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祁灵和丛慕⽩所坐的地方距离那一块飞来石,只有数丈,如果越过此地,再向上掠过时,便只有到飞来石上面,但是,飞来石方圆何止十数丈,象是一顶大伞盖,盖在飞来峰的巅顶之上,若要想掠⾝停在飞来石的上面,那是一件颇为不易,甚而可以说是很难的一件事,除非在十数丈远的下面,腾⾝直上,但是,武林之中谁能凌空拔起十丈,那是迹近不能之事,因此,祁灵轻轻一扯丛慕⽩,两人换过一个诧异的眼⾊,便慢慢地从虬松之內,探首向上望去。
这一望之下,使祁灵和丛慕⽩双双为之一惊,几乎要⾝而出。但见一袭灰⾐、半生弥陀,在舜耕山带走天都峰要图的一了老尼。
一了老尼如此出现在飞来石附近,是祁灵和丛慕⽩两人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多少也有些意外,祁灵和丛慕⽩两人,正在飞来石下面,抬头上看,正好被飞来石挡住,对于石上的情形,一点也看不清楚。
丛慕⽩姑娘附在祁灵耳边,轻轻他说道:“灵弟弟!我现在明⽩了,难怪靳老前辈说是一切疑问,在调息行功完毕之时,便可以明⽩分晓。如今至少可以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友是敌,灵弟弟!你说是么?”
祁灵点点头,同意地看了丛姑娘一眼。
丛慕⽩接着附耳说道:“只是可惜我们在此地,无法看到飞来石上的情形,灵弟弟!我们要不要出去找一处可以看来石上的地方,看一看,究竟如何?”
祁灵也附在丛姑娘耳边轻轻回答说道:“飞来石大约有十余丈方圆,除非到上面去,否则,极难看到上面的情形,而且,只怕在我们尚未移动妥当之前,便早已经被一了老尼发觉了行踪,那岂不是反而弄巧成拙么?”
祁灵说到此地,又轻轻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丛姊姊!靳老前辈安排我们坐在此地,目的恐怕是要我们听,而不是要我们看的,小弟之意,我们还是稳坐在此地,听上面的动静,丛姊姊你看可好。”
丛慕⽩一听祁灵如此一说,不由地轻轻喃喃自语地说道:“是要我们听,而不是要我们看。”
说了这两句话,以后忽然有一种突发的意念,使她想起一件往事,这件往事使她将方才所兴起的动之情完全平静下去。
丛姑娘她想起了自己的恩师和师伯北岳秀士姚雪峰的故事。
在紫盖隐儒未到北岳之前,谁又知道一个居住北岳、一个隐迹衡山的宇內二书生,竟是一对曾经因误解而反目的武林佳偶?
如今,千面狐狸靳一原和一了老尼,一个是数十年前横行黑⽩两道的武林怪人;一个是数十年前就遁迹空门的比丘尼,谁又能保证他们数十年前,他们不是一对神仙眷属呢?
如果,千面狐狸靳一原和一了老尼,真的是数十年前的一对武林佳偶,而变成如今这等现象,此其间的经过情形与前因后果,一定是绵悱恻,凄惋动人,充満了⾎泪,充満了真乃至于充満了爱,也充満了恨。
丛慕⽩对于自己的这一个突发意念,不仅平静了动的心情,而且充満了同情之意。所以,当祁灵主张坐在原地不动的时候,丛姑娘便点点头,安详无比地坐下来,望着祁灵脸⾊严整地出一丝不尽相合的微笑,然后慢慢地合上眼睛,仿佛是要垂眉⼊定的模样。
祁灵知道丛姊姊现在正是凝神一志地,去听飞来石上的情形,他自己也赶紧收敛起心神,澄清百念,把全⾝的功力,都集中到耳朵的听觉上。
飞来峰这会有一种难言的静寂,令人仿佛是置⾝于一个无人的湖泊,没有人声,没有鸟语,没有风的呼啸,也没有⽔声的飞腾,在这种情形之下,数丈之外的飞来石上的一动一静,却是点滴不遗落进祁灵和丛慕⽩两人的耳內。
良久,良久
惨⽩⾊的月光,已经洒満了飞来峰上,星星愈发的稀了,天空也愈发的蓝了。
飞来石下祁灵和丛慕⽩端坐在虬松这下,宛如是两尊石像;飞来石上的靳一原和一了老尼,却是像死去一样的沉寂。
忽然,一声沉重的而又悠长的叹息,靳一原轻轻地说道:“江蓼!数十年来我只道是你已经”
一了老尼冷漠地拦住靳一原说下去,冷冷的说道:“我已经遁⼊空门数十年,江蓼二字,早已淹没无踪。”
靳一原叹道:“江蓼!数十年来你虽然遁迹空门,可是你却一点儿没有改变,就照你方才说这两句话的情形看来,分明你还是数十年前的江蓼。”
一了老尼叱道:“靳一原!你敢如此说话不作思量?”
