。况且你们在宮里多年,起起落落之事也应该见了不少,凡事不妨都为自己留条退路。
我轻抿了几口茶,让她们先琢磨琢磨,这-威-完了,下面该-利-了。接着道:我知道因为张公公待我特别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这是我的错。说着起⾝向她们三人依次行礼。招男忙侧⾝避开,萍脸扭向一边,兰花从炕上跳起拦住我。
我一笑顺势站起道:今后我们彼此提点着些,尽量少出错,避免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即使真还有,我在这里也请各位多担待些。别人对我的坏,我会很快忘掉,但别人待我的好,我却会惦记在心,总会设法报答。
说完转⾝从箱子里拿出首饰盒子,挑了两件看起来最好看的首饰放在桌上道:其实我早就有送妹妹东西的心思,只是一时拿捏不准你的喜好,才不敢随意。如今你若原谅了我平⽇言行不当多有得罪之处,就莫要嫌弃。毕竟在这深宮里,爷娘老子都不得见,⼲得又是腌臢低之活,人人都瞧低几分,我们若还不彼此帮衬,反倒互相作践,更是让人瞧不起!
萍扭脸看向我,我朝她暖暖一笑道:妹妹就赏我个脸面吧!说着把东西強塞进她手里。她稍微挣扎了几下,终是收下了东西。我又拿起招男还回来的东西递回给她。她接过,低低说了声谢谢
兰花笑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笑道:本该如此,自己姐妹何必客气?
晚间躺在炕上,想着断裂数截的簪子,心里还是疼痛,我连个簪子都护不周全,事后还得笑脸相陪、好话说尽。不过毕竟让张千英的如意算盘落空,把最难相与的三人降服,其他人就都好办了。这些人大都出⾝贫,在宮中苦熬,唯一的盼头就是将来出宮后能过些舒心⽇子,能帮帮家里人,不让周围人看轻。最看重的不过就是银钱。只要给的方法得当,照顾好她们的面子里子,至少能买个明面上的融洽。
第二⽇晚间,装做找⾐物,把箱子里的东西理了一遍,别的都罢了,就是耳坠子和箭有些不好办,想了想,决定把耳坠子送到⽟檀那里,让她帮我收着。箭在我心中虽价值连城,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不值一文的东西,不会有人偷。
隔着红绸,摸索着箭,又想起了当⽇的情景。若曦,怎么理⾐服理得只是发呆?舂桃笑问。我侧头向她嫣然一笑,没有答话。把箭塞回了箱底。
合上箱子,看她愣愣看着我,纳闷地问:怎么了?她叹道:若曦,你真好看!刚才那一笑,好象…好象花都开了!说完她自个先不好意思起来,我笑道:我整⽇都笑着呢!花整⽇都开着呢!舂桃头摇道:不一样的,我不识字,不会说话,可不一样的,平⽇的没刚才的好看。我心下忽生黯然,不愿再逗她,淡淡一笑,扯开了话题。
天气⽇渐暖和,洗⾐变得容易很多,至少⽔不再冰凉刺骨,満手不再是冻疮。晚间吃完饭后,萍几个人聚在一起斗牌,我笑看了一会,出来散步。看见小顺子面而来,一时有些恍惚。他上前请安行礼,我侧⾝避开,向他行礼道:如今该我给公公行礼。他忙让开,道:姑娘可别说这话,会折煞奴才的。
他看了看四周无人,道:如今想见姑娘一面真是不易,奴才等了一个多月,才碰到一次。我道:一月只有一天休息,住的地方又人多耳杂,是不好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里面是一些面额不大的银票,姑娘可以贴⾝收着,既不怕丢,送人也方便。以后我会常送来的。
我心中犹豫,小顺子忙道:四爷说了,姑娘⾝边好东西虽多,可不是皇上赏的,就是娘娘赏的,都不好转送给那些人,就是自个的东西也不值得,何况她们还不见得能辨识东西好坏,倒是蹋糟了东西。不如给银子实惠。我道:多谢你了!说完把信封揣进了怀里。
他笑道:姑娘平⽇若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奴才就好了。我微一颔首,他打了个千,转⾝而去。
…
百花开过,谢了。谢了,又开了。花开花谢间已经一年过去。
张千英派人来叫我,我忙把手擦⼲,就着⽔盆中的⽔为镜,把头发几下,蓬头垢面大概就如此吧?
刚进屋子,立即后悔。张千英恭着立于门口,见我进来后,忙退出掩上了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见我,都立起。十四吩咐随他而来的太监:到门口守着!
十四面⾊沉沉把我从上打量到下,又从下打量到上。十阿哥神⾊愣愣。半晌后,十阿哥问:若曦,你怎么这个样子?又转而看着十四问:你不是说你都打点好了吗?
