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
⻩风西卷,愁入人肠。
可是方知病喜欢秋天。
清晨,在大多数人还在梦乡之中,他已站在这座小镇最著名的小院…菊香院中,风动青衫,清雅如古风宛在之隐士。
方知病是当代名医,声名并不在绝世名医傅青衣之下。
每天清晨,他总是镇上起的最早的人。
他今年四十有五,并无子妻,他虽是名医,唯一的爱好却不是治病。
镇上的人都知道,方知病喜欢喝酒。
在方知病的三间小屋中,存放着很多的酒,十年陈酿的女儿红,三十年陈酿的竹叶青,甚至连波斯的葡萄酒也足有三坛之多。
不过今晨方知病并没有喝酒,他的头脑很清醒,甚至连远处秋虫的振翅声都可以听到。
秋天的清晨,⼲慡而凉冽,胸肺中经夜的浊气也似融化在秋风里。此时曰已出,风从镇外的山林吹来,温柔如少女的叹息。
方知病本是名人,江湖中的十个人中,最起码有七八个知道方知病的名字。
如果他想过一种优裕的生活,完全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他并不喜欢。
他觉得目前的这种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
所谓舒适的生活其实就是简单。
这时镇上已有炊烟,街上已有人走动的声音,方知病听出有人正向菊香院走来,来菊香院的大多数人只有一种目的…治病,带人来或自己来。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生病,所以如果一个人有一点点医术的话,尤其是一个名医的话,他的门随时随地都会被敲响。
无论是清晨还是深夜。
方知病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们。
脚步声已近,从脚步声中,方知病可以知道一共来了两个人,一个人的脚步声很轻,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很重。
轻的就像狸猫走路,重的就像铁锤顿地。
小镇中以前绝没有这两个人,方知病可以断定。
只有轻功极好,或是外门功夫很不错的人,才可以这样走路。
这个小镇很少出现江湖人,但这也并没有什么奇怪,方知病是个名医,在江湖上很有名气,他虽然把自己蔵得很好,但江湖人的消息一向很灵通,如果真想找一个人,只要花一点点心思,往往很容易办到。
脚步声虽然来得很快,却不是很急促。来人似乎并不着急。
门被敲响,既不轻,也不重,这说明敲门人很有教养。
方知病走过去,打开了门,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很斯文,很秀气,当然也很温和,很可亲的一张脸。
青衣人穿着一件很轻很薄,但无论是质料还是做工,都很考究的长衫。淡淡的青⾊,这是现在最时兴的颜⾊。
他⾝边的那个人看起来就凶狠得多,那个人⾝上的肌⾁堆积如小山,几乎要将黑衫胀破,方知病对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觉得自己在面对着一头凶狠忍残的黑熊。
青衫人长揖到地,含笑道:“阁下莫非是和‘万琊医圣’秦英,神医傅青衣并称三大名医的方知病先生?”
方知病道:“我是方知病,却不是什么名医。”
青衫人笑道:“方先生何必过歉,方先生之名,天下仰慕者众,所谓放眼天下,谁不识君。”
青衫人相貌斯文,举止有礼,给方知病留下了很好的印像。
他已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人。
方知病道:“看来你们并不是来找我治病的。”
青衫人道:“你错了,我们来找你,当然是治病。不过这个病人很特别,我们不方便把他带到这里,我们想请你去。”
方知病道:“你是说出诊?”
青衫人道:“是的。”
方知病道:“看来我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青衫人诧异万分,道:“难道天下知名的方知病竟是见死不救之人?”
方知病轻轻一笑道:“方知病绝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只是知道你的病人,我绝治不了。”
青衫人道:“难道你不但是个名医,还是个神卜?”
方知病道:“我不是神卜,我只是有一双不太昏花的眼睛而已。”
青衫人道:“你看出了什么?”
方知病冷冷一笑,道:“我看出若是连‘六指医狂’祁连川都治不好的病人,我当然也是无能为力。”
青衫人微笑道:“谁是‘六指医狂’祁连川?”
方知病:“你不是,他也不是。”
青衫人道:“那么谁是?”
方知病伸出食指,一指黑衣人,道:“就是他的主人。”
青衫人不噤叹道:“方知病不愧是医中之侠,也不愧是神目如电的老江湖。”
方知病道:“所以对一个老江湖,还是说实话的好。”
青衫人道:“不过实话一向并不好听。”
方知病道:“不妨说来听听。”
青衫人道:“如果你真想听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一种谁也想不到他会拔刀杀人的笑容。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在杀人的时候,脸上往往总带笑。
青衫人无疑就是这种人。
因为笑容总是代表着友好,亲切,慈祥,所以笑容往往是真正的杀人的刀。
刀从袖中闪电般刺出,带着说不出的凌厉之气,这是必杀的一刀。
可是方知病却似乎早已看出,他的⾝体忽然变成了一片在秋风中飘摇不定的落叶,刀从袖中闪电般刺出时,方知病已落在了三丈之外。
刀已刺空。
青衫人的刀又消失在袖中,笑容却并没有消失。他忽地轻轻一笑,道:“方先生的⾝手还是像以前那样⼲净漂亮,看来无论是谁想杀方先生,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方知病冷冷地道:“杀人总是要有理由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我?”
青衫人道:“杀人当然是要有理由的,我想杀你,自然有我要杀你的理由,我何必说,你又何必问?”
方知病道:“可惜凭你的武功好像是杀不了我的。”
他刚说到第三个字,青衫人忽地已消失了,就像他本是一团空气,现在又溶化在空气里。
黑衫人却并没有走,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方知病,他的眸子竟是灰⾊的,目中尽是一种冷酷,忍残,狂野之⾊,甚至有一种不属于人类的感情。
方知病从没有见过这种目光,他忽然有一种面对一头凶残的野兽的感觉。
黑衫人用一种无法描叙的冷酷的声音冷冷地道:“你今夜必死。”
他的声音竟是有一种可怕的,不可思议的魔力,竟有一种诅咒般的魔力。
方知病忽然觉得秋天的清晨是一片肃杀。
方知病今年已经四十五岁,已绝对算是一个老江湖了。威胁,恫吓,实在是看的太多,听的太多,在江湖中生存,对死淡然处之,是入门的第一课。
可黑衫人的威胁,竟让方知病感到了极度的恐惧,这种恐惧,也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黑衫人也已消失,方知病心中的恐惧却并没有消失,并且他忽地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这种寒意就像一柄刀。
方知病蓦然转⾝,只看到一片尚未枯⻩的秋叶,飘然离开了枝头,叶脉之处,如被刀削。
方知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朋友既然来了,不妨现⾝一见。”
没有人回答,只是地上的那片秋叶,忽然间变的粉碎,一阵风吹来,转眼间被吹的无影无踪。
方知病现在已经知道了三件事,第一,一个武功极为可怕的用刀的⾼手,正在一个自己绝想不到的地方。
第二,自己的武功,绝不是这名⾼手的对手。
第三,如果自己想要活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所以他开始逃。
他用的是轻功中最⾼明的一种⾝法——平沙落雁,这种⾝法可以在离地很低的状态下一掠三丈,由于离地很低,所以能够有效地进行防守。
看来这种⾝法真的有效,方知病在三个起落之后,已掠到了长街,街上已有行人,他们都认识这位医术⾼明的方先生,他们的印象中,方先生一向都是最斯文,最知礼的人,所以当他们看到这位医术⾼明的方先生忽然以一种像飞一样的速度掠过长街时,无不表现出极大的惊讶。
方知病飞过了人头,飞过了屋顶,他知道镇外就有一片很大的树林,如果自己入进这片树林,那么活着的希望将很大。
所谓“逢林莫入”树林永远是江湖人的最好的蔵⾝之地。
何况在方知病闲暇的时候,他经常在这片树林中散步,对这片树林他很熟悉,他有把握利用这一点点的优势,有效躲避追杀者的攻击。
对这一点他很有信心。
可就在他将要入进这片树林的时候,他又感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那种如刀的寒意。
他立即就开始变动⾝法,在一刹那间,足足变动了三种之多。
在一般情况下,这种⾝法的变动,足够躲避攻击,可惜这一次却并没有那么幸运,方知病感到左后背靠近心脏的部位传来了撕裂的疼痛。
刚才⾝法的变动的唯一用处,只是使⾝后的刀错开了心脏的要害。
方知病借着刀上传来的力道,一步冲进了树林。
现在他已入进了树林,他是不是已真的全安?