靳一原忽然又呵呵地笑了两声,说道:“江蓼!你还真是数十年前那样火暴脾气么?你瞧!我们彼此都老了,我已经是⽩发苍苍,髭发如雪;我虽然看不到你,但是,我可以想象得到,你绝对不是昔⽇的江蓼那⽟貌绮年,唉!韶光易逝,似⽔流年。”
靳一原本是笑着说的,可是说到最后,却止不住沉重地叹息起来。
这一声沉重的叹息,引起对面一了老尼一阵无言的沉默。
飞来石下躲在虬松里的丛慕⽩姑娘,心里一阵震,果然不出所料,靳一原和一了老尼之间确有一段沉痛的往事。
丛慕⽩睁开眼睛朝祁灵看去,只见祁灵仍然是闭目凝神,没有一丝动静。
此时飞来石上,又响起靳一原的声音,丛姑娘赶紧收敛心神,闭上眼睛,用心听下去。
靳一原经过了这一段沉默之后,又缓缓地说道:“当年的一点误会”
一了老尼却拦住他,接着说道:“那不是误会,那是由于你那一点內心所存的独占,使你忽视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不肯将那一点秘密告诉我。”
说到此地,一了老尼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自然,也由于我的物蒙蔽,急需要知道这件秘密,而引起你的警觉。双方都是没有超出平常人的圈子,自私自利、重利轻友,结果造成如今的后果。”
靳一原说道:“那还是一个误会啊!如果,你知道我所要严守秘密的內容,你会原谅我;如果我能够相信你,而将这项秘密告诉你,你也不会震怒而去。”
一了老尼叹道:“事过数年之后,我便猜想到这项秘密的內容,是一桩什么样的事了。”
靳一原惊讶地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一了老尼轻轻地道:“推测罢了!凡事据理推论,虽不中亦不远矣。但是,当时这个推测,使我更加痛恨于你,乃至于卑视你的为人,于是,我落发遁⼊空门灰心人间冷暖,永伴古佛青灯。”
靳一原啊了一声,接着问道:“如今还是这样么?”
一了老尼说道:“自从十年前,我认识了鲁颖这小娃和她哥哥鲁半班,在无意中,才知道你的用心,原来当年那项秘密,你没有据为已有,我错怪了你。”
靳一原忽然一声温柔无比的呼唤:“江蓼!”
一了老尼接着又说道:“但是,你已经隐迹武林,不知下落,直至在舜耕山遇到祁灵和丛慕⽩这两个娃娃,才使我们数十年才得以见到一面。”
靳一原长叹了一声,说道:“这件事,使我们都深深蒙受其害,我在武林之中,作孽了数十年,而你却在寂寂深山之中,消磨了青舂岁月。不过,总算上天见怜,使我们此生尚有重逢之⽇。”
说着话,两个人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飞来石上,又是归于沉寂。
飞来石下虬松之中的丛慕⽩,心里有着无比惊讶与纳闷。她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一件事使靳一原和一了老尼之间造成如此重大的误会。
丛姑娘噤不住又睁开眼睛,朝祁灵看去。
恰巧这时祁灵也睁开眼睛向这边看过来,两人换一个怀疑不解的眼⾊,祁灵摇头摇,又缓缓地将眼睛闭上。
这时候,飞来石上面又响起了一了老尼的声音,说道:“数十年来,那件东西一直没有遇到应得之人么?”
靳一原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能不慎重,万一稍不小心,不仅仅是有负别人的重托,一贻害武林万载千年,我岂不是罪孽深重么?何况,我已经有了一次几乎失⾜的经验,更使我不能不慎重其事。”
一了老尼说道:“你是指鲁半班而言么?”
靳一原似乎是在点着头,沉默了一会,忽然又说道:“看来如今这件事,快要能够找到一个托付的人了。”
如此双方又沉默了许久,没有讲话。
良久,靳一原又说道:“江蓼!你刚才飞来峰时态度,以及你刚到飞来石上时的神情,使我担心今晚这一次见面,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口⾆,甚至于还要掀起一次反目无情的拼斗。”
一了老尼轻轻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江山易改,秉难移。不过,今晚这个地方倒是找得煞费心机!”
靳一原长叹一声说道:“江蓼!还记得昔⽇你我反目分手之际,你曾经说过的话么?”
一了老尼说道:“当你坚持不肯将那件秘密告诉我的时候,我与你曾经对过三招。”
靳一原哼了一声道:“三招对毕,你胜了半着!”
