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回 会花村 群英打擂 诛恶党 异丐施威
蔡乌⻳见那两人,正是生平好友,当年山东路上绿林中有名的飞贼,一名张胜,一名张康。因他家居闽、浙界大厦岭深山之中,弟兄二人,从十余岁起便练就一⾝惊人本领,远离家乡,专在北五省常做独脚強盗。二十以后,虽在山东路上各设了一处小寨子,平⽇仍在老家,各拥爱妾度⽇享受,并不常去。每年往山东一次,做上两三⽔大买卖便即收手。每次总是二人前往时候居多,寨中徒,无事时种些山田,只作为他弟兄二人北方落脚之所,极少带出作案,谁也看不出那是大盗窟宅。行动隐秘,来去飘倏,又是同胞弟兄,俱都手辣,行止永在一起,人都称他二人为“黑煞手张氏双燕”后积有极大家财,做未一⽔买卖时,忽然遇见一个⾼人,当场失风,仅得活命。看出这生涯不能终老,随即遣散徒,隐退回山。待了两年,终改不了盗贼脾气。因上次为了徒受累,从此改做飞贼,由弟兄二人合作,不加一名外人,出没益发无常。所经各州府县的差役,也不知为他受了多少活罪,始终捞他不到。有一次,被一名捕买通两个女,乘醉将二人一齐擒住。因是恨他们不过,先折辱了一个够,正要将手脚筋菗断,恰值蔡乌⻳得信赶来,将他们救走,因此成了过命的情。这次被约助拳,自恃练有好些毒手法和暗器,亟人前露脸,为友争光。自第二场起,便避向台后暗中准备,也没往前台观看,等准备停当才上台外望,蔡二次又复惨败,看出对方上场的多是外人,便告奋勇出战。蔡乌⻳知二人⾝具专长,可以一试,称谢应诺。
二人⾝非丐,觉花四姑一意自私,心存鄙薄,也没去央中主台之上行礼致辞,照直纵上台去。因出场较快,西台上人还未出派。二人到了台上,把手朝四外一拱,说道:
“我弟兄二人,一名张胜,一名张康,当年也曾在北五省道上走动过几年。在场诸位伯叔弟兄想必也有知道的。按理此时还不到我们外人上场时候,一则见广、浙两帮出场的人多半不是本帮,就许和我弟兄一样,明是外人,却借别人门户出场都说不定。虽然为朋友的心盛,怎么都行,到底这种行为,谁占了上风都不能算光鲜。再者双方所约请的前辈⾼人、各地英雄豪杰还多着呢,暂时胜个三两场也不能算数。想是一般为朋友圆场,与其这样,转不如光明正大,谁愿上台都行,反正⾼对⾼,矮对矮,一位对付一位,索叫明人,倒显光,免得嘴里说得満好,只顾自家合适,却叫人吃暗亏。这是我想说的话。二则向来比武打擂和唱戏一样,好的都在后头。我二⼊学艺不精,适见上台诸位打得热闹,有点手庠。惟恐打到后面,⾼明人上场无人奉陪,千里远来,岂不⽩跑一趟?
为此上场,向浙帮邢团头、诸位朋友讨教,不论是邢团头和同来诸位,或是已上过场的人物,只凭实真武力,兵刃、拳脚、暗器悉随尊便,全都奉陪。区区不才,并无什真才实学,不过为朋友尽心,不愿坐观成败,死而无怨,也不懂什过节行规,哪位赏光,请早登场,免得多延时候。”说时,邢中正有两人起立讨令。
司空晓星、葛鹰、祝三立等几位久走江湖的老辈,俱知张氏弟兄不比寻常,本领颇⾼,各都练有专门武功。一班老辈虽打胜之不难,不屑出去。但这讨命两人,都是邢飞鼠的好友,只管武功本领俱有七八成,但因生长富家,不在江湖上走动,未经大敌,如何能与这类极恶穷凶大盗巨贼对手?忙和邢飞鼠使眼⾊,令其推托拦阻,不令轻出。因对方两人俱非丐,⾝份不⾼,武功却好,必须派两个新出道还未成名的后辈出去才合适。正在忖量何人去好,晓星一回首,瞥见江明正和祖存周二人互相低声说笑,便道:
“你两个正好出去会这两贼。年纪轻轻,不抢功劳,躲在人⾝后作什?”江明笑道:
“小侄等两次都要出去,都没赶上呢。”说罢正往前走,还有几个旁立的小弟兄也要讨令出斗。葛鹰骂道:“小猴儿们,不去都躲,要去都往前抢。躲开些!谁先说的谁走。
这又不是什人物,两个⽑贼,捏臭虫一样一捏就死,也值当这么大惊小怪!”说时祖、江二人已绕到前面把令讨下。
二人俱都心细,问:“还有礼数过节没有?”邢飞鼠未及开口,葛鹰已先发话道:
“有庇过节!上台把两⽑贼抓死就回来,换别人上去。反正今天不把这帮⽑贼恶叫花收拾⼲净,没完没了,有的是贼打。你们走吧!小⽑贼们大概把作贼的家伙全带了来,什么钩子、钳子、叉子、剪子、钢丝、铁钉都少不了,留神抓破你们⾐服。邢花子自己饭还讨不过来,没法赔你们。”
祖、江二人会意,知是令他们留神暗器,笑答:“知道。”便即走向台口,正赶张氏弟兄把话说完。张康为人又又贼,故意作出不经意的神情,笑对张胜道:“大哥,邢朋友那多⾼朋贵友,怎还无人出来,选将这难?我弟兄只是无能之辈,不过为朋友事,多少得出一点汗,跳蹦跳蹦,这算什么?随便派一个人出来,还不就把我们打发回去,这等挑选作什?莫非真个场场都非胜不可么?”祖、江二人听敌人在台上正说着俏⽪话,又知对方是飞贼,不噤有气,有心露一手与他看。江明首喝:“鼠贼休要装模作样!你说的话对,他们都怕把手脏了,嫌你不配。我们也是不屑出来。你既心急找死,小爷脫了⾐服马上就到?”话未说完,张氏弟兄一见西台口走出两人,一个是十多岁的小孩,一个年纪也不甚大,未曾上场,开口先骂,不由气往上撞,厉声大喝:“啂⽑未⼲,无知小狗,也敢出口伤人!即速上台领死!”话声才住,江明已声随人到,西台相隔十多丈,轻轻一纵,便即横飞过来。祖存周见状,也跟踪飞⾝纵起。二人先后脚落向当中擂台之上,疾如鹰隼飞坠,连点声息皆无。
张氏弟兄见敌人轻功这好,才知二人年虽幼小,本领却⾼,委实不可轻视。张胜先向江明喝问道:“我和你素昧平生,打架不恼助拳的。彼此都为朋友,互相手,胜者为強,为何出口伤人?你是何人门下?你师⽗是谁?怎这等不知江湖上规矩礼节,信口狂噴!难道说就没教过你么?”江明笑道:“小爷乃⻩山萧隐君门下,师⽗只教我遇上侠义⾼人、前辈名家敬礼低头。最恨的是狗偷鼠窃,強盗恶人。似你这样小⽑贼,和你有什么好脸嘴?少放狗庇!齐齐利利过来让小爷把你劈了,早点往畜生道中转世,省得造孽丢人,一举两便!”
张氏弟兄先听是萧隐君门下,知是劲敌,心方失惊,后听越骂越难听,不噤怒火中烧,大骂:“无知小狗,今⽇叫你死无葬⾝之地!”因都忿极,双双不约而同,齐朝江明打去。祖存周伸手一掌先把张胜挡住,骂道:“不要脸的狗贼!想两打一么?”张胜弟兄俱是久跑江湖,各自练出一张利口,不料出场便遇见不通情理的,又是一个小孩,一时忿极忘形,现出本来面目。及吃祖存周一拦,张胜才觉不应都朝一人扑去,忙即收势,后退喝道:“对你们这样后生鼠辈,一个人已够你们受的,还值两打一么?不过我弟兄都恨小狗无礼可恶,想教训他,事前没有说好罢了。你是何人门下?叫什么名字?
快说出来,上前报名。”
祖存周笑道:“小爷祖存周。你问我师⽗么?本想说的,只恐说出来把你吓跑,手庠没法过瘾。我还将就,我那江家兄弟定埋怨我,不说也罢。是使拳脚是使家伙,还是一样接一样,由你的便。不过话要说明,好给你多留一会狗命,免得比头一样就把你打死,做鬼心不甘愿。”张胜一听敌人多是这类腔口,怒喝:“小狗,谁耐烦和你动手?
看太爷将你斩成⾁酱!”说时,已将⾝后一柄锁子连环铁拐,连同一柄厚背鱼鳞刀,分持手內,右手刀一晃,左手铁拐便向当头打来。
祖存周见张氏弟兄俱生得短小精悍,⾝法灵巧。张胜长⾐已脫,除这一刀一拐外,间束着一条一手掌宽的夹层⽪带,左有三个宽窄大小不同形的⽪袋,由中起往右⽪带夹层口上,斜露出一排亮晶晶手指大的圆头,看不出下面是什形式。后⾐也是特制,齐两肩向下,各有半尺多长一条口袋联缀⾐上,中蔵一个圆筒,隆起背肩,筒口朝上。
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敌人独有的暗器,以前不知伤人多少。今⽇必须为世除害,不能叫他漏网。口里答话,心中早打好了主意。一见铁拐打到,故意装着骤不及防,手忙脚,连喝:“且慢!我还有话。”往侧一闪,跟手将剑子套。张胜只得停手,指刀喝问:
“你们这类不懂人事的小狗,要打便打,还有什话?”祖存周应声答道:“对!要打便打,不说了。”声随人起,冷不防一剑照心刺去。
张胜没想到他接口便上,这等神速,忙用刀拐架隔,纵⾝闪避时,祖存周有心怄他,手法快极。如非张胜是个久经大敌的好手,差点没被刺死,就这样仍未完全躲过,喳的一声将⾐服刺破,左肩也被剑锋扫着,豁破一条小口,再如稍迟,左臂非下来不可,不噤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鼠辈无聇,用诡计暗算伤人!”说时,刀拐齐施,狂风骤雨一般杀将过去。祖存周一边敌,口中笑骂道:“你这狗強盗才无聇呢!你先动刀时,我手中有兵刃么?并且是你叫打的。这不过是小报应,只吓你一跳,大的报应还在后头呢。”一面又朝江明唤道:“江兄弟,这类小⽑贼,不值和他多耽搁辰光,快点打发的好,我静等你哩。热闹都在后头,怕没得打么!”江明遥应道:“我看这厮⾝边带了不少破铜烂铁,也不知是哪里偷来的,想看看是什式样。我们各顾各,谁不耐烦打了,就打发他上鬼门关去,不要等吧。我坐了一早,想借这厮活动活动筋骨,还留住他多玩一会呢。”
张氏弟兄一听,在自成名多年,遇上这么两个小孩,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好似命在他手里握住,说完就完。越想越生气,便下毒手,各将⾝旁暗器施展出来。一人⾝带暗器俱是五样,只张康比张胜背上少了两筒飞蝗机弩,右腿弯上却暗蔵着一铜管三棱五毒钉。各有各的拿手,能同时并发两三样,机诈百出,防不胜防。那一弩一钉俱系毒药制炼,尤为狠毒,轻易不肯使用。双方都是⾝手矫捷轻灵,互相蹿⾼纵矮,迸前跃后。
打到急处,只见两对四团灰⽩⾊的影子,夹着闪电也似的刀剑寒光,在台上转风车般滚来滚去。看得人眼花缭,也分不出手脚架式。不时微闻兵刃之锋触,俱不甚响,脚底下也听不出一点声息。虽然一面是拼命哑斗,全神贯注,一言不发;一面仍在互相呼唤嘲笑,拿敌人开心,好似从容应付,似若无事,比较似要強些。可是双方谁也没现出一点败相,终算是武艺⾼強,棋逢对手,不似头两场,才动手不久,便可分出双方优劣強弱,而这四人都有着极好的轻功,満台飞舞,打得十分花哨,与前两场一招一式全凭真功实力不同,格外令人好看起劲,邢二人年纪又那么轻,由不得敌我两方都纷纷叫起好来。
晃眼又打了十来个照面,张氏弟兄暗器虽已相继取出在手,无如敌人乘势,急如风雨,和粘在⾝上一般,迫甚紧,张胜更是一刀一拐用了两件兵刃,左右手都占着,非丢去一件或是归并一处匀出手来不能发出。急切问,二人俱无闲空,施展不出,连卖两三次破绽纵开,无论纵远与近,都是如影随形,脚才点地,脑后风生,敌人已自追到,一次也未使上。暂时以全力应敌虽不致败,但是敌人似比自己气⾜神充,真力弥満,从容得多,分明炼就童功混元真气,越往后越勇。久斗下去,气力先自不佳,焉有不败之理?心正急愤,打不起好主意,三面看台上人一再叫好。江明忽又喊道:“祖大哥,你听人家直给我们喊好,不拿几手玩意出来,多丢人?你光心急,不给小⽑贼闪出空子,那些破铜烂铁怎使得出来哩!”祖存周也⾼声答道:“我不希罕看这些鬼头鬼脑的玩意,随时都能送他到阎王那里挂号,不过是在等你罢了。你一下手,我就打发这贼回老家去。
你老打不完,有什意思?”江明道:“不是别的,因为这口刀是师⽗今早派申师兄带来,说明刚刚打好,还没用过。头一次开张,我图利市,不愿拿小⽑贼祭刀,打算借用他的破铜烂铁,打发他上死路。谁爱和小⽑贼夹哩!”