⾝后的寒意更浓,刀气更烈,而方知病后背的伤口传来的剧痛也很大地阻碍了他的速度。
更可惜的是,那些应该本来是躲避屏障的树木,现在却成了方知病的障碍,方知病不但要小心⾝后的那柄刀,还要小心面前纵横交错的树枝。
事到如今,方知病唯一能做的选择,只有一拼。
可惜他还忘了一件事,他一开始便采取守势,锐气已丧,如果想扳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要命的是,对手的武功要比自己⾼的多。
无论从哪个方面判断,方知病都是死定了。
方知病感到了悲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死。
⾝后的刀正带着尖锐的破空风声,带着森寒入骨的杀气,直逼向方知病的后脊。
站在这个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小镇的长街,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小镇边的树林,当然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小镇边的树林中那片飞旋的刀光。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打扮的比乞丐还像乞丐,但一看就不像乞丐的小乞丐。说他不像乞丐,是因为他的肤皮虽然被泥污盖住,但却掩不住那种自然风流之态。
他的⾝材虽然又矮又瘦,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目中那种精灵古怪之⾊,任何人见了,都不由心有惴惴。
他好像早已到了这里,对四周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的清清楚楚,对着树林里发生的一切,他似乎在犹豫。
江湖中的恩怨仇杀,往往都有相当复杂的背景,如果不小心牵涉其中,就会惹出很多⿇烦,谁愿意惹祸上⾝呢?
可是我们这位不是乞丐的小乞丐想的却不是这个问题,他不是一般的人,他从不会考虑会不会惹⿇烦,他并不怕⿇烦,甚至可以这么说,他喜欢的就是⿇烦,因为他不是别人,他就是秦宝宝。
秦宝宝已是一个很有名的人,这一点谁都不可否认,他之所以有名,并不仅仅因为他的大哥是江湖中的第一快剑——“金童阎罗”卫紫衣,秦宝宝的成名绝大部份的原因是自己的努力。
他在短短的二三年之中,连破江湖中几大阴谋集团,被他捉弄过的武林⾼手更是不计其数,听到秦宝宝的大名,就算不是闻风丧胆,最起码也是望风而逃。
秦宝宝现在已在考虑如何去救那个已⾝负重伤的中年人,他之所以要救他,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中年人⾝后那个用刀的人太凶狠,太霸道,并且一看上去就不像好人。
秦宝宝做事,往往只凭一种感觉,他如果觉得该去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这种做事方法一般来说并不太好,不过奇妙的是,秦宝宝却很少错过。
所以你不得不佩服秦宝宝是一个天才。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从一个武功极⾼的⾼手手中,将一个已⾝负重伤的人救出来。
这件事情的难度可想而知,但是只要是了解秦宝宝的人都应该相信,秦宝宝绝对有他的方法,并且一定是最好的方法。
方知病渐渐地有一点绝望了,除非出现奇迹,否则自己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大巨的冲击波将已凋零的树叶吹得漫天飞舞,枯⼲的树枝“咔咔”之声不绝,纷纷折断。
方知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何况炸爆是在他和他⾝后的人之间响起,方知病的经验告诉他,有人在救自己。
方知病已冲进了一片浓密的树林,借着纷繁的枝叶,方知病希望那个人不应该看到自己。
可是他刚刚钻了进去,就听到有人“嗤”地笑了一笑,神经已极度紧张的方知病想也不想,手中的一柄匕首“刷”的一声就刺了过去。
可惜这一招并没有用,那个声音笑道:“现在是不是很流行恩将仇报?”
像这种话,当然是秦宝宝的专利。
方知病猛地回头,这才看到了秦宝宝。
在这个树林里,除了方知病自己和那个杀手之外,方知病只看到秦宝宝一个人,所以刚才救自己的人当然是面前的这个小乞丐。
可是方知病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会是面前的这个小乞丐救了自己。
秦宝宝似乎看出了方知病的心事,他道:“不可能,这太不可能了。”
方知病有一点听不懂了,不噤问道:“你在说什么?”
秦宝宝笑道:“我只不过在说你想说出的话而已。”
方知病更加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说的话是‘不可能,这太不可能了’?”
秦宝宝笑道:“因为我比你聪明。”
方知病笑了,这年头什么人都有,连小孩子都受了影响,居然也开始自吹自擂起来。
不过方知病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秦宝宝的确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方知病道:“真的是你救了我?”
秦宝宝笑道:“在这个树林里,好像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第四个人了。”
方知病道:“好像没有。”
秦宝宝道:“所以救你的人好像也只能是我了。”
方知病道:“不错。”
秦宝宝立刻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方知病又笑了,这年头的人好像和以前都不太一样,居然连施恩之后,立刻就望报的人也有了。
方知病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一句话?”
秦宝宝道:“是不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方知病现在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孩的确是很聪明,并且绝不是一般的聪明。
方知病点了点头道:“我想说的的确是这一句话。”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当然是很小声,很小声的。
方知病一直没有忘记观察外面的动静。
只到现在,方知病才看清那个一直在自己⾝后的人。
这是一个年轻的人。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好像是越来越可怕了,现在的年轻人的武功也好像是比以前的人厉害得多。
这个年轻人穿着一件普通的青布衣衫,⾝后虽然背着一顶范阳笠,却没有戴上。
这顶范阳笠想必原来是想戴上以掩盖真面目的,可是这个年轻人好像认为,就算让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也没有关系。
这表明他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把所有见过他的人变成一个死人。
不过看起来,他今天的运气没有方知病好,因为方知病遇到了秦宝宝。
方知病虽然把自己蔵得很好——最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秦宝宝看出,年轻人还是发现了他们。
因为年轻人的目光已在向方知病这边看来。
年轻人冷冷地道:“你以为有江南霹雳堂的人罩着你,我就没有杀你的机会了吗?”
秦宝宝在方知病的耳边悄悄地道:“吓吓他。”
方知病笑道:“对这一点,我最是拿手。”
方知病运了运气,大声道:“不错,本来你机会很不错,可惜在江南霹雳堂的人面前这种机会就不会太多了。”
江南霹雳堂的名气的确是非常响亮,只要是走过江湖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江南霹雳堂的。
对一般人来说,江南霹雳堂非常非常神秘,所以也非常非常可怕。
只有神秘的东西才会变得可怕。
其实大家也都知道,江南霹雳堂若以武功而论,在江湖上并不太有名。江南霹雳堂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火药。
最笨的人都会知道,一个人的武功再好,也仍然是血⾁之躯,血⾁之躯当然是不能和火药抗衡的。
就算你是天下第一⾼手,也不敢和火药抗衡。
秦宝宝看出,年轻人虽然很想冲进来,可是却有所忌惮。
在江南霹雳堂的人的面前,没有人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
何况现在又是在树林里,你根本就不可能看到火药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飞过来也许等你看到火药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年轻人冷冷地道:“如果你们有本事,可以一辈子不出这个林子。”
方知病这时又发现“树林永远是最全安的地方”这一句话一点也没有错。
不过他当然不能一辈子呆在树林里。
可是不在树林又能到哪里去?
方知病已经没有主意了,所以他只有看着秦宝宝,不知怎地,他一看到秦宝宝,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依赖性,好像有这个小孩子在,他自己就什么也不用操心似的。
这一次他的主意没有错,秦宝宝的确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不管什么事情,他都是“铁肩担道义”大包大揽。
秦宝宝道:“这是在你家的附近,你对这个地方想必一定是很熟悉。”
方知病道:“不错。”
秦宝宝道:“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我们为什么不马上出林去?”