一了老尼缓缓地说道:“事后我才知道,那是你有意让我占先半着,可惜我当时无法了解,,于是,我掉头而去,说了一句话,我说是:若要我们再见面再说一句话,除非是相见于一个‘上仅有天,而下临无地’的地方。
今天这飞来石上,不正是上仅有天,下临无地么?一原!我应该感谢你的用心如此之深。不过”
靳一原紧接着嗯了一声,仿佛是在凝视贯注地听着下文。
一了老尼缓缓地说道:“我来见你一面,是为了我內心之愿,毋使我带着一份疚意,随归物化。至于其他,我们只当如过眼云烟,也无须回顾了。”
靳一原沉重地呵呵两声,接着朗声说道:“江蓼!你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也早就淡薄世事,无视名利,像我们这等人还能像小儿女辈,那种浓情密意么?如果不碍你的清修,我们不妨同隐深山,不让葛鲍专美于前,如果你以为我过去的罪孽深重,而如今又灵台未净,俗念之消,如此各修前程,亦未必不可。不过,我求你帮助我完成一项心愿,毋使我此生在临了之时,尚留有骂名。”
一了老尼叹道:“我从舜耕山赶来此地,分明也是俗念未消,尘缘未了,无论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明就是。”
靳一原说道:“江蓼!得你一诺,我心大宽,还算我当初的用心,没有料错,我双目复明之期,决定延至两月以后。”
这一段话,飞来石下虬松之內祁灵和丛慕⽩二人,是听得清清楚楚,字字⼊耳。他们正凝神倾听靳一原要求一了老尼帮助他完成一件什么心愿,谁知道靳一原不但没有说出何事,反而说出要将他双目复明之期,延到两月之后,这一个突然的变化,使得祁灵和丛慕⽩二人,又是着急,又是惊诧。
两人只好依旧闭目凝神继续再听下去。
但是,飞来石上已经是寂静无声,没有一点动静,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飞来石上沉寂如旧。
渐渐地,飞来峰上风声渐渐起了,成堆成卷的⽩云,像涌起千堆雪样地,在蒙的月⾊之下,无边无尽,滚滚而来,任凭祁灵和丛慕⽩二人眼力如何充⾜,此时也难得看到一丈之外,此地也不敢轻易举⾜。
风声夹着松涛,愈来愈烈;云雾愈来愈是浓厚。此时纵然飞来石上再有人朗声说话,只怕也无法听得⼊耳。
祁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丛慕⽩说道:“丛姊姊!方才飞来石上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的说话,你都听见了么?”
丛慕⽩姑娘点差头说道:“都听见了!可是,我听见的结果,愈发地使我如坠五里雾中。”
祁灵说道:“小弟也是和你一样,我觉得当初靳老前辈所说的许多疑问,不但没有明⽩,反而听到更多疑问,例如说:是一件什么秘密,使他们彼此反目?靳老前辈为何不立即治好自己的双目?他要一了老尼助他完成什么心愿?这许多疑问,他们仿佛是有默契,一说即明,但是,听在我们的耳里却是疑窦丛生。”
丛慕⽩说道:“我曾经试图假想过,但是,我找不到十⾜的理由,来证实我的假想。”
祁灵点头说道:“我们不妨姑妄言之。”
丛慕⽩说道:“靳老前辈要一了老尼助他完成的心愿,恐怕是与收拾鲁半班有关。”
祁灵闻言始而大惊,继而稍一思索,立即点头说道:“丛姊姊这个推论虽是大胆,却是想来有据,靳老前辈将双目复明之期,延展至两月之后,那是因为不愿意在鲁半班受到应得的罪罚之前,再睁眼看到这个欺师灭祖的叛徒。所以,破除天都峰上各种巧器机关之事,他就要求一了老尼帮助了。”
丛姑娘笑着头摇说道:“我这个推论,有一个破绽,你忘了一了老尼是不主张杀死鲁半班的,靳老前辈岂能毫无所觉么?”
祁灵笑道:“丛姊姊!我们不要推论了,⾼人们的行事,不是常情常规所可能推论得到的;待到再见到靳老前辈之时,我们不如当前问个明⽩。”
丛慕⽩点点头,望着外面那波涛汹涌的云海,沉缓地说道:“看样子,外面风云险恶,只有等到天明,雨停云收之后,再去三担种,一则向靳老前辈请释一些疑难,再则,我们也应该向一了老尼致以歉意。灵弟弟!你觉得我们是不是错怪了她?”
祁灵说道:“是的!我们是错怪了她,虽然,我们还不明⽩她为什么要拿走天都峰要图,但是,相信她不会是恶意的,这是我们在这里静听了夜一,唯一最可靠的收获,那就是我们知道了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这一段武林往事。”
丛慕⽩姑娘忽然长叹一口气说了两句话:“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这突然的两句话,使祁灵为之愕然,继而心里思忖着:“她是为了靳老前辈这一段往事,引起这两句感慨么?”
当时他也立即说道:“姊姊说得对!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若不是当初那点误会,还不是武林中一对神仙佳偶。但是,只是由于一点误会,使彼此磋跎痛苦了数十年。如今,数十年后,一个历经武林的骂名,一个跳出红尘,遁⼊空门,相对无尽幽怨,难怪会引起丛姊姊如此的叹息。”
丛慕⽩姑娘脸上忽然露出一点凄凉的微笑,微微地头摇半晌,然后说道:
“灵弟弟!你知道‘事到头来不自由’么?唉!”
丛姑娘咳了一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头摇说道:“这些事不要再说了,既然此时我们无法听到飞来石上的说话,只有等到明天,再到三担种去,自有分晓,我们且在此地调息行功一回,等待天明再走。”
天明了!天柱山飞来峰上,独耸晴空,光早沐,只照得峰上一片金⻩,清新明朗,风早已停了,云也不知归向何处。青天万里无云,満山一片晴朗,此时飞来峰上如果是纵目而观,那真是景⾊无边,尽收眼底。
祁灵和丛慕⽩二人黎明即起,离开了那两棵虬松之间,翘首飞来石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一点迹象是显示有人在上面,两人也无心观赏这⾼峰奇景,认准方向,展⾝下落,直向飞来峰上三担种疾驰而去。
沿途轻车路,何消片刻,两人便到达三担种的绿草如菌的地上。
人还没有进⼊靳一原所住的茅舍,祁灵和丛慕⽩已经感觉到情形有异。
三担种方向,静谧如恒,没有一点声音,那两头守卫茅舍的大猩猩,也不见踪影,而最使他们二人感到诧异的,还是因为许久不曾听见千面狐狸靳一原的动静。若按以往的情形,岂能等到祁灵他们进到三担种之內?恐怕早在外面就有招呼。为何此时却是这样宁静?
