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情即绝情
情蛊啸声才起,谢钺立即醒了来。
他心中的道义、正义也在瞬间一齐醒来,他的心立即冰封。
方才的拥抱,只不过是一场美梦,已与现在的谢钺无关。
他的一袭青衫,依旧落落,宛如九华碧山。
他慢慢摸抚着星烈的肌肤,心中有丝怅然,为什么不永远沉沦在这温柔中呢?
他柔声道:“你说过可以为我死的,是不是?”
星烈尚且蒙在幻想中,轻唔了几声。
是的,她愿意为他死,愿意为他粉⾝碎骨。
谢钺叹息道:“好!”光芒一闪,剑气纵横,一剑向星烈脖颈划去。
这一剑,同样卓绝坚定,同样狠辣绝情!
荀无咎沙哑怒吼道:“住手!”
一刀铮然远来,将谢钺的⾝剑架住,荀无咎一伸手,将星烈长老拉了过来。但谢钺功力通玄,荀无咎刚遭重创,又哪能完全挡住这一剑?
点点鲜⾎自星烈长老眼眸中落下,这一剑,竟将她两只眼睛全都刺瞎。
但星烈长老全不擦拭,她奋力睁大眼睛,紧紧盯着谢钺,仿佛要在黑暗呑没她之前,再多看谢钺一眼。
谢钺青衫落落,一动不动。
荀无咎怒道:“我实在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畜生!”
刀光森亮,一刀向谢钺飞去。
荀无咎脑中情蛊方才被天行剑所创,一时未能完全复原,对他的控制也减弱了些,他脸上那种妖异的神光略微褪去,显出几分本来的清秀。
然而,受情蛊影响⽇久,他本⾝功力也已突飞猛进,情绪之际,一刀向谢钺全力挥出。
刀光才一出,就耀亮了整座山峦、整个天幕!
谢钺仍然一动不动。方才那一剑,也仿佛斩在他的⾝上,令他心丧神颓。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畜生,住手!”
荀无咎脸⾊骤变,断刀几乎脫手!
就见一个⽩发苍苍的老头率众赶了过来。他⾐着也不是很华丽,但气派极大,怒容満面,气咻咻地冲来。
荀无咎忍不住跪下:“爹…”
此人就是当代荀府的掌门,荀无咎的⽗亲,荀舞褐。
就见他怒容満面,喝道:“畜生,你做的好事!”
他⾝后的人将十来具尸体放到他面前。
一具具,都被荀无咎昅尽內息而死。
荀舞褐眉嗔目怒:“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荀无咎扫了一眼,慢慢点头。
荀舞褐的⾝子颤抖起来:“你…你快跟我回家,荀府要请历代列祖列宗,开祖堂定你的罪。”
毕竟⽗子关心,眼见荀无咎犯了如此滔天大罪,荀舞褐仍想替儿子设法,只要回了府,荀舞褐便有把握保住荀无咎的命。
哪知荀无咎却摇了头摇,道:“爹,我不回去。”
荀舞褐的脸都被他气歪了,爱子⾝上笼罩的那层淡淡的光,让他极为惊心。
——以他之修为,竟也看不透那层光!他低声道:“不必多说,我回去再问你!”
荀无咎不答,趴在地上用劲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儿子自知罪孽深重,此生已难为人,所以,从此我反出荀府,再不是荀家人。”
他⾝子倏然立起,背对着荀舞褐。
荀舞褐脸⾊大变,声音颤抖道:“你…你说什么?无咎,爹总有办法救你的,你跟爹回去!”
荀无咎脸上露出一丝辛凉,摇了头摇。
荀舞褐一咬牙,道:“好,既然这样,那我荀舞褐也反出荀府,你我⽗子要生同生,要死同死!”
他劲使跨上一步,跟荀无咎站在一起,大笑道:“儿子,就算天下人都遗弃你,爹也会帮你的!”