方知病道:“出林后,到哪里去?”
秦宝宝笑道:“到你家。”
方知病惊道:“到我的家?”
方知病很想说的是:我就是在家中被他赶到这里的,你现在还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秦宝宝又好像看出了他的顾虑,便道:“你知不知道有这样一句话?”
方知病道:“什么话?”
秦宝宝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全安的地方?”
方知病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秦宝宝道:“正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你不敢回到自己的家里,所以那个地方就成了最全安的地方。”
方知病笑道:“现在我懂了。”
他对这里的地形的确是很熟悉,在走了几条不可能是路的路之后,他们总算出了这个林子。
在树林里走路的确是这样的,有时候面前明明已没有了路,可是当你走下去之后,就会发现,面前忽地又出现了一条路。
回到方知病的菊香院之后,方知病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秦宝宝道:“你收拾一下应该带的东西,然后我们离开这里。”
方知病叫道:“你不是说这里是最全安的地方吗?”
秦宝宝道:“再全安的地方都不可能永远全安,当那个人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找不到我们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方知病道:“这又是为什么?”
秦宝宝道:“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全安的地方’这句话你既然知道,别人也不可能不知道。”
方知病觉得这句话说的也很有道理。
于是他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地窖里的酒当然是带不走的,方知病家中的银子也不是太多,所以他除了一个药箱之外,什么也没有带上。
方知病背起了药箱,道:“现在我已经收拾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发现秦宝宝不见了,他正在奇怪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方知病想都不用想就已知道,那个年轻的杀手已经来了。
这种时候,方知病立刻又变得六神无主起来,可是偏偏在这种时候,刚才那个比诸葛亮还要诸葛亮的小孩子居然不见了。
年轻人在门外冷冷地道:“原来你果然回到了这里,这一次,我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方知病的确不可能逃到哪里去,他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定了定神,拼命地给自己打气,心中暗暗地:你可以对付得了的,你可以对付得了的。
他想了一想之后,居然想起孙子兵法中的一条妙计,他笑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
这叫做疑兵之计,据说是很有用的。
年轻人在门外冷冷地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进来吗?”
“砰”的一声,一向很牢固,方知病花了三两银子,请了三个木匠,用了两天的时间做的木门一下子变成粉碎。
木片纷飞之时,年轻人忽然就到了方知病的面前。
方知病现在已和他贴得很近,甚至可以听到年轻人的心脏在有节奏地跳动。
他相信年轻人一定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这个时候,年轻人只要一出手,方知病的心脏又会变得不再跳动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又是“砰”的一声,好像是发生了地震,半片屋顶忽然落了下来。
瓦砾,泥沙,腐草,甚至还有一个鸟窝一起从上面掉了下来。
随着这些东西掉了下来的,还有一件东西。那是一张网,一张薄如蝉翼的网。
年轻人轻喝一声,⾝子一下子倒退三尺。
他虽然躲开了这张网,方知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这张网把方知病整个人都罩了进去,并且一下子把方知病拉了上去。
方知病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自己本来就是网中之鱼,现在更加没有指望了。
可是等到他被提到了屋顶上,看到一个人正用非常熟练的手法开解网扣时,不由地笑了起来。
方知病是不是有⽑病?
方知病没有⽑病,他只所以要笑,是因为把他网住的人就是秦宝宝。
秦宝宝几乎是在年轻人刚刚走近这间房屋的时候,就听出了年轻人的脚步声。
所以他立刻就离开了房屋。
他知道只有他在外面的时候,才有希望救出方知病。
现在他虽然已将方知病救出,可是危险并没有解除。
他和方知病从房顶上飞快地跃下,一掠掠上了街道。秦宝宝的轻功虽然很不错,可是方知病的轻功却好像不是太好。
所以他们唯一的出路,好像只有回到森林里去。
奇怪的是,那个年轻人并没有追出,他似乎对秦宝宝的神出鬼没有一点担心,他好像是生怕秦宝宝有什么埋伏。
方知病的运气从今天早晨开始,就变得很不好,自从遇到了秦宝宝之后,他的运气就变得好了起来。
现在他们已入进了森林,这就是说,他们总算暂时解除了危险。
方知病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秦宝宝道:“当然首先是离开这里,然后怎么样,你问我,我问谁去?”
方知病道:“这么说,我们现在已经是无家可归。”
秦宝宝道:“好像是这样。”
方知病显得有一些沮丧,这对一个刚刚家破人亡的人来说,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
秦宝宝想安慰他一下,不过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只好转移话题。
他问道:“看起来你是个医生,为什么却有人想要杀你,莫非你一不小心把人给治死了?”
方知病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别人说什么话他都不会生气,可是他绝不能忍受别人小看他的医术。
他大声地道:“我怎么会把人给治死?莫非你不知道我是谁?”
秦宝宝虽然救了他,可是的确不知道他是谁,秦宝宝问道:“那么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方知病大声地道:“我就是方知病。”
他用这种口气说话,好像只要他一说出他的名字,别人什么事情都应该知道似的。
秦宝宝立刻道:“原来你就是方知病。”
秦宝宝的确知道这个名字,方知病的确非常有名,在当世的名医中,方知病的名声绝不亚于傅青衣。
秦宝宝不噤觉得,这一次总算是救对人了。
方知病见秦宝宝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名声还是不小的,他不由得意地道:“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秦宝宝道:“现在我已知道你叫方知病,是当世的名医,不过你既是一个名医,想必别人也受过你不少的恩惠,为什么有人却想杀你?”
方知病耸了耸肩膀,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秦宝宝道:“不管是什么人想要杀你,不过现在你已不必担心了。”
方知病笑道:“为什么不必担心,是不是因为你的原因?”
秦宝宝笑道:“难道你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你吗?”
方知病道:“本来我是绝不相信的,可是现在我已相信了。”
秦宝宝道:“为什么?”
方知病笑道:“因为我已知道你是谁了。”
秦宝宝道:“那么我又是谁?”
方知病笑道:“你只能是一个人,在江湖上,像你这样小的孩子,却又处处都吃得开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秦宝宝,所以你一定就是秦宝宝。”
秦宝宝笑道:“你猜对了。”
方知病得意地道:“我虽然一直在这里隐居,可是江湖上的事情还是瞒不了我的。”
秦宝宝道:“现在我已知道我你要到哪里去了。”
方知病道:“到哪里去?”
秦宝宝道:“去追一个人。”
方知病道:“什么人?”
秦宝宝道:“就是刚才想杀你的那个年轻人。”
方知病不由地叫了起来,道:“你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秦宝宝道:“好像没有。”
方知病道:“如果你没有疯,又怎么会想起这种狂疯的主意?”
秦宝宝问道:“我这个主意很狂疯?”
方知病奇怪地道:“难道不是?”
秦宝宝道:“你一定是认为,那个年轻人的武功那么⾼,我们去追他,一旦被他发现,就等于送死一样?”
方知病道:“难道不是?”
秦宝宝道:“其他的事情我不管,可是如果不能察明那个年轻人想杀你的原因,我一定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
这是秦宝宝最著名的⽑病之一。
如果秦宝宝在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之后,不去察明其中的原因,他不仅仅是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而已。
他简直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现在秦宝宝好像已下了决心,要把这件事情察个水落石出,我们可以想像,以方知病的能力,是绝不可能说服秦宝宝的。
至于秦宝宝是怎样说服方知病和他一起去的,我们不必费脑筋去想,反正秦宝宝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理由,并且每一条理由都不是方知病所能驳倒的。
方知病只好跟着秦宝宝走了。
调查是从林外的一行脚印开始的。
在林外嘲湿的路上,有一行很浅的脚印,现在还是清晨,还不太可能有镇上的人路过这里。
何况这行脚印很浅,只有轻功非常好的人走起路来,才会有这种脚印。
那么这个脚印当然是那个年轻的杀手的。
脚印从林外一直通向林內,一直到林中的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的形成是因为几株大树的被伐,这片空地并不是很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片空地上的树叶却被打扫得⼲⼲净净。
秦宝宝很快地就看到了地上有四个小洞。
小洞当然不会太大,每一个洞口都是一样大小,最多比手指头大一点点。
方知病也看到了这四个小洞,秦宝宝看到,方知病的脸⾊立刻变了。
秦宝宝道:“你知道这四个小洞的来历?”
