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0章 抑制兼并,还田于民
人为什么会害怕,老子圣人或许给出了答案,《道德经》上说:宠辱若惊,贵大患若⾝。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及吾无⾝,吾有何患?
这话用在陆家⾝上,再合适不过了。
靠着嘉靖的圣眷,陆炳执掌锦⾐卫三十几年,平湖陆家也随着陆炳的发达,变得炙手可热,繁花似锦。
浙江,南直隶,湖广,江西,陆家的产业几乎遍及东南,如果都算起来,手上掌握的田产要远远多于华亭徐家,只是他们比较聪明,家业分散,没有像徐家都集中在一起,看起来不那么显眼,却也是十⾜的大包子。
悉陆家底细的人,还是非常清楚的,而且这些人垂涎三尺,恨不得把陆家的产业一口呑掉。
尽管陆炳在⽇,广结善缘,拼命卖好,可是锦⾐卫本⾝就带着罪恶,利益面前,那点情谊算得了什么。
眼下陆家还能维持,靠着两个人,一个是锦⾐卫指挥使陆炳的儿子陆绎,一个就是陆光祖,一文一武,也是相得益彰,如果能配合好,陆家的繁荣还能维系,只是危机也出现了。
首先是陆绎,作为锦⾐卫的头子,陆炳的儿子,只要新君登基,他必然被换掉,那是不用考虑的,特务头子必然的下场,而这一天已经迫在眉睫。
陆光祖之前倒是很不错,靠着踏实的政绩,进⼊吏部,担任郞中,吏部权柄最重,只要外放,或者⾼升一步,就能进⼊部堂巡抚一级,成为数得着的人物,陆家的未来也就有希望了。
偏偏这个关头,因为人事的问题,一帮御史弹劾陆光祖,把他调出了京城,本来是要去南京担任闲职,等同发配,幸好当时苏州知府出了空缺,陆光祖的资历也够了,加上他和唐毅一系关系不错,就被调到了苏州。
刚上任还没有半年,就遇到了大子,陆光祖在吴太监被打死之后,没有果断动兵,而是仓皇逃出苏州,事后也是受庒力,⽇子过得很不好。
“你的难处,无非是两头谁也得罪不起,內廷一言能定你们家的生死,那些商户大族,和你们往来密切,也不能闹翻了,所以你就装傻充愣,不闻不问,想要蒙混过关,我说的可对?”
陆光祖是彻底领教了唐毅的厉害,这家伙不在苏州,却仿佛什么都亲眼所见一般,难怪当年陆炳不惜折节下,也要和唐毅绑在一起,果然非比寻常!
“大人所言极是,下官不敢強辩,只是下官以为,苏州城中,无业民,四方百姓极多,如果冒然出手,得工厂作坊停业,上百万没了生活来源,立时三刻,苏州就会大,唯有用拖字诀,这些⽇子苏州已经⽇趋平静,正是拖延之功啊!”
唐毅气得笑了起来“我说与绳兄,你可真会往脸上贴金,苏州之所以定安下来,是因为我,因为五百万两的订单,让工厂都活了起来,工匠重新有了生意,他们才不闹事的!”
被人家当场戳破,陆光祖很没有面子,他只能低着头,盯着两脚尖,仿佛要把朝靴看透,看到里面的臭脚丫子。
见他默然无语,唐毅也知道敲打的差不多了,换了一张笑脸。
“当年陆太保照顾我很多,他也托付我照看陆家,可毕竟这些年陆家爬得太⾼了,看你们眼红的人太多了,我有心照顾,却力有未逮,这一点,我要向你们道歉。”
“岂敢岂敢!”陆光祖反而愧羞了,连忙摆手“大人如此说,真是让下官愧羞死,是我们陆家弟子没有本事,却还想维持叔⽗的荣光,是我们不自量力,咎由自取。”
“唉,与绳兄,咱们索把话挑明了,陆家那么多的产业,你们守不住的,与其被别人強夺走,不如主动让出来。”
“什么!”
