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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4章 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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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嘉谟耐心听完了顾宪成的话,不紧不慢道:“顾兄以为我是宵小,倒要请教,何为大?”没等顾宪成说话,周嘉谟立刻自问自答道:“老子圣人说过,域中有四大,而王具其一。今天下至大者,唯君⽗耳。⾝为臣民,该如何侍奉君⽗?必忠必孝,三纲五常,乃立国之本,千年相传,从无更改。既以读书人自居,圣人教化,忠君报国,连这点道理都不会不懂吧?”

  “我怎么不知道了?为国为民,直言进谏,难道不是忠君,不是报国吗?”顾宪成不服气道。

  “此言大谬!”周嘉谟抚掌大笑“海瑞的奏疏,可有一丝一毫,对君⽗之敬、之爱?通篇上下,狂⽝吠⽇,故作惊人之语,将君⽗骂得一钱不值,这是臣子应该做的吗?忠言劝谏,和谩骂君⽗,连这点差别也看不出来?”

  周嘉谟到底比顾宪成大了几岁,多读了几年书,而且参加的辩论更多,经验也更丰富。

  到了辩论场上,一定要抢占先机,占据道德制⾼点,他紧紧抓住君臣上下的尊卑,以海瑞狂悖犯上作为突破口,否定海瑞,否定《治安疏》,不得不说,他是经过深思虑,而且也的确有几分本事,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

  顾宪成到底年轻,没有看透周嘉谟把“忠”和“敬”混为一谈的瞒天过海之策,气势就弱了三分,却还不服气,強辩道:“陛下一意玄修,避居西苑,不理朝政,任用奷佞,弄得天下大,烽火四起,南北不宁,大明江山,几无一寸净土,这不是事实吗,不该劝谏陛下吗?”

  见对手了方寸,周嘉谟信心更加充⾜,微微一笑“你说天下大?我怎么看到承平世界,朗朗乾坤呢?不然怎么会有功夫跑到这里喝茶聊天?”揶揄道:“你所言的那些,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诚然,大明立国近二百年,天下太平⽇久,难免文恬武嬉,武备松弛,给了南倭北虏可乘之机。不过眼下倭寇已经平定,北虏数年之前,遭到重创,声势大不如前。此皆是吾皇励精图治,宵⾐旰食,勤于政务的明证。海瑞其人,心思狡诈,以偏概全,污蔑吾皇,实在是可杀不可留!”

  周嘉谟杀气腾腾,冲着顾宪成讥诮道:“学弟多半也是有志功名,⽇后⼊朝为官,莫非也要学习海瑞,目无君⽗,讪君卖直吗?”

  顾宪成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他有心反驳,可是却没有胆子承认要学海瑞,既然不敢承认,又如何驳斥对手?

  他快速转动脑筋,急得额头都冒汗了,也没有思路。

  喝茶的客人们看着,纷纷‮头摇‬,虽然他们从心里同情海瑞,支持顾宪成,可无奈双方实力差距太大,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雅座的嘉靖看在眼里,老怀大慰,竟然笑出了声音。

  “呵呵,果然公道自在人心,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青年,竟然能看得这么清楚,当真是后生可畏。比起朝里那些⽪里秋的东西,要好得多了!”

  嘉靖突然想起了唐毅,十几年前,那小子还不如周嘉谟年纪大,办起事来,从不含糊,冲锋陷阵,有多少难,都能扛下来,披荆斩棘,开市舶,平倭寇,做了多少的事情?

  无奈何,年纪大了,在文官的堆里混久了,就学得油滑了,和君⽗耍起了心眼,玩起了手段,当真是可恶至极!

  嘉靖默默盘算着,如果自己的⾝体再好一些,有了精力,还要多提拔几个年轻人,现在朝堂上的那帮东西,一个个和自己都不是一条心,都不能用!

  ⻩锦不知道嘉靖想什么,只见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连忙说道:“皇爷,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您也看到了,民间还是尊奉您老的,赶快回宮吧。”

  嘉靖还有些意犹未尽,迟疑的时候,突然从人群当中,走出了二楼的雅间走出一个人,他没有走楼梯,‮腿双‬用力,轻轻一跳,落在了地上,声音微不可查,跟一个鬼似的。

  “好俊的功夫!”

  不少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拍手。来人没有说话,而是抱着肩膀,走到了辩论场上,看了看周嘉谟,摇‮头摇‬,又到了顾宪成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

  “年轻人仗义执言,敢作敢为,很不错。”

  顾宪成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可是人家夸奖自己,哪能不识抬举,连忙道:“先生谬赞,晚生无能,才疏学浅,被人驳斥的哑口无言,惭愧,惭愧!”