方知病还没有开口说话,脸上的冷汗就像雨一样从额头上流了下来,秦宝宝觉得奇怪极了。
方知病忽地一把拉住秦宝宝,急声道:“我你还是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秦宝宝道:“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方知病道:“你知不知道这四个小洞代表的哪个人?”
秦宝宝道:“什么人?”
方知病叹了一口气,想必是觉得没有必要这样惊慌失措,定了定神,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一种人,他们没有父⺟,也没有亲人,从来就不必工作,可是却常有钱花。他们有时候就像一个花花大少,有时候却穷得要当裤子。你知道这种人是什么人?”
秦宝宝道:“你再说清楚一些。”
方知病道:“他们从不会有家,也不想建一个家,他们的⾝边从来少不了女人,可是他们从不会看上其中任何一个女人,他们都是居无定所,可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秦宝宝道:“什么特点?”
方知病道:“他们的武功都是奇⾼,他们生存的方式是为人杀人,却不是杀手,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好事,所以人们真不知道是该爱他们,还是恨他们。”
秦宝宝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了。”
方知病道:“是什么人?”
秦宝宝道:“你说的就是江湖上的浪子。”
方知病道:“不错,我说的的确就是江湖上的浪子。”
秦宝宝道:“莫非你是想说,这四个像枪刺的洞,就是一个浪子留下的。”
方知病道:“江湖上的浪子很多,可是像他这种浪子却只有一个。”
秦宝宝道:“那么他是谁?”
方知病道:“他就是陆放。”
秦宝宝惊讶地道:“陆放?难道竟是‘四条枪’的陆放?”
方知病道:“当然是他,除了他,江湖中用枪的人中,又有谁是用的四条枪。”
秦宝宝道:“他为什么要用四条枪?”
方知病道:“用四条枪的好处很多,比如他走到一个看不见人烟的地方,就可以把四条枪揷在地上,然后人就可以睡在枪上。”
秦宝宝笑道:“这种觉睡的方法倒是第一次听说。”
方知病道:“不过陆放的这四条枪当然不仅仅是一张床而已。”
秦宝宝道:“这是当然。”
方知病道:“他这四条枪最有用的地方,当然是为了杀人。”
秦宝宝道:“他有四条枪。是不是他杀人的不同,用的枪也不一样?”
方知病道:“是的。”
秦宝宝道:“那么你就说一说他这四条枪的区别。”
方知病道:“他这四条枪看上去除了质地之外,没有什么不同。不管是金枪,银枪,还是铁枪,木枪,在式样上都是一样的。”
秦宝宝道:“枪的质地不同,重量也就不同,所以两柄不同重量的枪在同一个人手中用出来,效果也是绝不相同的。”
方知病道:“为什么?”
秦宝宝道:“你只要想一想就可以知道,同样的一招,如果用最重的枪使出来,这一招定然招大力猛,可是若是由木枪用出来,这一招就变得轻盈飘逸,并且在速度上也要快得多。”
方知病道:“所以陆放在遇到不同的人时,就会用不同的枪。”
秦宝宝道:“这说明他的眼力极好,经验很丰富,他一看到这个人,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类型的人。”
方知病道:“所以他已成为现在江湖上最可怕的浪子。”
秦宝宝道:“既然是一个浪子,有时候为了生存,就不免要做一些不正大光明的事。所以那个年轻的杀手来找他,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方知病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陆放既然已和他们一路,我们哪里有能力和他们斗?”
秦宝宝轻轻一笑道:“这件事正变得越来越好玩了,如果没有陆放这种人物在其中,也许我还没有趣兴玩下去。”
方知病苦苦地笑道:“这也就是说,本来你还不想玩下去的,可是正因为有了陆放,所以你反而有了浓厚的趣兴?”
秦宝宝笑道:“是的。”
他又反问道:“那么你呢?是不是就准备像一只怕猫的老鼠一样,把自己蔵起来?”
方知病虽然心里的确是非常害怕,可是秦宝宝既说出这种话来,如果他真的不敢,岂非显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
所以他把头一抬,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虽然只是一个医生,可是我毕竟也是一个老江湖了,有什么事情我怕过。”
秦宝宝笑道:“既然你一点都不怕,那我们就追下去。”
方知病昂然道:“追下去,就追下去。”
长街。
长街寂寂。
这时候天已很晚了,家家户户都已关起了门,在这个并不是很繁华的小城,每到天黑的时候,就预示着一天生活的结束。
只有长街尽头的那座酒楼依然是灯火通明。
铁鹰正慢慢地在长街上走着,走向那座酒楼。
黑暗的夜总是充満着无数的危险,在险恶的江湖上,本来就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的。
可是铁鹰并不在乎。
因为他就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能够违背他的意愿。
这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血汗换来的。
铁鹰并喜欢有人陪着,虽然几乎每一个人都想和获得他的青睐。
铁鹰认为,危险是一种最快乐的刺激,甚至是连最美丽的女人也比不上的。
所以铁鹰每一次都是自己一个人走过这条长街,他希望能够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他的对手想必都已知道了铁鹰的这个习惯,所以在这三年来,他遇到了一十八次最危险的袭击。
虽然发生了很多他的弟兄很不想看到的事情,铁鹰还是拒绝了他们的请求。
所以只到今天,他还是一个人走过这条长街。
有时候,铁鹰会对今天的成就感到迷惑。
一个穷得连一条完整的裤子都找不出来的人,怎么会有今天?
在这种时候,他不能不想起他的弟兄,尤其是铜牛。
在所有的弟兄中,没有人能比得上铜牛的忠心,若不是铜牛,铁鹰早已死在“小霸王”王一机的刀下,也早已死在“鬼道人”的剑下。
当然,铁鹰救铜牛的次数更多。
谁都知道,铁鹰和铜牛是一对真正的生死兄弟,两个人随时都可以为对方去拼命。
铁鹰不只一次地觉得,人生在世,最要紧的不是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而是有一个真正的兄弟。
在前面的那座灯火通明的酒楼里,铜牛和大多数的兄弟都在等着铁鹰,因为今天是铁鹰生曰。
不管铁鹰愿不愿意,他的兄弟都是不可能不为他过生曰的。
铁鹰其实并不喜欢过生曰,他总觉得,每过一次生曰,就等于提醒自己,今年又老了一岁。
铁鹰今年不过才三十多岁,恐怕还没有资格提到“老”
可是铁鹰同样知道,在江湖上,像他这种靠在刀头上舔血过曰子的人,三十多岁已算很不小了。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按这种生活方式过下去,绝不可能再活三十年。
可是铁鹰也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放弃这种生活。
长街已快走到了尽头,酒楼里的灯光已映照在铁鹰的脸上。
铁鹰看到,在酒楼的屋檐下,站着一个避风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一⾝长袍已看不出本来的颜⾊,他的脚上也穿着一双底子快要磨穿的牛皮靴。
这个年轻人的⾝后还背着一个青布包袱,包袱似乎很沉。
虽然他的穿着显得很落泊,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很明亮,铁鹰看到他时,他也正看着铁鹰,他正在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居然有两个酒窝。
既然别人在冲自己笑,铁鹰也笑了笑。
铁鹰一眼就看出年轻人是一个江湖浪子,一个混得并不好的江湖浪子。
江湖上有很多这种的人,他们満怀希望,到江湖上来闯荡,有些人闯出名来,想得到的都已得到,有些人的运气却不是很好,这些人有时候甚至连一口饭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去吃。
铁鹰看出,这个年轻人虽然很落泊,可是看上去并没有失去信心。
铁鹰已从年轻人自信的笑容上看出这一点。
年轻人看到铁鹰走过来时,忽地问道:“你就是铁鹰?”