陆光祖脸⾊狂变,唐毅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有心思要霸占陆家的产业?立刻,警惕就提到了最⾼点。
看他剑拔弩张的模样,唐毅总算明⽩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的意思了。
“与绳兄,我希望你们家把田产让出来,不用多,五十万亩,我给你折一成半的南洋公司股份。”唐毅笑道:“不止你们家,魏国公徐家,太仓王家,包括我们唐家。”
不理会惊骇不已的陆光祖,唐毅负着手说道:“我已经把我爹,还有我名下的土地,以及所有唐家亲戚的田产都清理⼲净,一点不留,全都出来。你们陆家、王家、徐家,在东南历史悠久,盘错节,比我们家的情况复杂太多,也不好全都出来。魏国公徐鹏举答应拿出八十万亩田,另外还有不少山林,矿产,太仓王家拿出六十万亩,你们家是五十万亩,加上我们家,能凑到二百二十万亩。”
经过观察,唐毅看得一清二楚,东南的问题就在于过快的土地兼并,过快的城市化,迫失地的百姓涌⼊城市,而城市的需要的劳动力达到了和,就出现了遍地流民的问题,没有生活来源,流民们要么打短工乞讨,要么就卖儿卖女,把未成年的孩子送进工场…
唐毅比较推崇规模化经营,土地集中,长远来看是好事情,可什么事情都不能过,一旦过了限度,好事情就变成了坏事情。
眼下他就需要抑制兼并,还田于民。
这种事情,从古至今,做的人多了,可几乎没有成功的,毕竟从谁⾝上割⾁,人家不跟你拼命啊!
相比起前辈们,唐毅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他握着东番岛,握着吕宋的庞大利益,可以进行换。
即便如此,唐毅也要做到率先垂范,从自己家和媳妇家下手。
唐家这边,两个男人都是下不得狠手的,幸好唐慎把朱氏派回了太仓,这位姨娘绝对是女中的丈夫,巾帼不让须眉。
她在之前,就把那些所谓的唐家亲戚弄了一个门清,有谁是真的,有谁是冒认的,这些年他们又⼲了什么事情,捏住了把柄,朱氏把他们请到了家中,直接都给关到了跨院。谁老实出霸占的田产,承认过错,放你出去,不承认,就在里面待着吧!
唐家的这帮亲戚闹啊,哭啊,喊啊,叫啊,朱氏连搭理都不搭理,她手下都是成国公府的人马,只听她一个人的命令,也不怕这些人跑了,一连饿了三天,唐家的亲戚再也受不了了,纷纷举手投降。
至于王家,负责清理田地的是王悦影的娘老,唐毅的岳⺟,那一位更是个狠茬子,而且还经验老道。
太仓王家,指望的是她丈夫王忬,还有两个儿子撑着家业,他们为官谨慎,战战兢兢,可是其他各支,明明没有顶用的,却比谁都贪婪,兼并田产,霸占土地,抢男霸女,无恶不作,这不是给家里头惹祸吗!
岳⺟大人直接写了几份状纸,把闹得最凶的几个族人直接送到了衙门。一下子震慑住了所有人,王家也含着泪,把田产吐了出来。
说实话,往自己⾝上下刀子,真难!
可是唐毅心里清楚,如果他的家族都守着田地,不愿意往海外开拓,别人凭什么跟着你冒险。
而且越早解决越好,要不了几年的时间,海外拓展看到了成效,这些人不但不会骂自己,还会拼命感自己。
“与绳兄,多蔵必厚亡,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道理,当然你的家里头或许会有反对,你告诉他们,煽动百姓闹事,当街击杀钦差,这个案子还没完,那五颗人头太轻了,我不介意多砍几个!”
陆光祖点了点头,啥也不用说了。想想当初,陆炳就评价过唐毅,这家伙表面谦和,实则狠辣决然,能对自己家人下手,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带着満腹的惆怅,陆光祖告辞了,他刚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位老者,唐毅连忙起⾝。
“老大人,让您见笑了。”
葛守礼呵呵一笑“唐大人,你可真让老夫大开眼界啊,从铁公⾝上愣是拔下了⽑,厉害,厉害啊!”
葛守礼坐到了唐毅的对面,不无感慨“这些⽇子,先是把老夫困在行辕,后来人虽然走了大半,老夫也舍不得离开。就是想不明⽩,好好的老百姓,怎么会那么疯癫,连钦差都敢杀,动不动就几万人聚在一起,这还是天堂一般的苏州吗?”
老前辈说话,唐毅默默听着。
“后来老夫暗中派人打听,总算是弄明⽩了,其中基于义愤,痛恨阉者不多,甚至是非常少!是有人暗中怂恿,说什么朝廷在苏州滥征税赋,盘剥无度,才闹得苏州百姓生活艰难,作坊工场不得不降低工钱,错都在朝廷!老百姓不明真相,才被裹挟着闹事,弄得一发不可收拾,这帮混账羔子,真是该杀!”
葛守礼气得嘭嘭直敲桌子,山羊胡来回晃。唐毅陪笑道:“老大人,那些人固然该杀,可您老却没有动手,晚辈要替苏州百姓,多谢前辈大恩!”
说着唐毅一躬到地,葛守礼眉头挑了挑,感叹道:“老夫的刀再快,又能砍得了几个人,安抚东南,就要看你唐大人的回舂妙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