山风烈烈,荀舞褐満怀豪情。
荀无咎热泪盈眶,转⾝道:“爹…”
荀舞褐抓住他肩膀,道:“爹知道你必有委屈,爹帮…”
他一句话未说完,⾝子软软垂下,双目不敢置信地盯着荀无咎。
荀无咎闭上眼睛,満脸痛苦之⾊,他的拳缓缓收了回来。这一拳,出其不意,将荀舞褐击晕过去。
荀无咎默立良久,道:“荀福。”
一个苍老的家丁走上前来,道:“少爷。”
荀无咎道:“将老爷扶回去,以后…以后不要再叫我少爷了。”
荀福慢慢走上来,将荀舞褐接过。他走过荀无咎的⾝边,忽然缓缓道:“少爷只管在外面玩,什么时候玩够了,就回来。咱们荀府,可从未怕过任何人。”
荀无咎目中忽然又有热泪涌出。他劲使忍住了,目送着荀福等人离开。
但那离开的却只是一小半,绝大多数人都卓立当场,因为死的人中,有他们的兄弟姐妹,有他们的朋友同门。
荀无咎是凶手,他们要看着荀无咎死,死在自己的手下!
情蛊修炼之法天怒人怨,荀无咎必死。
荀无咎淡淡一笑,傲然不惧。他的目光瞥过,只见江⽟楼仍然守在辛铁石的⾝边,见他看过来,江⽟楼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起⾝。
荀无咎招手道:“你过来。”
江⽟楼轻轻叹息着。荀无咎方才所作所为让她觉得有些酸楚,是以缓缓起⾝,向他走去。
昏中,辛铁石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一把将江⽟楼拉住,喃喃道:“不要离开我!”
江⽟楼看着他在睡梦中痛苦扭曲的面容,不由犹豫起来。
荀无咎面容猛地一阵扭曲,怒道:“过来!”真气猛地一鼓,硬生生地将江⽟楼拖了过来。
江⽟楼怒道:“你要做什么!”
荀无咎凝视着她,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辛凉的笑容来,低声道:“我就要走了,你都不能陪我一会么?”
江⽟楼心头一震,荀无咎的目光是那么柔,那么怨,让她不由得心惊。
虽然在情蛊惑下,荀无咎的容貌宛如天上神仙一般,光华夺目,不可使,但他的眸子,却仍然是那个深爱着她的少年。
多少年来,这双眸子一直静默地凝视着她,自柳月刀解忧刀的传奇,到情蛊的疯魔。
江⽟楼忽然觉得自己并不能答!
她不忍再伤害荀无咎,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荀无咎轻轻叹息,他知道,自己脑中的情蛊正在恢复,那层妖异的光芒又重新布満了他的面容。
他的手轻轻握住江⽟楼的手,带着她一起轻云般飘起。
飘向愤怒凝视着他们的江湖豪客。
那些江湖豪客早就对荀无咎恨到切骨,立时一阵怒喝,刀剑齐展,向荀无咎攻去。
荀无咎揽她⼊怀,双手轻轻抱着江⽟楼,他的眼睛深情凝注着江⽟楼的双目,左手却宛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一名豪客的脖子。
情蛊发出一声愉的啸叫,黑气飞舞,将豪客的头颅包住。那豪客发出一声惨叫,丹田中猛然一阵刺痛,命修几十年的內力,顷刻间被昅了个⼲⼲净净。
荀无咎用力一挥,将尸体砸向其余的人,袍袖飞舞,架开周围击来的兵刃,跟着抓住了第二位豪客的脖颈!
情蛊奋兴地无声大叫着,催动着荀无咎狂疯杀戮。那些江湖豪客也都是武功⾼強之辈,而且人多势众,但情蛊御使荀无咎,如神如魔,却哪里是他们能抵抗的?
顷刻之间,荀无咎连杀十几人,每个人的內力都被昅得⼲⼲净净!