祁灵和丛慕⽩对视一眼之后,朗声叫道:“晚辈祁灵丛慕⽩擅⼊三担种噤区之內,求见靳老前辈。”
这一声叫喊,除了引起四周一阵回声之外,三担种之內依然是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祁灵意外地望着丛慕⽩,丛慕⽩也茫然不解地望着祁灵,两人都是有着无限惊讶与不安,因为这个情形是他们当初所绝没有想到的。
良久丛慕⽩轻轻地说道:“灵弟弟!你以为靳老前辈他们会停在飞来石上,没有下来么?”
祁灵露出一丝苦笑,摇着头说道:“怎么会呢?”
祁灵眼神停留相隔数十丈之外的茅舍,柴扉半掩,寂然无人的情形,他不自觉地点点头,但是,旋即又头摇说道:“按理说是不至于此,丛姊姊!
你忘了靳老前辈还有很多事要和我们说明,还有,他也没有任何原因要如此断然离去啊!”丛慕⽩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是,眼前这种情形,除了上述的两种原因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会使这三担种內寂静无人呢?”
说到此处,丛姑娘忽然若有所得地接着说道:“灵弟弟!我们应该记得,对于这些⾼人的行动举止,不是以常人的心情所能衡量的。说不定他有⾜够的理由不使我们预先知道,突然离开飞来峰不是我们所能想象得到的。””
祁灵沉思了一会,霍然抬头说道:“丛姊姊!如今权宜之计,便是直闯三担种之內,察看个明⽩。如果是靳老前辈果真如此离去,相信他他在这茅舍之內,一定有所待,我们便会完全明⽩;如果另有意外,相信也会原谅我们这种未经允许擅⼊噤地之罪。”
丛慕⽩点点头称是。
祁灵再度朗声说道:“晚辈既蒙老前辈错爱在先,少不得稍有放肆于后,尚请老前辈宽恕晚辈等擅闯噤区之罪。”
言犹未了,祁灵和丛慕⽩二人双双拽裳而起,飘然纵起一丈多⾼,以落叶随风之势,越过这宽达数丈的草坪,直扑向茅舍门前。”
祁灵心里记忆犹新,他记得在这一块草坪之中,是暗蔵着许多可以致人于死的机关埋伏,此刻虽然是凌空跃过,仍是心存戒意,右手抄出描金⽩⽟折扇,以应万变。
这一个飘落,却是安然无恙,三担种的草坪,安静得没有任何一点异样之处。祁灵刚一放下心头的巨石,丛慕⽩已经急得不耐,脚下刚停,左手立即推出一股柔劲,缓缓地扣向茅舍的柴扉。
祁灵还唯恐万一触怒了脾气古怪的千面狐狸,当时立即叫道:“靳老前辈”
这一声尚未叫了,那一扇柴扉已经在丛慕⽩的一掌柔劲之下,推得呀然而开。
光线明亮,一览无遗,当中一间,依然和往昔一样,没有一点改变,只是使人愈发觉得空徒四壁,空地使人有一种凄凉的意味。
祁灵拉住丛慕⽩的手,缓缓地跨着脚步,走进房內,赫然在墙壁之上,留着几行字,那几行字写得苍劲非凡,却是用手指书写的,着指处深浅一致,光滑异常,虽然这是一件小事,却令人看出留字人的內力的运用,已经到了“轻如鸿⽑,重如盘石”那种自如的地步。
祁灵第一眼看到之后,立即长叹出声,说道:“靳老前辈他们真的走了。”
丛慕⽩也知道这墙上留书,正是靳一原离开的标志,当时两人心情都有着相当的沉重,留神看去。
墙上是如此的写着:
“昨夜飞来石上,使你们知道一桩武林秘闻,也解释了你们心中最大的疑虑,老夫要谢谢你们的关切,其他,你们若仍有疑虑之处,⽇后自知。
目前尚有两件事,需要你们去做。
第一,慕⽩可走程泰山⽟竿顶,告诉你们的师⽗,请他们在腊八⽇,到达⻩山天都峰。另外,请妙手空空古老儿代为转告少林华山西派掌门,一并准时前往。
第二祁灵即刻起程⼊川,前往峨嵋金项,寻找一块乌金石。
你们二人火速动程勿误,后会有期。”
祁灵和丛慕⽩看无了这些留话之后,两个人都稍微地停顿了一下,祁灵首先说道:“丛姊姊!果然不出姊姊所料,靳老前辈他们真的如此飘然而去,而且我们的行动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丛慕⽩说道:“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前往何处,又为何如此突然离去?”
祁灵笑道:“丛妹姊!还是那句话,⾼人的行动举止,永远无法以常情常理衡量,不管靳老前辈和一了老尼他们究竟为何如此飘然离去,有一件事,是已经明了无误的,那便是腊八⽇靳老前辈前往天都峰破除那些机关埋伏。
说到此处,祁灵忽然庒下声音,说道:“只要那些机关埋伏一破,姊姊便可以快意思仇,一偿宿怨。”
丛慕⽩一听到“快意思仇,一偿宿怨。”几个字,一双秀眉不由地微微皱起来,容颜突然黯然无光,半晌无语。
祁灵一见不觉讶然而惊,连忙问道:“丛姊姊!你是怎么的了?”
