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义薄云吞
“义薄云呑”是一种食品。
──它用一种非常纤细的面皮包裹着或菜或⾁或虾仁等不同的馅子,在沸水里煮熟了,下面同吃,非常美味。
这是一种中原乃至南方人都喜好、常见的食品,只不过中土人士称之为“馄饨”两粤一带则称之为“云呑”──大概指的是好吃美味得有“呑云吐雾”之意吧?
反正,原来的意思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一家野店就叫“义薄云呑”
这家店名至少一眼看去,就显示了三个“事实”:
一,它既以“云呑”挂牌,当然,便是以卖“云呑”或“馄饨”这种食品为主的食店。
二,它敢以“义薄云呑”为店名,那么,对“云呑”或“馄饨”必有一手绝活儿,与众不同,且十分自豪的手艺。
三,这一点却是由孙青霞一眼便看出来了:这“店名”一定是出自温丝卷的手笔──要是铁手也在,必定也会猜的出来(详见《纵横》一书)。
所以孙青霞马上带同龙舌兰和小颜,走了进去。
因为他就是要找这家店子。
他听说过这家店铺。
但他并未来过。
──他只听温八无说过:这儿也有一家食店,馄饨做的很好吃,名字是他取的,老板姓言,原辰州人,今落脚这儿,遇事时可以过去,言老板夫妇都是信得过的人。
他相信八无先生的话。
因为“毒行其是”温八无也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
“点毒成金”八无先生,交游广阔,不但到处留情,也到处留义,他帮了不少人,人也自然想帮回他的忙。
──他虽比孙青霞更不欲背负上当官为吏的重责,以致一生都不能自在逍遥,但却不比孙青霞孤僻、孤独。
他仍喜交朋友。
爱帮人。
是以到一处结交一处,见一人识得一人,到底也有舂风贵人留。
是以落难江湖的孙青霞,曰前化名为“陈小欠”也仗八无先生在“崩大碗”小野店里收容、收留了一段时间。
尽管,现在他们已分道扬镳,但温八无仍把他的“交情”留了给他。
于是他找上了“义薄云呑”
他为何先到“义薄云呑”而不是即行返扑“不文山”原因也有三:
一,现在即自不文山兜往三阳县,恐怕仍会遇上查叫天往回路布伏好的⾼手。
二,他饿了。更重要的是:龙舌兰和小颜都饿了。
三,两位姑娘都衣不蔽体,而他也一⾝“店小二”打扮,不便,不妥,而他也不喜欢;尤其当他偶然不自住的瞥见小颜、龙舌兰衣衫破烂处所露的一截截白生生玉灵灵的⾝子时,他心中就怦忽怦忽的跳着。
──他简直是忍“欲”偷生的熬过来的!
不行,得一定要让这两位姑娘穿上(至少齐整)的服衣!
所以他找上了“义薄云呑”
他是找对了。
找对的理由亦有三:
一,这店家很好客,尤其是当老板言尖一旦知道孙青霞就是“八无先生”介绍来的朋友之后,立即予以热情款待,完全不追问他和这两个标致姑娘流落在此乡间荒山的来历原由,使三人感到无限温暖,得到十分方便。
──况且,好客的不仅是言老板,连老板娘于氏,以及女儿小花,儿子阿晴,都很好客。
尽管,小花还十分年轻,只十三四岁,可是很灵巧、可爱,只惜额角眉心,损了食指大的一个疤儿,破了芳容,但对小颜、龙舌兰一大一小两小姊姊已懂得用灿笑来接待欢迎,且拉着她俩手不放。
阿晴还比小花小个七八岁,鼻下有两条青龙,下⾝还光着庇股,可是,见着孙青霞,居然懂得用手指指着孙青霞对他爹爹说:
“他、爹爹…”
叫孙青霞为“爹爹”可把他吓了一跳。
一大跳。
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当“爹爹”的。尤其,在逃亡的时候,还有两个美丽得令自已暗中心动的姑娘在⾝侧,这两字“爹爹”可把他叫得有点脸红耳赤。
幸好,那小男孩还懂得把“真相”说分明:
“爹爹…他…是好人…”
──他居然叫孙青霞作“好人”
一向给人称惯了“⾊魔”、“淫贼”、“大恶人”的孙青霞,一时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后,他也真心的感动了起来。
却听龙舌兰在旁边跟小颜咬耳朵说的悄悄话:
“你看他样子…像一辈子没给人叫过好人似的,还要流马尿呢!”
小颜却说:“我看他是给人忽的叫了一声‘爹爹’,心里感动…或许是那是感慨吧──”
孙青霞听了,一颗正要脆弱的心马上坚定坚強起来,泪也(不许)再涌出一滴半点儿!
