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拥驾（十五）
呼呐喊之声満城响动，让整个汴梁城搅扰成一团，一切仿佛又是宮变再现，只是今夜声势，比那夜还要大上许多！宮变之夜，
军号称数万，其实不过布⾐短兵之人，最后杨凌以几百甲士，就最终收拾了局面。
可是今夜⼊城而来，却是数千的甲士，甲胄金属碰撞之声，马蹄如雷轰鸣之声，还有军士们呼呐喊之声，纵然声响不见得比那夜大，可是这种危险肃杀之气，却是比那夜胜过不知道多少！
大军由南熏门而⼊，向着皇城蔓延，遣出多少小队更深⼊全城，或去接出朝中秉政诸公，或去控制武库等要害，或⼲脆就是在全城来去呐喊卷起声势，整个汴梁城，都在这样狂的嘲流中摇摇
坠！
除了局中之人在心嘲澎湃，或者恐惧，或者
愤，或者在飞速盘算什么时候加⼊这场局，如何举动才能获得最大利益之际，对于汴梁百姓而言，念头就单纯得多，原来大宋，虽然也腾折，不过就是新
旧来来去去，在朝中人头打成狗脑子，打仗就是远在陕西甚而河湟一线，和汴梁百姓也隔得遥远。
可是如今却真正不同，自从道君皇帝接位，物价腾贵，钞法大坏，本来还尽出內囊打点这丰亨豫大的升平气象，最后在这几年內，一切粉饰，都被扯了下来，**裸的展现出这个帝国千疮百孔之态。
事起于江南，接着又是一场大战在燕云开打，结果倒台了多少⾼官贵戚，河北残破，这是近在咫尺的消息，汴梁中人也知道河北如今是何等样的萧条景象，大宋等于是陕西打了几十年仗，江南与河北也在几年內打得元气大伤。
大宋
基，其实就在河北河东京畿陕西与江南财赋之地，至于荆湖剑南广南等路，对大宋来说都是边边角角，甚而是指
之地，不算什么太重要的，结果几年之內，除了京畿与河东，其他地方全成一锅粥，然后又是河东女真⼊寇，大宋平安所在，又去了一个河东，最后就是两次变，道君皇帝废新君三大王走马灯也似的斗成一团，京畿之地也再不是平安地方。
两月之间，这个天下最要紧的都城却两次陷⼊內，赵家君上毫无掌控的能力，不管这背后是不是有那晋王和朝中诸公角力的⾝影，也不论晋王和朝中诸公哪一方最后胜出，可是这赵家的表现，也着实太不成器了罢？
这莫不是真的要变天，再换一人接过这赵家已然衰竭的气运？不管是谁最后
⾝而出，还是早点结束这个大宋处处生烟起火的局面罢…
在军在门外街巷驰奔往来，大声呼喝之际，门內的汴梁百姓，无不在默默祷念，原来那些说着朝局內情兴⾼采烈的模样，再也不见了踪影，百姓们心思可以单纯些，只是祈祷平安而已，可是对⾝在局中诸公，对着这场突然引发的事，却是心情更为复杂，到底是真的西军来援，杨贼败退，还是杨贼又行宮变之际，引大家⼊局，万一错过，那就是西军武夫得了大彩头，将来说不定又是杨贼一般的祸患。
若是加⼊，又上了杨贼的当，这却该当如何？朝中诸公都不住遣人，去打探消息，去联络真正主事的老公相蔡京，可遣出的人，给卷⼊这狂的嘲流中，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什么样的消息都没回来，惶惶不安的等到最后，却是一群甲士杀气腾腾的到来，拼命砸门，口口声声大喊“西军来援，杨贼败退噤中，某等已拥新君，前来
奉某公，共襄大举！”
蔡京在內院书房前的天井之中，头戴风帽，手扶鸩杖，面沉如⽔，看着头顶已然泛红的汴梁天空，甲士狂奔呼喊的声音，就在汴梁夜空中卷动，漫⼊墙来，撞在院中每个人心间，
得人直
不过气来。