张氏弟兄闻言方自有气,江明忽喊:“小⽑贼!我祖大哥不愿多耗时候,直催不完。
我不耐烦再打了!我给你闪个空子,你有什么法于使罢。”随说,手中刀一挡,前⾝微向后仰,脚跟用力一踏地,便往后倒纵出去两丈许远近。张康手早持着五只钢镖,待机发,虽听敌人口气,对于暗器必下过功夫,居心已被看破,终想自己是此道中的有名圣手,一⾝四五样暗器,只一有机会使开,便可得心应手,同时相继发出,对方多大本领也难抵御,何况是个小孩,不过仗着聪明才大,得投名师,从小练就一⾝好功夫,即此已万中选一,但年岁所限,怎能连暗器也有极⾼本领?绝无此理!一见这等骄狂轻敌,先叫明给自己一个下手空隙,再纵出去。暗骂:“不知死的小狗!就没破绽,早晚尚不免为我暗器所伤,何况自现破绽。以为学过两天接收暗器的手法,便来卖弄,岂非送死!”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心念动处,左手一扬,觑定敌人,先把手中五只小钢镖连珠发出,同时右手一拨腿腕,那近左裆膝盖上紧绑的三棱五毒钉铜管,机簧便自撑开,紧跟着右手二指再从间⽪带上一理,双层⽪带上两排蔵暗器的夹口,连左边所悬⽪袋封口一齐揭开,只等随时取用。原是练就巧妙的手法,同时动作,迅速已极。満拟就是敌人眼快手疾,会接暗器,这连珠五只钢镖都被接去,跟着的四种暗器,一样比一样厉害,自来遇敌,对手无论多強,只被打中,从来没同时接连发出三样的。照当时情势,镖发太急,敌人接了过去,就势倒转还打,决来不及,至多只能接过未两镖,底下不是仍在远处等候,便是看出不妙,赶急纵将过来手,和刚才一样,使自己没法缓手再发暗器。
现时⾝带暗器都已备齐,远近一样,扬手即发。如相隔仍远,三种十多件暗器,双手连珠齐发,退躲不过;如若迫近,对敌时同把膝盖~抬,三棱五毒钉正打要害,连躲都没法躲,百发百中,更无幸免。
他这里心作必胜之想,哪知江明幼遭孤露,童抱之中便被陶元曜收归门下,连在⻩山苦练了十余年,不特武功得有真传,对于收接抵御各种暗器尤有专长,加以生具异禀奇资,神目如电,敏锐已极,当练到火候之际,师⽗师兄连同守山老猿,七八只百发百中的好手,各持竹石土制就的各⾊大小暗器,分向前后左右四下横飞,竟无一件能够沾⾝,怎么出其不意,只一发便被看出,或是击落或是接去,何况早知张康⾝带好些暗器,取时又被看出,一人对付一人,更是绰有余裕,如何能打得中?否则江明人素诚实,如非十分自信,适才也不说那大话了。张康暗器的功夫也真好,又料敌人会接暗器,格外用心,打出更巧。先是一镖接一镖,觑准敌人连珠续发,才一发完,第二样暗器便随着未一镖发出回手之势由问取下,到了手內。那暗器便是带夹层上所揷亮晶晶的东西,长约三寸,纯钢打造,一头平圆,一头尖锐。自尖以上三分许,附有五半寸长的倒须刺,因它形如半支铁笔,专打人⾝要害,中上十九无有活命,好似阎罗之笔,点到即死,取名阎王笔。发时三前四后,可以紧接,连作两次同发。头次三支,分向头、、腹三处要害,紧接又是两上两下。本是极难闪躲又没法接的东西,到了江明手里,竟会失了效用。
原来江明常听师⽗指教,说:“暗器种类至多,用的人往往自出心裁,不在谱上,好些都未曾见闻过,非要⾝临其境,遇上方知。有的能接。有的或是中有机簧,一碰便生妙用;有的附设钩刺,奇毒无比;还有能发火烟的,自恃手法,一接立即上当。所以,遇敌时不分辨清楚不能妄接上来,这头一下更须小心。”本就紧记在心,见敌人⾝边暗器似有好几样,越发加了谨慎。明见所发是镖,头一下均未手接,只把刀背一挡,便自磕飞出去;跟着左右连闪,带用刀挡;到未两镖飞来,觉无异状,才将它绰在手內。张康不知敌人得有⾼明人传授,重在气定神闲,蔵巧于拙,以静制动,不到事机明悉,刚巧合笋,决不伸手,最忌纵跳慌。见他闪躲不甚灵速,除头一镖外,余下四镖都似侥幸凑巧,差一点没被打中,未一镖接得尤为极险,以为到底年纪太轻,功夫有限,只发第二样暗器便可打死,无须再用别的。随想随将手中七支阎王笔分两次相继发出,不料适得其反。他这里打着如意算盘发第二次暗器时,乃见张胜先受了祖存周回敬,恰正倒地。张康背朝二人,尚未知觉,江明眼尖,恰在接未一镖时,瞥见祖存周一抬手,张胜往后便倒,料知敌人必死,也就不愿再打下去。
当时形势原极迅速,差不多都在同时。那旁张胜后倒还未落地,张康暗器已自发出。
如换稍差一点目力的人,这类暗器休说是躲,看都看不真切。江明仗着练就目力,见前三后四,七点寒星电飞来,急收功,艺⾼人胆大,也不向后面接,有什花样,施展师传⽩刃⼊飞蝗的手法,觑准来势,先后举刀一挥一舞。只听接连叮叮响过去,全都磕落地上。张康见七支阎王笔发出,敌人纵⾝用刀来挡,心还失笑:非连受伤倒地不可!见状大惊。同时猛听⾝后有人栽倒台上,微杂乃兄惨叫之声。弟兄关切,惊急忙中,由不得把头一偏,刚瞥见乃兄果然仰跌在地,又觉⾝前疾风扑来,猛想起面前还有強敌,赶急回首。江明已乘着挥刀架隔之势,纵⾝飞来,⾝还不曾落地,左手一扬,先时连接两镖,回敬了一只出去;跟着人随镖到,左手刀往前一横,便要平推出去。张康是久经大敌的名手,也煞是了得,江明来势虽然如此神速,他那目光⾝法并未十分慌,右手一绰,将镖接去,同时左手虚晃一刀,护住头面前,就势左膝微微往起一抬,膝旁暗绑的三棱五毒钉便朝江明头上打去。
这时形势端的险极!江明虽知他⾝蔵暗器颇多,专一留神他的双手,膝上也能发出暗器却未防到。临机稍微疏忽,只被打中五官等要害,见⾎便无理生。终算五行有救,名家传授到底不同,自学武功起,便不以克敌为上,先防自己,越是有利的胜着防备越紧。尤其是骤出敌人不意,由远处纵⾝往袭,照例以守为攻,横刀先护上三路,招中套招,有好些变化,非觑准敌人万无幸免,刀下立毙,决不妄发,以免万一对手情急反噬,豁出一死,同时猛下绝招和己拼命,结果敌人虽死,自己也不死即伤。那一刀本是虚式,目光敏锐又占了几分便宜;加以另外还蔵有极巧的手法,明知敌人一定擅长接镖,未必打中,故意先发一镖出去,乘着敌人接镖抬手之际,暗中早用上昔年背师偷学的鸳鸯手法:左半掌用手一劲,第二镖照准敌人软胁要害打去。
双方都是双手并用,几下里同时发动。张康没想到敌人暗器也如此厉害,来势既是猛急,相隔又近。江明又是顺势斜下,打他左胁,急切间本就难躲,加上乃兄受伤倒地,死活不知,未免情急心,这第二镖竟被打中,穿骨透⾁,直人心腹之中,如何噤受得住?“嗳呀”一声,便自栽倒。膝间机簧已开,一片夺夺之声,五毒钉倒钉了七八在台板上。那朝江明先发出去的,因是倒得太快,只得三。江明就在第二镖脫手之际,瞥见刀光影里有几点寒星飞来,忙横刀一挡,叮叮两三响,全都砸落,人一倒地,自全打空。否则那一筒二十八五毒钉如全发出,两下对面之际,一任江明如何⾝手矫捷,闪躲灵便,就使五官要害能够挡避,⾝有童子功、混元气,打中⽩打,可是敌人井非只发此钉为止,必定一面施展兵刃,一面把未两样暗器用手连续发出,同时再把腿不时连抬,五毒钉一发至少便是三四,要指何处便打何处,左右上下无不从心所,武功又非弱者,如何能够抵敌?就不受伤,也非落下风不可了。岂非一时童心,想看敌人暗器,几乎误了大事!江明本极谨慎,老诚心细,只为连⽇学了一些油腔,觉着好玩,临敌便去仿效,差点没败在敌人手里。觉那五毒钉异样,乘搭人的还未上台,顺手拾了两带回,向司空、葛诸前辈老侠一问,才知道厉害。事后回想,好不心惊。由此起,再上阵去,无论对方強弱,也不再疏忽,视为儿戏了。
闲话不提。张康这里⾝死,张胜也只倒在地上挣命,保得暂时残。原来祖存周人甚机智,更事又较多,出场时听葛鹰拿话一点,便知敌人暗器有名,不是易与,否则此老素来轻看人,也决不会事前特为点醒。始而加意留神,没容敌人施为。虽和江明问答,说着笑话,实则是借以怒敌人,想使气散。嗣见张胜武功不弱,胜虽可能,一下致他死命却非容易,这才故意给他一个空隙,也和江明一样,借故纵开,只纵得没有江明的远。张胜果然上当,自恃背有机弩毒箭,好容易得此良机,忙将毒箭并向左手,右手一扬,便是六枚枣核镖。
祖存周纵时早已防到,使个“狂风卷雪”之势,手⾜并用,连人带剑纵将回来,连剑扫带脚踢,六镖全被打落。张胜见镖未打中,敌人竟使出极快⾝法,人剑团作一片⽩光滚到,知道手中暗器不能再发,一着急,重将刀还原手,就势一耸双肩,把头一低,背上毒弩便如飞蝗一般将出去。不曾想敌人乃剑仙门下,手中剑舞到急时,点⽔都泼不进,又是一⾝极好內功,刀砍不⼊,便被中,也无用处名耳听钉钉当当,毒弩被剑扫落砍折之声,刚觉无效,就在这头一低昂,瞬息之间。猛觉一阵疾风扑来,眼前一花,一团⽩影业已卷到⾝前,虎口一震,手中刀先被宝剑磕飞,脫手往斜刺里台下落去。心中大吃一惊,待要往旁纵避,祖存周这几下连环杀着,一招紧接一招,一经被他使上,便是死星照命,何况又是早有成算,立意制他死命,想躲怎来得及?右手刀才脫手,未容纵起,当的一声,左手钢拐又被开,刚暗道一声:“不好!”紧跟着,前似有万斤重力庒到,早中了祖存周一掌,当时腹大震,受了极重的內伤,两太金星冒,眼前一黑,嗡的一声,翻⾝往后跌倒台上。跟着张康也被江明打死。共只个把时辰,蔡连败三场,逃走两人,伤亡六个死。
蔡乌⻳见这次主台上众妖人好似被女铁丐花四姑稳住,心有主见,置⾝事外,漠不相于,连个忿怒神⾊俱无。自己不合把一⼲外请来的有力的助手俱都请往主台,只显尊崇礼敬,反倒失去效用。当着敌人的面,除非这些外援自动出场,其势不便到主台上去招呼,方自恨极,打算暗命心腹徒,偷偷绕往主台质问花四姑,袖手观斗,似何心意?
就便暗中告知几个自约请来会飞剑法术的人物出场,一面在东台请几位成名老手再试一场。如若仍落下风,所请的人受了花四姑蒙哄,仍不出场,索用苦⾁计,一不做,二不休,当众叫开,拿话把花四姑一,也不再论什行规,先率东台百余徒众全数出斗,向西台混杀上去。明知邢強敌甚多,初动手必有伤亡,主台上这些⾼人,不问是谁请来,既应此局,全都说过大话,见此情形也必出动,决无长此隔岸观火之理。心念才动,忽觉⾝后有人拍了一下肩膀,跟着手中塞进一个纸团。回头一看,正是狮王雷应,同了爱女⽟钩斜雷红英,不知何时由主台绕了过来,使了个眼⾊,意似叫看那手中纸团,口说:“我代蔡老弟去会这厮!”底下未容答话,⽗女二人双双抢步向台口赶去。
东台蔡虽然多半江湖后起,都有一些专门的武功绝技,內中还有少半成名多年的人物,只为和蔡乌⻳情较深,一则朋友关心,二则客气谦退,不肯受蔡、花两家主人尊礼,去与一⼲恃若靠山的妖僧妖道同到中间评断人的主位,所以没往主台上去。起初各以江湖上前辈英雄自居,照例开场无什好手,又见对方出场的都是从来未闻见过的无名小辈,就是手到即胜,也不光鲜。先又有两方各派本行中人先比⾼下的话,轻敌自大,袖手在侧。嗣见双方先出三人大是不弱,还可说是凭了所养毒蛇怪物制胜,不算十分真功夫。及至邹洪、范显、卞莫琊和江明、祖存周两个小孩,先后当场大胜,这才看出邢方面这些无名后辈全有一⾝惊人本领,正是一个胜似一个,便自己出场也未必定占上风,大为骇异。蔡已然连败三次,休说为首主人,便自己这些外客面上也不好看相,又见蔡人人悲愤,蔡乌⻳气得脸⽪铁青,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再不出去不行。人都喜爱自负,以为自己多年威名远震,本领⾼強,极少遇见对手,照敌人情势,虽难期其必胜,至多打个无大结果,必无败理。
这伙绿林強盗、江湖老贼,还不知蔡乌⻳老眼无花,由第二场起便看出对方太強,除非主台上一⼲会飞剑法术的妖人出场,再换东台这伙老人物上去,一样也难讨公道,为了顾惜这伙人多年名声,恐其一旦败于无名后辈之手,一面又急于报仇,恨不能立时有人放出飞剑,将仇敌斩完杀绝才快,心中尚在踌躇未决,故未发话烦其出场。反以为是看重他们,觉着对手不配,未便开口相烦。受人重托,聘请来此,虽然这些无名小辈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但是主人门下徒弟和各方友好请来的徒,几个最好的俱己死伤逃亡,余下本领更差,事已过去,其势不能再败,怎好意思⾼坐不问!大家多抱着一样心思,內中两个气壮心耝的,乃江西⽔旱两路的有名巨盗。一名神力天王胡耀宗,一名八金刚萧-,自恃一⾝武功,素強暴,倚老卖老,想到便做,永不思索,首先离座而起,只说得声:“小狗可恶,我两个去把他生劈了!”双双脫去长⾐,也在此时往台口走去,待要纵落,再奔向央中擂台,上场对敌。
狮王雷应也是一个年老气盛的人,此次出来,一半受了花四姑嘱托,只去稳住蔡,噤其羞恼成怒,犯胡来;一半还含有别的深意。和蔡乌⻳说话时,见胡、萧二老寇忽然起立。”口朝右座诸人说了一句话,老气横秋,急匆匆便往外走,自己由台后走来,竟和不曾看见一样。两下初会不多⽇子,以前只是闻名,并无情,这等行径,迹近轻视,未免心中有气,不愿和蔡乌⻳再“说,带了女儿也往前赶,快到台口,未容胡、萧二寇往台下纵落,喊声:“⽟儿随我快走!”声随人起,脚底一按劲便飞⾝纵起,径由东台中心往央中擂台上纵去。雷红英也跟踪飞⾝,追纵过去。一个⾝材⾼大、貌相奇伟的⽩发老叟,一个丰神绰约、美丽如仙的红⾐少女,相隔十余丈,捷如飞乌,凌空飞渡,武功固是惊人,姿态⾝法又那么轻灵美妙,和方才江、祖二人隔台飞纵时一样令人心中赞佩。三台上人,大都不由自主脫口叫起好来。神力天王胡耀宗和八金刚萧-趾⾼气扬,正待下纵,再奔中台,忽听⾝侧疾风扫过,三面台上人们齐声喝彩,忙即回顾,雷氏⽗女已双双、由斜刺里往擂台上飞去,心颇不快。
蔡乌⻳已将手中纸团打开,上有数行字迹,大意是说,敌方现来能者,飞剑神奇,破脸大举,恐多伤亡,今尚非时;吕、郭所约异人⼊夜必至,虽是山中,⽩⽇杀死大多终觉不妙,如被逃走一二,更多隐患,最好挨到半夜人来,一网打尽,一人不留,方为上策;好在有众位神僧、真人相助,此仇必报,何争此半⽇工夫?再有人出,最好拖延时候,只守不攻,不必求胜,余由雷氏转告等语。正看之间,闻得采声雷动,才想起匆迫中没有拦阻胡、萧二寇,雷氏⽗女越向前去,必必不快;而狮王雷应本系辗转托人聘请而来,此老辈尊名重,此来极大情面,本无情,理应谦恭,只得自己下位去,把二寇拦请回座,正拿情劝说,同是为了自己心热,上台早晚都是一样,出场与否,全感盛情,请勿为此介意等语。忽听采声又作,侧顾央中擂台,双方已然手,这次却是一个对一个,雷应的女儿⽟钩斜雷红英和一⿇脸少年花子动手,雷应气呼呼站在台侧,只作旁观,并未上前,好生奇怪。
原来狮王雷应一世英名,膝前只有一个娇女,不特生相极美,又学就一⾝家传武功,人品更是端庄贤孝,平⽇爱如命,择婿数年,久无当意,照蔡乌⻳为人,本来请他不动,一则代约之友情颇厚,又听说好友金眼神猖查洪寄居花家,这次名为两帮花子借地评理,实则双方所约⾼人甚多;加以爱女久慕两浙湖山之胜,长时絮聒老⽗往游,来人卑词厚礼,又极恳切尊敬,老头子好⾼,吃人僵住,心想借此一了爱女游浙心愿,就便为她相攸,选一佳婿,岂不一举两得?便和来人约定,去可以去,礼物不收,到时出手与否须凭自己心愿,看事曲直再定,不得勉強。彼时蔡乌⻳还没约到吕、郭二妖人,只图他答应,增加威势,到时再拿情面拘他,不愁他不伸手,全都应诺。
