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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颠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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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空⾎,大地无声。就连从青⾊的天幕中飘落的雪花,也被染得一片嫣红,宛如天雨曼陀罗,寂寂无声。

  小晏仰望⾚红的天幕,缓缓闭上双目。他没有遮挡,任那蓬飞落的烟花染红自己一尘不染的⾐衫。他睫⽑上渐渐沾満落雪,苍⽩的⽪肤上却现出一丝病态的嫣红。

  他苍⽩的双逐渐变得红润无比,仿佛神匠呕心沥⾎造就的雕像终于涂上了最后一点⾊泽——那张容光绝世的脸真正完美无缺,就连诸神见到了都忍不住要叹息。

  然而,千利紫石的心却沉了下去。这⾎魔大法的最⾼奥义⾎鹰出世,虽并未能伤到他分毫,但却无疑引动了他体內潜蔵的青鸟⾎咒。

  如今青鸟的⾎咒与胎蔵曼荼罗阵留下的八股力量互相纠、攻击,仿佛要将他的⾝体生生撕开,再一寸寸为灰尘!

  这本不是人类应该承受的苦难。

  徐徐下沉的夕将他淡雅的紫衫也染的⾎红,他的⾐袂在暮风中微微波动,似乎也在尽力克制那破碎般的剧痛与噬⾎的望。

  千利紫石心中一阵酸楚,轻轻抬起⾐袖,广袖褪去,手腕上是一道又一道深深的伤痕。她将手腕放在边,皓齿微合,嫣红的鲜⾎顿时宛如小溪一般沿着她洁⽩的手腕淌下。她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腕,眼泪伴着流淌的鲜⾎滴滴落下。

  这个动作已经如此练,如此自然,仿佛已经用过千万次。

  千年前也是这样一杯鲜⾎的供奉,他淡淡的走开。而今,数世轮回后,他是否能接受她这一点不变的痴心?

  是的,这一点痴心。如果真能解脫少主的痛苦,她自己就算粉⾝碎骨又有何妨?即便不能,只要能稍稍缓解他的痛,她也宁愿承受千万倍的伤害。

  千利紫石轻轻走到小晏面前,却不敢正视他的脸,只低头将已被染红的手腕呈上。

  生生世世,以鲜⾎供奉她的佛,这就是她的宿命,她的修行。

  周围大德一声叹息,低头讼经。杨逸之转开脸,不想再看下去。

  小晏睁开双眼,却没有去看千利紫石。他秋夜一样明净的眸子中杂着转轮圣王的悲悯和噬⾎恶魔的望,直对着光芒与暗夜替的天空。他的气息已因痛苦而凌,嘴角却浮出一丝冷冷的笑意,似乎在质问这天、这地、这神佛、这命运的作弄!

  既然注定了他是千世一出、佛陀化⾝的转轮圣王,那为什么偏偏有人将最凶残的⾎魔种植在他的体內,让他⽇⽇噬⾎为生!

  既然注定了他是连自己的灵魂都无法拯救的噬⾎恶魔,为什么偏偏神佛还要让他来拯救这芸芸众生!

  为什么是他,来一并承受这最⾼的荣耀与最深的痛苦,最辉煌的光芒与最绝望的黑暗?

  冷而浩淼的杀意,从他周围渐渐扩散开去,布満这苍凉的雪峰。沉沉⽇⾊,也忍不住瑟然退缩!

  千利紫石跪伏在他脚下,无声的哭泣着,她⾝下的雪地已落満了点点⾎梅。

  诸大德已然结印在手,暗中布下防御的结界。杨逸之注视着小晏,却一动也没有动过。

  突然,众人心中没由来的一惊。宛如神髓的深处,有一道光芒突然闪耀而出,划破心中的重重雾。

  暮风凛冽。小晏⾝上杀意点点凝结,缓缓回头注视着太下沉之处。

  夕最后一抹金⾊的弧线悄悄隐灭在浩淼的⽩⾊地平线下。一团⽩⾊的影子,在暮⽇沉沦的瞬间,如月初生,如云出岫,在茫茫雪地上划出一道优雅的风华,跃过道道山峦的阻隔,向岗仁波济峰顶而来。

  杨逸之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九月十九之⽇,⽇落之前,神山岗仁波济峰顶——他终于还是没有慡约!

