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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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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壁静悄无声,唯有几缕雪⾊轻烟从兽口之中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绕袅袅。

  风拂轻纱,是这里唯一的响动,连呼昅声都不曾闻,大约是所有的人都因着紧张,忘了呼昅,才会这般罢。

  青黛跪着的‮腿双‬已经僵硬⿇,她纹丝不敢动,不知自己究竟是说错了什么,才会惹得面前二人如此沉寂。満脸的喜⾊渐渐变成灰败茫然,最后只剩下了惊惶。额边早已是泌出细碎的汗珠,渐渐凝成滴,滑落在冰凉的⽩⽟地上。

  烟落低,瞧着他⾐袍一角,只觉其上突然迸出几缕金光,刺痛了她的眼,而那炫丽的明⻩⾊,再瞧只觉得森冷。

  她将目光投向了正跪在地上的青黛。青黛,这是一个极美丽的名字,教人遐想连篇,于这后宮之中,这样的名字未免过于显眼。

  烟落以前从未见过他⾝边这个名唤青黛的宮女,细瞧之下,竟是人如其名,青丝顺柔,眉如远黛,一双丹凤眼勾人心魄,尖细的下巴,蜂楚楚,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这样的一名美丽不凡女子,竟只是一名宮女?

  静默片刻,烟落眉心一动,面无表情的问:“我妹妹如今宿于何处?”

  青黛抬眸,见烟落终于话,神情一松,如大石落地,深深俯道:“月妃娘娘,自避暑行宮返回后,现仍居景仁宮中。”

  她微微蹙眉,握紧⾐摆一角,又问:“不曾别宮居住?难道皇上没有下旨册封么?”说罢,她分明察觉到⾝侧的他,浑⾝蓦的一僵,却仍是凝眉不语。

  青黛盈盈又拜,瞧了眼神⾊郁结的皇上,又瞧了瞧烟落,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硬着头⽪道:“不曾。”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罢,可要好生照顾我的妹妹,再多唤些御医去好好瞧瞧,可千万要仔细了。”她正想摆手示意青黛退下,转念一想,突然挣脫了他的圈箍,站起⾝来,平声道:“不,等等,我还是同你一道去瞧瞧她。”

  “是,娘娘。”青黛再次俯。

  烟落正抬步离去,风离御却一臂阻拦,冷眉觑了青黛一眼,示意她离开。

  青黛会意,欠⾝道:“奴婢告退。”语毕,便半躬⾝退出朝殿,步履有些轻飘,愈走愈急,险些踩到自己的裙角。

  烟落茫然瞧着殿门敞开,外边似乎已是⾼悬,隐隐都似能闻到荷花清冽的芳香并着烈⽇的气息,她动作僵硬的拂落他的手,语气淡漠疏离,道:“皇上,我先去瞧瞧她。”

  “烟儿!你别这样。”他的叹息声如同一片薄翼腾地掩住她的口鼻,令人难以呼昅。

  “完璧归赵?”她口中缓缓吐出这么几个字,转眸看向他,无声的苦笑,那笑容哀凉胜寒雪。只稍稍看一眼,便会将人一同拉⼊那无底的哀伤之中。

  他心內大震,闪过深深的害怕,急急道:“烟儿,我真不是是故事的。在御苑⽗皇寿宴的那天,我多喝了几杯,可能…可能错将她当成了你,才会…烟儿…”他断断续续的说着,他从未现自己的说辞竟是如此苍⽩无力,即使他是无心的,又能如何?终究是覆⽔难收,不可挽回了。

  她一片,忧伤如轻雾一般上她的面颊,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静了片刻,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已然为九五尊,映月她本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庶妃,为何你不正她的名片?”她的神⾊有着惘然的萧索,望着満地光洒落而成的金花,遍处绽放,心底的苦楚不断的钻出,无孔不⼊的渗⼊她的全⾝。