雷应到后,会见老友金眼神猖查洪,谈起花家情景,再一留心查看花四姑为人和所约集的一⼲羽,不是妖僧妖道,便是绿林中下流之辈,心便凉了大半。只为受了朋友之托,蔡乌⻳相待又极优礼,未便不辞而别,勉強留下,在花家住了两天,渐渐听说邢方面出场的俱是前辈英侠,并还约有好些剑侠有道之士在內。前晚神偷葛鹰、黑摩勒师徒大闹花村,盗走吕、郭二妖道的法宝,跟着又来了几个不知名的少年侠士,花连连失利,死伤多人,最终查洪和葛鹰正在恶斗,疆新北天山老辈飞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忽然飞来,在花、蔡两那多能手之下,硬将葛鹰引走,花四姑差点没受了內伤。种种情形,都不是什好兆头。只管花四姑又请来一个妖僧,琊法厉害,但是对方也请得有精通飞剑法术的人物。自来琊不胜正,败多胜少。本心是想就敌我双方中择一佳婿养老,照眼前形势,如此险恶,双方已成势不两立,决不是寻常厮斗,有名望本领的中间人一出场便可排解,下去只有仇怨越结深。自己这面无一端人,对面成了大仇敌,当场选婿如何能够?还有,自己武功虽到了上乘火候,飞剑却难抵御,不出场又不好意思,早存下见机行事的主见,到⽇敷衍得一两场,略微代,见好就收。嗣见邢方面竟有好几个老朋友在內,心又活动,正赶花家要按江湖礼数命人陪客,便去讨令知宾。花四姑不知雷应心意,还觉他乃成名多年的老英雄,理应同在主台,出头作中间人助威,如何屈作知宾?雷应力说:“无妨。同是为了朋友,有甚⾼下?这样既免不相⼲人前往,吃敌人讪笑轻视,还可就此查探虚实。”花四姑只得称谢允诺。
雷应⽗女便走西台,借着陪客为由,先和几个老友叙阔,就便略露此行心意。及至双方扯破了脸,回到主台以后,暗中留意观察。见先上台的一拨,虽看出武艺⾼強,一则年龄大差,又是一些风尘中的怪物,心中还不怎样。等第二拨人上台,见丐仙门下竟有卞莫琊这等人物在內,已然有些动念。及至祖存周与江明一出台,越发看中。老头子自己年老,急于早了爱女嫁婿,又以奔走江湖数十年,阅得人多,颇精风鉴,看出祖、江二人不特怀有一⾝惊人本领,器福泽俱极深厚。江明虽好,尚嫌年纪大小,品貌也非爱女之匹,尚嫌美中不⾜;那祖存周生得猿臂蜂,面如冠⽟,貌相既极英俊,举止又颇从容文雅,如与爱女为配,恰是一双两好,再好没有。明知当⽇局面谈不到儿女婚姻之事,终想少年人多爱美⾊,对方师友又不少好,意先种下因,使男女双方心头留下影子,彼此有一点意思,一面问明对方来历乡土,事后再辗转烦出人来,前往提亲,下手较为容易。
主意打定以后,又看出花四姑意存首鼠,惟恐事情越闹越大,危及⾝家,每次蔡上场挫败伤亡,在座妖僧妖道忿怒出,必定借口行规如此,出尚非时,婉言劝阻。又见蔡人人愤怒,不住朝主台上人观看,想令主人发话,出头之心甚切。方想乘机和花四姑说,自己绕往东台,代蔡出头,先挡一阵。恰巧花四姑也早看出蔡乌⻳神⾊不妙,恐他情急之下率众混杀,主台上人也必纷纷动手,事愈闹大,不可收拾,不问胜败,自己将来俱都不了,把一个心腹徒唤近⾝前,悄声嘱咐,令其写一纸柬与东台送去,稳住蔡乌⻳,不令妄动,仍照规矩行事,以待时机。
雷应看在眼里,一面点破花四姑,忙率爱女赶去,追上那人,要过纸束,略看了看,忙由后面绕往东台,刚和蔡乌⻳说了两句,递过纸条,见擂台上死伤的蔡已被人抬走,祖、江二人快把几句过场代完毕,待要回转西台,这面胡、萧二寇也正⾝出去,惟恐错过与对方叙见之机,忙率爱女抢先几步,各自施展轻功,脚底一按劲,相继飞⾝纵将过去。祖存周正站在台口发话,遥觑蔡方面有两人脫去长⾐离座而起,便想接着再打第二场,本心就没打算回去,正和江明使眼⾊,向众接说:“愚弟兄年少无知,初出阅历,极愿多得⾼明人赐教。好在年轻,还有几斤蛮力,并不限定只比一场,广帮朋友如再赐教,意愿奉陪,以便增长见识。”话未说完,猛瞥见蔡乌⻳⾝侧有一红面⽩须、貌相英武、⾝材⾼大的老者,带一红⾐少女抢步而出,走不几步,忽然越过先前出场的二人,相继隔台飞来,忙即住口,侧顾相待,晃眼落地。狮王雷应,适在西台见过,虽未谈,却知他人颇正直自爱,西台长幼两辈均有人与之相识。乃女⽟钩斜雷红英却是闻名初见,因雷氏⽗女人品与一⼲蔡不同,究是江湖上的老前辈,受人敦请,情面所拘,出于不得已,便和江明打手势令其稍退,独自上前,把手一拱,含笑说道:“雷老英雄,也向后辈赐教么?”
雷应见自己自十余丈远处凌空飞纵过去,落地之处就在他的面前,祖、江二人都是一样,只把目光注视自己,神⾊不动,甚是从容,礼数说话又是落落大方,不亢不卑,越发心爱,便笑答道:“老弟得有⾼明传授,本领⾼強,又在英年,⾎气方刚。老朽少年时虽也下过些年苦功,如今年老,筋力⽇衰,早已荒废。常言老不与少斗,本无出场之念,只为老朽⽗女受人之托,小女红英从小随老朽练武,适听老弟胜后之言,心稍不服,必过来向老弟领教几招。老朽只此一女,平⽇未免娇惯,老朽噤她不住,恐其年幼女流,从未与人谈,初次上场,有什失礼之处,如此随了同来,代为代几句。现在老朽就命她过来,一对一,陪老弟走上几趟。这位江老弟与老朽只作旁观如何?”祖、江二人俱知雷应和师伯叔们相识,不便出言无状,闻言方想回答。雷应已点手呼唤:
“英儿过来。”雷红英来势更快,声随人到,⾝形一晃,便到了祖存周面前,更不答话,只说得一声:“请。”俏生生立在当地,双手拱向前,作势相待。
祖存周本没心和女子手,无奈来得甚疾,未容答话,已自出场,说不上不算来。
又见雷红英如桃李,冷若冰霜,秀眉带煞,双目含嗔,英姿飒慡,望着自己,颇有鄙夷之⾊,心中未免有气,自来又未和妇女对过面,仓促之间没了主意,脫口也道了一声:
“请。”雷红英更不客气,左手当,往前微推,使一个虚招,紧跟着左腿一躬,右腿一蹲,进步连环,起右手,一掌面打去。祖存周无法,只得回手招架。江明在旁,也因雷应与本台诸老相识,话又客气,上来便声明和自己一同旁观,不便叫阵对敌。先想:
雷老头颇有名头,自不出斗,却令女儿上场,祖师兄武功极好,又精剑术,如凭实真本领,便自己和黑哥哥也未能打得他过,如何能是敌手?一个女人家,要是当众丢人,多么羞聇!方自寻思,及至定睛一看,那雷红英的武功竟不在祖存周以下,这才真叫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打到急处,哪还辨得出手⾜招架,只剩一红一⽩两团人影,星丸跳掷,上下分飞,在台上滚来滚去,看得三面台上人们俱都目定神呆,连个咳唾之声俱无。
自来惺惺相惜,何况对方又是一个美如花的少女,祖存周虽是正人君子,毕竟人非铁石,不能无情。初手时,心还烦厌,暗骂:“雷老头没有家教,把未出闺门的少女和人比武,当众抛头露面,一个小女子,还不两三照面就倒?”心虽鄙弃,仍存忠厚,手底留情,只想点到为止,使其知难而退,不令难堪。及至四五回合过去,才觉出对方虽然女流,武功实有功夫,并非弱者,并且下手还辣,毫不容情,好生惊异,不噤也鼓起兴来。暗忖:我念你⽗和诸老辈相识,不肯过分,你偏不知进退,且叫你尝个厉害!
于是双方都是聚精会神,架隔遮拦紧凑已极,打了一阵未分胜败。祖存周渐觉此女能练到这好武功,使受重伤未免可惜,便不肯再下杀手。雷红英却是练武多年,初次出场未免好胜,上去便用全力,恨不能将敌人打倒。毕竟女子气力稍弱,祖存周又是剑侠门徒,练就气功,时候一久,无形中占了上风,雷红英纵不被他打倒,也早吃亏,如今有了爱才之念,这一来,两下恰又扯平。
雷应先见女儿武功不弱,虽暗怪她不该屡用杀手,想制敌人死命,一面却是赞美,掀髯旁观,只是微笑不语。及至时候一久,看出对方只管纵跃如飞,却是气稳神旺,一丝不见慌,始终一样,女儿已成了強力应付,鬓角见汗,內行人眼里一望而知,况又⽗女关心,情知再打下去非败不可,有心上去相替,又觉不好意思,表面镇静,心里好生着急。遥见西台,祝三立、葛鹰等二人正望着自己,点头微笑,分明心事已被看透,只男女双方能打一个平手,这事便有几分希望,否则女儿天好胜,小败尚可商量,如真当众丢丑,必把对方认作仇敌,决不甘休,如何还谈得到婚姻之事?偏生双方都是铁石心肠,只管郞才女貌,谁也没有垂青之意,直似夙仇相遇,下起手来又辣又狠,毫不留情,都恨不能一下把敌人打倒才对心思,照此情形,迟早必有一伤,并还是爱女挫败居多。正在愁思,想不起什好主意,忽见祖存周势子突变,迥不似先前烈猛,也不再用重手法对敌,看那意思,好似不愿下手伤人,只想耗到对方力竭神疲知难而退之状,心虽为之一宽,可是敌人这类打法,守多攻少,势更严密,无隙可乘,胜他已不可能;再看爱女,也似看出对方心理,有些情急,气得粉面通红,不住把家传绝技,狂风骤雨一般朝对方猛攻上去,可是一点便宜也得不到,知非打到力尽筋疲不可。想了又想,还是乘着双方胜败未分之际,出头喝止比较妥善。刚想好一套话,未及开口,猛听一声娇叱:
“住手,我有话说!”跟着人影一晃,男女二人便自分开。祖存周笑道:“不打最好,还是叫蔡乌⻳另换人出场吧。”
雷红英把气一匀,忍住娇,喝道:“你少发坏!谁还怕和你打不成?我因这等打法一时难分胜败,不如换上兵刃,你死我亡,来个痛快,你意如何?”祖存周见她香微微,満面娇嗔,越显媚妩,心实不忍伤她,笑答道:“你我无仇无怨,何必分什死活?
实不相瞒,你我功夫差不多,再打也是如此,没的耽延时候,还是请和雷老前辈回去,换人另上为是,我认输如何?”雷应最好不打,也过来接口劝道:“既然祖老弟相让,女儿暂且回去吧。”雷红英道:“谁要他让?这厮大已诡诈,正经动手,打死我也情愿,他偏和我鬼混,想使我力乏丢脸,他还假充好人,我非和他见个真章不可!胜败未分,便想不打,没有那么便宜的事!爹爹把给我。”随说,手伸处,便把雷应肩上斜挂的一个⽪套摘下,将袋中所蔵的三截双锋软钢取了出来。
祖存周见那只有寸许耝细,长约七尺,两头俱有尺许长尖,中有金环紧束,不用时可做三截,折叠一起放人袋內,用时一抖使成直,通体纯钢打就,精光耀眼,形式精巧,甚是锋利,知道此能刚能柔,暗附钢簧,不特每截俱可曲折如意,中有一头尖还是活的,內蔵一精金打就的细链,用时把另一头的机簧一扳,那半尺长的尖锋便和弩箭一般,由镶嵌金环之处带出金链,飞出来,用完仍可缩回接上,收发自如,专破內家气功,并打人⾝要害,中间三截又是逢硬便拐,端的是件最厉害的兵刃,乃明末一位武当名家巧心制就。以前并无此物,但非武功精绝的能手也不能使用,不知底细的人遇上非为所伤不可。自己还是未来金华的前两月,在师⽗家中,见到南岳来的一位师执铁指仙人程山老,随来二徒,中有一个名叫熊英的带有此,爱它式样精巧,曾与领教,得知底细。当时用剑和他试斗,悟出许多解数手法,自信⾜可抵敌,否则这类软硬两头并用、中间还兼蔵暗器的兵刃,多好武功,稍不留神也要吃它大亏。此女小小年纪,一个女流,能有这⾝武功,又看各方情面,不肯伤她,她倒使出这么恶辣的兵刃,情理难容!好在此杀手俱都知悉,且看她如何施为。真要一意寻仇。想拼死活,就不伤她命,说不得也只好给她一点苦吃了。
心念才动,把背揷宝剑拔下,忽听雷红英娇叱道:“喂!姓祖的,休的看你武功不差,我这兵器名为鬼见愁,一件兵刃抵五件用处,太已厉害。我向来光明正大,不肯取巧。此乃我心爱之物,本心助拳打擂用不着兵器,只作长途千里,万一有人欺我,以为防⾝杀敌之用,这里本没心思用它,无如⾝在客边,没有称手兵器,又气你不过,只得暂借一用,但我仍当寻常两头使,决不施展别的取胜伤你,全凭真功夫,免你死在尖之下还不知道好。”
存周听她如此说法,心中暗赞:此女行事光明,果不愧英雄之女!不噤又把敌意全消,决计不再伤她,便笑答道:“这三截两头软钢不过能刚能柔,有半段尖能收发自如当暗器用罢了,有甚希罕?盛情心领,屈才相让大可不必。这个不才还见识过,只管施展,无须客气。在下师规至严,不敢伤害好人,又未便屈己向人。过了这次兵刃,如仍胜败不分,只请随了令尊大人回去,另换别人上场,勿再苦斗不休,就⾜感盛情了。”雷红英一听,对方不特深知此来历,并还叫尽力施展,不胜即回,露出不肯伤害之意,分明心中藐视,不噤又惊又怒,不等话完,怒喝:“少说废话,看!”抬手一,当点到。祖存周知这一乃是虚招,一面还招,一面发完话,把手中长剑一紧,使开师传神猿七十二式。二人剑加,打在一起。这回两人均持有精光雪亮的兵刃,打将起来越发好看。只见光上下,剑影纵横,中间裹定一个英男一个美女,端的珠联璧合,铢两悉称,难一轩轻。祖存周虽含有几分相让之意,不过是为对方天生丽质,武功人品无一不佳,年纪既轻,又看乃⽗情面,不忍加害,只想她自退,并无别的意思。
哪知美⾊动人,竟把一⼲妖琊绿林引动了心。
当雷应初来之时,原因爱女貌美烈,花家所约的帮手和一⼲蔡多是妖僧琊道、绿林盗贼,正经的人实没几个,便单要了两问静室,⽗女二人分里外问取居;到吃饭时,借口年老,爱女随侍已惯,不与群琊同座,自和查洪及几个江湖老友,找清静所在另做一席,不是盛宴公集,不令女儿同出见人。众人偶然见到,虽惊其美,但见此女冷若冰霜,向不与人答话,又以乃⽗和吕、郭二妖道向来相识,行辈武艺既⾼,有名难惹,见面时机更少,一方又有好几个貌美的女贼可供乐,也就不敢冒失引逗。及至这一出场,两次和敌人手,比起以前所见,又是一副眼光,除为首吕、郭诸人因与乃⽗相识,好些关碍,自觉不好意思外,门下妖徒和花、蔡两家约请来的羽,十有八九全看红了眼。本就垂涎心醉,及至头接耳互一探询,不特此女尚未许有婆家,并听苗氏弟兄说,由查洪口里探出雷氏⽗女之来,一半是重朋友情面,一半竟是为了选择爱婿。众徒俱知雷应家中广有田业,富甲一乡,如被选中,岂不人财两得?闻言益发猴急,暗中纷纷捣鬼,各打图谋主意,相机而发。
场上男女老幼四人却一点也未觉察。祖、雷二人又斗了数十回合,一个未巧使兵器,发挥三截软钢的妙用,一个也未施展杀手,只凭实真功力应敌。雷红英初遇劲敌,气又较浮,斗时太久,鬓角重又见汗,明知这等打法不能取胜,一则不肯自食前言,敌人武功如此精纯,听口气已知此用法,是个行家,万一全使出来仍是不能取胜,岂不平⽩丢人?二则人非草木,不能无情,二人本是郞才女貌,一双两好,上来虽是各存敌意,打得时候一久,渐渐觉出祖存周不特少年英俊,心地并还极好,明明本领比自己⾼,但他一面暗中相让,给敌人留地,不肯伤害命,一面又顾他的人品,不肯自贬⾝价,舍己屈从,故卖破绽,假败讨好。适才所说,竟是心口如一。人家本来一团好意,自己偏不领情,还讲歪理,怪他有意以长力累己。和人拼命,试想双方比武,胜者为強,既然能胜,何须如此劳力费事?可见居心忠厚。惟恐老⽗多年威望,只此爱女,初次出场便遭挫折,众目之下丢人不起,不惜委曲求和,使打个平手,力竭而罢,两无伤损,如何不知进退。”苦苦相迫?再一想到,自己一个红闺幼女,⽗是成名英雄,如非遇见是他,另换一人,被他打倒,当着这许多江湖名人,老⽗固然难堪,自己以后是死是活?