  青⾊马蹄轻轻踏着落雪,停伫在那一片嫣红的雪地上。卓王孙从檀华马上跃下。他的一衫青⾐宛如从青苍天幕中裁减而下,横亘在冈仁波吉峰顶,天空云朵扯絮,浩淼无尽,但卓王孙卓然而立,青天也不过是他的影子。

  杨逸之静静地看着他,微风带着最后的暮⾊从山顶拂过,杨逸之就仿佛不存在一般,不留驻一点风,也不遮挡一片光。他的人是如此清空,云卷云舒,本无挂碍。

  两人就如此久久对峙着,一瞬间,彼此心头竟然都涌起种宿命般的感觉:仿佛千百年来,他们都是这样站立着,等待着生死立判的一刻。他们已决战了千年,命运决定,在这圣峰之顶,将分出永久的胜负来!

  卓王孙抬起头,他的眼神中有一丝落寞。

  “你来了。”

  他的声音也如这青天一般,无比沉稳,似乎就响在耳边,但又仿佛生于无穷远处,浑莽空大,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我来了。”

  杨逸之的声音随风传送着,也许是这山,也许是这雪,也许是这刚消抹了金辉的夕照,给他的声音也染上了一抹怅然。

  落去了夕之后,群山显得更加空寂,余留的落霞的微光,被雪层熠熠闪耀着,显得天格外的⾼,大地格外广阔,而人也就格外的渺小。

  卓王孙遥望这充塞天地的余晖,声音中略带了一丝遗憾:“我们这一战,终究还是免不了的。”他的目光突然注视在杨逸之脸上:“如果有可能,我并不想跟你一战!”

  他背负手而立,⾝后是巍峨的大雪之山,这一句话,竟然有种直透骨髓的凌厉!

  杨逸之噤不住一声叹息。一路自东海而来的经历瞬间涌上心头,那诡异的海上曼荼罗,那凶残的空杜⺟,那生死一瞬的梵宮决战,如果古人说有生死患难的情谊,这也许也算是罢…其实,他们并不必非要做敌人的!可惜他们一个是武林盟主,一个是华音阁主。

  一个是光明的顶点,而一个是暗夜的元枢。

  杨逸之叹道:“可惜你是卓王孙,我是杨逸之!”

  卓王孙沉默了片刻,突然锵然声响,一道裂光从他间腾起,揷在他⾝前三尺!

  “这是⼲将剑,我寻访天下三载,便是为了与你一战。名剑绝世,名侠亦是绝世,也不枉了杨盟主一世侠名。”

  ⼲将剑形制古拙,通体青碧,泛着微微的铜锈⾊,揷在雪中,宛如古墓前的翁仲,雪峰之上,顿显苍凉。

  杨逸之默不作声地从间菗出一柄剑,他用两指缓缓拂过剑锋,目光悠远,声音中微微带着一丝苦涩:“我本不用剑,为了今⽇一战,特意拜求贵阁的正盈月妃为我铸了此剑。剑名问情。”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更皓远的天际:“杨某一生无情,到这生死关头,倒要问问为什么。”

  俯⾝,将问情剑揷在了⾝前的雪地里。

  问情,是楼心月在临终之前,将折断的镆铘剑,一铸为婆之箭,给⽇曜去开启第五圣泉;另一半,则与她炉底蔵了二十年的北极玄铁炼合,铸成了她生命中最后一柄神剑。最后时刻,剑不能成,她以指尖划破咽喉,一直看着流淌鲜⾎与炙热的长剑缓缓融合,直至流尽。⾎,为问情而流,情,却为杨逸之而问。

  秋心愁散铸秋雨,一抹幽红冷鼎龙。

  剑⾝极细,在暮风中不住地摇曳,将⻩昏沉寂的光芒摇成一片幽晕,宛如情人的眼波,遮掩地凝视着,当真不负了“问情”之名。

  两柄剑,一古拙,一纤细,宛如世间事物的两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着这两柄剑揷到了雪地上,雪峰顶的空气骤然改变了。

  风突然变得闷塞起来,仿佛被无形的气息阻挡住,竟然无法吹进两人⾝边丈余之內!两人的⾝形仍然一动不动,但就以两人为中心,那万年亘古不变的雪层,竟然倏然变得透明,积雪全都变成了晶莹通透的玄冰,伴随着噼啪裂响,宛如在一道无形波纹的推动下,远远地蔓延开去!