二,这店家除了有吃的,还有住的,除了食的住的,还有穿的、路上带的、甚至化妆易容的东西卖。
──这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方便了。
孙青霞这才明白:何故八无先生曾一再向他引介过十八星山里有一家这样的店子。
三,这家店子的“云呑”也的确非常、十分、极之的好吃、美味!
对孙青霞这种男人而言,要去一个地方,或逗留在一处,只要那所在有:
一,美丽的女人(就算只能观赏不可拥玩也无所谓)。
二,漂亮的风景(这点对温八无而言,远比孙青霞心目中的份量来得重要)。
三,好吃的东西(是谓“食⾊性也”)。
十八星山有几个村落、矿工、猎户、农家都有在此聚居落户,但这几个村落分布十八星山各山、各地、各处,并未聚结在一起,所以没有形成一个主要的市镇,不过,就算是零星散居,还是有食肆、野店、钱庄,供行人落脚、充饥的。
“义薄云呑”就是其中一处。
而且是特别好吃的一个食肆。
特别是:这店主人言尖夫妇俩也是出名的爱助人、肯帮弱小、有侠义心肠的人。
他们常为乡里出头,也爱打抱不平,所以人称他们店子名为“义薄云呑”对他们夫妻则竖起大拇指夸为“义薄云天”
至于龙舌兰,她当然不需要美丽的女人,她甚至也不需要漂亮的风景。
她只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尤其是一个⼲净的可供她清理⾝子的地方。
她喜欢行走江湖,因为这样才自由自在,但任何事情都有利弊,自由自在也不例外:
自由自在的结果是往往把⾝子弄得很脏,却仍是没个清洗的地方。
她可不是男的。
男的无所谓。
她可最最不能忍受:
脏。
她怕脏。
她发现“义薄云呑”是一个可以住、可以睡、而且还有顿好吃的地方,自然喜不自胜。
更欢欣的是:
这店子里居然还有衣物卖!
那就太好了!
她终于可以摆脫她⾝上这一件从出卖过她的人⾝上撷下来的披毡了!
可是,俟她把披毡脫下来要丢弃的时候,她却生起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毕竟,若是没有这一件风毡,她就得衣不蔽体的在人前出丑多时了!
所以,她舍不得扔弃。
她请老板娘于氏把这毡子收蔵了起来。
她还特别塞给于氏一些“银子”:
尽管她⾝上原有的银子已失,但仍戴着些簪子、镯子的,且都非常“值钱”总可以在村口的那又小又旧的银庄换取好些银子。
看到了银子,于氏的眼都红了。
她马上做了许多她该做的事:
包括烧开水给龙舌兰和小颜洗个好澡,还特别弄一顿好吃的,以及不忘选几套服衣让龙舌兰更换。
但孙青霞却向二姝作出了警告:
“不要选花衣,⾊泽鲜明的也不可以,只能穿素⾊的服衣。”
“为什么?”
“因为你们在逃亡,逃亡是不许人发现你,你若穿大红大金,还是坐着等任怨还是仇小街的花轿吧!”
“那我穿黑的。”龙说。
“我选白的。”颜说。
“不行。”
“为什么?”
“因为黑的在白天一穿,太显;白的在黑夜一穿,太露。咱们有时昼伏夜行,有时则夜伏昼行,所以不能太白,也不可以过黑。”
“那该穿什么?”
“泥⾊的、树⾊的、叶⾊的…都行。”
听了这样的“指示”龙舌兰很不満意:
不过她还有一个感觉更不満意。
“怎么我总是觉得…”
“觉得什么?”小颜问,而且她也微蹙着眉,似也有些奇特的感觉。
“好像有…”龙舌兰很不容易才分辨出她的“感觉”来:
“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还是动物?一直在嗅嗅嗅的嗅了过来。”
“东西?”孙青霞奇道:“动物?现在除了影子,谁也没跟上咱们。”
“但反正就是有这样一种闻闻嗅嗅的感觉,”龙舌兰依然坚持“而且还愈来愈近呢!”
“我也有这种感觉。”
小颜一贯地支持龙舌兰,孙青霞已不以为怪,更习以为常“我也觉得好像有一只狗,还是一条蛇什么的,正在蜿蜒的还是寻索什么似的潜了过来。”
孙青霞忽然正⾊道:“我也嗅到点东西。”
小颜和龙舌兰都喜出望外:
“你终于也灵性一些了。”
“我嗅到的是:”孙青霞正儿八经的说“那义薄云呑的香味──言老板一定已把云呑给煮好了,就在楼下正在等我们去──”
“啸”的一声,只见一阵风、一阵影,龙舌兰已窜到房外去,临行还不忘拖着小颜一道走。
由于走得太快、太心急了,小颜只来得及留下半声惊呼,还遗留下一只淡银丝镶的小小鞋儿。
孙青霞只遥看那只给遗弃的鞋子,脸上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