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倒酱罐姑侄参商 泼醋瓶夫妻反目
话说陆书正在月香房里,站在梳桌旁边看着有个妇人代月香梳头,陆书手里拿了一⽩铜⽔烟袋,弯着,装⽔烟与月香吃。小喜子到了进⽟楼,上了楼来,站在月香房门首,才揭起门帘,陆书看见了他,自觉不好意思,脸一红问道:“你有何话说?”小喜子道:“大爷,妨太太请大爷回去,有要紧话说。”陆书听了,眉头一绉道;“我晓得了,饭后回去。”小喜于答应下楼,坐在那里等候。陆书等月香梳洗已毕,吃过中饭,小喜子上楼催促数次,陆书方才带着小喜子到了熊大经家內。
王福看见陆书,连忙立起⾝来道:“大爷。”陆书答应一声,直至后堂拜见了姑⺟,坐在旁边。仆妇献过茶,陆氏道:“贤侄到舍数月,你姑爹奈因事冗,不能分⾝;你表弟年纪又轻,未曾陪伴贤侄往外游玩,怠慢之至。但不知贤侄在敝地另有那几门亲戚?那些朋友?因何⽇夜不归?昨⽇你姑爹回家问我,我竟无言可对。今⽇特烦尊纪,将贤侄请回谈谈。”陆书道:“小侄到扬州,因会见从前问配到敝地与小侄好一个姓袁的,还有几个朋友,与小侄结盟,常同他们盘桓。间或迟了,留小侄在那里下榻,故此未曾回来。”陆氏听了,目中垂泪道:“哎,陆门有何失德.出了你这不肖弟子!贪顽游,浪费银两,还将这些谎言来搪塞我。想你⽗亲将银子与你到扬州买小,谅来是因你在家中闹,想买个人回去收收你的心。你到了这里,理当就将这话告诉,我夫自必赶紧代你办个人,让你带了早些回去。那知你半宇未提,在外面结些狐群⽝,在那些没相⼲的地方将带来的银子洋钱浪费罄尽我且问你,回去有何额面对你⽗⺟!罢是也罢了,你系咎由自取。只是你⽗⺟必怪我夫:好说自家的內侄.带了银子去到扬州买个人,又不要姑爹、妨妈花钱,那知他们除不代我儿子办人,反让他在扬州顽,把银子花用完了。他们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凭心而论,就是我的儿子到你尊府那里去.事未办成,将一千多两银子自⽩花用完了,我也嗔怪,我也要这样说法。那里知道你这畜生到了这里,并末告诉我夫,如今落了一个不⽩之冤!”说着号陶锄哭,唠唠叨叨,尤如倒酱缸,三不了四不休,不住嘴的言讲。
那知陆书自幼⽗⺟溺爱娇养,骄傲成,在家时不论犯了甚么大过,浪费了多少银钱,⽗⺟从来未曾⾼言重语,训叱辱骂。今见陆氏这番言语,自己不知愧悔,反恼羞成怒道:“姑⺟不必动怒,横竖侄儿顽的是自己带来的银子,并未曾向姑⺟借过一文半钞。姑⺟恐怕我⽗⺟见怪,侄儿明⽇回去,将未曾告诉过姑爹、姑⺟这话,禀明⽗⺟,断不有累姑爹、姑⺟遭怪就是了。”陆氏听了,越加生气道:“我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如此动怒,少年人太不懂人事。明⽇我这里写封书信到你⽗⺟,我着家人送你回去,任凭你在家乡怎样闹法,省得在我这眼睛头里,代累我生气。”忙着叫老妈将王福喊到里面,吩咐道:“王福,你今⽇先到马头雇一只船,明⽇着你送陆大爷回去。”王福答应道:“是。”陆书道:“不消姑⺟费心,姑⺟是恐侄儿住在尊府,明⽇没有银子,要向姑⺟腾捻借贷。小侄就此告辞。小喜子,快些收拾铺盖,喊挑夫来姚行李。”陆氏听得这话,气得四肢发冷,连话总说不出口来了。王福正劝陆书,那知小喜子已将挑夫喊来,将行囊收拾好了,与挑夫挑着。陆书气忿忿的带着小喜子,押着行李,出了大门去了。王福恐其主人回来查问,悄悄跟着他们,看将行李挑到那里再说。陆书同小喜子押着行李,到了块子街,过了太平马头,进了抬昌号客寓。王福站在门首等了一刻,见那挑夫拿着扁担绳子空⾝出来,知道是住在这里,就回来禀明。陆氏又气又悲,气的是陆书不成材,不学好,语言无知;悲的是娘家只此一脉,如此行为,料难守业兴家。