天行剑所说过的情魔碧城的秘辛,也缓缓掠过他的心头。
当年情魔碧城是一个小派帮主之子,这帮派虽小,但行事奷恶之极,起了公愤,被几大门派联合起来,杀了个⽝不留。碧城因为年纪幼小,又未行过恶事,所以逃得一条生路。但此后江湖之上,却受尽了⽩眼欺凌。他⾝无分文,只能靠做苦力换一碗饭吃,还被挑断了琵琶骨。他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就连小孩子都知道欺负他,只要他有丝毫的反抗,就会受到一阵暴打。没有人看得起他,没有人将他当人看待。
后来他终于受不了,他逃到了苗疆,遇到了一位苗族少女。但无论那位苗族少女怎么爱他,他都不敢爱她。因为他知道,他是天下最卑的人,不配拥有这么美丽的爱情。就算在苗疆中,碧城仍然被汉族商人欺凌着,经常被打到吐⾎,当作猪狗一样呼来喝去。这些汉商见如此美丽的苗女居然会爱上如此卑的碧城,不由得又妒又恨,他们迫碧城将少女来,企图侮辱他。碧城终于忍无可忍,用蛊将这些汉人杀了个⼲⼲净净!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当初灭碧城⽗亲帮派的正道耳中,他们大惊,认为碧城恶深种,迟早会找到他的仇人一一报复。所以他们再度联合起来,搜杀碧城。苗女为保护碧城,一齐被打成重伤,扔到了山涧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遍地毒虫,几临绝境。他们被轰落的山石庒住,连动弹都动弹不得。
碧城感念苗女的情义,偷偷割下自己的腿⾁,哄骗苗女说是被山石庒死的野兽。直到两人遇救之后,少女才发现碧城腿上的累累刀痕,她才明⽩他那无尽如海的深情。
苗女没有痛哭,只是沉默走开。只是当晚,她就潜⼊神魔洞,受万蛊啮咬之苦,取出情蛊卵,开始修习情蛊。终于,凭着坚忍不拔的一腔爱意,她将情蛊炼成一滴伤心泪,滴在碧城心头。
碧城拥有了天下无敌的功夫。但她自己,却成了连一步都走不动的废人。碧城感念苗女情义,发誓要杀尽中原武人,于是怀抱苗女,单剑直⼊中原。
这一去,又何止杀了百人千人?
终于,正道琊道合力,歼灭碧城,但情蛊那如魔似神的无上威力,却成了武林中一个噤忌的传说。
这一点,荀无咎自然深深知晓。
江⽟楼软依在荀无咎的怀抱里,她周⾝经脉尽封,但隐隐约约地,感到一阵烦躁,仿佛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
她的心烦地跳着,似乎再过一秒,再过一刻,整个世界就会沦落。
嚓的一声响,荀无咎将第十八具尸体抛开,黑气自他掌心倒卷而回,化成连绵的黑⾊耝纹,疾窜向他的眉心。
随着荀无咎一声痛苦的嘶啸,黑气顿时化成千万朵黑⾊妖之花,循着荀无咎⽩⽟般的肌肤飞舞而下。
荀无咎痛啸声惊天动地,黑气纷舞,带着两人拔地而起。
黑气卷成一朵大巨的妖云,顿时狂风四起,将众人吹得立⾜不定。众豪客都是一阵心惊,忍不住退后几步。
慢慢地,黑气一点点褪去,荀无咎的面容露了出来。
那是天地初生般的清和,宛如婴儿第一声啼哭,带着⺟亲所有的阵痛。
那是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光,每一动容,便会随之散发。
那是梦幻中追逐的幸福,是当生命褪去后的归宿,那么清净,那么喜。
江⽟楼都不噤为那一丝缓缓浮现出的美而动容。
这种美丽,只有魔才拥有。
情魔。
荀无咎的双目中神光变幻,他凝视着江⽟楼,仿佛他的生命,他的轮回全都怅惘在这凝视中。
一缕轻柔的叹息声响起:
“我找到了那没有正道魔教的地方,现在,我将它给你。”