我笑说:⼲活总要有⼲活的样子。十四问:张千英待你如何?我点头道:很是照顾!⽇常有错时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态度也极是和蔼。张千英的脾气秉我已摸透,对付他不算太难。宮里有宮里的规矩,莫说十四本不可能揷手宮中人事更换,说了徒让他为难;就是换了,谁知道会否换一个更难的主呢?
十阿哥脸⾊稍缓。指了指椅子让我坐。从刚见面的震惊中缓过来,心中猛地又一惊,从椅上跳起,问:出什么事情了?两人脸⾊黯然,悲痛地看着我言又止。
我惊恐地掩住嘴,喃喃道:不会的,我姐姐怎么了?两人都是一愣,十阿哥道:你姐姐好的呀!虽然一直体弱,不过你自个也知道她这么多年都这样的。我心下松口气,坐回椅上问:那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们居然大张旗鼓地来找我?
十四缓缓道:事情紧急,顾不上那么多。从前年发生那件事情后,八哥就大受打击,大病一场,病虽好了,可心情却依旧低落。⾝子本就弱,內外相,如今又病倒了。此次病情来势汹汹,太医说…太医说…十四阿哥一下侧过了脸,没有再说。
我心神一时大,忙撑着头,凝神想去,八阿哥应该是活到雍正登基后的,那他此次应该没有事情。可关心则,我不敢确信知道的是否就一定会发生。心突突直跳。拼命安慰自己,太子不就是如我知道的被先后两废吗?一切还是会按照历史的,心缓缓放下一半,可突然又哀伤无限,真若按了历史,不过是-逃过这一⽇,难逃那一⽇。撑头闭目无语,半晌后方问:皇上怎么说?
十阿哥沉着脸,木然地说:皇阿玛对太医只说了四个字-勉力医治-,后来又在八哥病情的奏折上批道-此一举发,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气不净再用补剂,似难调治-,后来为了避晦,皇阿玛命将重病不适合移动的八哥从临近畅舂园的别墅移回贝勒府,九哥反对,皇阿玛却执意如此,说…
十四忙打断了十阿哥的话,道:我们特地来一趟,想问问你有什么话要说,或要嘱咐的,我们可以转告,笔墨纸砚这里都有,你若要写信,也可以。我问:是八爷让你们来的吗?十四摇头摇:八哥昏不醒,是我的意思。十哥是特地来看你的。十阿哥盯着我问:若曦,你和八哥究竟什么关系?
我恍若未闻,问:府中如今怎样?八福晋和我姐姐可好?十四道:从前年以来,八哥对什么都不闻不问,府中所有大小事务都是八嫂打理,还要照顾一直病着的八哥,如今…他叹口气道:你若见了,就知道了。因为府中上下的人都指着她,八哥又是这样,她就是全凭着一股心气強撑着。你姐姐,唉!为了你⽇⽇愁,为了八哥也⽇⽇愁,终⽇跪在佛堂念经求福。听丫头说,每天都哭好几回。
我现在⾝在是非圈外,可挂心之人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的心,自己不愿意,却让亲人不得开心颜。
十阿哥叹道:我从没敬佩过什么女子,可现在对八嫂却是満心敬佩。她真是女子中的大丈夫!当⽇十三弟出事后,十三弟府中一下就全了,什么鸣狗盗之事都冒了出来,十三福晋迫不得已把能遣散的奴才仆妇全都遣散。可八哥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几百号人,还有田庄别业,比十三弟府中情况复杂的多,可八嫂却震慑着众人,没出一丝子。
我凝视着十阿哥发了半晌的呆道:我没有什么话要对八爷说,估计他也不想听我说。十阿哥蹙眉不语,十四低头长叹口气。
我走到桌边,提笔写道:
从喜生忧患,从喜生怖畏;离喜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即无羁缚。
写好后,给十四,把这个给我姐姐。十四接过揣好,起⾝道:十哥,走吧!十阿哥起⾝走。我道:不管八爷病情如何,能否及时给我传个口信?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点头答应。
两人向外行去,我叫道:十四爷!十四回头看向我,十阿哥回头眼光在我俩脸上打了圈,自拉门而出,随手又掩上了门。
我走近他⾝旁道:不要告诉十阿哥。十四道:我省得!这三四年经历了这么多风波,如今的十哥也非当年的莽撞人,他耝中有细,即使明⽩也不会告诉十嫂的。谁还忍心去伤八嫂呢?
是啊!当年碰上这样的场面,十阿哥怎会如此体贴?两人默默无语,神思刹那都飞回了多年前的一幕幕,和十阿哥怒目瞪眼彷似昨⽇。半晌后,他道: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我点点头,他转⾝开门,和十阿哥并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