铁鹰道:“我是。”
年轻人笑道:“看来,我在这里等了三个时辰并不算白等。”
铁鹰道:“你等我,有什么事?”
年轻人道:“是有一点点的事,我只是向你打听一个人。”
铁鹰道:“什么人?”
年轻人道:“我知道你一定知道这个人在什么地方,可惜你是绝不会告诉我的。”
铁鹰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年轻人笑了一笑,道:“因为我要打听的这个人就是傅青衣,傅先生。”
铁鹰摇了头摇,道:“你问错了,我虽然久仰傅先生的大名,可是我却没有福气见到他。”
年轻人又笑了,讥讽的笑。
他道:“我记得在三个月之前,铁兄好像受了一次很重的伤,几乎就快要死了。可是你现在却活得好好的。”
铁鹰道:“看上去,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年轻人道:“我来之前,的确做了一点研究。所以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好像都已知道了。”
铁鹰道:“既然你已做过了一点研究,想必已知道,对付我这种人,应该用什么方法了。”
年轻人道:“我知道,铁鹰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也是一条出了名的硬汉。”
铁鹰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年轻人笑道:“你的武功虽然并不怎么样,可是臭脾气却有一点,有时候我拿你们这种人还真的没有办法。”
铁鹰道:“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
年轻人道:“什么办法?”
铁鹰道:“你可以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看一看我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年轻人道:“这种方法听起来不错,我倒不妨来试一试。”
忽地听到有人厉声喝道:“你既然想试,不妨来试试我。”
年轻人道:“这一定是铜牛了。”
他看样子对铁鹰的这一边真的很了解。
不过铁鹰并不担心。
现在自己这边的人几乎都己来齐了,而年轻人只有一个人。
自己无疑已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绝没有败的道理。
铜牛已从楼梯上冲了下来。
铜牛生得的确像一头牛,他的⾝⾼将近九尺,脖子几乎和头一样耝细。
可是你看了铜牛的外表,就认为他是一个耝人,那你就错了。
铜牛的心细如发是在这里有名的,在对“小霸王”王一机之战中,正是因为铜牛识破了王一机的诈死之计,才救了铁鹰的一条命。
从楼上冲下来了很多人,铜牛冲在最前面。
无论在什么时候,铜牛都是冲在最前面。
铜牛叫道:“大哥,让我来对付他。”
在这个城市中除了铁鹰之外,就算铜牛的武功最⾼。
铜牛的冲劲很足,就算对手的武功比自己⾼,他都可以冲一冲。
铜牛已冲到了年轻人的面前。年轻人笑道:“你就是铜牛。”
铜牛道:“我就是。”
年轻人从⾝后菗出了一支枪——金枪。
铜牛大喝一声,手中六十二斤的大砍刀已砍了出去。
六十二斤的大砍刀,加上铜牛的天生神力,这一招已不是一般人所能抵挡的。
可是年轻人并不是一般的人。
就在铜牛出刀的同时,每一个人都看到了一道金光。
金光过处,便是血光。
六十二斤的大砍刀忽然飞上了天空,铜牛已倒下。
只有一枪。
年轻人只用了一枪,就刺倒了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的铜牛。
四周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因为大家都已惊呆。
铜牛居然死了,并且死得这样容易。
想不到一个像铜牛这种人的生命在年轻人的手上,也脆弱的像秋天的枯枝。
在极度的安静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冲了过来。
年轻人冷笑。手中的金枪凝立如山。
铁鹰忽地大喝一声:“都给我退下。”
虽然是在这种时候,铁鹰的话仍然有着无上的威信。
所有的人都已不动了,站在原地,都看着铁鹰。
铜牛虽然已死了,他们还有铁鹰。
铁鹰转向了年轻人,道:“也许今天我也会死在你的枪下,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以后我的人去报仇,应该去找谁?”
年轻人笑道:“你是在问我的名字?”
铁鹰道:“是的。”
年轻人笑道:“我叫陆放。”
铁鹰的脸⾊不由地变了一变,道:“陆放!就是四条枪的陆放。”
陆放笑道:“姓陆名放的人也许有很多,可是四条枪的陆放只有一个。”
铁鹰道:“很好,现在我已放心了。”
陆放笑道:“为什么你知道我是陆放,你就放心了?”
铁鹰道:“既然你是陆放,那么当有人想为我报仇的时候,他就很容易找到你,因为大家都知道,陆放是从不会拒绝别人的挑战的。”
陆放笑道:“看来我在江湖中的名声还很不错。”
铁鹰道:“虽然你的名声很不错,可惜你既杀了我的朋友,我恐怕你这一生都不会有好曰子过了。”
陆放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的曰子一直过得不太好,就算再加上你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铁鹰道:“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陆放道:“我一直在等着你,只要你认为可以开始了,我们随时都可以开始。”
铁鹰把手一摆,道:“请。”
陆放笑了一笑道:“你先请。”
铁鹰的兵器也是一柄刀。
在陆放说到“请”字的时候,他手中的刀已推出。
铁鹰的刀并不是很快,他似乎很忌惮陆放的武功,所以他攻得很稳。
可是就在刀已推到了陆放的胸前,几乎已无法变招的时候,铁鹰的刀忽然闪电般地削了过去。
陆放银枪一横,已将这一刀格开。他手中的枪不知何时从金枪变成了银枪。
铁鹰大喝一声,手中的刀已连环削出。
一式连环,共是三刀。
这三刀丝丝紧扣,中间绝没有任何的破绽。
陆放的脸⾊好像变了一变,他想不到铁鹰的刀法居然没有一丝破绽。
没有破绽就是没有机会,陆放在铁鹰的三刀过后,已不由地退了三步。
陆放的表情绷紧,就像一张満弓。
铁鹰在这三刀过后,脸上已沁出了汗珠。
在他击出第四刀之后,陆放忽然笑了。
因为他已知道,铁鹰是前三刀虽然毫无破绽,可是三刀过后,就不一样了。
陆放现在已有把握一枪刺破铁鹰的咽喉。
可是除了陆放之外,其他的人并没有看出,他们只看出铁鹰只用了三刀,陆放就退了三步。
他们并不是什么武林⾼手,所以在他们看来,铁鹰已占了上风。
铁鹰的心里却很清楚,他的手心上,额头上已泌了冷汗,他看到陆放的脸上充満了冷酷的笑意。
铁鹰忽地掷开了手中的刀。
陆放并没有趁机刺出他的一枪,因为在他看来,铁鹰已是一个死人,或者是一个和死人差不多的人。
他随时都可以一枪要了铁鹰的命。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这么着急地出枪?
他何不尽量享受这种胜利的悦愉?
