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父与子
如果说嘉靖三十五年办一次第一季度政坛悲剧人物评选的话，大学士李本一定名列第一，甚至能把因为外察而
羽损失严重的首辅严阁老甩出十八条街。
因为他实在是太悲催了。
会试主考历来都是各方关注的焦点，盖因为成为主考，就是一科三四百名进士的座主，是他们一辈子的老师。
可别小看“老师”这两个字，封建的师生可不是后世那种出了校门，当面碰上也能低头过去的关系。
天地君亲师，生学对老师要向亲爹一样尊重，哪怕老师的作为你不欣赏，也不能显露出来，不然就是欺师灭祖，是会成为官场公敌的。
而且谁都知道官场险恶，稍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刚刚进⼊官场的小菜鸟也急需一个保护伞，座师就是他们天然的避风港。同样的，即便是混成了⾼官，也需要一帮人捧你，替你冲锋陷阵背黑锅挡弹子。
师生之间，**，一拍即合。
抛开一切冠冕堂皇的东西，每三年一次的会试就是公然拉帮结派，培植羽的最好时机，谁能不眼红，经过多少年的明争暗斗，基本形成了潜规则，会试的主考不是內阁大学士，就是礼部尚书，而且一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顺利刷过副本，基本上就能成为朝堂上的大佬。比如徐阶就是主持了嘉靖三十二年的会试，一举坐稳了內阁的位置。
李本比较悲惨，虽然比徐阶早⼊阁，却没有主持过会试，总算捞到了机会，虽然还要提携严中意的金达等人。但总能捞点汤汤⽔⽔，不求和严阁老平起平坐，最起码不能被徐阶庒制，李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很可惜，现实给了他残酷的一击。
嘉靖那一句“要你何用”简直就是九天神雷。把李本未来的仕途之路都给击碎了，他头目森森，跌跌撞撞回了值房。
呆坐在太师椅上，五官写満了痛苦和悲惨，宮里的事瞒不住人，很快就会有弹劾本章接踵而至，凶残的科道言官就会像恶狼一样，用最不堪的言语，落井下石。把他彻底逐出官场，能致仕回家已经算是幸运，搞不好就要锒铛⼊狱…李本越发不寒而栗，冷汗将厚厚的官服
透了。
…
果然，李阁老被臭骂的消息不到半天就传遍了京城，各方都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议。
徐阶的值房之中，丰神俊逸的张居正就止不住兴⾼采烈。
“师相。生学以为陛下重罚李本，其实是想借此表明赞同开海的立场。生学以为至少有三个好处。”
见徐阶没有吱声，张居正继续踌躇満志说道：“第一李本失去圣眷，滚出內阁是早晚的时候，师相的地位必然更加稳固；第二东南开海势在必行，荆川先生，唐家⽗子。还有无数心学门人必定会得到重用；第三，生学认为李本的错误表明严在开海的事情上判断失误，没有察觉陛下的决心这么大！”张居正奋兴道：“师相。多年以来，严凭借的无非是逢
圣意，他们总算是犯了错。只要陛下多严心生厌恶，师相取而代之的机会就到了，一个崭新的时代就要在师相手里开启！”
张居正脸涨得通红，不停挥舞着拳头，显得
动异常。可是对面的徐阶却眯
着眼睛，不动声⾊，半晌才叹道：“叔大，听说赵文华要⼊阁吗？”
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让张居正一愣神，不过他毕竟是少有的天才，很快领会了老师的意思，不由惊问道：“师相的意思是李本是严主动抛出来的弃子？”
此话出口，张居正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可是堂堂的大学士啊，多少员官一辈子都梦想不到的职位，怎么会随随便便成了弃子呢？
看着张居正吃惊的模样，徐阶心中感叹，到底还是⽑嫰啊！
“李本尸位素餐，在內阁也没有多大作用，反而占据宝贵的名额。严这次把他抛出来，一来能确定陛下开海的决心，二来也好给赵文华让路。”
“赵文华？他配吗？”张居正不屑地挑了挑眉头。
徐阶冷笑了一声：“配不配要看陛下的心思，赵文华把王江泾大捷的功劳据为己有，他提拔的浙江巡抚胡宗宪的确是⼲才，东南的功劳要记在赵文华的头上，如果他再把外城修好了，就算争议再大，⼊阁也是可能的。”
徐阶说到这里，自己也是一阵阵无力，赵文华可是严嵩的⼲儿子，严的铁杆核心。自己比起严嵩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熬⽇子也能把严嵩熬死，可是一旦赵文华⼊阁，他比自己还要年轻，唯一的优势也
然无存，还凭什么斗倒強悍无比的严！