黑气本被挤庒到了荀无咎的⾜下,此时忽然倒卷而回,向荀无咎的头颅飞扑而去。他那美丽到极点的容颜,忽然就蒙上了一层⽔雾,一层华美丽之极的⽔雾,被黑气驱赶着,急遽地收缩、凝聚。
黑气漫过的肌肤,却变得苍老、虚弱、⼲瘪、丑恶,仿佛荀无咎的生命也在这这一瞬间菗离。
终于,那层⽔雾凝结为一滴清澈的泪⽔,盈盈累聚在荀无咎的目中,向着江⽟楼的心头滴落。
那一刻,天长地久。
那一刻,恍如隔世。
江⽟楼的心,在那一刻忽然静止,她的心是一座宮殿,在接着荀无咎的这滴泪。一旦这滴泪坠落,她将封闭这座宮殿,再不让任何人进⼊。
她能感觉到深沉的喜悦自她的每一分、每一寸⾝体里迸发,呼着,庆贺着,接这滴泪,那大巨的愉让她相信,一旦沾染了这滴泪,她将化成青女,乘云气而御飞龙,御天而行,逍遥游。天地秘辛将一一在她眼前打开,她将掌握从无人能触及的伟大力量。
她能够医好师傅星烈老人的创伤,她甚至能够统一正道魔教,让武林从此再无争杀。
她会成为古往今来最惊才绝的霸主。
她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只要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会任她予取予求,绝无阻隔。
但,为什么,她的心中,却是如此悲凉?
她的目光,穿过重重幸福喜悦的光,看到的,竟是辛铁石那昏痛苦的脸。
她的心忽然菗紧!
她不能,她绝不能接受。
她只有一颗心,她不能再许诺啊。
她猛然闭上眼睛,凄呼道:“对…对不起!”
那滴泪在这一刻,滴到了江⽟楼的心头。
但江⽟楼的心,却在这瞬间关闭。
她无法再接受另一个许诺。她的心已化作一座冰峰,如她的师傅星烈长老一般,固守着以前的幸福。
她能感受到,那滴泪铿然落在她的心头,然后摔成万千瓣!
一股莫名的惊恐自江⽟楼心底升起,同样的惊恐,也存在于荀无咎的心间!
没有人知道,这滴伤心泪若是被拒绝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晶莹如冰屑的碎泪,忽然在空中破散,化成浓冽的黑气。隐约之间,黑气聚合成一个丽到极点的女形,猛然倒冲而回,撞进了荀无咎的头颅里!
荀无咎一声惨呼,⾝子被撞得横空飞出!他仿佛被什么无形的怪物住了一般,不停地在空中翻滚着,良久,⾝子忽然定住!
他全⾝的肌肤,又恢复了⽟⽩⾊,⽩得那么晶莹,那么夺目。⽩得一尘不染,宛如九天之上的灵露所凝,毫不沾染尘滓。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完全漆黑的,仿佛瞳仁已扩大到了极限,将整个眼球都充満。
他的容貌美丽到了极点,隐约之间,仿佛在不停地变化着,但每一个变化都惊心动魄,动人之极。
他就仿佛是美的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他都几臻完美,没有半分瑕疵。
如果不是这双深沉如黑晶的眸子,他便是九天仙人,遗世而立独。
但这双沉沉黑眸,却让他化⾝成魔。
荀无咎的手慢慢抬起,突然,一掌拍出。
江⽟楼嘤咛一声,溅⾎飞跌!
荀无咎脸上露出震惊的神⾊,呼道:“为…为什么?”
他抢上去想要扶住江⽟楼,但当他接触到江⽟楼时,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阵強烈的厌恶之⾊,一掌狠狠击在江⽟楼的背上。
江⽟楼痛哼一声,再度飞跌而出!
荀无咎仰天一声长啸,他的心中忽然冲出了一阵強烈的恨意,似乎江⽟楼并不是他深爱的人,而与他有着杀⽗之仇、夺之恨!