  众人目注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都噤不住心跳都变的慢了起来,似要渐渐灭度在这微渺的斜曛中去了。在大雪之峰的映照下,这两人的⾝体虽然渺小,但两人的气势却参天而立,直透进无穷无尽的天幕中去!

  这是两个旷绝当代的人,都是惊才绝,百年难出的人才,他们俩的一战,势必将惊天动地,震铄千古!

  仿佛天地也感受到两人那无穷无尽的杀意,雪峰积云暗合,竟然飘飘洒洒地下起満天大雪。

  雪落长天,空舞宇宙!

  玄冰返照。第一片雪花悠然飘过众人眼前。就在这一刻,卓王孙动了。

  他突然横出一步,斜斜地跨向自己的左侧。他⾝前的长剑丝毫未动,但就这一步跨出后,他的整个人同周围的群山、凌的大雪却仿佛融为了一体,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精神通过那纷飞的雪华,竟然一扩而为无穷大,同那群山结合,形成一个庞大无比的阵法,向杨逸之庒了过去!

  这种招法,已经不能单单称为武功了,而是窥测天地元功,体察物相运行,与天廛星极相合,以己⾝为宇宙,化一力为浩瀚,不动而发龙象之力,无形而收造化之能。辨通內外之征,用天地之墟。这一招,堪称是极人力之顶峰,已成为绝杀绝灭的死式!

  山岳一般的大力从四周汹涌而来,向杨逸之迫而下!

  杨逸之并没有出手,他也没有动用他的剑!他只是悠然地后退了一步!

  他的神态是那么自然,仿佛世间并没有什么力,他的对面也没有那个杀意⾜可堙塞天地的对手,他的后退,只是为了更好地欣赏这天地间的大美,但正是这一退,场中的形势却全然变了!

  卓王孙以纷飞的大雪为媒介,聚舞冈仁波吉峰群山,但那大雪却是动的,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着的。杨逸之踏出这一步时,正是纷飞的大雪又散落了一拍,空中雪花形状改变,与卓王孙斜走一步的精力错了一丝的时候!

  如果他早踏了一刻,那么卓王孙的精神还未与空中大雪分开;而他若是晚踏片刻,那么卓王孙必定已改变了步法,重新与它结合在一处。正是因为他落脚的时刻恰到好处,而一步落下之处,正是卓王孙的精神与大雪的空相错开的那一点!

  这一步踏下,卓王孙借満空雪花与周围群山共同组成的阵法就被杨逸之悍然踏裂,而杨逸之跟着又是一步踏出,纷飞的大雪忽然梗了一下,在他精神的带动下,也组成了同样的阵法,向着卓王孙反扑过去!

  他们两人的功夫都到了出神⼊化的境界,这番拼斗起来,当真非凡俗武夫所能想象之万一。看去虽然简简单单,仿佛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上信步,但生死顷刻,却是尽在这方寸分毫之中!

  千利紫石只能隐约看出两人的争斗已逐渐到了⽩炽化的地步,诸位观战的蔵地大德却已叹为观止,这场比斗,不仅是他们平生仅见,甚至比当年于长空独力挑斗天罗十长老,都要惨烈良多!

  大雪晦暗,天间余光更少,人影已经渐渐笼罩在夜⾊之中,再难看清。卓王孙的嘴角突然浮起一丝微笑。

  面对杨逸之,没有人可称有必胜的把握,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够事先看出他武功的缺点。这正是昙宗和方子耽他们一直在做的。

  卓王孙当然不是昙宗,他已非常清楚地看出了杨逸之的弱点,那就是,他的风月之剑的力量来源是光,而他必须借助光才能够发挥出风月之剑最強的威力来。就算是在梵天地宮一战之后杨逸之已经摆脫了对光的依赖,但他仍然不能完全离开光,他的最強力量,仍然要在光的‮浴沐‬中,才能完全爆发。这一点,卓王孙看得很清楚,他深信自己并没有看错!

  而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到天地完全被暗夜呑没。大雪纷落,星月也被掩盖在乌云之下。只要周围没有了光,那么杨逸之必定不战而败!

  这实在是很完美的战术。因为他一旦施展出那种以大雪而控纵群山的战阵,杨逸之便不能不用同样的方法应战,从一开始,杨逸之就不得不跟着他的步伐走,可惜走向的,只能是完全的失败!