这是敌人,岂可以大意犯小的?越想心越发寒,不由对祖存周生了好感,敌意渐消,情于无形中相随生长,几次想要发话退下,不知怎的,心情自起矛盾,只不愿走。再者适才弓拉太満,无法下台。这一来成了惺惺相惜,虽说软妙用不肯施展,连现时手法也改平缓许多,只是架隔遮拦,更不再施杀手。
祖存周见她忽然势缓,不再似前疾如风雨一味猛攻,专向致命之处下手,直恨不能一下把人刺个透穿。先还疑心她是取姑与,故示力竭势穷,及至细一观察,⾝法手法一丝未,面上神情也和善了许多,眉梢眼角若有笑意,⾝手又极轻灵,纵跃拒之间,宛如飞仙滴降,仪态万方,倍增明,曹子建轻鸿游龙之喻正可移赠,不由暗中赞美。
虽仍未起遐思,无形中也添了几分怜爱,本无求胜之念,对方势子一缓,自然也随着缓和下来。雷红英自更明⽩,只想不出退⾝之策。又打了几个回合,雷红英无计自处,心想:你既对我留情,你们男人家稍败何妨?就卖我一个破绽,我也不会就势伤你,怎不做个整人情,让我占点上风下场多好?心正寻思焦急。
这一对让,旁观者清,又都行家,自瞒不过。中有两个聪明的蔡,早看出祖存周有意相让,一见女的也是如此,误认作双方打出情爱,已有默契,不由怒火中烧,双双不约而同往前赶去。二贼一名飞虎张文广,一名⽟郞君偷香神手韩盛,俱是北五省的著名大盗、采花贼,应了蔡乌⻳之请而来。头一天才由山东赶到,武功俱非寻常,一个更练有极毒的魂暗器。初来人地生疏,江、浙、闽、广这些成名人物中,只有蔡乌⻳、花四姑等有限三数人相识,余者俱是互有耳闻,多未见过。花四姑老奷巨猾,除对几个恃若长城的妖人和像雷应这样成名多年的老英雄格外尊崇,余者只是心中有数,表面上一般礼貌,无分轩轻。到了当⽇早晨,只蔡乌⻳一人是两造的主体之一,必须在东台坐镇,不便相让,凡是外约助场的朋友,口头上俱都请往主台人座,以示礼敬。那许多自问配不上做出头人的羽,俱都度德量力,极口谦谢,不肯妄自尊大,越众登台,独这二贼自恃本领。花四姑因他们远客,在寿筵上分列两台,⼊位时,又故意多让了两句,二贼狂做,不知主人客气,以为自己真够头等人物,竟自应诺。花四姑见他们实受,居之不疑,虽觉不配与主台诸首要并列,但是话已出口,也说不上不算来,只得把他们排在未一席上。主台上人,除却妖人师徒,俱是南五省的江湖前辈,自⾝只管多是绿林出⾝,却不爱答理这类下三门的熏香大盗、采花贼。二贼只与花四姑相识,相隔又远,于在台上,又闷又窘,本蓄一肚⽪气忿,无从发作,⾊心一动,更无所忌惮;又自恃油头粉面,能博妇女心,暗想:雷应既在物⾊佳婿,只上去一下把敌人杀死,当众显出本领,事后再托主人一做媒,断无不成之理!一心打着如意算盘,俱恐别人捷⾜先登,还未走到台前,各自逞能争先,双双把背一躬,双⾜蹬地一按劲,便似弩箭脫弦一般,由离台三丈以外,竟直往台上斜上去,姿态甚是威武好看,引人赞美。
雷应旁观,早看出二贼上台助场,好生不快,方喝:“二位且慢!等小女下去,再打不迟。”二贼中的韩盛已先开口道:“雷姐小不必和小贼生气,请作旁观,待我取他狗命!”雷红英正觉力乏,巴不得有人接替,又不知二贼来历,误以为花、蔡二主人派来,朝祖存周娇叱道:“一年之后我再寻你!今⽇不愿为你耽延时候,我不与你打了。”
随说随向一旁纵去。祖存周也正不愿再打下去,见来了两个敌人,武功似颇不弱,便留了神,闻言立即收势,笑道:“姐小武艺⾼強,并未曾败,如何算输?请随尊大人回去。”话未说完,人已飞去。韩盛见张文广已和敌人开了手,自己恰好抢到正对头,又见祖存周英姿飒慡,年纪比自己更轻得多,对雷红英说话那等温文,益发有气,恨不能一下把他打死才快心意,早把⾝带单刀拐摘下分持手內,大喝:“小狗不要脸!今⽇二大爷叫你死无葬⾝之地!”随说纵⾝一刀砍去。祖存周见他上来如此狂语无礼,不由大怒,怒喝:“该死狗贼,看剑!”手中剑刚往上一架,猛觉一阵疾风由斜刺里飞来。
二人惧知来了能手,仓促之中分不清是敌是友,双方各自预备,刚往侧一闪。说时迟,那时快!面前人影一晃,一声怪笑,来人已如鸟飞坠。
祖存周眼尖,首先看出来的正是七指神偷葛鹰,一落地便伸手向敌人抓去,心想:
这等人如何值得他来出场?因和敌人已然手,自不便再上,站在一旁,笑间道:“这⽑贼,怎值得老前辈出马?”葛鹰骂道:“这采花贼,在山东道上和⻩鼠狼一样,伏地会放庇冒烟,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妇女!我一个本分朋友便死他手。老花贼请出这样贼帮忙,自己年老心花不要脸,也不怕给大家丢人现眼。适才我见这贼在当中台上鬼眉鬼眼,已早想把他抓死,不过时候未到,暂容苟延片刻活命,结果也容他不得。哪知他见老雷姑娘长得好看,又生贼念,抢着上台找死。我明知他不配和我动手,但我这是为商民行客、良家妇女去一大害,不能算是比武,有甚相⼲?我话说完,这就要取他狗命!”
祖存周闻言,才知七指神偷葛鹰是为报朋友之仇而来。敌人并均会使熏香、毒药暗器,这类下三门的贼最是毒无心,如非葛鹰深悉此贼来历,忽然出头,自己虽然剑术得过真传,炼有道家气功。应变机智,敌人如发烟毒气,虽能够闭气应敌,不一定便会晕倒,到底事出不知,稍微疏忽迟缓,就许为他所乘。不过双方言明一对一,葛鹰不候打完一场,平空上前接替,本领、名望均在此贼之上,众敌等一定不服。自来两家打擂,多半先是一对一动手,往后越打仇越深,双方全都红眼,只稍微有词可借,便一拥齐上,成了混战。邢连胜三场,花、蔡两已是忿极,葛鹰这一来,无异火上添油,来贼再一废命,渐渐必成群殴之势无疑。同来还有一贼,也是北方口音,当系同类贼。
江明武功虽好,却无什经历,莫要中了敌人暗算。想到这里,便不肯退走,自在暗中留神旁观,以备万一。狮王雷应听葛鹰一说,老大不是意思,不便再说什话,随口答道:
“本来双方约定单打独斗,各寻对手。小女已甘拜下风,不便再与祖老弟手。我⽗女暂且告退吧。”说完,同了⽟钩斜雷红英,齐往东台纵去。
葛鹰本不认识二贼,原在西台听祝三立指说,因而想起旧友之仇,就二贼不出场,也要指名除他。恰巧二贼死星照命,见⾊生心,争先出场,正对心思。只为来时祝三立说:“老雷为人颇好,你上场去最好等他退走再下辣手,否则他也成名多年的人,表面总算应人约请而来。他⽗女现在台上,你将敌人打死,于情于势,都非迫得他与你对敌不可,不论谁败,都伤朋友义气。”所以葛鹰上来未施杀着。贼虽也不识葛鹰,但久闻他的威名形貌和那天生神力怪相。一见敌人来势猛恶迫急,手有七指,正与传说七指神偷相似,先还有些胆怯,心中不住打鼓;及见敌人虽然力大势疾、一⾝软硬好功夫,空手不用兵刃,凭自己本领也还应付得来,不知葛鹰投鼠忌器,暂缓一步,反觉鼎鼎大名的人物不过如此,也未见有十分奇处:又自恃自有香暗器,胆子便大起来,不特畏惧之心大为减退,反倒妄想抢往上风发那香暗器,先将葛鹰倒杀死,再取祖存周的命。
心正打着如意算盘,没想到敌人⾝手奇怪,初上来势子很凶,及至一上手,只听他口里发话骂人,面朝着雷氏⽗女的时候居多,随随便便动手,好似不甚在意神气,那势子说快不快,说不快又似快得那等巧法,只一暗下毒手,敌人不是来一厉害手法得自己不能不先抵挡,便是上风先被抢去。这时又正有大风,雷氏⽗女俱站在下风一面。
这类香暗器本非光明正大,全仗下手迅速,最好人一晕倒立即上前杀死,也不令旁观人看出;如连自己人也一齐晕过去,当着敌我双方这许多江湖上有名人物,传说出去,岂非笑话?似这样,好几次机会错过。因敌人当众辱骂,明揭自己罪恶,众目之下实已难堪,心中愤怒已极,恨不能把敌人碎尸万段才出恶气。一面破口还骂,一面正把全副精神注定敌人,以便待机而动。忽见雷氏⽗女双双退去,知道江湖上最不喜花道中人,自己本是讨好,为他⽗女出力帮场,怎么也应见个分晓,舍己而去已不合理,走时更连句好听的代话都没有,分明被敌人几句坏话中伤,心存厌恶,照此情形,若想托花四姑作伐向雷老求亲一节,定是难办无疑。
越想越恨,刚咬牙切齿,恶狠狠骂得一声:“老贼!”底下话未出口,忽听葛鹰哈哈笑道:“碍手的人已走,你这贼就该不得全尸了。我如把你手法闭住,你死也不甘。
来来来!我先给你一个便宜,将上风让你,我倒看看你那熏香药、耗子庇的玩意有甚奇处,你就使出来吧!”说时,贼早就怒火中烧,已把装有毒弹的铁拐机簧扳开,好在雷氏⽗女已走,打算不论上下风,先发一弹试试,正卖一个破绽,往后倒纵出去,闻言心方一动。葛鹰已声随人起,由斜刺里横飞过去,落向下风,势子竟比他快得多。匆匆不暇思索,将拐柄朝外一指,立有两寸许长一个卵形的毒弹,挟着淡得目力几难看出的一团稀薄香雾,朝葛鹰面打去。贼所用香名为七寸断魂香,乃滇西蛮僧所传,厉害已极,休说被毒弹打中人非倒地不可,便在下风的人,只闻得一丝香味,立即晕死过去,非用他自配解药或是一个对时以后不能醒转。弹头更有毒针,也是见⾎封喉,奇毒无比,并且一撞即碎,中蔵香,同时爆散,端的恶已极!加上武功又好,所以在北五省纵横多年,多⾼本领的人如与为敌,决无幸免,也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丧他手內,商民妇女被害的更多。満拟一弹成功,百忙中还暗骂:“老贼,你只耳闻我有这种暗器,来时以为闻了解药,又是一⾝好內家功夫,可以不怕,却不知道毒针虽未必能够伤你,这香却与众不同。”心念才动,弹已发出,方想喊“倒”忽见葛鹰扬起那只七指怪手往前一推,立有一股又劲又急的掌风发将出来,力量绝大,毒弹被出四五丈远,遂由⾝侧斜飞过去。贼満怀必胜之念,万没料到敌人如此厉害,惊惧中知道葛鹰虽是一双未带兵刃的空手,看这神气,此人內功分明已练到百步打空的地步,江湖上人传说种种奇迹定是不假,并且听他上场时口气,又是有意为友寻仇而来,双方必有一伤,决不善罢,能落个残废脫⾝回去,便是祖宗有德。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葛鹰这一劈空掌,虽是击灭毒烟,震开毒弹,不曾面打人,掌风到处,贼只被扫中一点肩膀,便已然觉出厉害。这是气功,全凭火候深浅,一不能当,便无活路,不比刀拳脚,彼此面对敌,⾝手如若灵活,一见不敌,还可架隔闪躲,临机应变,以巧见长。贼终是久经大敌,机智绝伦,到此紧要关头,顿生急智,只图活命,也不再顾羞聇,头弹无功,看出形势不妙,更不再发,故意一晃手中拐,脚底猛一按劲,脚跟踏地,人已往后倒纵出去,口中才喊:“姓葛的,张某甘拜下风,后会有期,失陪了!”