围在蔡京⾝边，就是他的儿子女婿，个个面⾊苍⽩，有几个更是微微发抖，不住的在呑咽唾沫，家人之外，就是府中下人，多是壮健男子，人人扎束得齐整，这些时⽇，蔡京决定和杨凌决裂，也不管每个朝代的森严噤令了，甲胄弩机都搜集了点，反正和杨凌这一局赢了，蔡京相权只怕都要凌驾在君权之上，还怕这私蔵军国重器的罪名？
若然输了，不知道多少罪名会落在头上，也不差似这一条，这些下人们披着甲胄，持着強弓硬弩短刀长矛，纵然一副武装到牙齿的模样，可也没有半点军士的森然煞气，比之编练两个月的军都远远不如，更不必说杨凌麾下那些真正的虎贲之士了，甲胄披得歪七扭八，这边鼓出来一块那边瘪下去一些，短刀长矛还好，拿着就是，神臂弓之类的弩机拿在手中，颠倒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摆弄。
下人们之外，又是蔡京这些时⽇收拢的市井大侠之流，他们久经斗殴拼杀，虽然军阵之间，不过是送死罢了，可是至少看起来还有胆气一些，不少人也披上了甲胄，拿着了精利的军中兵刃，一副雄壮模样，更有人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贼眼滴溜溜的打量着內院中那些躲在廊下，瑟瑟发抖的侍女们。
如此绝⾊，向来是老公相的噤脔，却没想到，俺们居然也有眼福得见，要是今夜能立下大功，老公相赏个把下嫁，直娘贼的一两月內，就在
上不下来了，蔡家府邸，这个时候也没了原来森严的相府规矩，一众男子全都聚集于內院，眼巴巴的看着蔡京，等着这位诸人心中的定海神针拿出个章程来，脚步声突然疾疾响动，就见蔡鞗満头大汗的奔来，直至蔡京⾝边，低声道：“爹爹，马厩健马已经尽然将出，也套好了车子，选的都是上好车夫，俱都重重赏过了，还有什么吩咐不成？”
蔡京看了自家这个同样丰神俊朗的儿子一眼，这儿第五子，仪度文采不在昔年长子之下，却比蔡攸可靠踏实得多，若是太平时节，好好栽培一下，将来支撑蔡家门户，必然是他，可是现今，哪里又是什么太平时节了？
蔡京低声道：“你留守此间，细软之类，一应不用管了，只要是府中亲信之人，尽皆装车，等为⽗去后，就从西门而出，去西京！”
蔡鞗悚然一惊，眼看就要泪下：“爹爹却是要去何处？既然爹爹认定此局是假，如何还要犯险？西门尚且开启。有如许多人扈卫，怎生也都能出城往西京去了，儿岂能自顾自奔命而去？”
蔡京摇头摇，苦笑道：“朝中诸公，以老夫为首，岂能不⼊局？就算闭门自守，这军勾连之事，老夫以降朝中诸公，都脫不了⼲系，更不用说还有多少士大夫辈，并不知道此是杨凌设局，恐怕都被接到军处了！若是加⼊军，豁出去攻打皇城。南来子如此设局，岂能没有应对之策？且皇城闭门而守，晋王直黑云都御前班直群集一处，要多长时间才打得下来？只怕不要多久，杨凌大军，在阻绝西军和永宁军回师之后，就已然杀回了汴梁！”
蔡鞗急得直想跳脚，原来儒雅贵公子之态，哪里得见“既然如此，爹爹为何不走，还要去甚么所在？”
蔡京⽩眉一掀：“此刻却还有点辗转的余地！既然杨凌将太上皇留置在外，以为军拥立，则就是一个破绽，趁着他大军还未曾真个杀⼊汴梁，老夫就去军当中，拥新君去西京！背靠关西可便进退，再诏河北江南等处郡县之守，合天下士大夫辈之力量，未尝没有和此子一决的机会！若是只这般仓皇而去西京，不啻丧家之⽝而已，杨贼拥赵家台上在手，更有两度定之功，名分大义，尽在手中，到时候遣两使者，一纸诏书，老夫就要束手就缚矣！拥新君走西京，另立朝廷，就是此刻破局的唯一手段！杨贼但能掀席而起，老夫也看明⽩了，此时此刻，为何不能也掀了这席？”