丛慕⽩眼眶里的泪⽔,滚动了许久,慢慢用⾐袖揩去,摇头摇说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时想起先⽗,忍不住愧然落泪罢了!”
祁灵安慰着说道:“丛姊姊!你十数年来无一⽇或忘⽗⺟⾎仇,忍泪呑声,力求安慰⽗⺟在天之灵,一点孝思,尚有何愧?”
丛慕⽩擦去眼泪,指着墙上的字说:“老前辈的留言,要我们马上分途为事。”
祁灵忽然皱起眉头说道:“丛姊姊!时间既然如此充裕,目前到腊八⽇,至少尚有两月余,从泰山至峨嵋金顶,再赶到⻩山,也不致误事,为何要我们即刻起程?而且要分开行事?”
丛慕⽩脸上微微地一红,立即说道:“勒老前辈自然有他的用意,这一点我们尚有何可疑之处?”
祁灵说道:“难道峨嵋金项找一块乌金石,是需要耗费如许时⽇的事么?
是否也与未来天都峰之行有关?”
丛慕⽩说道:“灵弟弟!你平⽇做事都是明快非常,为何今⽇如此多疑多问?靳一原老前辈其超人之见,不是我们所可以任意揣测得到的,我们又何必在这上面,空耗几许心思?”
丛慕⽩忽然仿佛也感到自己的说话语句,似乎有些反常,立即又歉然地笑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灵弟弟!我和你一样,都是感到诧异,但是,我相信靳老前辈留下这些字,是经过深思虑的,一定有他暗蔵在內的原因,眼下腊八⽇为期虽远,到那时候,自然一切真相都归于大⽩,灵弟弟!你说是么!”
祁灵倒没有感觉到丛慕⽩说话的语气,有何不同之处,只是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姊姊!你说的是,靳老前辈一定有他的用心,待到腊八那天,岂不是一切都明⽩了么?何必如今在此斤斤计较?”
丛慕⽩说道:“如此我们不要再多耽搁时间,即刻离开此地,你去四川,路程遥远,到了峨嵋金项之后,寻找那块乌金石,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万一耽误了腊八⽇的期限,岂不是误了大事么?”
祁灵点头称是,两人立即从茅舍出来,各展⾝形,越过三担种直下飞来峰,找到了雪盖灵芝和火⾚龙驹,双双跨上马背。准备各扬马鞭的时候,丛慕⽩姑娘忽然无限凄,低沉黯然地叫了一声:“灵弟弟!”
祁灵立即回过⾝来,接着说道:“丛姊姊!我已经深深地体会到,‘相见对难别亦难’的心情,虽然我们这次只是一个短暂的别离,但是黯然神伤的离情别绪,早就充塞在小弟的心头。我一直在忍耐着,不先说出这别离二字,可是如今事实是要分道扬镳,各行其道。丛姊姊!你别说话,再陪小弟双骑并进,前进一程如何?”
姑娘听完了祁灵这一段话以后心里益发地感到一阵战栗。
按理说,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分别,至多也不过一两月的时间,彼此何须如此黯然神伤?但是,在丛慕⽩姑娘心中有了另外的打算,所以在这临别之前,顿生无限伤情离别的意味。但是,她断然没有想到,祁灵竟然在此时如此深情他说出这一番话,当时姑娘芳心一动,几乎眼眶夺眶而出。
但是,丛姑娘暗暗地微咬牙,将流的眼泪,忍了回去,她知道,如果自己神情一,便会意志动摇,说不定她早先作的决定,便会中途改变。
丛姑娘本来是一个温柔娴静的人,但是,愈是这种温顺的人,一旦决定了一件重要的事,便极难变更或动摇。
当时她暗咬牙,不但是将眼泪忍了回去,而且装出一丝勉強的笑容,靳住了坐骑,向祁灵温柔地说道:“灵弟弟!”有别离就有相逢,何况我们还是一次极为短暂的别离?还有”
丛慕⽩姑娘忽然收敛起笑容,正⾊沉声说道:“即使我们这是一次永别,也不值得如此疑心说话,人与人总是有别离的时候,灵弟弟!你说是么?”
祁灵当时不噤为之一愕,他没有想到丛姊姊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来,他望着丛姊姊那严正的面容发了一会呆,忽然叫道:“不!不!丛姊姊!我们永远也不会分离,我们永远也不会分离!”
丛慕⽩极为平静地伸过手来,按往祁灵的肩头,摇头摇说道:“灵弟弟!
大家都都对你期望甚重,希望你不久能够光大正道,威镇五岳。你如何说这样孩子话,常言道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与人怎么可以永远不分离?
你不见那天上的月,有晴圆缺;地上的人,自然也应该有离合悲。天道如此,造物者绝无偏颇之处,我们怎么又能例外呢?”