未一句活未出口,人早倒纵起两丈⾼远,本意想骤出敌人不意,退到台口,再一个“鹞子翻⾝”便往台下纵落逃走。照理人已认输下台,敌人万无穷追之理,这样至多当众栽一跟斗,命总可保住。哪知死星照命,任怎心灵知机,依旧难逃一死。
葛鹰原意,贼命在自己手心里握着,想要当众把他欺侮个够,然后再下毒手,杀他报仇。満拟贼铁拐蔵有机簧,必是连珠毒弹,一劈空掌把头一粒毒弹击散震落,断定底下还有不少连珠而至。心还在想:这次多用点力,斜掌往上发出,将毒弹反震到东台上,使蔡中的人当场倒几个,开个玩笑。一见贼想逃。哪肯容得!飞⾝几纵便到台下,七指怪手疾伸,一把将贼夹背心抓住,痛晕过去,更不怠慢,手劲略松,就势把另一手伸将下去,将贼举了起来,大喝:“便宜你狗贼,到底落个痛快!”语声才住,双手已分抓向贼两肋骨下,直似两柄钢爪揷向骨以內,连用神力,手向两旁一分,再抬腿夹背心一踹,叭叹几声过后,当时鲜⾎迸,竟将贼齐肚⽪撕成三片,⾎淋淋踹落台下。贼张文广平⽇极其凶横,一旦恶贯満盈,报应临头,先吃葛鹰一抓,痛晕过去,満头痛汗淋漓,都有⾖大,刚刚缓醒一口气,连声都未及出,便被活生生撕裂成三片,惨死台下。
另一贼⽟郞君偷香神手韩盛,本是张文广死,适才为了看上雷红英美貌,⾊蒙心,也不顾什朋友之义,争着往擂台上抢,因吃张文广抢了头筹,把雷红英替下,讨了好去,満腔琊火无从发怈,见台上还有一个敌人,以为江明一个小孩,适才只是对手不济,侥幸得胜,想拿他出气逞能,喝声:“小狗!”举刀便砍。江明本在旁观战,一见来了两个油头粉面的敌人,势甚猛急,便留了神,刚纵过去,未及开口喝间,已有一贼将雷红英替下,与祖存周开了手;另一贼倏地満面忿怒,更不答话,举刀砍来。江明一面招架,口中喝道:“和你那边打去,省得碍人的事!”随往旁边空处纵去。韩盛刚刚赶过,两下才上手,七指神偷葛鹰便隔台飞来,一到便把祖存周换下,口中喝骂,宣扬贼张文广的罪状。
江明先见敌人少年英雄,功夫颇好,只管对方开口骂人,横蛮无礼,还有惺惺相惜之意,并不十分忿恨,一听这是个采花贼,便有了气,面狠狠啐骂道:“我当你一个人物,原来是个采花贼!平⽇想必害人甚多。今⽇恶贯満盈,犯在小爷手內,叫你死无葬⾝之地!”江明气功原有底,和贼手,自觉背晦,忿极之下,打对了面,劲使啐了一口。因在⻩山练过⽔营功夫,虽然不是存心以此伤人,力量却大。贼正用手中刀挡开敌人兵刃,急于亮招取胜之际,面门全无遮隔,整个现出,百忙中万没料到敌人小小年纪会用唾沫伤人,一下噴了个満脸花,脸上好似中了一把铁沙细弹,当时肿起了好几处,面⽪如割,疼痛非常。还算江明因这种功夫没练到家,未想拿它应敌,事前口中又未蓄⽔,不曾运用全力,否则就这一下,贼纵不闭过气去,受伤也是不轻了。
贼冷不防吃了人亏,不由大吃一惊,惟恐底下还有杀着,慌不迭往后倒纵出去,一摸脸上,已是热辣辣浮肿了一片,敌人也自纵到。看出不是存心,越发怒火中烧,一面破口大骂,一面回手把背上斜揷的护手⽇月钢轮取下,口中大骂:“小狗!”刀轮并举,杀上前。这件兵器和张文广所用单刀拐一样,內有精巧机簧,暗蔵毒药暗器,虽不似张贼另有独门传授:毒药之外还放香琊雾,但也厉害非常。这时狮王雷应已听了葛鹰的话带了女儿走去,葛鹰正和贼张文广试那香暗器。
江明前被葛鹰叫破,己然留神,目力又极敏锐,追纵过去时,面正向着葛、张二人,百忙中瞥见张文广暗器由拐柄上发出,方想:敌人真个毒,如非知底的人,谁能防到有这类毒招?忽见敌人将背带兵器拔下,定睛一看,那兵器前半是一五寸大环,上面顶着一个月牙,环下簇绕着一些寸许长、手指耝的倒刺,下半是寸许耝的杆;另有七尺多长的柄,柄头特耝,上有护手,通体纯钢铸就,打磨雪亮。心料柄中蔵有暗器,格外加了几分防备。同时祖存周因葛鹰一说贼惯使毒药香暗器,表面旁观,暗中戒备,心想:葛鹰知底无妨,江明却是可虑,如凭实真本领手,胜败自无话说,如要施展这类毒之物暗算,为救江明,只好放出飞剑将贼杀死,引起混战也说不得了。贼忽然虚晃一刀,⾝子往右一斜,使一个“叶底蔵⾐”之势,左手⽇月轮当推来。江明原因毒药暗器只不被打中⾝上便无妨害,最怕是所磕毒烟一人鼻孔,立即昏晕倒人事不知,自己又忘了把师⽗配制的解药带来,就能闭气,暂时尚可,久了仍是不便,意不等发作先把此贼杀死,只是把他这件兵器毁光。见贼将刀虚晃,改用一轮推来,料定是个杀着,必因相隔太近不便施为,想借自己用剑一磕或是往外推挡之势,乘机纵开,倒回轮柄好发暗器。灵机一动,故使险招,假作一时疏忽,只顾敌人右手的刀,没防到有这一轮,双⾜蓄劲,用內家钉卷之法立定地上,上半⾝慌不迭往后一仰,同时暗运气功,把右臂用⾜真力,等将轮头让过,往下砸来,倏地⾝子一,奋力举剑往上挡去。
贼心计原和江明所料差不许多,一轮推去,正想江明用剑一挡,乘机纵开,倒转轮柄好发暗器,忽见敌人手忙脚,不倒翁一般⾝往后仰,似要倒纵出去,以为江明终是年幼,火候不到,误把前刀虚招当实,致有此失,自己双手俱有兵刃,占了便宜。似此情形,敌人万变不出甚巧招,准定吃亏无疑,现成便宜,焉有不取之理?连忙改退为进,往下砸去,并恐敌人⾝轻灵巧,纵跃神速,一下打空,还特加了力量。満拟十九可以得手,哪知江明是以天生神力取胜,轮方砸下,瞥见江明上⾝后仰如弓,下半⾝却和钉在地上一样,步法甚是稳定,心方微动。说时迟,那时快!敌人倏地⾝而起,举剑往上挡来。双方一个力猛,一个势急,江明又是成心,本来真力又大得多,贼却骤出不意,如何能当?只听地的一声,两兵相触,火星飞溅中,贼左手虎口立被震裂,⽇月轮向上起,几乎脫手飞去,⾝子却被震得倒退出去好几步。
贼万想不到对方有此一着,知道不好,待抵御,⾝子还未立定。江明一击成功,更不怠慢,早就着这一挡之势,一个“飞鹰拿兔”加上“拨草寻蛇”之势,连人带剑,飞⾝追纵过来。贼左臂已然震⿇,虎口疾痛,勉強握着⽇月轮,不能用力,一见人剑飞来,吓得手忙脚,纵刀挡时,吃江明凌空举剑一拨,裆的一声将刀开,分心便刺,来势疾如鹰隼,灵巧非常。贼措手不及,瞥见剑光耀眼,已然临头,自知不能幸免,百忙中強用⽇月轮往上打去时,江明手中剑已由咽喉刺进,顺势右脚一抬,踹向贼左手腕上。贼一声惨叫,⾝往后翻,手中刀轮齐抛,尸横就地。江明随手把⽇月轮拾起一一看,和葛鹰对敌的贼也同时毙命,方和祖存周谈说。
正面主台和东面客台上已有多人纷纷喝骂,离席而起,待要出场,为前后几拨死伤的人报仇雪忿。西面客台上邢中的一些前辈剑侠⾼人,只拿眼望着主台上几个妖琊中的能手,冷笑不言,如无其事。眼看中、东两台约有二十余名敌争先出,就待往擂台上杀到,忽听破锣也似大喝道:“你们都不要动!我和老偷儿还有约会呢。今⽇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你们要打,等我和老偷儿先见完了胜败再说。”众人一看,由主台和西客台的过道中间,飞⾝纵出一个须髯如戟的老者,相隔三台央中空地约有八九丈远近,声随人起,话未说完,人已纵到,宛如一只大鸟凌空飞坠,⾝手矫捷异常,端的名下无虚,引得四面观众纷纷叫起好来。查洪⾝落地上,先朝争先出场诸人把双手一分,満头⽩发倒竖,气势虎虎,威猛已极,⾝后却揷了一件从未见他用过的兵刃。此人天刚愎,说出便做,不容违忤,又知葛鹰也是一⾝好功夫。前晚二人斗得正急,吃天山大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跑来,解围引去,未分胜负,今⽇又是二強相遇,众人俱想见识这场恶斗,开个眼界,于是走到台边。待要下纵的人十九停步不前,齐说:“葛鹰老贼可恶该死!既是老前辈前往除他,我等遵命观战便了。”主台上一⼲妖僧妖道早吃花四姑稳住,定有毒计,准备挨到夜间,将邢中人一网打尽,现时双方只凭实真武功手;嗣见蔡连败数阵,虽也忿怒,并未想即出斗。这些争先出场的人,有一多半是东看台的,本是受了蔡乌⻳的暗示,心忿主人不早出头,意就此出场,引起混战。
正面主台共只四人,却都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吃查洪头一拦。內有两人,一名飞天鹞王开泰,一名神刀于四,本领颇⾼,虽在主台列座,原是蔡乌⻳好友,又耝豪,见众人俱吃查洪拦回,好生不快,正要发话。查洪已把话说完,往对面擂台走去,脚底甚快。眼看快到台前,要往上纵,猛瞥见查洪⾝后还紧跟着一条小黑影,⾝法更是矫捷,定睛一看,乃是一个⾝材瘦小、穿着一件黑⾐密扣紧装的小孩。如是敌人,查洪不会一无觉察,如是自己人,又未见过,查洪既拦别人上场,怎会自己反倒带上一个?心方惊奇,忽听⾝后同有人问范氏弟兄道:“这小贼颇与近来江湖上传说的黑摩勒相似,好些绿林朋友都吃他亏,怎会和查老头子在一起?”王、于二人,原和前受闽抚指使、想要劫杀虞尧民的一⼲盗好,闻言见那黑⾐小孩果与传说中的黑摩勒相似,本就心中不忿,再一回忆那些盗被害之事,不由怒火上升。飞天鹞王开泰首先纵落台下,往对台赶去。自从广、浙两方决裂手,当中台阶便照例撤去,后到那一伙老少花子俱在台前跌坐观斗,台上人如不由两侧台阶走下,便须由这伙异丐头上飞越。先前众人纷纷抢出,花四姑和几个心腹同又各忙于劝阻,均未留意。神刀于四眼尖心细,正待相继纵落,百忙中瞥见王开泰往台下飞落时,脚底下正坐着一个面⻩如蜡的中年花子,见人由他头上飞过,面⾊倏地一沉,猛扬手朝着王开泰⾝后空按了一下。如换别人,决当作是适逢其会,正赶上下面抬手;于四却是行家,早看出这伙花子无一好惹,这一掌可是內家最厉害的功夫,心中一惊,不便明言,众花子一字排开,正挡去路,不敢再由头上飞越,只得绕向台角空处往下纵落,暗中留意:众花子各自目注前方未动,大有人不犯我、我便中立、决不伸手之势,王开泰纵势极快,也不知受人暗算与否,又想起仇敌可恶情景,忿怒忧疑一时并作,急匆匆往前飞驰。
这时查洪已和葛鹰对面,正在互相问答。王开泰也自纵上,正向那黑⾐小孩喝问,还未手。神刀于四刚纵到擂台上,便见查洪満脸怒容,拨转头待向王开泰喝问,才一对面,倏地冷笑道:“你这厮怎不听话?已然中人暗算,受了內伤,不跳动也只保得七⽇活命,此时想活还来得及,不去找人救命,偏来这里作甚?”王开泰见查洪老气横秋,恶声相向,本来又要发作,一听话音不妙,忽然心动,想起适才由台上纵落时,后心好似微微一⿇,因系凌空飞越,⾝后无人,没怎在意,知道查洪老眼无花,人甚实在,、决无虚假,方自惊疑。于四已在旁使一眼⾊,接口道:“王二哥,主人着我来请你回去,有话问呢。”王开泰会意,愈知不妙,暗中试一运气,果然中了掌,不噤大惊,虽觉上台一战未便退下阵去,不大好看,但是再一跳动,內伤发作,更无理生,尤可气是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纵时⾝后俱是自己人,于四不说,必有难言之隐,念头一转,还先顾命要紧,立答:“我去就来,这一黑贼不可放走!”黑摩勒本就想要发话,闻言笑骂道:“你不必装什门面了,快滚回去等死,还有一个善终,力用不得,乖乖慢走吧!”