  卓王孙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

  奇怪的是,杨逸之的眼中也流出了一点笑意,深远而悠然的笑意。

  他的体內突然爆发出了一点光,瞬间亮透了整个大地!

  卓王孙的眼角浮出了一丝惊疑,就在这瞬息之间,他已经明⽩了杨逸之的心意!原来杨逸之从一开始就洞悉了他的企图,杨逸之随着他的战术而动,却在暗中收集光芒,储蓄在体內。这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因为杨逸之那特异的武功,而变得如行云流⽔,自然得丝毫不露痕迹。

  唯一不自然的,就是卓王孙绝对绝对没有想到杨逸之竟然会采用这种战法!

  微弱的光芒一旦爆开,立即将周围凝结成玄冰的雪层照亮,层层反,顿时光芒增亮了千千万万倍,将整个雪峰顶照耀得刺眼之极。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光芒的烛照下,也都变成了隐透的光源,闪烁明灭。就在这宛如琉璃世界的冈仁波吉峰顶,一点小小的火花,都能变幻成无边无际的光爆!在这种地方,杨逸之的风月剑气,依仗天地光芒而发,也等于強了数倍!

  这就是杨逸之的对策,也只有杨逸之才能施展出来的对策。

  卓王孙眼中的惊疑慢慢平复,他的眼神中出敬佩的光芒来。他尊敬強者,但也仅仅如此而已,更重要的是,他要杀掉強者!

  用名剑杀名人,这是他的习惯。如今,剑是名剑,人是名人,卓王孙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言的‮奋兴‬,从郭敖败在他手中之后,他的心很久没有这样的动过了!

  他突然发出一声长啸,⾝上的气浩然宣怈而出!

  他方才布下的战阵,并不仅仅是那么简单的。如同杨逸之收集光芒一样,卓王孙也在收集,不同的是,他收集的是天地中的元气,也就是山之魄,雪之魂,这青天的⾎

  他的武功本就是以天地为丹田紫府,以⽇月星辰为五脏六腑,气息运于內,而神通运于外。这时內外翻转,则神通运于內,而气息运于外!这浩瀚到无边无际的雪域冰山,就是他体內的经脉腑脏,而那飞扬的雪花,怒啸的狂风,就是他的真力元气,此时他內外合一,隐然已成为冈仁波吉峰本⾝,顶天地而‮立独‬!

  无论是杨逸之,还是光本⾝,乃至司光芒、创生的梵天大神亲临,都不可能打倒他!

  他的信心,也如他的真气一般,強大到无边无际的地步!

  而杨逸之的光芒,在这瞬间,灿烂成雷霆之火,宛如九天极光,垂照空住劫世!

  噴薄的光焰与真气一触即发,卓王孙与杨逸之同时伸手,握向了⾝前直揷的剑锋!

  古拙青碧的⼲将剑,与纤瘦幽闪的问情剑,同时发出炽烈的光芒来!

  两个人的⾝形,由极静转为极动,忽然之间,又由极动转为极静,他们的手握在剑柄上,竟然就此一动不动!

  所有的庒力与光芒全都消失于无影无踪。狂风倏然吹⼊,带起漫天晶莹的雪花,飘打在他们两人⾝上。他们就如千万年的雕像,再也不动分毫!

  传说人力在达到顶峰之后,就会进⼊与神相通的境界,叫做“神我境界”这时他们的威力,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想象的了。莫非杨逸之与卓王孙的极静,正是陷⼊了这种神我境界之中?而当他们再度觉醒之时,是不是就是这个世界毁灭之时?

  诸位大德瞠目结⾆,不知所措。唯有⽩摩、索南加错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们才能仿佛看明⽩,这两个人的力量虽然消失,但他们的精神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冲着,只要一方有任何的懈怠,另一方就会全力出手,一举将之斩于剑下!他们的力量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完完全全收束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绝对是平生唯一遇到的劲敌,是不能消耗一丝一毫力气的!

  两人的精神击越来越急,他们的意识也⾼度集中,卓王孙只看得到杨逸之,杨逸之也只看得到卓王孙,此外,他们再不关心任何事情,也不会看得到、听得到、闻得到、觉得到任何事情的!

  或者,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我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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