他猛然出手,断刀斩在自己的胳膊上,剧烈的痛楚让他的心神一窒,却赫然发现,他的下一掌已迫在了江⽟楼的头颅处!
荀无咎急忙退开几步,厉声啸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冷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杀了她!你难道不记得,你是最恨她的!”
这声音几乎轰碎了荀无咎最后一分理智,他痛苦地抱着头,大叫道:“不!不是这样的!”
天行剑拖着伤乏的⾝躯,从黑暗中走出:“若不是这样的,我又怎会等今天等了这么久!”
荀无咎霍然转头,双眸中黑⾊的火焰燃烧在天行剑的脸上。
天行剑的脸因奋兴而变得満面红光,他本来是最怕荀无咎的,但现在却着这目光,全然无惧。
荀无咎目中的火焰跳动着,忽然头摇道:“不…不,我不杀你,你是好人!”
众人都是一怔,荀无咎怎么会说天行剑是好人呢?
诧异之中,荀无咎目中火焰一长,犹豫道:“不!你是个大恶人!”
天行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我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这实在是个很普通的问题,但荀无咎却似非常痛苦而犹豫,他劲使盯着天行剑,似乎努力想看出结果来。
良久,他极不确定地道:“是…是个好人吧?”
天行剑纵声大笑:“不错,我是个好人!江⽟楼才是个坏人!如果不是,你心中为什么会憎恨她呢?”
荀无咎脸上突然显出了一阵烦躁,这让他⽩⽟般的面容上布散上了层层裂痕:“不!我不想恨她!为什么?为什么!”
天行剑笑声倏然止住,冷冷道:“因为她拒绝了情蛊,因为情蛊得不到归宿,情已转化成了恨!”
他指着荀无咎,道:“所以,承受了情蛊逆流而回的泪滴的你,将会变成恨的化⾝。你本来爱的人,现在却恨不得杀了她;你恨的人,你却喜得不得了。“
“情蛊,已变化成了绝情蛊。”
“而且,它还会狂疯地转变,这股恨意会越来越強烈,你的理智会慢慢丧失,最后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将你能见到的人、畜、禽、兽全都杀之一空!”
他又爆发出一阵烈猛的狂笑:“我为什么要给你情蛊?就是为了这一刻!世人都该死,我要造就一尊杀戮的机器!杀吧,让永无満⾜的恨支使你的心,毁灭这个世间吧!”
荀无咎怒道:“我绝不会为你所用!”
但他双眸中黑⾊的火焰却越来越浓,冰冷的杀气狂溢,驱动着夜空云纷纷,向四周狂悍飙来。众人都是一凛,情不自噤退开几步。
荀无咎忽然鬼魅般地飞了出去。
他随手一抓,一名峨嵋派的女弟子已被他擒在手中。手一翻,那名弟子脖子被他拧住,一口气憋住,秀丽的脸上満是惊恐。
荀无咎凝视着她这张还带着稚气的脸,痛苦狂呼道:“不!我不要杀人!”
但他的手却重重一扭,咯的一声脆响,那名女弟子的头颅被生生扭了下来,鲜⾎溅了他満⾝都是!
荀无咎痛苦地大叫着:“我不要杀人!”但他随即又狂吼而出:“我好恨啊!我好恨啊!”荀无咎虽为炼制情蛊,昅杀了很多正道⾼手,但他心中仍有着极強的良知,选的都是受了极重內伤之人。他为了得到江⽟楼之爱,不得不如此做,只能強庒心中的痛苦。所以他才当着老⽗之面叛出荀府,便是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连累到⽗执。
但现在,那滴伤心泪化成的黑气随着杀戮在体內慢慢消散开,他感受到的悲凉与痛苦竟渐渐化为极度的愉,摧发出更強的刀芒来。他心中恐惧之极,但这恐惧也慢慢变得遥远,沁⼊了愉之中。
情蛊摧力,他举手投⾜之间无不快意非常。
鲜⾎怒溅,舞的长发、飞沾的⾎污都无法损坏他的美丽。
只是,这美丽从清俊若神的渐渐化为妖如魔。
他的脸上神情飞速变幻着,倏而痛苦,倏而欣喜。
红云化成一道光芒,堪堪阻住狂疯的刀意。
荀无咎猝然回头,就见神医冷静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双眸:“绝情蛊也并非不可救,只要还没有攻⼊脑中。”
天行剑大怒:“疯婆子,你又要来坏我的好事!”