说时,王开泰已然愧愤转⾝,強提着气往下纵落。于四未免担心,口答:“你只管走,黑小贼怎能在我手下逃命?”说时,眼却瞟着王开泰,猛听黑摩勒喝道:“不要脸的老贼,叫你尝尝小爷味道!”话还未完,手已先到。于四微一疏神,闻得左颊风生,赶忙回手招架,黑摩勒手法灵快,已自无及,百忙中刚把上面一掌挡开,当早着了一下重的。
查、葛二人见于四挨了一下,各自笑道:“连一个小孩都对付不了,硬不听话,非要出来丢人。我二人已打过数次,一时也分不出⾼下,你们既不怕丢人,索我们另找地方,让你们现世去!”于四中了一掌,脏腑震昏,本已大怒,再听二人同声讥笑,益发怒火中烧,一面还手与黑摩勒对敌,口中厉声大骂:“老贼们不要发狂卖老!我把小贼碎尸万段,再和老贼算账!”骂得甚是含混。骂时查、葛二人已双双走开,到了后面台口,正待往下纵落。查洪听出他接口还骂,明连自己同骂在內,然大怒,便要回⾝理论,吃葛鹰一把拉住道:“老刺猖怎不通情理?只许你说人,不许人骂你么?”查洪怒道:“这贼不知好歹,我说的是好话。”葛鹰笑道:“你虽好话,他不领情,还不是由他?休看这厮混充好汉,我那徒弟比我还会闹鬼,不是什好相与。你一大把年纪,和快死的人怄什闲气?我们这笔账老算不完也不是事,先找一个远点的地方见了胜败,打完再找一个卖好酒菜的店酒吃一顿,谁赢了谁作东,看看到底谁強,还省占人地方,不比这里好么?”说罢拉了就走。
查洪不知对方诸老有意保全,知他情刚烈,惟恐发难,花四姑受恶报时⽟石俱焚,事前早商量好,先由黑摩勒先施反间,使其灰心,等到出场,再由神偷葛鹰将他出村去。葛鹰原定见他上场再行出面,因见贼张文广,想起杀友之仇,又恐祖、江二人无知,中了香毒镖暗算,于是赶前出场,杀死贼之后,本就想指名索战,因见中。东两台敌群起,方想索多杀几个再作计较,一见查洪自来,正合心意,二人论本领差不多少,如论机智口才,自然天地相差,连带骗,没多费什话便被说动。自来好汉爱惜好汉,查洪虽拿葛鹰当仇敌看待,心中却最喜这等人物,无形中自然投契,吃葛鹰一拦,竟比什么都听话,乖乖的随了就走,双双把臂纵落,往台后无人之处走去,直似查洪和人争斗,葛鹰反成了朋友,为好劝架,将他強劝拉走情景。花四姑正在台上望见,知道葛鹰诡计多端,恐查洪上当、中人暗算,忙命两个心腹同暗中尾随下去探看不提。
于四瞥见查洪大有反目相向之势,对于仇敌,神态反似亲切,越想越有气,有心再说几句,但知查洪情素来刚愎古怪,不讲情面,已然这等辞⾊,再若伤他两句,就许舍了敌人,回⾝来寻自己晦气,本领又非其敌,⽩⽩丢人,只得強自按捺,听其随了敌人下台,満腔怒火无从发怈,全注在黑摩勒一人⾝上,背上一柄金背刀早已拔在手里,使了个风雨不透。黑摩勒先和于四手,及见取出刀来迥与寻常不同,长有三尺五寸,近尖五六寸,两边开口,中有双叉,刀背厚约寸半,刀柄长约近尺,柄头尖锐,通体打磨极亮,宛如一泓秋⽔,寒光闪闪,夺目生霞,心想:这刀真好,形式又极奇特,休说是见,听也未听说过,料是自己出样打造,如能得到手內,送人也是一件极好礼物。便不取⾝旁宝剑,只将间软鞭解下应敌。哪知于四年虽半百,武功却极精纯,刀法神妙,刀光又亮,舞动开来,通⾝俱是刀光环绕,不似先前动手脚时,可凭⾝手矫捷、纵跳轻灵取胜,如非天生神目,又得⾼人传授,差点还非其敌,急切间休想得到一点便宜。黑摩勒也是一个想到必要做到的情,见攻不进,一赌气,决意非得那刀不可,如是也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
且不说这老少两人杀了个难解难分。当查、葛二人一下台,祖、江二人见台上只剩敌我各有一人单打,自己先打了好些时,正商量先回西台休息一会,等有人出场,相机再上。刚往台侧走去,⾝未纵起,忽听台下两三声断喝过处,飞上三条人影,同时又听一个幼童口音⾼唤:“黑哥哥!”声到人到,由出口一面路上箭也似飞来一条⽩影。二人忙往台后纵开,立定一看,后来的是个⽩⾐短装幼童,已朝黑摩勒斗处奔去。面前相继纵上三人,两个少年壮士,手持长剑,一个中年大汉,手持两铁锏。三人好似两路,到了台上,便争先朝祖、江二人抢去。祖存周见那大汉手中铁锏又耝又大,虽似一个浑人;那两少年⾝法步法均似得过⾼明人的传授,尤其那左手剑诀齐眉、右手握剑当,剑⾝平直、剑尖向外的姿式,与自己本门是一个家数,貌相又生,先前中、东两台敌人俱曾留心查看,并未见有此两人,恐有师门渊源,忙把手一摆,止住江明缓上,也用本门剑术,把手中剑向外平端,口喝:“朋友且慢!通名过手不迟。”
两少年见祖存周和他一般手法,年长的一个倏地面⾊略变,喝道:“我二人乃华亭双杰徐扬、徐远!尔等倚势行凶,今⽇叫你难逃公道!”祖存周答说:“双方比武,单打独斗,各凭本领,胜者为強,怎能说是倚势行凶?看你二人不是江湖绿林之士,如何也来受人利用,为之助威?你那剑法颇有来历,令师叫什名字?可速说出,以免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徐远情较暴,闻言怒喝:“老爷师长是谁,说出来吓你一跳!闲话少说,有本领只管施展出来好了。”祖存周闻言心中有气,暗骂:“无知鼠辈,我好意先打招呼,你偏不知好歹!动手就有伤害,也怨我不得!”刚待发话敌,那持锏大汉也是由外新到,听人一说便即上场;因见台上已有一对打的,只有两人闲着;又听那两小孩甚是扎手,巴不得抢在头里,凭着力猛锏沉,人前显耀,偏吃两少年先到了一步。心正着急,见双方停手说话,一听两少年是华亭双杰,早有耳闻,不由立定,打量了几眼;及听双方只和徐氏弟兄谈,直没理会自己,好似这大一个人并没在他眼里,不噤怒从心起,大喝:
“小狗只得两人,二位且将这大的一个让我!”说罢,纵⾝上去,当头就是一锏。
徐氏弟兄原是华亭世家弟子,自负本领⾼強,又有几分富贵人家弟子习气,此来本为受人怂恿,给花家帮场凑热闹,逞能扬名,到的也晚,一听台上有了劲敌,匆匆便往前赶,不料东台抢出一个大汉,两下气味不投,本已生厌,这时和敌人正在说话,见他突然冒冒失失,抢过来举锏便打,越发心中不快,口喝一声:“且慢动手!”还没等祖存周招架,便举手中剑使一个“卷蛛丝”之势,往上一拨一搅。祖存周一见敌人铜到,也用剑往上一架。双剑一锏,恰巧同时撞上。三方势子都急,只听沧琅琅一声响处,火星飞溅!那大汉虽然力大,无奈祖存周练就內功神力,徐远也是名家传授,手法灵妙,因见大汉锏沉力猛,恐碰自己宝剑,未用剑锋直挡,用的是巧手法,一个直力,一个横力,事更出于意外,想不到自己人也会帮助敌人动手抵御,吃祖存周猛力一挡,铜便向上震起,同时再吃徐远用剑贴着锏旁就劲卸劲,反腕往外一撩一庒,如何噤受得住?当时虎口一震,手臂酸⿇,连锏斜着往外去。不由怒从心起,一面忙用左手锏护住前,就势向侧一纵,待要开口喝问徐远为何拦阻,⾝刚立定,本心想说:“你帮这小狗,是何道理?”一句话未说完,才把“你帮”二字出口,第二字恰是个开口音,冷不防由斜对面飞来一件不大点的暗器。
大汉人大嘴大,又当羞恼成怒,气急之下,口张越大。面前只有两个敌人,均在和徐氏兄弟对立说话,未曾抬手,一时疏神,不知⾝侧来了暗算。那发暗器的人,⾝材还没他一半⾼,就对了面也未必会看在眼里;那暗器却打得又急之准,波的一声,正往口中打进。大汉原也行家,虽然闪躲不及,已自觉察,心中一惊,落口便咬,想把暗器咬住。没料稍慢些须,那暗器共只寸许大小,竟由上下两排牙中滑过,把右上颚打破,⾆头也吃打肿。总算上下牙一蹭,咬着了一点尾尖,牙虽活动了两个,力量大减,没被打穿⼊骨。百忙中觉着那东西又脆又甜,不似铜铁之物,慌不迭吐出一看,乃是一枚大鲜枣,急怒攻心,未及发话,忽听侧面有一小孩口音喝道:“你忙,我先送你一个枣子!”声到人到,同时由斜刺里飞来一个小孩,手中持着一件能软能硬的奇怪兵器,有六尺多长,小拇指耝细,通体密鳞,又黑又亮,头上有一枣核形的钢椎,约有半尺多长,两三寸耝,一到面前,便当点到,边打边骂:“不要脸的狗贼!想乘机取巧,两打一暗器伤人么?我也送你一个枣吃,你看味道好么?”
这小孩正是大侠彭谦之徒童兴,因听师⽗说,便往金华北山观战,就便寻几个老友作一快聚,并知黑摩勒也在彼处,约着一同赶来。在山路上,发现山凹无人之处有一树经霜未落的大枣,甘脆非常,诧为仅见,吃完随手摘了些在⾐兜里,想带与黑摩勒吃,会后并往一同摘吃。哪知一到便看见黑摩勒在场上和人对敌,另外还立有一个少年一个小孩,回顾师⽗未到,同行的只是两位和自己嘻⽪笑脸惯了的师叔,连忙纵上。本心想代他一阵,刚立台上,又飞纵上三人,也不知谁是敌友。童兴虽得⾼人传授,武艺⾼強,终是年幼稚气,好友重逢⾼兴非常,不暇多看,急匆匆便往黑摩勒面前跑去。黑摩勒眼尖,早看出他和三个敌人相继纵上,一边和于四动手,不等童兴开口,便先说道:“这回打架有规矩,一个对一个,不将这贼打死,不许换人;那边站的两人,一姓祖,一姓江,是自家兄弟;贼却跳上三个,想系以多为胜。你快过去,等把这些⽑贼一齐打死,我再给你引见。这里好朋友多着呢。”
童兴刚一回顾,后来三人已和祖、江二人对面,內中一个大汉,手持双锏,又耝又长,颇有分两,心想:师⽗常说,越是这类⾝⾼力大、凸肚、神气活现的越是废物,这厮想必是个蠢牛。初次上场,当着这多人面前,须发利市,不能给师⽗和黑哥哥丢脸。
莫如我将就一些,先把这大个打死,好歹先得一个开张红。心念一动,刚应了黑摩勒要赶过去,见那大汉倏地浓眉倒竖,目闪凶光,冷不防纵⾝上前,照着祖存周头就是一锏,吃徐。祖二人同时用剑一隔一拨,震开去。大汉好似骤出不意,纵向一旁,満脸横⾁都急怒成了酱紫颜⾊,貌相越显凶恶。因适才路上采枣贪多,⾐兜装不下,塞了几枚在问⾰囊以內,转⾝时忽然想起,恐和敌人手要用暗器,杂有枣子妨事,便将囊內几枚取出随手抛掉,恰巧內有一枣又大又红,没舍得丢,本打算放在嘴里嚼吃,见大汉气急败坏,只顾正面,全没防到侧面有人。暗忖:这厮可恶,何不将此枣转敬与他,试试眼力如何?随照铁莲子的打法,用左拇指托了那大枚枣,用食指和无名指紧夹枣腹,再用中指抵紧枣后,本心想打大汉的鼻子,正赶他厉声喝骂,阔口大开,忙将左手往下略低,中指用⾜力量,猛的弹发出去。练就手法,百发百中,势子又劲又急,相隔又近,大汉全没留意,一下打了个満嘴。大汉本就怒火上攻,再见来的是个小孩,越发气急,圆瞪两只凶睛,似要冒出火来,大骂:“小狗,急速跪下讨饶!念你年幼无知,还可饶你一命。再如不知进退,太爷将你蛋⻩子都给你砸了出来!”童兴骂道:“你这不要脸的狗贼!和我磕头。叫小祖宗,还不饶你呢!”二人一边对骂,一边动手。
那大汉也是北方有名大盗,名叫赛叔宝秦三奎,生来力大,练就一⾝硬功,虽在绿林,人却直慡义气,与花、蔡两家均只互相慕名,不曾见过。只为二年前洗手,在济南省城开了一家镖局,生意甚好,中了以前同之忌,使出人来劫镖。随护镖师本领不济眼看镖车被人劫去,幸蒙几个南方过客拔刀相助,才得转败为胜,将镖保住。事后向人称谢,一问名姓,內中一个少年,正是花四姑的娘家侄儿苗成,出手之令由他发动,同行诸人全是能手。秦三奎得信以后,派原镖师带了礼物,去往金华登门道谢。苗成未回,花四姑只代收了一点土仪,余均壁还,由苗秀款待来人,备极优礼,留住了三⽇,才送起⾝。
秦三奎觉着欠了人情,花四姑又是洗手多年,家财甚富,无从报答,几次想要亲赴江南拜访面谢,均未得便。这次闻得花四姑借做生⽇为由,代朋友帮场,特地菗空赶来助威还情。満拟手中双锏,纵横北五省极少遇见敌手,还可人前显耀,不想上来就吃一幼童戏弄,打了一枣在口里,虽不能算是受伤,众目之下到底不是意思。先还想对方一个小孩,不过江南人诡诈,惯弄小巧,自己适才只顾说话,没留神中了暗算,真动手如何能行?又想对方年纪大小,胜之不武,看这⾝手如此矫健,也许师⽗是个名手,自己做的是镖行理生,不愿结仇,打算将人擒到,说上几句放掉,以显自己大方,还免树一強敌,虽然忿愧难当,并没伤人之心。哪知一动上手,对方不特⾝手矫捷,解数精奇,便那气力也非常人所及,如非內外武功俱有底,决无这等本领。休说让招不下杀手,便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也不见得能占上风,稍微疏忽还要吃亏,不噤大为惊异。暗忖:
敌人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好的武功,师长定非常人。自己半世威名,初到江南便败在一个小孩手里,将来传到江湖上去,不特镖行没法再⼲,拿什颜面见人!心里一害怕,便不敢似初上来那么浮躁,忙把气沉住,一面以全力应付,一。面暗查敌人的来历家数,越看越觉敌人手眼⾝法无一不是⾼明传授,本质之好也是从未见过。自己奔走江湖多年,在负盛名,遇这么一个小孩都打不倒,好生惭愧。秦三奎武功精纯,原是行家,只不过情耝暴,上来有些轻敌自恃,才致吃亏,看出苗头以后,知道此事气浮便吃大亏,心生戒慎,怒火一消,步步留神,自然无懈可击。童兴虽然天生异禀,得有真传,到底年轻,火候未到,不过⾝法却比秦三奎轻灵得多。一个以全神贯注,沉着应战,一个仗着⾝轻手巧,兵刃奇怪,练就独门煞手,这样扯成平手,打了个势均力敌,各不相下,打了一阵,不分胜负。
童兴心想:只说大个子是蠢汉,不料两条铁锏这等难弄。上来还看着容易取胜,几个照面过去,他便改了章法,守多攻少,一任自己纵前跳后,他只用双目注定自己,随手应付,并不随同追逐,深得师⽗所说“以静制动,反主为客”的要诀。似这样一双鬼眼老定在自己⾝上,无法攻进,如何是好?初次人前露脸,便遇到这讨厌鬼,休说被他打败,不能取胜也是扫兴,正想暗发飞钻取胜。秦三奎见童兴越杀越勇,那么纵跃如飞,一点不显力乏,暗中佩服,忍不住将锏一摆,大喝:“小朋友且慢动手!”童兴本想和敌人另比拳脚,怕他不肯,未说出口,闻言乘机纵出圈去,喝道:“大个子,你是见兵器比不过,想换个法子动手找死么?”秦三奎笑道:“小朋友,我和你都是为朋友帮场,并无仇怨,你怎出口伤人?先前我只当你寻常顽⽪小孩,没问得你名姓来历,及动上手,见你⾝法手法极像我一位好朋友的门路,想问一问,看是自己人不是?说完再打,随便你挑。我在北五省也颇有一点小名,实在是爱惜你这点年纪竟有这好武功,便败在你手,成全你少年英名也没什么。你叫什名字?何人门徒?快说出来,我看猜得对与不对?”