等到一更多时分,熊大经回来,陆氏将这些话逐纲告诉一番。熊大经道:“这小畜生固然不好,但是你家令兄也太荒唐,你既把了许多银子叫他到扬州买小,何妨写封书信到我,我知道此事,万不能不代他早为办个人,让他回去,何致任他在扬耽搁这些时。如今银子已花用完了,说也无益。明⽇等我到怕昌号去,请他来家住,三朝五⽇,劝他回去,省得他在寓所越位越坏,明⽇顽的不象个样子,我两人如何对你家哥嫂呢!”陆氏道:“我看这畜生必不肯来的。”熊大经道:”他若不来,再做道理。”一宿已过,次⽇清晨熊大经到恰昌号,只见小喜子在寓所向熊大经道:“妨太爷,我家大爷昨⽇未曾回来。”熊大经微笑了一笑道:“你向主人说,我亲自过来请他,还到我家里去住。我家太太有甚闲言,望你家大爷诸事看我面上,好亲戚不可参商。你代我说到了。”小喜子答应。熊大经仍到店里料理己事。一连到怡昌号去了三⽇,总未会陆书一面。问小喜子可曾向陆书说过,小喜子道:“小的已将妨太爷的话向主人说过几次,他并未言语。”熊大经P6家,将陆书在扬所做各事、不听教训、现在赌气搬住寓所一切细情写了一封书信,专人送到常陆书家去了。
再说陆书因姑⺟说了他几句,赌气将行李发到恰昌号客寓,赁了一个单房,讲明主仆二人,每⽇二百文房饭钱。陆书将寓所讲定,又到进⽟楼来,在月香房里坐了好一刻工夫,月香才来。陆书道:“你做甚么事,到此刻才来?”月香道:“楼下翠云姐姐房里来了起把势,打⽩大茶围,吃⽩大鸦片烟,喊我到那里,若不稍为酬应酬应,又要起⽑,扛扛吵吵,回来又要办席帮赔,不如敷衍他们出门省事无事。”正说之间,这见萧老妈妈子定进房来,月香立起⾝来道:“老⼲娘请坐。”萧老妈妈子坐下,向陆书道:“陆老爷,我前⽇向你说,付几十两银子。今⽇带来了?”陆书道:“我前⽇已曾向你说过,我着人家去拿银子,尚未曾到。一面来了,一面就把与你。”萧老妈妈子道:“陆老爷,你说回去拿银子,知道几时才来?我这里迫不及待,不晓得多少事等着银子用呢!请你老爷不拘在那个银号里,先兑笔银子,我等着要用呢!若不是急需,也不尽管向你老爷说了,还怕你老爷少我银子呢?拜托你老爷,明⽇帮我个忙罢。”陆书道见他絮絮四四,遂道:“是了。”萧老妈妈子千叮咛,万嘱咐,下楼去了。月香道:“我的金兜索子呢?”陆书道:“就在这两⽇代你办就是了。”月香冷笑了一笑,弄得陆书局蹴不安。吃了晚饭,住了一宿,次⽇清晨,到了方来茶馆,会见贾铭、吴珍、袁猷、魏壁,一桌吃茶,用过点心,陆书将袁猷拉到旁边道:“小弟现在银子用完,萧老妈妈子叮着要银子,如今同哥哥商议,暂借二三十两银子,听凭哥哥要甚么利钱,明⽇等拿了银子来,本利一并奉上,决不有误。”袁猷道:“愚兄虽有几两银子,都借在人⾝上,一时不能索本。前⽇有两处利银,因我常在強大家贪顽,未曾会见我,总送到家里你嫂子那里收着,大约也只得十几两银子。等我今⽇回去,将这银子拿出来,明⽇仍在这里会你,拿去就是了。若说利息,成为笑话了。”陆书道:“拜托,拜托。”两人复又⼊席,谈了些闲话,方才各散。
