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然由你打头阵
蔡老择所说曹操杀吕伯奢事,张三爸是明白的。他手下养有不少能人异士,像梁小悲便精擅轻功雕版之术,何大愤精于刺绣纺织,陈笑擅于阵法韬略,谢子咏善于卜算绘图,郑重重则是悍战刀客,蔡老择则专研史书兵器。他常常听从⾝边这些⾼手的意见,综合分析后,再作出判断,集众人之得,可保不失,其实,这也就是张三爸有过人之能、用人之得。
曹操原跟吕伯奢是故交,当时曹操不肯接受董卓封官,易容化装,自洛阳出,投奔伯奢。伯奢正好不在,伯奢子及其家人见曹操至,十分⾼兴,磨刀霍霍,曹操是惊弓之鸟、疑心病又重,竟不问情由,连杀吕家八口,后来知道伯奢一家只是磨刀杀猪以款待他,他还不悔,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令天下人负我!”然后逃亡,路上恰遇吕伯奢沽酒回来;伯奢见得故交,喜极,不料曹操心狠手辣,一不做二不休,竟连吕伯奢也一并杀了,以绝后患。
蔡老择引曹杀吕家为例,是劝张三爸不该存有妇人之仁。人在险境中,要化险为夷,就得要冒险。要凶险不成危险,就得先把凶险彻底消灭,完全铲除。成大事者,本就该有非常手段。
不过张三爸坚持不肯,非常手段者,未必就能成得了大事,但牺牲定必然酷烈;他现在正颠沛意失,更能了解一个人不得志时心中之悲苦,所以杀友害人的事,他更不愿为。
不过,为了充饥,有些事,也不得不为了。
经过饥肠辘辘的聚议后,一众“天机”成员向张三爸作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建议:
偷!
听到“偷”字,张三爸着实吓了一跳,连脸⾊也都变了。
“偷?!”
“不偷不行啊,我们都快饿死了!”何大愤相当悲愤地说。
“再不偷,我们就没办法活下去;咱们先偷了再说,俟曰后有钱再还,岂不是好?”陈笑比较达观,所以设想周到。
“请爸爹不要再犹豫了,应作权宜之计,否则,再有敌人来,咱们也无力抗敌了,请三爸三思!”梁小悲悲从中来,对于“偷”他以堂堂“大侠”⾝份,当然也觉得无限委屈。
张三爸抖着胡子,看看凄凉的月⾊,看着看着,脸上也布満着落魄者的凄凉之意。
“好!”他像壮士断臂般地毅然答允下来。
众为之雀跃。
欢呼。“──可是偷什么?”
大家有的是杀人、决战、械斗的经验,但谁都没有“偷”的经历。
──从前,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对了,偷什么?
大家都莫衷一是,商量不出头绪来。
开始时,有人说:“饭。有饭万事足。”
第二人道:“切,你又不是黑炭头,他才饭桶,平生只爱吃饭!”
另一人说:“粥,可以吃得比较快。”
第四个人比较有联想:“最好是牛⾁粥,我好久没吃牛⾁了。”
“如果有一条五花蒸鲤鱼就更好。”
“我还要东坡羹、芹芽鸠⾁烩、金荠玉烩、李环饧、明火暗味炙鹅鸭…还要──”
想到吃,想起食,张一女就一股脑儿顺口溜地说了下去。
“想死!”张三爸喝止了她“你以为你还是在家里当姐小住在扬州且于紫云楼上点菜不成?!”
可是他喝止太迟。
人人都听到对方胃部怪叫的声音。
“偷饭要入屋,不如就──”蔡老择只好充当“老手”下令道:
“偷鸡吧!”
“偷鸡?!”
说了这两个字,人人都似罪大恶极似的,纷纷掩住了口。
“怎么偷?”
大家又面面相觑起来。
“鸡…鸡啊鸡…”张一女已如痴如醉,想起她的鸡食谱来:“贵妃鸡、盐酥鸡、宮保鸡、人参鸡、粟子鸡、童子鸡、西施鸡、⿇辣鸡、块子鸡、红油鸡、川辣鸡、叫化鸡、盐簕鸡、豆豉鸡、云英鸡、醉鸡…”
“你们要偷鸡,一定要找大户人家,不可向贫苦人家下手,而且,得手之后,要记住那一家,以后有钱时,偷一鸡偿还十鸡,知道吗?”
张三爸跟他的部下们“约法三章”
“可是,”谢子咏苦着脸道“这儿住的都是破落户,哪有养得起鸡的人家?”
“没有?”张三爸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就去找啊!总不能向孤苦人家下手吧!”