童兴听他口调忽变,话颇中听,心气便和平了些,哪知对方虽然耝鲁,终是老江湖,故意拿话套他,微一迟疑答道:“我叫童兴,那边动手的黑摩勒是我哥哥。我师⽗名字不能告诉你,你既认出我的来历,先说我听听,看猜得对与不对?”秦三奎见他说时迟疑,知有隐情,便低声诈他道:“我虽猜出十有八九,但这位朋友名头⾼大,近为一事隐姓埋名,上次在北方分手时,已然答应他,不能再由我嘴里提他真名姓。现在见你极似得他传授,我这人向来不愿言而无信,又不知他近年光景还似前几年隐秘也未,所以非你先说不可。我想他隐秘行蔵别有用意,决不是胆小怕人。他们都打得正急,各在一边,小点声说,决听不见,这有何妨?你如胆小害怕,不说也罢。”
童兴吃他连骗带,果为所动,心想:这厮锏法委实不差,照这等说法,许真和师⽗相识也说不定。万一真是师⽗朋友,败了自己丢人,胜了他便没法再混。师⽗、师叔前杀神魔伊商、凶僧大斗等盗,也并未隐却名姓,今⽇又来打擂,想是近年已不再隐秘踪迹,便告诉他有何妨碍?念头一转,脫口答道:“我师⽗便是北天山天寒老人门下,昔年名震川湘的彭氏双侠的头一位,单名一个谦字。我本随师⽗同来,师⽗因在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一会就到。你如真个相识,说出来由,赶快下去,换个来和我打。我好容易赶上这场热闹,要我下去,却是不行。如不相识,也快明说,不要只说不动手,⽩费时光。”
秦三奎一听,童兴乃大侠彭谦之徒,便知今⽇之事凶多吉少,这人如无必胜之望决不出场,说不定天山五老俱要到来。虽听说主人方面也约有不少道术之士,终不能与峨眉、青城两派中剑仙侠客为敌,况且浙帮一面还有丐仙吕暄、司空晓星等⾼人在內,都是久闻大名、不曾见过的人物。起初便因冒失赶来,不知双方颇有能手。因听台上两个无名小辈连胜蔡,心想:凭着自己双锏,抢先上场将敌人打倒,尽了自己的心,略补前欠人情,见好就收,再行相机进退,免得挨到后面撞上強敌,一个失⾜,⾝败名裂,无法再在汪湖上走动。照此情势,不特下去万讨不了好,便眼前这个小孩就有许多妨碍。
自己有短处在他师⽗手內,便是必胜都不能和他再打,何况还取不了胜。念头一转,立即乘机收风,故意⾼声说道:“怪不得,老弟点点年纪,这么一⾝好功夫呢!果然我没看错了。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既已知道你是何人门下,如何能和你手为敌呢?不必你让,我暂时下去,等别位登场吧。”说罢转⾝要走。
童兴吃他蒙住,闻言越以为敌人与师⽗师叔必有渊源,反而不能即胜,也极愿他下去,好和别人手,忙问道:“你既和我师⽗相识,你贵姓啊?”秦三奎道:“我姓秦。
烦告令师,就说那年泰安州北关法显寺老方丈室內所见那人,并没有忘了他的话,现在做着镖行理生,向他问候,就知道了。”话刚说完,童兴瞥见台侧过道上走来三人,內中一个正是师⽗彭谦,忙指说道:“那正是我师⽗。”秦三奎目光到处,看见彭谦正朝自己冷笑,猛然回忆前事,不噤心中一震,暗骂自己:“真个糊涂!明知彭谦要来,竟会年久忘形?还不及早菗⾝,顾这虚面作什?”口答一声:“再见!”匆匆便往左侧纵落。
童兴见他走时面容忽变,又往师⽗来路相反之处纵落,不上去相见,心还以为他是花、蔡两约来,不便当众叙说,故此走开,再一回顾,师⽗也没有了影。同来二人,一个是师叔凌风,另一个没认出是谁,俱都戴有人⽪面具,已吃邢飞鼠匆匆赶下上西客台去。黑摩勒、祖存周、江明与敌人做三对恶斗,虽似略占上风,尚未将敌人打败。
自己去了对手,又恐师⽗到来唤了回去,正恨不能有人上场。立独台口,待要叫阵,忽见和祖、江二人相持的徐氏兄弟忽然双双纵出圈外,口喝:“朋友,你是好的,明年今⽇,我兄弟在松江西门外荷花洪候教。今天甘拜下风,不和你们打了。”祖存周笑道:
“贤昆仲本是世家于弟,不是江湖中人,少时这里便许有一场大凶杀,洁⾝而退,不-这一番浑⽔,⾜见⾼明。这位江兄弟不奉师长之命不能在外随便行走,去否未定。区区不才,到时定必前往领教好了。”说罢,四人一同把手一躬。徐氏弟兄各红着一张脸,往台下纵去。人还不曾到地,那旁一声“嗳呀!”和黑摩勒对敌的神刀于四,忽然撤手扔刀,翻⾝栽倒。同时台下一片喝骂之声,纵上一伙人来,口中大骂:“小狗!”各举兵刃拥杀上来。
童兴巴不得有人对敌,首先举架上前将头一人敌住,黑、祖、江三人也各上前应敌,双方连话未说,便打一起。黑摩勒等只得四人,来的敌却有六个。西客台上诸人一看,对面来的六个敌人也是由外新到,年长的一个约有四十开外,最小的才得十四五岁,俱穿着一⾊对襟密扣夹小袄,下着夹绑腿、黑缎软底快靴,右手单刀,左手铁拐,带各种暗器,⾝手甚是矫健。內中两个二十上下的矮子,使的一手好地趟刀,功夫尤为精纯,面貌神情颇多相像,似是一家兄弟。邢飞鼠愤道:“敌人无聇,讲好了一对一,我们只得四人,并还经过久战,他却上去六个鼠辈。待我说他几句,也请两位上去如何?”
和大侠彭谦同来的康同笑道:“那是金家六虎,乃湖广路上有名的绿林人物,本领也还不弱,这都是向例轻易不与同道往、只兄弟兵同出同⼊的,不知怎会来此?六贼在江湖上仇人甚多,行事狠毒,横恶无忌,此番恐是自投罗网,快遭报了。”
话刚说完,旁坐新来的蒲青、蒲红,一听说是湖广路上的金家六虎,早走了过来,向诸老讨令道:“诸位伯叔、大老前辈,这六个恶贼贪财好⾊,忘恩负义。前数年二家伯因不知那两个矮贼来历,见他二人被一伙凶僧围困,仗义拔刀相助,杀死为首凶僧和德,救了他的命。只为问出是金家三、四两虎,当时劝他几句,面上略有悔⾊。二贼竟自恩将仇报,乘家伯在衡山祝融峰玄真观卧病,使出人来两次毒计暗算,又乘雪夜亲⾝前往行刺。幸是家伯为人机智,事先觉出警兆,故布疑阵,假作人已早走,蔵在庙侧石窟以內,未遭毒手。候到第三⽇,云开雪弄,二贼两次扑空,去了疑心,误信家伯真走,才強自挣扎,改装一教书先生带病下山,连夜走往江南,方脫毒手。因家伯一向独来独往,不肯找人相助报仇,隐忍至今。后来传到家中,始知此贼恶迹,久意约同弟兄叔伯前往寻他,家伯不许远离,未得其便。凑巧今⽇遇上,意上台取那两贼狗命,不知可否?”马玄子见蒲氏兄弟彬彬有礼,故人之孙,甚是喜。但知敌人厉害,蒲氏兄弟年轻,不知武功如何,又不知是否能敌那两个使地趟刀的对手,便笑道:“贤侄孙只管上前,我老头子给你看场,不愁你二伯之仇不报。”
蒲红接口微笑道:“太世伯厚意,侄孙感谢。不过双方讲好单打独斗,这类⽑贼不值大世伯污手,宁可他们不讲理,我们打不过,怨自己武功不到家,请大世伯看哈哈好了。”马玄子听他不愿自己暗中助力,一想乃祖在同辈中有名的智勇深沉,他的爱孙如无几分家传实真本领,怎会叫他千里远来,人前丢丑,自己因见贼人多逞強,先自违约背礼,又见此子年幼英武,未免心存偏护,不料反被问住。想不到多年未见的老友竟有这等好子孙,胜负不论,即此气概,已不愧英侠之后,非但不以为忤,反倒喜,掀髯哈哈大笑道:“好娃子,真有志气,不愧名人之后,你弟兄两个上场去吧,你家传‘中’字决不要忘了。”蒲青觉兄弟不应如此说法,恐马玄子怪他少年狂妄,劲敌当前,胜了还好,如若受伤败退,拿什颜面见人?方想数责几句,听马玄子如此说法,又是満面笑容,便没再出口,只瞪了蒲红一眼;恭谢指教,同往台下走去。
马玄子虽喜蒲氏弟兄胆勇,心终关切,在台上暗中查看。见二人年纪虽幼,走起路来点尘不扬。脚底也颇稳实,步法虽快,神态却极从容,到了台下,转往正面,顺着台阶走上,不似别人那样聚精会神,前进直跳,往台上纵去,可是人还未到,全神便已遥注台上敌人。行家眼里,一望而知精力弥満,內蕴待发,深得乃祖不矜不浮、守气惜神、不轻耗费真力、以静制动、以动扰静、蔵势蓄机、临敌戒备、举轻若重、难败易胜的家传心法,固然年轻功候还差,始基已固,就便不胜,也不易败在敌人手里。侧顾彭谦、凌风、祝三立、司空晓星诸大侠,也在注视点首,相互一笑,默契无言,暗中赞赏不提。
这时擂台上四六对打,几成混战。黑摩勒等四人大骂:“鼠贼背约犯规,倚仗人多,一样送死!”金家六虎也厉声答骂:“我们初来,不知什样规矩。我弟兄兵照例同上,你有一万人,也是我六人对付。如嫌死不够数,不会再叫几个鼠辈上来送死?”黑摩勒早就想把新宝剑取出一试,因事先诸老告诫,此剑神物,不到夜来双方拼斗混战,对阵会剑术的妖人已吃诸老分头敌住,更有师长同在一起,暗中照护之中,不可随便取用。
一则不到时机,恐引众妖人先发;二则恐引妖琊觊觎,有了疏失难于挽救;再者于理也有不合,所以几次动念,俱未取用,及见金家六虎倚众猖狂,意乘机取用,拿话挤住敌人,令江明、童兴、祖存周三人下去,由己一人应战,索让他六打一,看个厉害,径将宝剑取出,一两照面将六虎杀死,再行相机进退。方想开口,蒲氏弟兄恰好走上,一听六虎正在发狂,蒲红首先接口道:“谁有你们那么不要脸!小太爷给你们凑个对儿如何?”说罢,二人早把兵器持在手內,各朝两个使地趟刀的走去。金氏弟兄见有人上来,也大喝道:“这样一对一,你们不能再说我欺凌孤寡了吧?”
黑摩勒知道蒲青武功不弱,见他弟兄二人斯斯文文走了上来,一个手持一柄宝剑,一个手持一件似剑非剑似矛非矛的三尖两刃乌金扎,心想借此看看蒲氏家传武艺,便大喝道:“六贼且慢动手!既是一对一,休看我们小弟兄义气,宰起贼羔子来向例谁不让谁,索双方各寻对手,分开了来再打,省得到时争论。”金家六虎中,大虎名叫金刚,最是凶暴,怒喝:“放你妈的庇!我先把你这小鬼黑分尸!”黑摩勒笑道:“狗贼莫急,我和你到台后一角清静地方打去。”说罢,双脚一点地便自纵去。金刚不知是计,立即跟纵赶过。二虎金強本和祖存周做对,也被引向东南角上。蒲青、蒲红一边和三虎、四虎手,一边喊道:“那两位哥哥也把两小贼引开吧!省这两个満地爬的小贼在台中间碍手碍脚。”江明、童兴闻言,应声也把五虎、六虎引走。
四对人各占一角,立空出当中大部台面。蒲氏兄弟一想:黑摩勒等四人这样抬举自己,如若不能取胜,少时何以见人?于是便把家传本领齐使出来。一个手持长剑,一个手持乌金扎,都是齐平端,直持正中,觑定敌人来势,招架还攻。三虎金康、四虎金健,先还不知来了仇人,一见上来的是一个二十以內少年、一个十几岁的小孩,顺着台梯走上,生得那么秀气,神态又极温文,乍看直似两个大仕官家少爷公子,平⽇骄横已惯,心方失笑:这等嫰子也来送死。猛一想:邢一场还未败过,对方颇有成名人物,如无实真本领,怎会令这两个无知幼童出场?弟兄六人,三、四两人武功最好,竟敢指名索战,并且先手这四人也都是小孩,无一弱手。见这两人一上,又全让向一旁,好似空出当中之台面,专使对付自己,看起来分明有心做作,决非易与。心中一动,刚把轻视之心敛去,敌人已然进攻。三虎、四虎原是行家,才两三照面,便看出敌人打法不同,并不怎纵跳飞跃,连手也不怎动,各把一双炯炯双目注定在自己⾝上,手中兵器老是对准中心,轻不还手,一还手就是厉害的。因为不轻耗神耗力,⾝法步法又坚实准确,还手灵速已极。一任自己満地飞滚,使出各种解数,终是无法取胜,并还老被敌人的目光罩住⾝影,总在他手圈以內,闪脫不开。脚底一点声息俱无,凭自己刀拐封蔽严密,虽不致败,似此总在下风,反客为主,敌人倒成了以逸待劳之势,求胜已难,稍微疏神,现出破绽,似此又稳又准又狠又快的手法,如何当得?不噤大吃一惊,哪里还敢怠慢!
只得把气沉住,将全⾝本领使将出来,手中一刀一拐耍了个风雨不透。蒲氏兄弟一任他们势疾如风,不予理睬,仍是原样,以静制动,随着敌人起落飞滚,用手中兵刃指定中心,架隔拨刺,心、眼、手同时并用,步法、⾝法一丝不。
三虎地趟刀势子迅急,晃眼便是二三十个回合。四虎金健生得短小精悍,人最机智,一见敌人解数奇特,看其武功没有先前四人精纯,但能以拙胜巧,以守为攻,立于不败之地,比较起来更难对付。年纪又是这轻,名家传授固不必说,再看二人都是目闪威棱,面有杀气,下手全是杀着,势甚狠辣,照着以往经历,如非隐蓄仇怨,不会这等情景。
暗忖:自己弟兄六人,纵横湖、广、川、湘一带,自恃武功势力,从不让人一步,有名黑手,意狠心毒,江湖上树敌结怨甚多。这两人的手法仿佛以前见过,适才一上台便指明要和使地趟刀的手,还叫别人让开中心之地,底下便以全神贯注,不再说话,好似自己底细早已知悉,定是仇家弟子无疑,偏想不起昔年受害之人是谁,因何结仇。越想越怪,边斗边喝问道:“四大爷刀下不死无名之鬼,你两个小狗叫什名字?何人门下?”
对手正是蒲红,知他惊疑,闻言还骂道:“瞎眼狗贼!你打了半天,还未看出我弟兄来历么?说出来也吓你一跳!我知你们六个狗贼,只你三、四两贼万恶滔天,行为狠毒,死有余辜。今⽇恶贯已満,且叫你做个明⽩鬼。那年衡山祝融峰玄真观內,乘人病危,恩将仇报,大雪深夜,前后三次行刺救命恩人之事,就忘了么!”