却说袁猷的子杜氏,因袁猷在外眠花宿柳,时常在外住宿,与袁猷扛吵已非一次。公姑劝说不听,如今习以为常,只好由他夫两人吵了。袁猷又是接连三夜未曾回来,今⽇因为允了陆书借银子,傍晚就回至家內。吃了晚饭,到了房里,向杜氏道:“某人某人送来利银,拿出来把我。”杜氏道:“你要这银子做甚么事用?”袁猷道:“陆兄弟同我借银子,我已允准了他,所以要这两处银子,凑着借与他的。”杜氏听了个陆宇,知是同丈夫在外顽的朋友,不由得心中生气,道:“这姓陆的异乡人,他在扬州又不做生意买卖,终⽇饮酒宿娟,你将银子借与他,拿甚么抵头还你呢?”袁猷道:“我在常,许多事情承他家艾子的大情。今⽇他在这里,初次开口同我借几两银子,我怎好意思回说不借。况且他说已经着人回家去拿银子,拿了来就还我了,就是借去不还,我也是该派借与他的。”杜氏道;“你这话说得才多款式,你也不想想家中并无田地房产,全是我将些赔宦⾐服首饰折变的银子,原说在外面生息,生息贴补家內薪⽔。你这连⽇顽得失魂落魄,连利钱总涣心肠去要了,还亏得借户信实,将利银送到家里。你不知在姨子那里一连任了几夜?也不知欠下多少银子?家里来扯谎,想将银子赚哄出去,好做大老官。就算是姓陆的借银是实,这般⾁馒首打狗,有去无来的银子,我也不借。我还要摇摇你,从今以后我也不想这利钱街口垫被了,你着速代我将两牢瘟银子本钱要了家来,横竖你既得死,我也拼得埋,我将本银收回,看你在那里这空心大老官做得长久不长久!那一⽇把我弄急了,闹到姨子那里,将这狐狸精撕开来让我出出气!”袁猷道:“妇人家须要晓得三从四德,像你这些醋话,也不怕人听见笑你!”杖氏见袁猷说他吃醋,戳了他的心,便号陶恸哭道:“你终⽇打成坑,眠成塘,睡在子婊那里,我何当管你!今⽇家来,又想把银子哄了出去,到子婊那里开心漂肺子。你顽穷了不怕,可以靠着子婊吃饭去了,我们妇道家,没脚蟹,望那里跑去?我不过劝说了你两句,你就说我吃醋,但凡女人嫁了丈夫,总是要望丈夫好的。像我这样苦命,那几年你生事闯祸,遭了访案,收在牢里,把我吓得⾁跳心惊,昼夜无眠。后来问罪出去,我在家里煮粥熬汤,巴山巴海,巴得你罪満回来。怎样同我说:“从今以后再不贪顽闹,打起精神想⽇子过了。”我只说是败子回头金不换,哄我得将赡嫁来的⾐服首饰折变了银子把与你,在外生点利息,贴补家內薪⽔,敷衍过穷⽇子。谁知你自从这姓陆的到了扬州,就是我家对头星?你又吃了昏汤,把魂掉到子婊那里,我也由你去了。你今⽇又想哄我的银子,我这⽇子有甚么过头!我也不要命了!”就将头望着袁猷怀里撞来。
袁猷听见杜氏絮絮四四,心中已经动怒,正要立起⾝来,想打杜氏,适值杜氏将头撞来,袁猷将⾝子一偏,趁势就将杜氏头发抓住。那⽟簪跌断在地,银耳挖掇在半边,杜氏更加急了,用手来抓袁猷发辫,不料手指在袁猷左腮夹上抓了两道指痕。袁猷气上加气,将杜氏头发揪住一摔,摄跌在地。袁猷骑在杜氏⾝上,正挥拳殴打,家中仆妇老陈妈赶着进房,将袁猷手腕抱位。袁猷骂不绝口,袁猷的⽗⺟见他夫时常扛吵,劝说不信,气闷在心。他夫两人先在房里口角,老夫只当不知,此刻听得袁猷将杜氏掇地要打,恐怕弄出事来,老夫赶着前来,将袁猷呼叱了两句。袁猷不敢向⽗⺟辩⽩,将手一松。立起⾝来向外去了。
袁猷的⺟亲将杜氏拉起,劝说了一番,杖氏赌气倒在上,和⾐而睡。夫从此愈加不睦。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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