丛慕⽩姑娘愈是说得如此平静而婉转,祁灵愈是听得胆战心惊。
祁灵是何等聪明之人?对于丛姑娘如此言行有异,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但是,他实在想不出丛姊姊为何如此突然转变到如此地步。
祁灵望着丛姑娘,无限凄,无限伤情地,而且语意怯怯地问道:“丛姊姊,是小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么?”
丛慕⽩姑娘收回自己的手,含着一丝微笑,缓缓地说道:“灵弟弟!你为何如此说话?我只不过是对于你方才所表现的别离情绪,稍加解释,如何竟然引起你的一番疑心?灵弟弟!你说此话是否会想到,即使你真的得罪了我,我会怪你么?”
祁灵心头的寒意,依然没有因为丛姑娘这两句话冲谈一双含有疑虑焦的情意的眼神,停在丛慕⽩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动。
丛慕⽩微微地一带动手中的丝缰,缓缓地催动舿下的“雪盖灵芝”脸上仍然含着微笑说道:“灵弟弟!难道你还因为方才我说的话,而没有想得开么?”
祁灵立即催动火⾚龙驹赶了上去,口中恳声说道:“姊姊!是小弟太过多疑了!原因也确是由于小弟不愿意听到别离二字,丛姊姊!你会怪我么?”
丛慕⽩姑娘又是一阵鼻酸,但是,她立即仰起头来,轻轻地哈了一声,轻快明朗他说道:“弟弟!我怎么会怪你?倒是你这趟四川之行,万一耽误了时间,怪你的恐怕就不止是我了。”
祁灵点点头,忽然长叹一声,仿佛松了中一口闷气,转向丛慕⽩姑娘拱手行礼,朗声说道:“姊姊!既然如此,小弟即刻向姊姊告辞,如果四川之行能在腊八⽇之前赶回来,我一定先去泰山,看望丛姊姊。”
丛慕⽩脸上掠过一阵淡淡的哀伤,她缓缓地摇了头摇,轻轻地说道:“到泰山你确定就能见到我么?”
祁灵一惊说道:“姊姊不是前往泰山,拜见令师么?”
丛慕⽩笑道:“家师和令师神州老前辈,知道这一个消息之后,他们几位老人家会停在泰山不动,静等腊八⽇的来临么?灵弟弟!你还没有想透,人生如萍踪,聚散本无常,你如何那样肯定如此?”
说着隔着马背,用手推了一下祁灵,说道:“走啊!别又为着我这两句话发怔了。”
祁灵精神振作了一下,一抖手中的丝缰,口中叱喝一声,催动火⾚龙驹,开四蹄,向前冲出,口中同时说道:“姊姊!小弟遵命先走了!让我们腊八⽇在天都峰再见。”
人的话音余声未落,火⾚龙驹已经窜出十数丈,扬起一阵尘头,向前急驰而去。
忽然丛慕⽩昂首朗声,叫了一声:“灵弟弟”
这一声减叫,宛如灵鹤清唳,上遏行云,群山回应,祁灵正在伏⾝鞍上,向前驰骋,突然听到丛姑娘如此一声叫喊,当时不由地心里一震,随着这一种叫喊,祁灵右手一收丝缰,顿时将这匹火⾚龙驹,勒得前蹄双扬,一声长嘶嘎然而停。
祁灵的坐骑刚一停下,⾝旁蹄声起落,⻩尘止处,丛慕⽩姑娘的“雪盖灵芝”停在祁灵⾝边。
祁灵急忙转⾝问道:“丛姊姊!你叫住小弟是忘记何种要事,没有嘱咐么?”
丛慕⽩脸上一阵微微地晕红,一双秀目低垂,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丝缰,轻轻地摇头摇,没有说话。
祁灵立即低声说道:“姊姊!你是不愿意如此突然分别,要和小弟并鞍而行一段路程么?”
丛慕⽩姑娘霍然一抬头,坐直了⾝子,说道:“灵弟弟!你此去四川,可以说是为公;你我心中的别离情绪,是私情。我如何能以私情而来害公?
来耽搁你的行程?”
说到此处,丛姑娘微微地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灵弟弟!可是临时想到一件事,要来托付于你,如果此行你遇到须少蓝妹妹,你代我向她致以深深的歉疚之急。”
祁灵微微一愕,立即说道:“小弟此次⼊川,如何会碰上须姑娘?”
丛慕⽩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说不定此行就会碰上的,何况灵弟弟你还骑着须妹妹的一匹神驹呢?”
祁灵低声望了一望舿下的火⾚龙驹,停下一会,点点头说道:“如果遇上,小弟一定会替姊姊带上这份歉意。”
丛慕⽩姑娘脸上露出欣慰之⾊,点着头接着说道:“灵弟弟,你去吧!”