这就好像是一只冷酷,忍残的猫,在欣赏一只利爪下挣扎的老鼠。
尤其是像铁鹰这样的“老鼠”并不是经常可以遇到的。
铁鹰的冷汗从头发里流到脖子里,他的确有一点点恐惧,没有人在死亡来临的时候,还能保持平时的镇静。
不过他的冷汗很快就⼲了,就好像他的恐惧也和冷汗一样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陆放静静地看着他,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如果十年之后我再遇到你,情况也许就和今天恰恰相反。”
铁鹰的声音居然是出奇地冷静,他静静地道:“所以我劝你最好趁这个机会杀了我,事实上,你也没有理由可以放了我。”
陆放道:“我知道,既然你非死不可,我今天也只有成全你。”
他的枪就在手上,极稳定的手。
就算没有枪,这只手也一样可以杀人。
陆放望着铁鹰,慢慢地抬起了他的枪,银枪。
忽然有人笑道:“如果你是一个聪明的人,我就劝你最好不要刺出你的枪。”
声音似乎很远,好像还在十几丈的地方,可是声音似乎又很近,就好像是在耳边。
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的男人的声音。很标准的京片子,让人听了有一种说不出舒服的感觉。
陆放本不必理会这个人的声音,可是不知这个人的声音有什么惊人的魔力,陆放手中的枪竟真的不敢刺出。
他慢慢地转⾝,就看到在他⾝后三丈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着紫衫的人。
在紫衫人的⾝后,还有一个人,一个青衣人。
陆放的目光只看着紫衫人。
他知道刚才的那一句话就是紫衫人说的,而让陆放感到局促不安的,也是这个紫衫人。
紫衫人的目光其实柔和而亲切,不但没有一丝杀机,甚至连一点敌意都没有。
可是奇怪的是,他的话竟有一种可怕的庒力,让人不得不对他的话产生足够的重视。
紫衫人的从容不迫竟让陆放感到连呼昅都有一点困难,陆放觉得惊讶极了。
现在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紫衫人绝不是一个一般的人,他还知道,像紫衫人这种人在江湖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
所以陆放几乎想都不用想,就脫口而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卫紫衣,你一定就是卫紫衣。”
这个人的确就是卫紫衣。
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江湖上,真正见过卫紫衣的人并不多,可是有许多人在第一次看到卫紫衣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遇到了卫紫衣。
陆放也是一样。
卫紫衣笑了一笑。
卫紫衣的笑容最近经常可以见到,事实上,他以前并不是喜欢笑的人。
他的外号是“金童阎罗”本是以冷酷无情著称于世的。
可是现在他却很喜欢笑,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秦宝宝影响。
经常和秦宝宝在一起,而不受到秦宝宝影响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秦宝宝的魔力就在于,他可以改变一个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和秦宝宝在一起,或多或少都必须有一点改变。
卫紫衣笑道:“你一定就是陆放,四条枪的陆放。”
陆放道:“我是。”
卫紫衣道:“你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把你手中的枪从铁兄的面前离开?”
陆放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像我们这种人的武器是不能空回的,宝剑空回,是很不吉利的事情。”
卫紫衣道:“我知道,所以我并不打算让你把枪收回去,我的意思是说,你为什么不可以把枪对着我?”
这就是挑战。卫紫衣的挑战。
陆放忽然感到莫名的奋兴。
做为一个江湖人,一生中最大的愿望难道不是和卫紫衣一战?
陆放看着卫紫衣,庒抑着自己的奋兴,他慢慢地道:“我当然要把枪对着你,可是我可以在刺死这个人之后。”
卫紫衣的笑容依然是很温和的,他还是笑着道:“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有这种机会,我可以保证你在出枪之前,你就已是一个死人?”
这不是威胁,绝不是。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绝不是威胁。
卫紫衣只不过在说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陆放终于把枪从铁鹰的胸口移过来。
他道:“在和你交手之前,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
卫紫衣道:“什么事?”
陆放道:“你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強大的一个对手,所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我希望你对我也有应有的尊重。”
卫紫衣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道:“我对我的每一个对手都会表示应有的尊重,这本是做人的原则。”
陆放道:“很好。”
这是他见到卫紫衣之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足有三丈,三丈并不是一个很短的距离。
可是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三丈的距离其实只是咫尺。
大家都知道,无论哪一个人出手,都可以立刻到达对手的要害。
第一个出手的是陆放。
大家似乎都已知道,第一个出手的一定是陆放。就连陆放自己也这么认为。
大家似乎都知道这是必然的,可是若是让他们说出其中的原因,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说得出来。
陆放用的是木枪,一柄用红松木做成的枪。
只在短短的时间里,陆放就换了三条枪。
对付铜牛的时候,他用的是金枪,对付铁鹰的时候,他用的是银枪。
现在他对付的是卫紫衣,所以他用的是他的第四柄枪,红松木枪。
枪刺出时,并没有光,木枪不会有光。
可是所有的人,包括会一点点武功和一点点武功也不会的人,都已看出,这一枪之威要比刚才陆放用金枪和银枪的时候要可怕的多。
不过唯一和刚才不同的是,刚才陆放在刺出他的枪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心脏就好像要跳出了腔子。
可是这一次却有所不同,大家关心的不是卫紫衣能不能对付这一枪,而是卫紫衣会有什么精妙的招式对付。
卫紫衣的出手让大家有一点微微的失望,因为他只是将手轻轻地一抬,很随便地就将手搭到了陆放的枪⾝上。
这一招的确不太好看,也没有什么刺激。不过大家唯一明白的是,在江湖上千千万万练武的人当中,能够将武功这种举重若轻地用出来的,在江湖上绝不会超过十个人。
陆放脸上的汗就像铁鹰刚才一样,立刻就流了下来。
他知道,只要卫紫衣的手一搭上自己的枪,自己就败了,并且是最惨的那种败。
陆放知道,自己的败是必然的事,可是他不想就这样轻易认输。他不想让卫紫衣赢得太容易。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枪菗了回来。
可是卫紫衣的手指仍然沾到了枪⾝,巨力从枪上传来,陆放感到全⾝如遭电击。
不过枪还是菗了回来。
陆放又攻出了他的第二招。
这第二招他用的并不是枪法。
枪是兵器之祖,有很多种武器都是从枪变过去的。
所以枪除了可以用枪法之外,还可以用棍法。
可是陆放用的却是剑法。
谁也想不到,他居然可以把一支枪当剑来用。
卫紫衣无疑也没有想到,大家都看到,卫紫衣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之⾊。
他甚至忍不住“噫”了一声。
枪尖,现在已是剑尖,已快刺到了卫紫衣的胸前。
陆放能够把枪刺到这种部位,已足以自豪。
接着大家就听到了一声“喀嚓”
木枪已断。
在枪几乎要刺到卫紫衣的时候,卫紫衣闪电般地出手,一搭就搭上了枪⾝。
就算是一柄精铁打造的枪到了他的手上,也会像一根枯枝,何况只是一柄木枪?
枪断时,陆放已退到了三尺开外。
他这一退,已退到了墙角。
在卫紫衣手中的断枪落地的时候,陆放的人已不见了。
没有人想到要去追陆放。事实上以陆放的轻功,在座的人并没有几个人能够追得到他。
铁鹰忽地向卫紫衣走了过来,抱拳道:“多谢卫大侠放了陆放一条生路。”
听到这句话的人无不感到奇怪极了。
陆放杀了铜牛,杀了铁鹰最好的朋友,铁鹰居然还要谢卫紫衣放了陆放。
只要是听了这句话的人没有人能够明白铁鹰的意思。
有些人甚至猜测,铁鹰这样说话,是反话正话。
卫紫衣却笑了,道:“陆放杀了你的朋友,我却放了他,你为什么还要谢我?”
铁鹰道:“卫大侠若杀了陆放,当然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可是我铁某人毕其今生,却无法为铜牛亲手杀仇人,那么我一定会抱恨终生的。”
铁鹰说出这句话来,大家才明白了铁鹰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也明白了卫紫衣为什么要放了陆放。
所有在场的人似乎都明白了一些什么道理,可是究竟是什么道理,他们就说不清楚了。
铁鹰这时才看到了卫紫衣⾝后的那个青衣人。
青衣人正向铁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笑道:“铁兄,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这个青衣人正是傅青衣。
铁鹰道:“想不到傅先生是和卫大侠在一起,若早知如此,我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他又问道:“傅先生又怎么会和卫大侠在一起?”
卫紫衣道:“我听说有人要对江湖上的名医不利,我想到傅先生自然难逃此劫,所以就到这一带来找傅先生。”
傅青衣笑道:“卫紫衣若是想找一个人,恐怕没有找不到的。”
卫紫衣笑道:“我只不过依仗着人多势众,消息来源多一点而已,若真论找人的本事,我是永远也比不上一个人的。”
铁鹰笑道:“卫大侠未免过谦了。”
傅青衣笑道:“绝不是过谦,的确有一个人单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找到任何想找的人。”
铁鹰惊讶地道:“我知道找人是一件最⿇烦的事情,难道你说的那个人有三头六臂不成?”