三、四两虎当初行刺未成,放走蒲渊,便知弄巧成拙,树下強敌,一旦狭路相逢,对头必不甘休,当时又悔又怕,一连提防了半年多。因蒲渊孤⾝行侠,素不向人提说⽗兄伯叔威名,三、四两虎先还不知来历,事后才听人说,对头便是昔年名震西北的老前辈蒲芦的侄孙。此老乃当年西北九大飞侠中杰出人物,现年已过百岁,子侄孙辈不下百人,俱都家学渊源,內外功均有底,除剑术外,各种兵刃拳脚尤有不传之秘。二十年前忽然失踪,听说举家归隐江南,所居山灵⽔秀,出产丰饶,四外崖⾼路险,外人⾜迹不至,别有天地,胜似桃源乐土,但只传言如是,并无一人到过。只他子侄孙曾,偶然还有两三人在江湖上往来,作些义举。內中还有一个精通剑术的,本领更⾼,行踪却极隐秘,不轻和人动手。老的已有多年无人遇见。初遇对头,自称姓卜,没有留神探询,只以为是个有本领的独行侠士,因他为己解围,杀死凶僧,问出六虎姓名以后,力劝改琊归正,就着已成家业,前事不论,即⽇洗手;否则休看今⽇拔刀相助,异⽇再作绿林生涯,滥杀善良,被他撞上,便以敌人相待,决不宽容!说话既不中听,说完又拂袖而去。如非新败之余势子稍弱,又看出他不大好惹,彼时便已成仇对敌,取他命了。后来访出他在衡山看云,杀一巨蟒,中毒受伤,卧病祝融峰下玄真观內,觉着留此一人,终是未来隐患,连约能手和自己前往行刺三次未成,不料卜、蒲同音,竟是蒲家子孙蒲渊。自己弟兄才得六人,虽然名震江湖,无人敢惹,对头都是叔伯子侄,个个能手,虽然退隐山中不出走动,有人在外吃了亏,自然不能善罢。单看对头一人武功已可概见,何况还有好些比他还強得多的,这一大家子,谁惹得起?
越想越胆怯,表面不说,弟兄六人都蔵着一块心病,一提起便受埋怨。及见蒲氏弟兄武功神情有异寻常,心中生疑,一发问,恰正是蒲渊之侄。自来先声夺人,本来心病,忽然触发,不噤心神大震,吃了一惊,料知今⽇之事既有蒲家子孙出场,决不只此两个小孩,后面必还另有能手。先因蒲渊久无消息,虽知连害对头三次,决无如此便宜的事,不过对头逃时,正当中毒,大病未愈之际,也许叨天之幸,没有到家便自送命,再不便卧病别处尚未痊愈,只要在他没有寻来以前头先堵,请出有面子有名头的人物代自己求情,再拼舍脸,偷偷前往赔罪,或者能够解去这场隐患。偏是到处寻访,终不知对头下落,无计可施。今听敌人指明前事,又知蒲渊不问如何必已回家,将事经过告知全家,弄巧人尚病重未愈,因是恨极,特地命他家中弟侄,专一寻找自己弟兄报仇,都在意中。
此事已成不解之仇。今⽇花、蔡两如败,固是难讨公道,即或得胜或是打成平局,就不把两兄弟牵上,自己迟早同归于尽。知他畏惧蒲氏老少威名,胆怯情虚,双方对敌,不进则退,断无长此敷衍下去之理。心中一动,方要乘机逃遁,便留了神。
黑摩勒、祖存周、江明、童兴四人却都不知金家六虎要想乘隙逃遁,见敌人上来,手中兵刃上下翻飞,狂风暴雨一般,来势既猛且急。四人知道这类急三的打法,任是武艺多么精纯,內功如无极深的底,决难持久。不过他们变化极多,⾝手迅疾,解数灵奇,也实不可侮。就这开头数十手也极厉害,稍差一点,决等不到对方真力不济,已被所杀,其仗以取胜者也在此。仗着都得⾼人传授,又都练就一双目力,深知此中厉害,俱想这类敌人难得遇见,正好拿他历练,看看有什奇妙解数?耗到对方力竭,手法轻缓,然后下手还攻。各把目光注定敌人,随同纵跃翻飞,一味遮拦架隔,不看出真有便宜决不还手。虽不似蒲氏家传以静制动之法,但是封闭极严,⾝手又快。八条人影分在台的四角捉对儿滚来滚去,刀光人影融会为一,功力相等,只听兵刃相触,铮铮琼琼之声密如贯珠,谁也无懈可击,煞是好看。四虎弟兄看出对方年纪虽轻,却是劲敌,又见敌人守多攻少,知道不怀好意,前半不能得手,后半更难,想起素⽇威名,不愿断送在几个小孩手里,也各把看家本领用全力施展出来。
黑摩勒见敌人越打越猛,势更迅急,招招俱是杀手,知道江明、祖存周武功不在己下,存周并精剑术,更无败理,只有童兴年纪最小,气力较比单薄,照此打法,恐有失闪,暗忖:天已不早,反正非起混战不可,今⽇自己这面出场的人侥幸全占着上风,万一临了有人受伤,岂非美中不⾜?何况童兴又是结义兄弟。正打算仍用前策,子套剑来将六贼一齐杀死,再行相机行事,忽听央中三、四两虎一说暗语,下余四虎面上一惊,立即换了打法,也是改攻为守,可是真力一丝未懈,俱疑心自己用意被敌人识破,见猛攻不成,另有诡计凶谋,谁也没防到敌人会不败而退,反倒留心暗算。同时黑摩勒正想拔剑,又听耳边有人发话阻止,只得罢了。
自从三、四两虎自觉形势不妙,打算逃走,六虎兄弟便互以隐语遥为应答,以便弟兄六人说退全退,一同逃走,免得有人落单,为敌所算。独门自拟的黑话暗号,又是一口上音,说得极快,外人益发难解。黑摩勒等六人只听六虎且斗且喊,満口钩轮格碟,迸⾖也似,此应彼和,一句也听不懂,方自喝骂:“你们六个狗贼怎不说人话,鬼叫什么?”六虎忽然相次同声大叫了两声,便不再发话。黑摩勒等六人不知六虎弟兄是因敌人封闭严密,卖不出破绽,想照预计同时逃走大不容易,顾此失彼,心神一分,反要吃亏,只得因此改变,再打一会,不问有无机会,同时自行逃退,各顾自⾝,以免互相牵累。又以主人今⽇决难讨好,索连头也不回,径由台后照直逃出村去,在金华江上游树林之中会合,先到先等。刚刚约定,三虎金康猛一眼瞥见西客台上去两老两少,內中一人正是蒲渊,越发害怕,立告知其余五虎,重又发一暗号,决计由当时起再打六个照面,借此缓手,准备逃走。双方手法均快,六虎又是以进为退,其势更急,五六个照面晃眼过去。黑摩勒等六人见敌人互相喊了一两声,势子突又转急,正测不透是什用意。
五、六两小虎和江明、童兴手,打得正急,忽然双双卖一破绽,飞⾝一跃两三丈,往台下纵去。那斗处恰偏在台后,五、六两虎⾝腿也真矫捷,脚才点地,紧跟着⾝子往前一蹿,箭一般往出村路上驰去,到了⾕口,才回⾝遥喝:“小贼等着,一会自有人来取你狗命!”说罢拨头就跑,一晃不见。
童兴本要追赶,江明因双方打擂不比破脸凶杀,只一认输下台,不能再追,将童兴拦住,百忙中再看场上,台中心倒了一个四虎金健,下余三虎全都无踪。西客台上却有一条人影自台口飞起,一纵二十余丈,落向⾕口一面,直似蜻蜓点⽔一般,脚朝地上微微一点,便往⾕口內纵去,一晃不见,⾝法之快,除却飞仙剑侠,从来未有。敌方面见六虎弟兄不败而退,又俱是一阵大。
原来五、六两虎在台后两角纵逃时,当中三虎金康也同时借着一个地趟刀法滚向旁边,假作⾝子一一,刀拐一举,朝蒲青杀去。蒲青以为他又使什杀着,手中兵刃指定心中,正待破他,却不料三虎使诈,手中刀拐均是花招虚势,⾝刚由地起,倏地脚跟踏地,上⾝后仰,一个倒翻便到了台下,如飞往⾕口窜去。蒲青骤出不意,好生悔恨,方要追赶,忽听众声纷噪中有人大喝:“青侄勿须追赶,此贼自有恶报!”只得罢了。
另一面,和黑摩勒、祖存周对敌的大虎金刚、二虎金強,也紧接着相继各照预计,假作猛扑敌人,倏地撤⾝后退。因这五虎差不多同时分头逃窜,事前未有败意,祖、黑二人均未觉察,虽然久闻六虎恶名,已被逃走,暂时须守台规,只得任其遁去。四虎金健却吃了刁狡的亏,本来对手蒲红,在六个敌人中本领比较稍差,按说逃走自也较易。
四虎偏是心虚,想起昔⽇谋害蒲渊全是自己主谋,动手之处恰又偏西,与西台最近,往下一纵,仇人厉害,就许吃他暗算或是公然头阻住,最好能够避开西面,改向台后面纵逃方妥,势子还须格外迅速,方可逃走。哪知作法自毙,这一迟疑盘算,虽将西面避开,滚向台的后半,双方手,不容迟延,六七个照面已然过去,又以只顾闪避,不及蔵机蓄势。
蒲红本领稍差,人却机智绝伦,见四虎地趟刀势忽转疾骤,以后越打越往外闪,渐渐离去中心原斗之处。猛触灵机,暗忖:六贼初见时何等张狂,自我说出前事,神情立变,不特打法奇特,先是改缓,互相喊,说着黑话,这阵势子只管加急,尽是花招,虚张声势。许是想逃也不一定。心一生疑防得越紧。四虎初意领头先逃,这一来反倒求速反缓,由易转难,刚刚择好逃路,未得变招换势,忽见弟兄五人转瞬全都纵起逃走,只己一人落后,知道诡计已露,如不速逃,敌人纵不好意思合力来攻,但是仇人必定警觉,非特再逃不易,还有命之忧。心里一急,大叫一声,施展就地十八滚的杀招,疾风一般朝前卷去。不料蒲红见五虎纷纷逃遁,四虎却使出地趟刀法,泼风一般就地卷到,益发看准他的心思,暗忖:听伯⽗说,此贼最是好刁凶狠,六贼已逃其五,此贼再吃逃走,未免显得我蒲氏后起无人,尽是乏货;何况六贼又是不败而退,后半打时多是花招,似不愿仇结太深,有心明让;不杀他一个做样,人必说是借着老太祖公威名吓人,占了便宜。念头一转,计上心来,便把通⾝真力运向右手臂上,假作敌人手法太快,应付勉強,⾝手步法微微有些慌,以退为进,边打边往后闪,一双锐目却睹定敌人⾝上要害之处,以备施展蒲氏家传最后三招,一举成功。
四虎也是该死,明知对方是蒲氏子孙,只为蒲红年纪太轻,打到急时,心还暗骂:
“无知小狗,还不过仗着老狗的庇护,太爷不肯结仇大深,未下杀手,便这等狂法,人大甚,早晚走了单时,狭路相逢,教你知道厉害!”心中存着两分轻视,却不知敌人还有不是一发必中、轻易不发的几下杀着不曾施展,以为伎俩不过如此,功力尚差,真要硬拼,对方终是小孩,未必便能抵敌。这时急于逃遁,又是施展生平绝技,把全副看家本领施展出来,正和蒲红相反,打算以进为退,意用小半套地趟刀法急卷过去,敌人决抵不住。手法稍微松懈,冷不防一个“鱼跃龙门”的⾝法,反⾝向后纵起,脚一沾地,再使一个“飞燕掠波”之势,便可由台后面逃去。做梦也想不到,蒲红会把家传救命三招的绝手,改用来对付逃敌。
这连环救命三绝手,本是遇见強敌,形势危急,准备两拼,以期转败为胜的杀着,用以对付逃敌,自然格外力大势速。何况四虎又估敌人本领只此,这连环地趟刀又极难破,招架尚且不易,如何还能伤人?一见蒲江神情稍慌,直往后闪,心中一喜,决计就势逃走,先照着刀法,刀拐并用,急卷过去。右手刀一晃,往上一探⾝,按理连人带刀飞⾝起,劈面一个刀花,右手拐同时架隔勾拨敌人兵刃,或点敌人要⽳致命之处,紧跟着再就地翻滚过去,手势疾骤如风,端的点⽔都难泼进。四虎却是不然,手中刀往上一晃,假作人刀并起,待要前倾,暗中把左臂用⾜全力,左手就势一点地,倏地改前为后,⾝子突向后翻,仰窜出去,⾝法好看已极,直似一条大人鱼吃人在⽔里捉住尾巴,猛然挣脫,翻⾝逃去,势子迅速更不必说。四虎武功精纯,就这一翻一逃也下过不少苦功,⾝后落处早已相准,不差分寸,⾝虽凌空仰翻,看似甚险,手中刀招紧护头面全⾝,依然运用。正待⾝子一,一个反扑落地,便可换势纵逃,准知全⾝都在敌人心眼手暗中笼罩之下,早料他有此一着,正好上当。就在这往后仰将要翻起的瞬息之间,猛听一声大喝,声随人到,眼前寒光如雪,闪闪夺目,敌人手中乌金扎已随着飞纵之势当刺到。双方势子都是急骤非常,另换一人,这一下决措手不及,非就此了账不可。
四虎武功也实有底,在此千钧一发之下,仍能施展死中逃生的险招,一见形势不妙,忙将左手拐一挡乌金扎,右手扬刀就砍,百忙中更运用真力,使一“怪蟒翻⾝”的解数,意改纵为扑,往旁边翻将过去,只一⾝落地上,便可保得一命。同时敌人兵刃已被铁拐挡架开去,⾝又凌空,这一刀就不砍中,至多擦⾝而过,也无还手之力,⾝手心思原均灵巧矫捷。无如蒲红专走中盘的家传绝技只一用上,在近⾝三尺以內便休想活命,⾝虽凌空纵起,手中兵刃却与心眼⾝法相应,随着前进之势变化。四虎刀拐只管力猛势急,并无用处,仅仅招架得两下,中心要害仍吃攻进。蒲红有成竹,心明眼亮,一见敌人用刀拐格砍,早把劲头来路觑准,手中乌金扎微微一绞一震,就此开。四虎当时情势急迫,共总一仰一翻的工夫,能有多少变化施展?刀拐发时,人正准备往旁翻落,这一来门户大开,全⾝没个遮拦,心神一紧,暗喊:“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双方兵刃相触,铮铮两三声过去,乌金扎已向四虎当刺穿过去。因是双方用力均猛,四虎又凶横狠毒,虽被刺中,⾝仍向侧翻去,自知伤重无幸,急怒攻心,咬牙切齿,怒吼了一声,那被乌金扎开的右手钢刀又随手砍来。这时蒲红⾝尚悬空,猛觉乌金扎随着敌人往侧一歪,其力甚大,急中生智,左腿向四虎右膀踹去,乌金扎便自子套。四虎⾝略翻转,手中刀也随势撩来,因是痛急挣命,刀没准头。
蒲红左脚再就势一踹,借劲劲使,一个“风吹残花”之势,飞纵出去,落地再看,四虎已是鲜⾎迸洒,翻⾝倒地,死于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