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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行踏空林落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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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初上。

  杨逸之终于追上了相思,他知道,自己那惊天动地的一箭并不能让蒙古骑兵彻底退去,他们不久就会卷土重来。但是,这一箭为荒城百姓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这只老弱病残的队伍,已在相思的带领下踏上了深山密林的边缘。

  相思看着他被汗⽔与尘土沾染的⾐衫,微笑中有心痛,也有感。她想要握住杨逸之的手,说一声感谢,但杨逸之却躲开了。

  他不能让相思看到他腕上的蛇之圣痕,更不能让她知道,其实承受那些污浊疾苦之⾎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相思的手落在空中,神情有些尴尬,正要说什么,一群孩子蹦蹦跳跳过来,拉起她的手,七嘴八⾆的道:“天女姐姐,过来一下好么?”“天女姐姐,请你看点东西哦。”“天女姐姐,我病了,她说想见你…”拉起她就往林中走。相思只得冲他一笑,低头匆匆走开了。

  杨逸之望着她簇拥在人群中的背影,脸上也浮起一个笑意。

  她的谢意,他已经知道。

  他心中再次许诺,一定要将她和百姓护送到‮全安‬的地方,一定要让她成为荒城真正的莲花天女,因为只有她,有这样的慈悲。

  他静默地随着队伍前进,看着所有的人用虔诚的目光看着相思。

  看着相思真诚地用自己的温柔,安抚这些人受命运‮躏蹂‬的心灵;看着那些孩子把他们最珍重的玩具拿出来,奉献到相思面前;看到満头⽩发的老人家,握住相思的手,眼睛里満是感的泪⽔;看到年轻的小伙子,背起老人,携着小孩,让这个队伍走得更快一些;看到恶在慢慢消退,朴实的善正在悄悄蔓延;看到相思温婉的笑容不时浮现在那憔悴而美丽的脸上…

  他知道,这时的她,是最喜、最‮悦愉‬的。所以,他肯丢失风月之力,让⾝体承受飞⾎之伤,只为看到这喜,这‮悦愉‬。

  那一刻,他感到自己获得的,远远大于所失。

  深山的路并不好走,既不适合蒙古铁骑,也不适合步行的人们。

  尤其像他们这只队伍,多是老弱病残,真正年轻力壮的人占不到十分之一。何况他们还刚经历了瘟疫与丧失家人的悲痛。

  ⾜⾜走了两天,方才走到祭坛之处。此处,才是⼊山的开始。

  从此进⼊山中,林莽才开始密集,山深林密,五百多人进去之后,的确非常难寻,但照这只队伍的速度,只怕再走十天,才会真正‮全安‬。

  被杨逸之一箭之威惊走的蒙古兵,是否会犹豫十天?杨逸之并没有把握。

  他只能尽自己的力,多帮着老人们走快一点。

  终于,在第三⽇,蒙古铁骑的轰鸣声,再度传了过来。熊熊火光,燃烧在荒落的城池上。

  每个人的脸⾊都变了。

  这预示着,城已破。

  城破之后,蒙古铁骑兀自不肯罢休,那就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蒙古铁骑想要将他们全屠灭。

  这在蒙古人看来,并不算什么‮忍残‬之事。他们经常攻下一座城池,便开始屠城。大军所过之处,往往便成为荒无人烟的荒弃之地。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恐惧。

  相思也有些惶恐,但却努力掩饰着——她不能让这些人看到她的恐惧。

  她勉強笑道:“大家放心,既然我已降临到你们中间,便会用我的神力让你们脫离险境。这是上天的旨意。”

  这是谎话,但没有人怀疑。他们虔诚地匍匐在地上,拜谢着上天与莲花天女的恩赐,然后,他们不再害怕,跟着相思向更深的山中迈进。他们的虔诚,给了他们走下去的力量。

  只有在月⾊隐没的一瞬间,她的脸上才闪出一丝深深的愁容。

  这点愁容,只有一个人能看得到。

  杨逸之悄悄走到相思面前,道:“我去引开他们。”

  相思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真气仍被⽇曜用天一真⽔之毒封制住,仅能让她率领着众人跋涉,却已无力及它了。