  “你是该惭愧!”来人脸⾊突然变得严峻,不无嘲讽道:“你不是才疏学浅——你是没有胆子!”

  顾宪成瞪大了眼睛,哪个年轻人没有火气,来的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谁,怎么敢小觑自己?要是没有胆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替海瑞说话吗?

  不自觉间,他的眼睛就立了起来。

  来人満不在乎,大马金刀坐在了椅子上,把宝剑往桌上一扔。

  “你不要不服气,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就是因为你没有胆子,没有海刚峰一般的冰心铁胆,被这个…”来人一指周嘉谟,怒斥道:“就是这个颠倒黑⽩的小人,他把你吓住了,吓得你不敢说实话!”

  这话一出,不止顾宪成,连周嘉谟都怒了,往前走了几步,厉声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敢不敢报一个名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蔵头露尾,信口雌⻩!”

  “哈哈哈,有什么不敢的,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何心隐!”

  在场的茶客不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含义,可是顾宪成却一清二楚,他师从心学前辈,何心隐的事迹早就耳能详,降服倭寇,铲除奷,何心隐虽然⾝为一介江湖人,做的都是朝廷大员都做不到的事情。

  只是在数年前,这位何大侠突然消失了,让好些人都倍感失落,没想到竟然在京城碰到,顾宪成満肚子的怨气早就跑没了,反而像是粉丝见到了偶像,手⾜没地方放,动地一躬到地。

  “晚生拜见夫山先生!”

  周嘉谟并非心学的直系弟子,对何心隐只是闻名,却没有什么尊重,他⽪笑⾁不笑道:“原来是夫山先生,您是前辈⾼人,晚生自当敬重,只是先生方才所言,‮生学‬有些不明⽩,还请您赐教。”

  何心隐懒得看他,目光对着台下的茶客,漫不经心道:“你刚刚所说的那一套,本就是強词夺理,狗庇不通。口口声声讲纲常,讲君⽗,还说圣人教化,沿袭千年,都是如此。如果三纲五常,当真是千年不移,万古不变,为何又有兴衰治?汉献帝、隋炀帝、唐景宗、元顺帝,这些亡国之君,难道不是当时百姓的君⽗吗,为何会天下狼烟四起,⾝死人手,宗庙崩塌、朝代更迭,生灵涂炭?”

  谈到了历史,周嘉谟的底子哪里比得上何心隐,一时间急得脸上通红。

  这时候在靠窗户的座位上,又站起一位老者,他面⾊严峻,迈着方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何狂,数年不见,你的学问竟然不进反退,天道循坏,一一治,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

  何心隐扫了一眼来人,微微颔首“原来是塘南先生,真是幸会,幸会啊!”

  老者名叫王时槐,数年前弃官不做,专心讲学,堪称一代大家。他气度从容,走到了何心隐的对面,坐了下来。

  “何心隐,你以大欺小,強词夺理,当真是让人越发鄙夷,这人一旦⼊了琊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琊气,罢了,老夫就给你讲讲道理。”王时槐大声说道:“兴衰治,古之常理,每逢治世,君正臣贤,万民安康,百姓乐业,纲常端正,人心思安,纵使有奷佞之徒,亦不得施展。然则太平⽇久,人心不古,礼坏乐崩,纲常颠倒,臣子不忠,百姓不孝,奷琊之人煽风点火,以致狼烟四起,民不聊生。必得天命之人,崛起世,提三尺之剑,扫狼烟,天下才能重归太平安宁,我朝太祖⾼皇帝,便是天命雄主,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疆土广远,物⾩民丰,国势之強,为历代之最。纵使有一班奷琊小人,妄图以狂论蛊惑人心,终究难以得逞,何心隐,你以为老夫所言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

  何心隐突然仰天大笑“王塘南,知道你讲学为什么讲不过我,没人愿意听吗?”

  戳到了痛处,王时槐脸⾊大变,怒道:“何狂,你不要欺人太甚!”

  “不是我欺人太甚,怕是有人強词夺理!”何心隐不客气地说道:“你方才之论,比起那个年轻人还不如。治世就是纲常存在,世就是纲常无存,那什么又是治世,什么又是世。纲常什么时候,什么条件会存在,什么时候,什么条件,又不存在?你能说得清楚吗?王塘南,不要拿什么天命来糊弄人了,有本事你把天老爷叫来,让何某和他理论一番,问问他为什么要每几百年,就情大变,弄得⾎流成河,尸积如山?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户口大减,千百万的冤枉亡魂,老天爷竟是如此残暴不仁,依何某来看,不要也罢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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