祁灵一扬手中的丝缰,火⾚龙驹放开四⾜,风驰电掣地向前急奔,但是,耳畔又隐约地传来丛姑娘叮咛之声:“灵弟弟!你要善视须妹妹!毋负她的一番情意。”
祁灵一惊回头,但见一缕⻩尘,向相反的方向滚滚而逝,看不见一点人马的影子。
祁灵仗着舿下火⾚龙驹脚程极快,⽇夜兼程,虽然在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惦记着丛慕⽩姑娘,但总觉得丛姑娘在临别之前的神情,不同于平常。
但是,他又想到腊八⽇即可见面,此时神驰心分,于事无补,索收敛心神,一心赶路,直奔峨嵋。
未几,祁灵已经走完了这一段迢迢千里的行程,到达了峨嵋,也到达了金顶之上,然而,祁灵却一时找不到乌金石,原是祁灵意料中的事,他准备以一段长时间,慢慢地寻找它,带了⾜够的食粮,在峨嵋金项之上细细地寻找。
祁灵此时收拾起寻找乌金石的心情,反背起手,纵目眺望,他要欣赏这落⽇之前,秀丽名山的⻩昏景⾊。
初冬时节,在峨嵋并未损及它的秀丽,有衰落的⻩,也有茂盛的绿,错落其间,缀満绵绣。
祁灵正在纵目驰骋之际,忽然,就在⾝前不远,约十数丈的地方,反映着夕,闪起一阵耀眼的光芒,祁灵心中一时好奇,垫⾜拔⾝,横掠如燕,两三个起落之际,便落到那耀眼之处。
此处,有数株古杉参差矗立其间,倒是来得近了,反而将那耀眼的光芒,看不清楚,不知道确在何处。
祁灵慢慢地踱着脚步,绕着这几株杉木,缓缓地走着。他虽然没有抱着能找到乌金石的心情。至少他相信方才那一阵耀眼的光芒,不是无因。难道这峨嵋金项之上,另有其他奇遇不成?
但是,祁灵围着这几株古杉,走了两三圈,丝毫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而且在这几株古杉当中,只是一片衰⻩的草,一览无遗,再也看不到有其他的东西。
祁灵心里起了疑窦,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地方,也断然不是自己花了眼,方才在夕下闪出耀眼光芒,正是这几株古杉附近。而这几株古杉,也不过是两三丈方圆之地,祁灵如此慢慢走来,走了两三遍,若有任何东西,还能逃得脫祁灵的双目么?
这点疑问起自祁灵的头之后,他便停止了走动,站在那里,心里暗思忖,眼睛却在留神地察看。
夕渐渐地落下远处的云堆里,由绚烂归于黯淡,峨嵋金项之上,也渐渐朦胧起来,祁灵一时间想不出也看不透有可疑的地方,他仰起头来,望望天上逐渐明亮的星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语着说道:“明天!明天如果不能找出原因,我将饥而不食,以示决心。”
并不是祁灵末倒置,轻重缓急不分,他本是主要寻找乌金石,为何因这一件不相⼲的事,竟下如此决心?
其实祁灵的心里,早有他的打算,他觉得峨嵋金项之上,突然出现这样一阵闪光,绝不会事出无因,这一阵闪光难保与乌金石没有关连。靳一原留言待,只是说到乌金石,并没有说明乌金石究竟是怎样一个东西,千面狐狸靳一原的为人机智百出,他要祁灵找的这块乌金石,假如是一件普遍的东西,假如是很容易找到了,那靳一原也就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叫祁灵千里迢迢地来到峨嵋。
祁灵这一阵联想,理由是十分充⾜的,所以,也更助长了祁灵对于寻找那一阵闪光的决心。
此时,祁灵摒弃了心中一切杂念,找了一块石头,端坐下来闭目养神,并没有运气行功。
约莫过了顿饭时间,夜寒彻骨,冷露沾⾐,祁灵悠悠睁开眼睛,仰望天际,夜⾊蒙蒙,俯察山下,空山寂寂。此时祁灵的心灵清净无尘,霍然若有所得,立即站起⾝来,朝那几株古杉走去。
他走到相隔古杉约莫七八尺的地方,凝神注目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当时自己点头说道:“对了!这是一点可疑之处,金顶附近,均无杉木,为何独在此地有这几株古杉?不同于常,就是有异。”
祁灵觉得这几株古杉有异之后,心境大开,灵智大明,他欣然自语说道:
“这几株古杉,为数正是八株,这不是分明按照八卦方位栽植的么?如此说来,这八株古杉是布置成了一个奇门之势,难道在这八株古杉之中,瞧不见任何东西了。”
关于九宮八卦,五行四象之学,祁灵知之不深,但是,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知之不精而已。当他知道这八株古杉是一座八卦形状,分列八方,便认定是一座奇门阵势,用奇门遁甲的方法,掩去所蔵之物的形态,并不是一件难事,更不是一件奇闻。
祁灵按住心头那一份动的欣喜,端正自己所站的方向,仰起头来,找到北斗七垦,依照那斗杓所指的方向,认定是“坤六断”他决定从“断”
而⼊,从“连”而出。
这似乎是没有什么理由,当时祁灵的心理,也确是没有什么来由,如果勉強说他有行动是有所依据,那便是“不⼊虎⽳,焉得虎子”的冒险精神。
因为事实上,要叫祁灵在这八株古杉之间,找到生门,那是毫无据,无从找起,所以他抱定望无打卦的心理。
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点灵智不失,纵使误⼊死门,也不致将他困陷至死。
武林儿女,最要具有冒险的精神。否则,徒然望着那八株古杉,束手无策,抱着一种守株待兔的心情,那岂是武林儿女所应为?
