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宠辱不惊
杨成明家就住镇区的东北角,从一条煤渣铺的便道进去,跨过桥、沿路两边一溜的平瓦房。
沈淮不知道谭启平在办公室里跟熊文斌说的那番话,他看着⽔泥桥很陡、很窄,就让小褚将车停在桥这边,他与何清社、⻩新良、小褚一起,手提着慰问的年货,走过桥去。
“沈记书,杨成明家就在里面第三埭。”⻩新良跟杨成明在梅溪中学共事过六年,认得杨成明家,走上陡桥,先把杨成明家的方位指给沈淮看。
桥下的通塘河⽔浑浊不堪,黑里泛着⽩沫,有淡淡的腥臭味漂上来,不过颜⾊比以前好像是淡了一些,沈淮问褚強:“织染厂那边,这几天还排不排污染了?”
“⽩天老胡跟我时不时的会去看一眼,倒没有见排污。”褚強说道。
沈淮点点头,关键还是要监督织染厂上环保设备并用起来。
走出来,叫冷空气一吹,沈淮的心情就痛快了许多。
虽然谭启平跟他“⽗亲”接触后,很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对他的感观,也很可能对他以后的仕途发展冷漠下来,不会再给予強力的支持,但沈淮冷静下来想,他已经是梅溪镇委记书了,他已经拥有去经营、改善这片土地的决策权,他接下来踏踏实实的为这片土地去工作、去奋斗就是了,又有什么不満意的?
即使谭启平从此之后会对他冷漠,但显然也不可能踏他两脚,就算不再把他视为心腹,也不可能会直接把他踢出圈子去,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站在桥头,沈淮吁了一口气,与何清社、⻩新良、小褚往里走。
过了桥,才看到沿河堤往两侧也是煤渣子铺的便道,两边人家养了不少土狗。这些土狗可不认委记书、镇长或者政办主任什么的,看到陌生人过来,就前堵后追的吠叫起来,⻩新良在前面领路,小褚在后面提防着这些土狗扑上来,拐了两个小弄堂,才到杨成明家。
杨成明家是三间平砖房,跟前面人家的后墙围出一个小院子,临巷子的院墙石灰剥落,檐头还有枯草垂折下来。
推开院门,杨成明正在院子里监督他读小学的女儿写作业。
虽然在太心下,外面的气温可不⾼,沈淮穿着羽绒服小跑步过来,都觉得手脚有些僵。
小女孩子端了一把椅子在院子里,人坐在小板凳上写作业,⾝上穿着旧棉袄,圆滚滚的,小脸冻得⽩生生的,是涩羞的小女孩子,写作业时正走神,转脸看到沈淮从院门外探头进来,眼神碰上,脸就都羞红了。
杨成明转到镇卫生院,沈淮去看望时,见过这小姑娘,笑道:“小璞在写作业呢?”小姑娘羞红着脸不吭声,只是点点头。
杨成明转过⾝来看到⻩新良领着沈记书、何镇长进来,吓了一跳,不过他脸上的纱布没有全拆,张嘴说话不方便,指了指嘴,抱谦的笑了笑。
杨成明的子听着动静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双筷子,満脸惊讶,嘴里还塞着饭菜,呜咽了说道:“沈记书、何镇长怎么过来了?”
“本来打来今天再去卫生院看望杨老师的,不过听说杨老师坚持要今天出院,就随便过来走走,”沈淮笑着说。
何清社看着杨成明的子还在吃饭,疑惑的问道:“都三点钟了,怎么才吃饭?”
“中午把成明接回家,倒是把中午饭给忙忘了,这时候才觉得肚子饿。”杨成明子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不好意思的说话,与杨成明一起请沈淮、何清社、⻩新良还有褚強进屋坐。
杨成明的家很简陋,三间平房外搭了一个厨房间,杨成明夫妇加女儿跟杨成明的⽗亲住在一起。堂屋里的泥地给脚磨鞋踏的蹭得发亮,冷嗖嗖的,除了方桌、米缸外,堂屋里就放着两辆旧自行车。
杨成明的子正在吃饭,饭菜都摆在桌上:一碗黑青菜煮粉丝,一小瓶啂腐,一碗茶⽔泡饭——这差不多是梅溪镇典型的清寒生活。
杨成明的子把碗筷收拾掉,因为杨成明不方便大声说话,又赶回来陪同聊天,当杨成明的翻译。
沈淮还是在路上听何清社说,才知道杨成明的子也是梅溪镇小的职工,叫张秀云,以前是大城市的姑娘,嫁到梅溪镇来,人长得清秀⽩净。
杨成明的女儿一直在外面写作业,一会儿就有同学来找,听着外面说话,是约她一起到镇上去买⾐服。
杨成明的女儿在外面回同学说:“我爸今天刚出院呢,我不去逛街了。你们去吧,下回再陪你们去。”杨成明子张秀云听着话,就走了出去,一会儿又听见杨成明的女儿在外面小声的说:“爸爸跟爷爷都还要买药吃呢,我就穿这⾝⾐服过年没关系…”
杨成明难过的转过脸去,沈淮听了心里直泛酸。
杨成明夫妇收⼊加起来每月也有七八百元,在梅溪镇不能算好,也不算太差,应该有能力过年给女儿添一⾝新⾐服。不过杨成明的⽗亲⾝体一直不好,是个药罐子,又没有单位报销,所以杨成明的家境在教师都算是穷困的。
沈淮与何清社坐了一会儿就走,除了慰问的年货外,还让⻩新良留下四百元慰问金,这差不多是镇上能给的最⾼标准了。
有些话题自然不会当着杨成明夫妇的面说,出了院子,沈淮就站在那里,跟何清社商量:“业信行银盘下中药房,打了九十万款过来;这九十万年前我看要突击花掉!”