  她在期望着什么呢?他本来就是皇上,他本来就有那么多的女人,她想怎样呢?难道还指望着他只有她一人么?怎可能?即便没有映月,不还会有其他人么,既然是这样,她又何必如此在意映月之事呢。天意难违,他承诺她将映月完璧归赵,可兜来兜去,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烟儿,那孩子,我不想…”他的声音有些酸涩,他的目光却有些柔和有些森冷,似不定的流光。

  她大惊,迅疾转⾝,却对⼊他一双幽深却含痛苦的双眸之中,心中一紧,已是大声唤道:“风离御!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绝不允许你伤害她!一次,她连名带好她喊他,双眉飞舞,隐蕴着薄怒,映月对他一片痴心,他怎能如此‮忍残‬待她,错了便是错了,即便是无可挽回,也只能认了。

  静静伫立着,他们默默对望,然而时间却是不肯为他们而停滞的,依旧是徐徐流逝着,逝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再回来。

  良久,她收扰了満目的怆然,执意拂去他的手,只淡淡道:“我去看看她。”

  昏了几⽇,她的脚步自然是虚浮的,也许此刻她的心也是虚浮飘摇着的,明明是踩踏着冷硬的青石地面,却好似踩着软软的棉花一般,放佛每踩下一脚,都落下一个深深的坑,都在她心上踩下一个深深的坑。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拦住她,她知道,他已是无话可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与她,何至于走到了今⽇的地步。本以为抛却心底所有的郁结,想与他渐行渐近,可终究是愈走愈远。

  步出了帘幕深重的朝殿,外面宮墙巍峨⾼耸,大雨将皇城之中洗刷的⼲⼲净净,再也找不到一丝昔⽇的沉凝。

  光如金子一般洒落在这里的每一处,这里,每一个宮人內监的脸上都洋溢着新的气象,是呵,新皇登基,一切都是新的。而依然陈旧的,也许只是有她的心。

  她择了凉的小径朝景仁宮而去。

  景仁宮,这座她从未去过的宮殿,以前为的自然是与他避嫌,而如今,她却是探望他的妃,她的妹妹;以及他的子嗣,她的姨侄,她腹中孩子的同胞弟弟或妹妹。苍天弄人,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走了许久,才来到隐匿在了游廊曲桥之中景仁宮,这里环绕着清凌凌的碧⽔,数只红嘴相思鸟,啼鸣着,绵,好不可人,⽔中游着红鱼,粉⾊的睡莲盛开了一片。

  远远便瞧见了映月正坐于曲廊尽头的一处凉亭之中,一袭郁金⾊彩⾐笼花裙,似与青黛肆意嬉闹着,这时间牡丹已是凋谢,亭畔的芙蓉花正开的风致嫣然。瞧惯了牡丹的雍容天香,这类似牡丹的芙蓉却有一分小家碧⽟的随和。正如那満面喜不自胜的映月。盛放的花衬着红润滴的脸⾊,愈加显得映月肤光胜雪,华美轻

  烟落缓缓走上前去,还是青黛最先觉了她的到来,忙躬⾝行礼道:“娘娘。”

  映月自花丛中甫一抬头,瞧见了烟落,显然一怔,却立即笑靥生花,甜甜唤道:“姐姐。”

  一声久违了的“姐姐”仿佛还是昔年在尚书府中的光景,依稀还是那样夏⽇的午后,映月总喜爱伏在她的肩头,甜甜的撒娇着“姐姐,姐姐,你再帮我写一诗嘛…”小儿女的情怀,如今却再也找不到了。

  刺目的红⾊光影似在眼前一晃,晃碎了她恬淡朦胧的回忆,再回神时,只见映月手中已是拿了几件似是婴儿的肚兜在她面前直摇晃,含笑道:“姐姐,你来的正好,来帮我瞧瞧这式样,哪一个更好?”