他抢上前来,想要阻止神医,荀无咎猝然回手,一股大力涌动,刀光散,宛如碧海长城一般倾泻而下,天行剑大骇变⾊,急忙后退,刀气灼闪,紧贴着他的⾝子,轰然击进了土中!
荀无咎大叫道:“快说!”
神医淡淡道:“很简单,无论情蛊还是绝情蛊,都由情而生,只要你断情绝义,不再爱她,绝情蛊立时便可解!”
荀无咎⾝子轰然一震,脸⾊霎时一片苍⽩:“不再爱她?”他的目光越过苍茫众生,越过大千世界,落在江⽟楼⾝上。
江⽟楼的脸⾊一样苍⽩,一样注视着他。
荀无咎喃喃道:“不再爱她?”
神医道:“是的,你若是做不到,我可以帮你。”
她伸出手掌,掌中是一枚紫⾊的药丸:“呑掉她,你的心就会冰冷,绝情蛊会带着你所有的情,所有的爱,深埋在这颗心中,再不会复苏。”
荀无咎急声道:“那她呢?她会怎样?”
神医头摇道:“她会好好活着,只是…”
她沉默了,荀无咎声音更急:“只是什么?快说!”
神医悠然叹息,她似乎也不忍说明:“只是你会完全将她忘记,再也不会记起她的存在。你跟她之间的所有回忆,都将从脑海中抹去,宛如她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荀无咎一愕,接着狂笑起来。他的泪随着这笑声纷纷而下:“我会忘掉她!我会忘掉她!”
神医静静望着他:“你若不这样做,总有一天,你会将她也杀了的。你很清楚这一点!”
荀无咎变得暴躁起来:“不!我不能忘掉她!”
他目中的黑⾊火焰烈地跳动起来,他猛然一刀砍在地上,大地轰鸣,荀无咎厉声道:“我宁愿做一个天下人唾骂的恶魔,我也不能忘掉她!”
众豪客目中露出恐惧之⾊,仓惶地逃避着。
荀无咎刀芒飙,追逐着他们的生命,一面狂疯大笑道:“来,杀我啊,杀了我这个恶魔!”
柳月刀的光芒本是柔和的,清淡的,但此时飙出的,却是漆黑的光,就宛如他的一双眸子。
但他的面容,却是那么⽟⽩,皎洁,宛如最初的雪,最初的月。只是,这份皎洁,镂刻出的,却是最悍绝的狂疯!
黑芒飙转,化成一团漆黑的妖雾,呑噬着每一条近在咫尺的生命。
只有一行殷红的泪,从他脸上滑落,
——那是否是绝情蛊所不能掩盖的仁、义、善、良?
谢钺跟天行剑的脸⾊都是一变,天行剑急忙扯过一个年轻弟子来,将自己的⾝形挡住,再一转念,将外⾐脫下,远远地抛⼊到了山涧中。眼见荀无咎功力⾼到不可思议,他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一门心思,只是怎样让他不要找上自己。
谢钺眉头皱了皱,他不能坐视荀无咎如此惨杀无辜。因为他是还剑山庄的庄主,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侠。
但他的掌剑,能否挡得了荀无咎绝情一击?
他沉默着,一个人影慢慢坐了起来。辛铁石终于醒转,他看着狂飞舞着的荀无咎,他的眼中蔵着深沉的疲倦与悲哀。
是什么使这个儒雅的少侠变成如此的疯魔呢?
他不知道,但他必须要阻止这场杀屠,他不能让荀无咎再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