“唐行之啊，唐行之，你真是坏事啊！”徐阶真想把唐毅抓过来，好好收拾一番，谁让你小子穷装蒜，把外城的差事给了赵文华，老夫多被动你知道不？
…
唐毅当然不知道徐阶的愤怒，不过他自己也不好过，嘉靖臭骂了李本，并且钦点他为会元，如此一来，他就有了两元，只差一个状元，就能集齐龙珠召唤神龙了。
只是正所谓⾼处不胜寒，唐毅明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庒力。
官场上下，还有一股惊人的守旧势力，他们顽固拒绝任何变⾰，对于开海是一万个反对，连带着对唐毅也没有什么好看法。
这些人还只是动动嘴，真正能左右朝局的还是三个大佬，准确说是两个半。严李加上徐。
唐毅的判断和徐阶一样，严是支持开海的，只是他们希望由自己主导开海，而李默是绝对会反对的，这也是唐毅最为担心的一点，毕竟这位手握着人事大权，又有一个特务头子生学，他要是破坏，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倒是半个大佬的徐阶，态度耐人寻味，从经济利益上来说，他应该支持开海，可是从政治上看，一旦严把持开海，滚滚金银涌进来，解决了财政困局，甚至満⾜了嘉靖修醮炼丹的需要，严就会长久存在下去，再也无人能够撼动，徐阶肯定是不甘心的。
所以眼前复杂的局势，大体上可以分成两阶段，开不开海，是李默和严斗争的焦点，而谁来开海，则是徐阶和严争夺的关键。
可是对于唐毅来说呢，不开海绝对不行，可是由严主导，他们贪得无厌，又庸碌无能，肯定也不行。至于剩下的徐呢，能力
守没问题，关口是徐家是松江大户，一旦他主导了开海，就没唐毅什么事情了。
辛辛苦苦，为他人作嫁⾐裳，小唐同学是万万不愿意做这个凯子。可要想在三个大佬面前，火中取栗，捡到便宜，还不如重新穿越一次来得方便。
唐毅还在苦苦思索，可是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吏部尚书李默的面前就摆着一份弹劾浙江巡抚胡宗宪和浙东兵备唐慎的奏疏。
唐毅在腊月进京准备会试，赵文华和他前后脚，都回到了京城，已经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东南的局势可谓是一⽇三变，起伏跌宕。
总督杨宜赶走了狼士兵，大量征用各省客兵，积极反攻，抢回了不少倭寇盘踞⽇久的据点。
东南上下都弥漫着一股胜利在望，海晏河清的
思，可是他们都忘了，这些所谓的胜利，斩杀的倭寇数量非常有限，最多一次不过砍了二三十颗脑袋，都不好意思向朝廷请功。
唐慎看得很清楚，他就找到了总督杨宜，指出倭寇是有计划的放弃陆地，重回海上倭巢。而且唐慎还提醒杨宜，放弃了陆地的倭寇会变得更加凶悍暴
，神出鬼没，难以应付。各地文武必须加一万倍的小心提防。
唐慎完全是出于好心提醒，可以刚刚上任不久的杨宜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对把唐慎的话扔在了一边，反而催促着苏松巡抚曹邦辅猛攻倭寇盘踞的浒墅，初战大胜，杨宜欣喜之下，又调动三路大军，包括曹邦辅、兵备副使刘焘、和胡宗宪唐慎，从三面攻击残存在陶宅的倭寇。
在杨宜看来，这是一场十拿九稳的胜利，可是出乎预料的事情就来了。首先是袭占浒墅的曹邦辅遭到了倭寇的烈猛反击，军队
本菗不出来，攻击浒墅的人马只剩下两支，胡宗宪和唐慎就主张放弃计划，杨宜竟然不听，还是催促他们出战，结果没等他们赶到陶宅，兵备副使刘焘已经大败亏输，损失了两千多名官军。
倭寇大胜之后，又狂疯抢掠，百姓损失极大。
杨宜更是怒气填
，他把失败的责任都归结到胡宗宪和唐慎进军缓慢上面，愤而上书弹劾。
李默接到了奏疏之后，是如获至宝，多⽇以来郁积的怒气都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唐毅不是圣眷正隆，无懈可击吗？你不是连中五元，要当状元郞吗？老夫动不了你，可是你爹犯了错，老夫还动不了他？
唐慎成了犯官，你唐毅就是犯官之子，我看你还怎么兴风作浪，你的主张又有谁敢支持？
李默⾼兴了一会儿，屈指一算，脸又成了黑锅底儿。因为没有几天就是殿试，本来不及给唐慎定罪，一旦唐毅真的拿到了状元，他就是大明朝第二位三元及第的文曲星，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到了那时候，他爹就算有点差错，也会被他的光芒遮挡，从而全⾝而退。
真琊
啊，唐家⽗子难道有神仙在暗中保佑不成？怎么就对付不了他们！李太宰气得抓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