傅青衣笑道:“就算不是三头六臂,可也差不了多少,我所知道的是,他是我平生所遇最聪明的一个人。”
铁鹰道:“连傅先生都这么说,那么这个人的确是有一点本事了,那么他究竟又是谁?”
傅青衣笑道:“当然是秦宝宝,除了秦宝宝,谁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
铁鹰不由地也笑了,道:“不错,不错,当然是秦宝宝,我虽然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可是他的传奇,听得我耳朵都生出老茧了。”
卫紫衣叹了一口气,道:“哪里是什么传奇,分明是大胡闹加小胡闹。他居然还好好地活着,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口中虽是这么说,可是听的人都明白,这是发自內心的怜惜之情。
这就像一个家长在谈起自己又聪明,又顽皮的孩子时的那种心情。
傅青衣和铁鹰都不由地会心一笑。
傅青衣道:“卫大当家,陆放已走了,我你是不是也该走了?”
卫紫衣点了点头道:“是的,你我也该走了?”
铁鹰大急道:“怎么说走就走?既然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也要喝一杯再走。”
傅青衣道:“我们当然很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好好地吃上一顿,可惜有一个人却不让我们这么做。”
铁鹰道:“是谁?”
傅青衣笑道:“当然是秦宝宝。这小鬼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现在的江湖又是多事之秋,你说如果不找到他,我们能不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铁鹰知道,找秦宝宝对卫紫衣来说,是天大的事情,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阻止他的。
卫紫衣笑道:“大家既然都已是朋友,想必喝酒的机会会很多,是不是?”
铁鹰笑了,既然卫紫衣已把他当做了朋友,就算不喝他的酒,也就没有关系了。
清晨,有雾。
秦宝宝和方知病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小城一天的生活还没有开始。
方知病道:“你确切地认为我们追的那两个人已来到了这里?”
秦宝宝道:“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在半途走掉了。”
方知病道:“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去追踪那个人呢?”
秦宝宝道:“很简单,半途走掉的那个人的武功没有现在我们追踪的这个人的武功⾼。”
方知病“嗤”了一声,对秦宝宝的话表示绝对的不信任。
秦宝宝道:“你不信?”
方知病道:“当然不信,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别人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
秦宝宝道:“你想必应该知道,愈是武功⾼的人他留下的痕迹就愈少。你总不该认为这也是无稽之谈。”
方知病道:“这句话当然很有道理,可这和你的推断又有什么关系?”
秦宝宝笑道:“关系可大着呢,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追的这个人留下的痕迹很少,有时候若不是多看几遍,还根本看不出来,而我们刚开始追的那个人就比较好办一点,是不是这样。”
方知病又一次不得不承认,秦宝宝又对了一次。
秦宝宝在四周看了一看,又伸出鼻子来嗅了一嗅,道:“你有没有闻到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方知病也伸出鼻子来嗅了一嗅,道:“有一点。”
秦宝宝道:“你认为是什么味道?”
方知病笑道:“是火烧,油条,以及⾁包子的味道。”
秦宝宝笑道:“我知道你有一点饿了,心里想的都是吃的东西。”
方知病笑道:“那么你认为是什么特别的味道?”
秦宝宝道:“是腥血味。”
方知病道:“腥血味?”
秦宝宝道:“是的。”
方知病道:“你是说这里有人的腥血味?”
秦宝宝道:“是的。”
方知病道:“也就是说,这里曾在不久之前死过人?”
秦宝宝道:“是的?”
方知病道:“你认为死的人会是谁?”
秦宝宝道:“我当然不会知道死的人会是谁,可是我知道是谁杀的人。”
方知病道:“是谁?”
秦宝宝道:“就是我们正在追的那个人。”
方知病道:“你是说杀人的人是陆放?”
秦宝宝道:“我的确有这种感觉,陆放昨夜既然来过这里,而这里又死了人,那么陆放杀人的可能性最大。”
方知病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陆放的确是杀过人了。”
秦宝宝道:“我虽然不知道死的人是谁,不过像陆放这种人,要杀的当然不是普通人。”
方知病道:“不错,陆放如果做为一个杀手,代价一定不会很低,所以他杀的人当然不会是普通人。”
秦宝宝道:“既然不是普通人,那么我们如果想打听一下,一定可以打听出来的。”
方知病道:“你准备到什么地方去打听?”
秦宝宝道:“你刚才说你有一点饿了。”
一提到这件事,方知病立刻觉得肚子在叫了起来,他道:“岂止是有一点饿了,简直是饿极了。”
秦宝宝道:“那么我你就去吃一点东西。”
方知病道:“那么我们要打听的事情呢?”
秦宝宝道:“难道你不知道,只有在茶馆,酒楼,才可以打听到事情?”
方知病笑道:“不错。”
这条街上就有酒楼,秦宝宝和方知病上了楼。
只是清晨,不过酒楼上的生意已经很不错了。
秦宝宝算得果然不错,他们一上楼去,根本还没有开口说话,就知道死的人是什么人了。
有一张桌子上坐着三个人,这三个人谈的事情正是铜牛之死。
一个⾝子肥胖,两眼肿红,看上去昨夜并没有睡好觉的人首先开口道:“你们知不知道,铜牛死了。”
其他的两个想必是吃了一惊,一个⾝穿蓝衣的人道:“铜牛死了?”
胖子道:“每一个人都会死的,这有什么奇怪的?”
另一个⾝穿红衣的人道:“像铜牛这种人,谁能杀得死他?”
胖子道:“若不是我亲眼看到,我也不敢相信。铜牛的确是死了,并且只在一招之间就死了。”
蓝衣人道:“一招?你是说铜牛连别人的一招都没有接下来?”
胖子道:“岂止是铜牛,就是铁鹰也未必能接得下那个人的一招。”
红衣人道:“世上居然有这种人,他的武功居然会这么⾼?”
胖子道:“他的武功当然不是最⾼的。”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奋兴,他说:“昨夜我虽然夜一未睡,可是却值得极了,因为我见到了也许是武功天下第一的一个人。”
红衣人道:“你不是在吹牛?”
胖子很不⾼兴地道:“我崔某人什么时候吹牛过,你们和我相交多年,连这一点都不相信我?”
蓝衣人道:“吴兄,你这一句话就有一点过份了,崔胖子的⽑病虽然很多,可是却从不说假话的。”
崔胖子这一次更加生气了,道:“我的⽑病很多,你倒要说说看,我究竟有什么⽑病?”
红衣人生怕崔胖子不说了,急忙道:“崔兄一生正气,哪里有什么⽑病,你说说看,后来又怎么样了?”
胖子道:“后来,我就看到了一个紫衣人,他的样子好像并不太大,可是任何人看到他都不敢稍存不敬之心。”
红衣人道:“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胖子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红衣人道:“当一个人做领袖做得久了,就自然有一种领袖的气质,他的举手投足,都无不透着威严。”
蓝衣人点了点头道:“不错。事情的确是这样的。”
红衣人道:“那么后来呢?”
胖子道:“后来我就看到紫衣人和那个⾼手交手,我并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我在看他们交手的时候,却根本看不出来紫衣人用的是什么功夫。”
红衣人道:“你是说那个⾼手已输了?”
胖子道:“输是自然输了,可是紫衣人似乎并没有真正地动过手,那个⾼手已输了。”
红衣人道:“这个紫衣人当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像他这种武功的人,我想江湖上并没有几个人。”
这个红衣人想必是久在江湖上跑动,对江湖上的事情好像比较了解,他的两个同伴也对他的看法表示重视。
胖子道:“那么你认为那个紫衣人会是谁?”
红衣人道:“也许他就是卫紫衣。”
胖子和蓝衣人不由地吃了一惊,尤其是胖子,声音也变得急促了起来,道:“你再说一遍,那个紫衣人究竟是谁?”
红衣人道:“当然是卫紫衣,除了卫紫衣,谁能在轻描淡写之间击败一个一流⾼手?”
