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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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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小狮子的婚期确定。

  一切都在姑姑的操持下进行。我感到自己像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朽木,推我一把,便往前蹿一蹿。

  去公社进行结婚登记时,是我与小狮子第二次单独相处。

  第一次单独相处的地点,是姑姑与小狮子的宿舍。都是星期六的上午。姑姑把我们推到屋里,便带上门出去了。屋子里有两张床。两张床中间,安了一张三菗桌子。桌子上堆放着落満灰尘的报纸和几本妇科书籍。窗外是十几棵耝壮的葵花。葵花开了,有藌蜂在上边采花粉。她给我倒了一杯水,便坐在自己床沿上。我坐在姑姑的床沿上。屋子里有一股香皂的味儿。脸盆架上有一个红灯牌脸盆,脸盆里有半盆浮着肥皂泡沫的水。姑姑的床凌乱不堪,被子没叠。

  姑姑是一心扑到工作上啊。

  是的。

  我觉得像做梦一样。

  我也是。

  你知道王肝的事吗?他给你写过五百多封信。

  听姑姑说过。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

  我是再婚,还拖着一个女儿,你不嫌弃吗?

  不。

  要不要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我没有家。

  …我用自行车驮着她去公社机关。道路上刚铺了一层破砖烂瓦,自行车蹦蹦跳跳,很难掌握。她坐在车后座上,肩膀靠着我的脊背。我感受到了她的分量。有的人好驮,有的人难驮。王仁美好驮,小狮子难驮。我奋力蹬车。链条断了。心里咯噔一声:不祥之兆!难道我跟她也到不了白头?断链条落在地上像条死蛇。我提着链条,茫然四顾。道路两边是玉米田,有几个妇女,在噴洒杀虫粉。噴粉器“嗡嗡”响,好像防空警报。那些妇女披着塑料布,戴着口罩,蒙着头巾。这是残酷的劳动,但一团团烟雾从碧绿的玉米田中腾起使这残酷劳动有了几分诗意——好像腾云驾雾。我想起了王仁美。王仁美胆大,连蛇都敢捉。她提着蛇的尾巴,就像我提着自行车链条一样。王仁美也⼲过噴洒药粉的活儿,她与肖下唇解除婚约后不久即被学校辞退。她的头发里有浓烈的药粉味儿。她笑着说不用洗,这样不招虱子不招蚊蝇。她洗头时我提着壶从后边给她浇水,她低着头吃吃地笑。我问她笑什么,她笑得连脸盆都弄翻了。想起王仁美我心中充満歉疚。我侧目看一眼小狮子。她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红格子短袖翻领衬衫。手腕上戴一块闪闪发光的电子表。她真是丰満啊!她脸上抹过珍珠霜之类的东西,香气扑鼻。她脸上的粉刺似乎少了些。

  离公社机关还有三里路,只好推着车走了。

  在公社屠宰组的大门外,我们遇上了陈鼻。陈鼻背着陈耳。

  陈鼻一见我们,陡然变了脸⾊。他的目光使我无地自容。他背着孩子转过⾝,显然不想理我。

  陈鼻!我还是叫了他。

  哎呦,我还以为是哪来的大人物呢!陈鼻语带芒刺地说。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小狮子。

  把你放出来了?

  孩子病了,发烧。陈鼻说,其实我也不想出来,有吃有喝的,在里边待一辈子才好呢。

  小狮子关切地上前,伸手去摸陈耳的额头。

  陈鼻转⾝躲开她。

  赶快去医院吊瓶,小狮子说,起码三十九度。

  你们那是医院吗?陈鼻悻悻地说,你们那是屠场!

  我知道你恨我们,小狮子说,但我们也没有办法。

  你们怎么没办法?!陈鼻道,你们的办法多着呢。

  陈鼻,我说,别拿孩子赌气。走,我陪你一起去。

  谢谢,伙计,陈鼻冷笑道,别耽误了你们的好事。

  陈鼻…我怎么跟你说呢?

  你啥都别跟我说,陈鼻道,我原以为你是个人,现在才明白你不是。

  随你怎么说吧,我把几张纸币塞进他的衣兜,说,赶快带孩子去医院。

  陈鼻腾出一只手,摸出钱,扔在地上,道:你的钱上有‮腥血‬气。

  他背着孩子昂然而去。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步远去。我弯腰捡起钱,装进农兜。

  他对你们成见很深,我看一眼小狮子,说。

  这要怨他自己,小狮子不平地说,我们的満腹苦水对谁诉?

  ‮理办‬结婚登记手续,按说还需要有‮队部‬的介绍信,但‮政民‬助理鲁⿇子笑嘻嘻地说,不需要了,你姑姑跟我打过招呼了。万小跑,我儿子也在你们那个‮队部‬当兵,前年去的,这孩子很聪明,学啥会啥,你可要关照着点啊!

  往登记簿上按手印时,我犹豫了片刻。因为我想起了跟王仁美前来登记时的情景。也是这本登记簿,也是这间办公室,也是这个鲁⿇子。当时,我按了一个鲜红的食指印,王仁美惊喜地说:呦,是个斗纹呢!——鲁⿇子看看我,又看看小狮子,皮笑⾁不笑地说道:万足,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把我们公社的头号大美女娶走了!——他指点着登记簿说:按指印啊!还犹豫什么?

  鲁⿇子的话听起来很像讥讽——基本上就是讥讽——妈的,随他去吧。好,按,不犹豫!我想,人生一世,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逆水撑船不如顺水推舟,再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如果不按。岂不是又把人家小狮子坑了?——我已经害了一个女人,不能再害第二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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