  她亲热的拉过烟落,⽟指一横,指着两件⽔红纹锦制成的婴儿肚兜,似想了又想不定主意般,问:“姐姐,这是我方才从织锦局要来的婴儿⾐物的样式,想照着做一件。你看,是这蝶戏牡丹好看呢,还是这穿花龙凤好呢,或者还降龙云纹蜀锦好呢?唉,我真真是拿不定主意。又不知是男是女。”

  “都好看!”烟落微笑的看着她道,瞧着映月初初为人⺟,一脸‮奋兴‬难耐的样子,那一刻,她突然心间涌上了浓浓的罪恶感,她之前究竟在做什么?映月是那么的爱风离御,她却总是一味的阻止。瞧着映月眼下这般沉默于幸福之中,仿若她自己才是多余之人,横亘在他们之间。可她的腹中,也有他的孩子,即便她想退出,亦不可能了。古有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她真的很想知道,那时娥皇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寥落?还是真心的喜悦?

  “不过,映月的绣工比起姐姐来,真是差的太远了,只怕做出来了,孩子的⽗皇也瞧不上。也不会因此多瞧我一眼。”映月突然情绪低落,垂下眼去,语中含了几分落莫。

  “怎会,最难能可贵的便是心意,能为自己的孩子亲手做⾐裳,再看着幼小的他穿上,只怕是最最幸福之事了。”烟落柔声劝道,择了一张石凳便坐了下来,她亦是有孕,不能久站。

  映月瞧了一眼烟落微微隆起的‮腹小‬,眸⾊暗了暗,叹息声如了无生气的蝶儿,怅然道:“姐姐也是有了孩子呢,想来他更不会在意我的孩子了。姐姐病时他⽇⽇都守着,映月也是呕吐不适了几⽇,可至今才有空闲的御医来瞧上一瞧。”语罢,她摇一‮头摇‬,眼眶已是微红。

  烟落不忍,滞滞呢喃着“映月,我…”

  “姐姐。”映月突然上前拽住她的⾐袖,拽的死死的,不肯放手,一双秋⽔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焦急与无措的眼波。那种娇弱之⾊,委实令人心疼。她哽咽着,似是乞求道:“姐姐,我很担心,当初皇上临幸了我,事后曾命人教我喝那防孕的汤药,我偷偷倒掉了。姐姐,我害怕,我害怕他不会要这孩子…”

  映月说着,全⾝已是颤抖连连,兀自抱紧了双臂,花容失⾊,惊惶无措的直‮头摇‬,大颗大颗的眼泪扑簌直掉落,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于亭中青石板地上,瞬间便被昅附殆尽,只余一抹深黑的印子。

  心中一痛,烟落上前握紧她的双臂,制止了她的颤抖,大声道:“不会的,绝不会我可以你保证!”

  映月自惊惶中抬头,凄然仿若一朵被雨⽔打散了花,双眸盈満不确定的期待“真的可以么?姐姐,他要封你为皇后,你还有他,我却只有这一个孩子,你真的能容下他么?”言罢,她竟是不自觉的伸手护住自己的‮腹小‬。

  烟落无言,只无奈的颔,心中百感集,映月她在担心什么?担心自己容不下她的孩子么?就因为自己以前曾经拒绝过她,不愿与她共侍一夫么?曾几何时,自己将皇贵妃封宮,梅妃又被罢黜得离奇,已是在后宮中传遍了,人人都知晓她颇有手段。是以,连映月都这般防着她么?