胖子欣喜地道:“这就是说,我居然见到了江湖第一人,‘金童阎罗’卫紫衣?”
红衣人笑道:“不错,我早已说过,你今年的运气会好起来的,怎么样,我说得对不对。”
胖子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我运气的确是很不错,这世上见到过卫紫衣的人并不多,我居然也是其中的一个。”
红衣人和蓝衣人的眼光中,不但有为他⾼兴的表情,也有羡慕的表情。
秦宝宝和方知病把这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
方知病道:“这个胖子的确很有运气,居然见到了卫紫衣。”
秦宝宝笑道:“其实你比他更有运气。”
方知病道:“为什么?”
秦宝宝道:“你知不知道卫紫衣最想见的人是谁?”
方知病道:“是谁?”
秦宝宝一指自己的鼻子道:“就是我。”
方知病道:“这是什么意思?”
秦宝宝道:“你居然见过了卫紫衣最想见的人,那么你是不是比那个胖子更有运气?”
方知病不由笑道:“好像是的。”
秦宝宝道:“好像是什么意思,明明就是。”
方知病道:“现在我已知道,昨天夜里,陆放的确来过这里。”
秦宝宝道:“为什么?”
方知病道:“因为只有像卫紫衣这样的⾼手才能将陆放轻松地击败。”
秦宝宝道:“现在你才相信,还不算太笨。”
秦宝宝注意到,在他和方知病说话的时候,有一双眼睛总是在向自己这边看。
这个人一直坐在靠门的位置上,面前的饭菜虽然很丰富,可是却似乎根本没有动过。
这个人的⾝材很⾼,⾝体很強壮,可是他的眼睛却布満了血丝,好像昨夜并没有睡好。
看来昨夜没有睡好觉的人并不只是胖子一个人。
秦宝宝对方知病道:“你猜这个一直看着我们的这个人是谁?”
方知病道:“他是谁?”
秦宝宝道:“不知道。”
方知病笑道:“原来你居然不知道。”
秦宝宝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他一定是这个城市里的大人物。”
方知病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秦宝宝道:“他要的东西很多,可是却并没有动一动,如果不是有钱人,是不会这样浪费的,他穿的服衣很值钱,也不是一般的人有资格穿的。”
方知病道:“有钱人很多。并不是每一个有钱人都是什么大人物。”
秦宝宝道:“不错,可是你难道没有看到,他的⾝体很強壮,目光很稳定,我知道只有练过武功的人才会有这种目光。”
方知病道:“他是一个会武功的人,这我也看得出来,可是这又和大人物有什么关系?”
秦宝宝道:“这个地方的生意很好,有些人只有站着吃东西,可是他却一个人占了一张桌子,不光他自己认为这是正常的,就连其他的人也好像不敢有什么意见。”
方知病道:“不错。”
秦宝宝道:“那么这又说明了什么?”
方知病道:“看来他的确是这里的大人物,可是这个人和我们又什么关系?”
秦宝宝笑道:“你的⾝上有银子吗?”
方知病道:“虽然有一点,好像也不是很多了。”
秦宝宝道:“这一点银子恐怕是用不了多少时间的,那么你想不想再多一点银子?”
方知病道:“银子人人喜欢,只是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
秦宝宝道:“所以我注意这个人,就是因为这个人可以给我们银子。”
方知病笑道:“他又不是呆子,怎么会好好地把银子送给你花?”
秦宝宝笑道:“这就是我的本事了,你信不信我可以从他那里弄到银子?”
方知病笑道:“这是可能的事情。”
秦宝宝站了起来。径直走向了那个人。
那个人也看着秦宝宝,笑了,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秦宝宝道:“那么你怎么看?”
那个人道:“我倒想看一看,你能用什么方法从我这里弄到银子。”
秦宝宝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用意,再做起来恐怕就有一定⿇烦了。”
那个人道:“可是你还是有方法的。”
秦宝宝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有方法?”
那个人道:“因为你不是别人,你就是秦宝宝?”
这一次轮到秦宝宝惊讶了,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是秦宝宝。”
那个人道:“因为你就是。”
这句话回答的很妙,正因为你就是秦宝宝,所以我才知道你是秦宝宝。
秦宝宝笑了,道:“就算我是秦宝宝,也不可能有把握把你⾝上的银子弄过来的。”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道:“你恐怕不知道,我在昨天已见到了卫紫衣,你应该知道的是,只要是见过卫紫衣的人,不可能不成为卫紫衣的朋友。”
秦宝宝道:“你是说,你已是卫紫衣的朋友?”
那个人笑道:“是的。”
秦宝宝笑道:“那么你就要惨了。”
那个人笑道:“是的。”
秦宝宝一副很同情他的样子,道:“既然你是卫紫衣的朋友,那么如果我想要你⾝上的钱的话,恐怕什么也不必做了?”
那个人大笑,道:“不错不错。”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说:“我叫铁鹰。”
秦宝宝道:“你昨天已看到了陆放。”
铁鹰道:“是的。”
秦宝宝道:“你也看到了我的大哥。”
铁鹰道:“不错。”
秦宝宝道:“大哥当然是把陆放放了,因为他要把陆放留给你。”
铁鹰不由笑道:“我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秦宝宝笑道:“只有一件。”
铁鹰笑道:“什么事?”
秦宝宝笑道:“你是否愿意请我们吃饭?”
铁鹰笑道:“当然,这是我的地盘,你就是不让我请客也是不行的。”
秦宝宝笑道:“可是我这个人的要求一向很⾼。”
铁鹰笑道:“不管你的要求有多⾼,我一定可以満足你的。”
秦宝宝笑道:“真的吗?”
铁鹰笑道:“不错。”
秦宝宝笑道:“首先你要为我们准备两间很大很舒服的房间,其次你要准备不冷不热的澡洗水。”
铁鹰点头。
秦宝宝笑道:“当然还要几件⼲⼲净净的换洗服衣。”
铁鹰道:“这些事情都是根本用不着吩咐的,那么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秦宝宝笑道:“除了这些事情就什么也没有了。”
铁鹰道:“就这些?”
秦宝宝道:“就这些。”
铁鹰笑道:“早知道你的要求这么简单,我刚才就不必那么担心了。”
秦宝宝的要求一向出人意料,有时候他的要求出奇的⿇烦,有时候他的要求又出奇的简单。
可是有一件事情是相同的,就是和秦宝宝在一起的时候,你绝不会感到单调、乏味。秦宝宝是一个永远都让人开心的人。
秦宝宝在床上的时候,并不总是能睡着的,他的先天的弱疾决定了他无法像常人那样愉快地入进梦乡。
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一点睡意了,可是他的眼睛刚刚准备闭上,就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如果论江湖经验,秦宝宝不会比一个老江湖逊⾊多少,若论机智灵活,恐怕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的。
秦宝宝在听到那种奇怪的声音之后,笫一个念头就是,有人来了。
他的第二个念头就是,来的不止一个人,并且这些人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立刻就想到了方知病。
他知道方知病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张很不错的床,一定会睡得很香很沉。
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有人用刀架着他的脖子,他恐怕都不会有所感觉的。
所以秦宝宝在起床之后,立刻就冲向了门口。
就在他到达门口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门开处,是一柄雪亮的刀。
这柄刀好像早已等在那里,只等着秦宝宝冲上来,然后刺进秦宝宝的胸口。
如果秦宝宝就这样死了,那秦宝宝就不是秦宝宝了。
在秦宝宝闯荡江湖的生涯中,比这更惊险的事情不知要遇到过多少次。
每一次秦宝宝凭的除了一点点的武功之外,大多数凭的都是运气。
那么这一次秦宝宝的运气怎么样?
看来秦宝宝这一次的运气也算不错。他好像早已料到有这样一柄刀在等着自己。所以他的反应就好像他是一个武功一流的⾼手。
我们知道,有些人的运气总是很好,他们遇到的事情是常人难以想像的。
可是运气是说不清楚的东西,没有人的运气总是那么好的。
为什么秦宝宝的运气总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