“怎么花?”何清社问道。
“我记得老何你上回我说,全镇中小学教师有两年没有涨工资,跟其他乡镇差一大截,教师们意见很大,都没有心思好好教学。开始我也没有怎么感觉,到杨成明家这一走,感触很深。他夫两人,在学校也算是中层吧,普通教师的情况应该还要差一些,”沈淮说道“我想过年,就把全镇中小学教师的工资,涨到跟其他乡镇看齐,年前这几天就把这两年给教师少涨的工资补上…”
“九十万垫进去,钱差不多也够了,是不是找李记书、唐记书合计一下?”何清社说道。
“你要觉得行,我们俩就拍板把这事定下来。镇上马上把各个学校负责人召集起来,赶在过年前把事情办好,也算是做一件好事,”沈淮说道“至于府政人员的年终奖,就照去年的标准,告诉大家,明年我给大家都补上…”
何清社在梅溪镇工作时间长,现在又兼着教育办主任的职,对镇上教师的情况很了解。
全镇中小教师也有三四年没涨工资了,而偏偏这三四年物价涨得特别厉害,普通教师每个月就两百多的死工资过活,非常的窘困。
⻩新良虽然是委委员,不过沈淮没有问他意见的意思,他也只能站在一旁听着。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沈淮很能收买人心。沈淮这一拍板,就能把全镇四百多教职工的心收买过去。
这次把全镇教职工的基本工资调到跟其他乡镇看齐,又一次把前两年少涨的工资补⾜,像杨成明夫妇两人一次就能补发五千元的工资,这对窘困的家庭,无疑是一笔大巨的财富。
至于镇上的工作人员,只要年终奖不比去年少,就不会有多少怨气。
“好,”何清社也慡快,给全镇教职工补发工资,又不是什么违反政策的事情,沈淮又是第一次正式以委记书的⾝份拍板做决定,他自然乐于附从,说道“杨成明的爱人就是镇小的财务,要赶在年前把工资计算出来发下去,工作量可不小…”
“那就辛苦老何你了,”沈淮笑道“年尾镇上有空闲的人手,你就都菗过去用…”
沈淮、何清社商议好事,⻩新良手脚⿇利,又重新推门进杨成明家。
杨成明夫妇一脸诧异,还以为沈淮他们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何清社说道:“沈记书刚刚做出决定,决定把我们镇中小学教职工的基本工资立即上调,跟周边乡镇看齐,并把九二年、九三年欠涨的工资,在年前补发下去…”
“真的,”杨成明、张秀云觉得难以置信,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又疑惑的问道“教育局不拨款,钱从哪里来?”
张秀云是镇小的财务,知道教育局拨下来的款,这几年就没有增加过,但她不晓得地方财政的弯弯道道,不知道教育局拨下来的款,实际上都是乡镇缴上去的税,只不过县里会有各乡镇之间做一个贫富间的平衡。
梅溪镇由于要划出去,所以实行财政大包⼲。梅溪上缴的税收指标不增加,县里下拨的各项资金也不增加,教职工要涨工资,就全靠镇上自行调节。
全镇教职工这两年少涨了工资,说起来不是县教育局没有增加拨款,而是镇上没能努力补上这一块。
何清社自然不会把这些弯弯道道跟杨成明、张秀云说清楚,而是很豪慡的说道:“不用教育局增加拨款,沈记书决定,教职工少涨的工资,全部由镇上补发。”
“…”杨成明、张秀云一时间动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真要补发两年少涨的工资,这紧巴巴的⽇子能大松一口气,盼涨工资盼星星盼月亮,没想到他们两年多来的心愿,只是沈淮一个念头之间的事情。
同时他又疑惑,沈淮不是委副记书吗?何清社怎么说这事是“沈记书”临时拍板做的决定?这么大的事,全镇四百多教职工,一次要补发近百万的工资,他一个副记书能做决定?
杨成明、张秀云虽有疑惑,但沈淮、何清社以及⻩新良都在场,想来也不会是开玩笑,也就没有多问什么。
“要在年前把工资补发下去,今天就要跑起来,”何清社说道“我记得张秀云你是镇小的财务,你能不能帮着到镇小的陈校长、肖校长家跑一趟,夜里到镇上教育办开会。要把工资都算出来,怕是要大家辛勤三四天,杨老师可有人照顾?”
“我没事的。”杨成明指了指自己的脸,摆手努力说道。
从杨成明家出来,沈淮就不再去想“他⽗亲”下午打来的那个电话,心想:哪怕从此给他们遗忘在这个角落里,他也有能力做些事,同样能改变这么多人的生活;如果不能改变更多人的生活,那就把⾝边的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