“我知道,”那姓铁的少年忽然揷口说“野庇店山阴那儿有一处庄院,是盐贩子的落脚地,但而今盐贩脚夫全给皇上征用押花石上京去了,剩下的多是老弱,不过也总算养了些畜牲,不算贫寒,偷一两只或无妨。”
他们终于找到了一户比较富有的人家。
那家人后院养了几只鸡。
众人一看,仿佛穷人乍见金元宝,眼睛不但发金,还发亮,更亮出奇光。
连蔡老择也口不择言,嗫嚅地道:
“鸡、鸡、鸡…”
可是除了鸡之外,还养有其他的畜牲。
于是郑重重也喃喃地道:“猪,猪⾁…鹅,鹅头…鸭,鸭颈…鸽,烤鸽…”
“你卖唱呀?”梁小悲牙庠地道“快,快去偷鸡啊!光看不偷,鸡⾁就到手哪?鸡腿就入口哪?!”
“偷?谁偷?”
众人都相顾而问,然后一致推举:
“当然是你去偷啊!你阁下是打头阵的人材!”
“我?!”
梁小悲几乎没跳起来。
他平时有功忙不迭承认,而今推诿惟恐后人:“嘿,哈哈,嘻嘻嘻,这种事嘛,我不行的,还是老择胜任有余。他才是打头阵的英雄!”
大家当真是礼仪周周、推“位”让“贤”不已。
到了入夜,鸡是夜盲的,都挤在鸡舍里一起瞌睡,张三爸一伙人便去偷鸡。
不料,他的门徒虽有一⾝武功,但当小偷还是第一次,结果,都心惊胆跳,手腾脚颤,自觉十恶不赦,互相推庄,有人一脚踩入泥沼里,有人给竹篱划伤了肘,有人还噗通一声摔落池塘里。
终于,有人踩着了鸭脚,顿时鸭叫鸡飞,狗吠猪嚎,有两只大白鹅还追人来猛啄。众人更是心烦意乱,梁小悲一松手,鸡挣脫了,他们就一脸鸡⽑地叱喝着,四围乱追穷赶,一时竟擒拿不着。
这却惊醒了两个妇人,一老一少,老的皱纹満脸,腰⾝伛倭得像虾米一般,但眼⾊还是很精警。
活在那样的年代,活到这年纪还要活下去,自然不得不精警。
妇少却很标致,不施脂粉,青布耝衣,但自有一股韵味。
她们看见来了一大堆“恶客”立即大叫:“強盗啊,来人啊,有贼啊!”“天机”一众雄豪平素杀人于万人之中,进退自如,了无惧⾊,而今给老妇这么一叫嚷嚷,全都慌了手脚,溜又不是,打又不得,抓住的鸡,还咯咯叫挣扎不已,撒得蔡老择一手都是鸡粪,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梁小悲人急生智,索性装成盗匪,凶巴巴地一步标前,龇齿低声吼道:“你再叫,我打杀你。”
没料这一吓唬,那张嗓子大叫的老婆子变成尖叫,而那怯生生的美妇却一吓就晕倒了。
一个小孩跑了出来,手里抓了把竹杖,拦在美妇⾝前,一力护着,愤恨的瞪视众人。
大家给这小孩子一瞪,作贼心虚,全都退了几步,心头害怕。
蔡老择仍抓着鸡,他虽然一手鸡粪,但仿佛已闻到烤鸡的香味,当下低叱道:“快下手,不然整条村的人都跑出来了。”
梁小悲大急:“怎么下手?”
蔡老择道:“打晕她呀?”
梁小悲下不了手,反叫蔡老择:“你下手啊!”蔡老择骂道:“你没看见我抓着鸡吗!”
其实,他也下不了手。
张三爸已喝止:“不行,不可伤人!”
还是谢子咏先想到:“先点了她⽳道不就行了?”
张一女骂他:“她们是普通人,怎受得了封制⽳道手法?”
郑重重慎重地道:“万一没人替她们开解⽳道,那可惨了。”
张三爸走过去,把手指一只代表了“龙尖”尊的翠玉戒指除了下来,塞到老婆子手里:“我们不偷,我跟你换,可好?”
老婆子怔了一怔,看了看翠玉戒指,骂道:“看你举止⾼贵⾝上有这样贵重东西,还学人偷东西?敢情也是偷人的。人穷志不能短,你也一把年纪了,好学不学,带一伙年轻人来偷窃抢夺?人人便是学你这般,稍遇艰辛便害人利己,眼前天下才会乱成这样子!”
这时,庄院里忽然走出了四五人,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男女,见张三爸如此逼近老婆子,都持棍喊打:“捉贼!”有一个婢女,还一盂桶就淋向张三爸。
张三爸从未给人当作是贼,给淋了一⾝,竟避不过去,只及时闭上了眼睛。
只闻一阵冲鼻的膻味,原来是尿液。
梁小悲等见张三爸受辱,都护着张三爸要跟对方动手,张三爸连忙喝止。
“我们走吧。”
“慢着,”老婆子抓了一只鸡,塞到张一女手里,望着张三爸斥道“看你也凄凉,这鸡送你。你这样打家劫舍,也撑不了多久,迟早定必遭官府抓去,一定当杀人越货的大盗拷办。别骂我老婆子多事,我吃盐多过你吃米:得些好意须回手,否则只连累你这么多个手下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