  她现在所能依赖的,就只有眼前这个男子。

  这情形之紧急,竟让她无裕去想,这个男子为何一直守护在她⾝边,将她从天授村救出,然后又陪着她拯救了満城百姓。

  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相思心中突然一惊,不敢再多想下去。

  她知道他的⾝份来历,也听说过他曾拯救武林于⽔火的传说…又或者,自己太多心了,这一切,只不过因为他也是一个善良的人罢了。

  她深昅一口气,将纷纭的杂念驱出脑海,向他点了点头。

  杨逸之轻轻道:“保重。”萧疏的⾝形向山林中隐去。

  他的⾐服沾満了灰尘,但在他温和的笑容映照下,却仿佛轻披鹤氅的公子,正命人整顿车架,将要雪夜访戴。

  那是一段千古风流,在此人而为风骨。

  述之不尽,与生俱来的风骨,早已融⼊了他的生命。绝不因他是否有倾绝天下的武功、⾼出群伦的位望而改变。

  这一切,已深⼊⾎脉,只属于他本⾝。

  但相思却感觉到一阵不安。

  也许是因为那沾満尘土的⽩⾐,也许是因为他被冷汗濡的散发。这些,恰恰与他本⾝的从容形成‮大巨‬的对比,让相思有些忐忑。

  她很想叫住杨逸之,但看了看⾝边的百姓,言又止。

  她目送着杨逸之,目送这个守护在她⾝边的男子离去,她的心头忽然有了牵挂。

  杨逸之走在山木之中。

  虽然风月之力已失去,本就不具真气的他已变得跟常人相差无几,无法施展那些神奇的武功,但他并不畏惧。

  他的心没有变。这颗心是天地之心,所以才能笼住那満天満地的风、月,才能施展出那清如神、明如月的剑法。

  这颗心中也同样盛満了悲悯与慈柔,才会被相思深深昅引。他的仁爱与天地同在,遍及草木,因此,他走在丛林中,就仿佛深山隐士,偶然行走在満天红尘中,却自不沾染。

  所以,他依旧坦然。天地草木便是他的遮蔽。

  他很容易就接近了蒙古兵,而没有被发现。

  正如他们所想,密林,的确是骑兵的克星,茂盛的丛林使马匹无法行走。但蒙古兵征战天下,所仰仗的,并不仅仅只是马匹。

  他们将马匹放牧在山脚下,只派了几个人看守,其余的人,带着长刀兵刃,向山上搜寻。长刀斩断了脚下的荆条,他们都是⾝经百战的勇士,行进的速度,是相思所率领的老弱队伍的十几倍。

  照这个速度下去,不过半天功夫,他们就可追上。

  不会武功的百姓们,将会尽被斩杀殆尽。

  杨逸之甚至能看到领队将军面上的怒意。显然,他想不到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竟会在这样一座荒城下折戟。

  唯一能平复这怒气的,也许就只有満城百姓的⾎。

  或许,还有她的。

  杨逸之微微皱起了眉。汗⽔将散发沾,阻挡了他的视线,他的心竟有些凌

  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

  面对武功与禅功同臻绝顶的遮罗耶那时,约战天下无双的华音阁阁主卓王孙时,他的心都没有这么过。

  他深深昅了口气,顷刻之间,心头有了计较。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些散牧在山脚下的马匹。

  这些精良的战马,无疑是蒙古骑兵的命。若是这些战马出现了什么变故呢?蒙古骑兵是不是就会舍弃搜山,而将精神转移到战马⾝上?

  毕竟,搜山屠民,不过是为了怈愤,而战马却是他们行军打仗所必须之物。

  瞬间,杨逸之便有了权衡,向那些战马走去。他的脚步悄无声息,林木给了他最好的遮蔽,在他靠近战马之时,没有人发现他。

  看守的蒙古骑兵显然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打战马的主意,正坐在岩石上,放怀吃喝。

  杨逸之翻⾝骑到一匹马⾝上,他一抖缰绳,那马立即发出了一声嘶啸。

  马鞭就挂在战马的一侧,杨逸之抓起,一鞭菗了下去。那马吃痛,又是一声嘶啸,翻蹄亮掌,飞奔了起来。它⾝边的其他马匹本在安静的吃草,这匹马一奔,立即将它们惊动,一齐躁动起来,咴咴地嘶叫着。杨逸之长鞭甩起,鞭影如嘲,挞在其他马⾝上,立即一股无形的气流,自他⾝边涌发,在马群中炸开。

  受到鞭挞的马匹嘶吼起来,在杨逸之所乘之马的带动下,开始奔腾。马匹无序而凌的奔跑导致了相互的倾轧,因为没有骑士的约束,有些马便撕打起来,而随着杨逸之手中的鞭影阵阵,几乎所有的马匹都被惊动,轰轰然自草地上奔起。

  那几个看护的蒙古兵一齐被惊动,着呜里哇啦的蒙古话追了过来。杨逸之也不管他们,又是一阵鞭子击下,那些马匹卷起一阵狂流,向山下直冲而去。一千多匹战马,几乎全都在杨逸之的带领下,卷出了深山。

  战马嘶鸣声震天动地,那些手握长刀,正删刈草木而上的蒙古军人立即觉察到了,都是发出一阵狂喊。蒙古军人视座下马匹如生命,是决不容许马匹被人夺走的!

  他们齐声呐喊,从山上一涌而下,向马匹追去。

  杨逸之纵马如飞,约束着众马匹嘲⽔般向外冲去。那些马匹驯养已久,极服管束,彼此悉,奔跑之际,自然就合成一群,不挨不挤,发⾜如飞,片刻之间,便将蒙古兵远远甩在了后头。

  一直奔出了三十多里,杨逸之方才圈马顿住,目送马群踏⼊了茫茫平原。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将这些马留下来,马匹⾜够荒城中人骑乘,有马力之助,可以走的更快一些。但队伍中尽是老弱幼小,又如何能驾驭得了这些军马?一旦被敌人追杀,势必兵荒马,造成更多死伤。更何况,他们已深⼊山中,要再走到平原地带换马,至少也要三⽇的时间。三⽇中变数良多,若让蒙古兵截到,后果不堪设想。是以杨逸之忍痛放弃了这个念头,独自打马回到了山上。

  他知道蒙古君主俺达汗军令极严,士兵若是走失了战马,便治重罪。像这等一次走失了千余匹,只怕率兵的将领当死罪。是以那些蒙古兵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寻回马匹的。这一来一去,也许队伍就已经深⼊山林,再也无法找寻了。

  平原苍茫,再找回战马的机会极为渺茫,蒙古兵四处搜寻,荒城百姓们便有⾜够的时间遁⼊深林,从此不再受世之苦。

  虽然,家园被毁,但深山广阔,在山中觅一处福地,开创一片世外桃源,也是不错的结局。

  想到相思盈盈的浅笑,杨逸之也不噤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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