  映月见她点头,似放心的笑了,她笑得单纯而真挚,如一抹清淡的晓云,神情渐渐沉静下去,不再慌

  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映月趴伏在了凉亭的朱红雕栏之上,瞧着池⽔中一朵朵纯净的睡莲,缓缓道:“姐姐,你知道么?我一次见他,是在晋都的街市之上。”

  映月眼神离,角溢出淡淡舒然,仿佛沉浸在了无尽美好的回忆之中“那天,我的包袱不甚掉落在路的‮央中‬,正上前去捡,想不到,一辆马车却朝着我直奔而来。我吓坏了,忘了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等着被碾⼊车轮底下。那马车的车夫当时已是没了主意,是他,自马车之中一跃而出,控制住了那马。姐姐,你不知道,有多悬,那马蹄都快踢上我眉心了。他冲我一笑,那笑容,真美!他问我,可安好?那声音,清悦动听。他真的好英俊,⽟树临风,我还从未见过那么美的男子,尤其那一双眼睛更是如星辰般璀璨。当下,我只傻傻的点点头,一句话都不曾敢说。”

  她挽一挽额边滑落的碎,轻声继续道:“那时,我便知道自己的心,已然丢了。后来,我经常去那条街上等他,可惜再也没有遇上过…”

  烟落默然,难怪映月那段⽇子总是恍恍惚惚的,为此她还偷偷跟踪过映月,只是不甚跟丢了,原来那时映月便是上街等风离御。

  映月的思绪完全沉浸在了往⽇的记忆中,无法自拔,她微笑着,似一朵娇然绽放的玫瑰,幽幽叹息了一声,道:“可是,想不到,再见他时,他竟是拥着姐姐你…”突然她望向烟落,问:“你试过看着天黑到天亮的滋味吗?”

  烟落无言,她有过么?为风离御,看着天黑到天亮?似乎是没有的,她从不认为他的夜会属于她一个人,她会失眠,却从不会为了等待他到旭⽇初升。更何况,当时因着情势,他们本不能见面。

  映月轻轻笑了,天气热,有署气蒸腾如⽩雾,衬得她的脸不‮实真‬地明媚和酸楚:“姐姐,你没有我那么爱他啊。深宮的⽇子里,我⽇⽇等着,盼着,他几乎没有来过,偶尔会和我说上一两句话,却都是问你从前的事。仿佛那是他和我唯一的话题。我常常等啊等,等到天都亮了,他还没有来我这里…”

  她的神情悲恸起来,侧眸死死瞧着烟落,几乎有些凄怨“他的女人,并不止姐姐一个,却真真是羡慕姐姐你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碰我,不就是不想伤姐姐你的心么?如果不是那夜他喝多了,错将我…将我当成了姐姐你…”声音近乎凄厉,她再也说不下去,泪⽔不可遏制,再次潸潸落下。

  烟落的心,深深震撼了,她只知映月喜风离御,不知竟是痴狂到了如斯地步。

  举眸见庭前一树深红的辛夷正开得烈如火炬,一阵风飒飒而过,几瓣殷红如⾎的辛夷‮瓣花‬飘落在了她的袖子上,伸出一手,轻轻拂去,只见自己一双素手苍⽩如月下聚雪。

  心中模糊掠过惊恸,却快的来不及去抓住,这戚戚深宮往后便是她们姐妹的归宿了么。

  徐徐起⾝,她背过⾝去,低声道:“映月,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不要胡思想,你只管好好安胎。我去同他说,让他经常来看望你便是,为人⽗,这也是应该的。”

  一滴泪无声地滑落在手心。

  她仰起脸,轻轻拭去面颊⽔痕,折了一枝芙蓉花在手中,紧紧握着,无声无息,默然离去。

  …

  正泰殿中,风离御正翻看着一本名册,眉头愈皱愈深,再无法舒展。

  尉迟凌亦是一脸凝重,问:“皇上,可看出什么眉目了?”

  风离御摇一‮头摇‬,突然问了一句不相⼲的话“尉迟,你说宋祺为何这般轻易便倒戈投降?他可是跟随二皇兄七八年的心腹!即便当时是审时度势,可咱们也并不是十成把握。”

  尉迟凌轩眉一掀,冷哼道:“我早都觉着不对劲。”

  风离御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冷笑连连,寒声道:“看来,朕这个皇帝,当得太容易了!”

  …

  卷三残颜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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