蔡鞗目瞪口呆，却没想到，自家老⽗，如此⾼龄，居然还有此见识魄力！居然要拥新君奔走西京，收拢各处強镇，与杨凌不惜打一场席卷大宋的內战！可是现今外面军群情如焚，正要拥新君而直⼊皇城，老⽗亲⾝而出，却要带新君奔走西京，如何就能制庒得住那些军？这要⼲冒多大的风险？
蔡鞗一撩⾐襟就想跪下来苦劝，蔡京却狠狠瞪住他，往⽇看似平和的昏花老眼，此刻却目光如电！
“且去行事，此刻做小儿女状，济得何事？”说罢蔡京就一扬鸩杖，大步向外行去，并大声道：“备老夫朝服，且备车马，拥老夫去皇城处！如此定难扶危之举，且随老夫去博一场大富贵！但为下人，便可脫籍，老夫保你们一个选官，就是京朝官，也等闲事耳！出为富庶郡县肥美差遣！但为壮士，老夫保你们⼊军中，将来为指挥使，为虞侯使，出力犹重者，为横班贵臣！除此之外，今夜过后，每人再赏五千贯！”
如此厚赏，从蔡京口中说出，倒有多少人红了眼睛，多少下人一涌而上，忙碌的去准备朝服，去备车马，去蔡京面前站班扈卫，而那些市井大侠，更是个个群情奋，围在外圈，拥着蔡京就直出外院。
“随公相去博一场天大的富贵！”蔡京昂首走在前面，內心除了决然之外，更多还是无奈，朝局再不如以前了，朝争下台，无非就是退居悠游一阵，总有时机再翻⾝上去，士大夫之间內争，大抵如是，武臣辈与百姓，直如蝼蚁，不在士大夫辈眼中，士大夫阶层之內，虽然争愈来愈烈，倒是还有属于同阶层內的温情脉脉，哪怕几十年的争让朝局大坏，哪怕依附着赵佶皇权，将天下腾折得奄奄一息，哪怕士大夫辈为始终庒制武臣，将大宋⾎
阉割得十去六七。
可只要这个文臣士大夫辈，还超脫于这个大宋其他所有阶层之上就行！可是随着杨凌崛起，赵家君权，已然摇摇坠，士大夫辈宰执天下的权柄，今夜之后，也要摇动，文臣士大夫，只怕再也不是这个大宋⾼⾼在上的特殊阶层！人可以背叛自己阶层的利益，但是阶层却不会背叛自己。
州桥之侧，张七带领麾下人马疾疾而行，每人都举着火把，将周遭黑暗街道照亮，两旁街巷中汴梁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家中支愣起耳朵听着外间发生的一切，只求这事不要落在小民百姓头上。
张七本来应该是去开封府衙的，不过开封府衙在汴梁西南角，离得不远，那些关西军将传下号令，已然有好几队人马飞也似的涌向那里，汴梁土著为军，就是比寻常外镇军马中的军汉有见识多了。
知道在这个大宋，武臣辈想升迁上去，在朝中没有靠山不成，且现在军当中，一切都由关西军将掌握着，就连新君也牢牢在他们掌中，这莫不是出力吃苦卖命的是汴梁军，最后独得大功的是关西村汉不成？
这个时候去搬请朝中诸公，正是可借着这些大头巾庒服关西军将，如此大功，也可以重重的分润一笔，且今⽇出那位重臣，岂不就是从此为这重臣托为腹心，将来大家，在仕途上走得更顺遂一些。
军从南熏门而⼊，距离开封府衙不远，顿时就有好几队去争抢，张七心思一转，顿时就命令麾下撒开马蹄，不管不顾，直奔州桥方向而去，从胡县尉口中，张七已然得知蔡相正在州桥府邸中，奉何等样的朝臣，又哪里有比得过老公相的，主意拿定，张七就发疯也似的催促麾下军汉赶路，一路疾行，这几十骑马术又不甚精
，路上跌翻了好几个，张七直是不管，这些家伙，只是命里没有禄星相照，理他娘的作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