祁灵一经决定之后,万步拧⾝,从八株古杉周围盘走一圈之余,突然,脚下一停,认准一个方向,沿着那株古杉,擦⾝探⾜,宜穿那八株古杉之间。
这一穿⾝进⼊之际,在祁灵而言,是抱着极大的决心,并且全神贯注,功行全⾝,唯恐遭遇意外。但是,祁灵这一穿⾝之后,八株古杉之內,平静异常,没有任何异样。
祁灵正在惊讶未已,忽然眼光一掠之下,就在八株古杉当中,有一丝绿油油的草,草深尺余,长得极为茂盛。
时值初冬,峨嵋金顶,严霜早降,野草齐衰,为何这一丛野草,独是碧绿油油?祁灵心里有了奇怪之意,立即不由分说,上前伸手拨草,刚一拨开草丛,赫然有一块大小有如饭碗的乌油油的石头。
祁灵意外地一怔,立即回神大喜道:“这一定就是乌金石了。”
当时分开草丛,双手一探向前,就要将这块乌金石捧起来。
祁灵此刻的心里,自然是欣喜非常,他并不是因为找到了乌金石,而是因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将千面狐狸靳一原待的事情办好了,他可以立即起程,前往泰山;他不久就可以看到丛慕⽩姑娘;他可以将心里的疑虑,向丛姊姊问个明⽩。
在这种心情之下,他毫不在意地伸手一捧,可是,这一捧之下几乎使他下俯的⾝形,向前一栽,因为那块饭碗大小的黑石头,竟然在祁灵如此一捧之下,未动分毫。
祁灵略略一怔随即加了两成力量,两手捧紧那块黑石头,向上一端。咦!
仍然未动分毫。
祁灵这回真正地感到惊异了,就算这块黑石头有一两百斤重在他方才这一捧之下,也应该应手而起,为何竟然搬它不动?
这一个意外,使祁灵索收回双手,退回两步,打量着这块黑石头,心里也在盘算着其中的道理何在。
他这一抬头之际,星光蒙之下,祁灵发现对面那一株杉木之上,有人刻着几个字。
因为祁灵刚一进⼊这八株古杉之內,立即就让那一丝草昅引住,再则夜⾊蒙,树上的留了也不容易发现,要不是祁灵凝神思索,还不容易看到数尺之外树上的留字。
树杆上的字迹一落进祁灵的眼里,当时心里砰然一震不噤呀一声,脫口惊叫起来,更不稍待,立即一掩⾝,便掠到那棵树的前面,原来树上的字,竟是千面狐狸靳一原所留的。
字是如此地写着:
“上金顶、见乌石、知其详,且看右下。靳一原先一⽇留示祁灵。”
旁边又有一行较小的字,写的是:“乌金石温⽟也,拔起后,慎勿损坏。”
这几行字,所予以祁灵的,不是惊异,而是无比惊服。他没有料到千面狐狸靳一原会先一⽇到此地。
如今事情已经非常明朗,靳一原既然能先一⽇到达金顶,为何他自己不取这块乌金石?而要祁灵如此千里迢迢专程赶到此地?假如靳一原不是故意作弄祁灵,那便是其中有着重大的原因,靳一原无由要作弄祁灵的。
在祁灵的心中,千面狐狸靳一原是一位了不起的怪人,而这次要他到峨嵋来,知道是为了一件何等重大的事,乃至于是一件何等秘密的事,才如此慎重,又如此神秘。
如今一切,就在这块乌金石下,拔起乌金石,便一切都自了然。
祁灵再次迈步上前,走到那块乌金石的旁边,站稳桩步,然后双手提⾜十成功力,缓缓地抓住那块乌金石,再慢慢地向上拔。
这块乌金石就这样慢慢地随着祁灵的手上升,一直提到地面,竟有五尺余长,而且下面比上面还耝,就难怪祁灵当初提它不起。
祁灵慢慢放下乌金石以后,再探首下视,果然,在五尺深的洞里,正正端端地有一块⽩⽟嵌在泥中。
祁灵便伏⾝地上,探臂洞內,再加上三尺多长的七星紫虹软剑,找准位置,轻轻挑动,再运用內力,将七星紫虹软剑劲使下揷,硬将那块⽟版,戮穿一角,再慢慢地挑将上来。
及至挑得上来之后,原来不是一块⽟石,而是一个制作精巧的⽟匣。此时被祁灵用剑戮了一角,轻易地揭开匣盖,露出里面一张折矗得整整齐齐的⽩羊⽪,羊⽪上还画着许多线条。
饶是祁灵平时如何冷静,此时也噤不住卟卟心头跳,他虽然还不知道这张羊⽪上所记载的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可以断言,这是武林之中,一件重大的秘密。当他伸手从这个薄薄的⽩⽟匣中取出这张⽩羊⽪之后也止不住有着微微地颤抖。
这是一张制作得极为精致的羊⽪,薄得像纸,⽩得像绢,当祁灵缓缓地展开这张羊⽪的时候,上面一行端正楷书,写着:“⽟环秘芨蔵珍图。”
这七个端正楷书一落到祁灵的眼里,无异是晴天霹雳,眼前嗡嗡地一阵,使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山大掘墓是假想的⽟块秘芨,五岳分蔵五块,也是虚有其词,原来一目大师的⽟环秘芨的蔵珍图,是在此地。
是了!事情的真相,至此已经不难推知一二。
一目大师怕这“⽟环秘芨”所托非人,故意再三布设疑阵,而真正蔵珍的地方,是在这张图上所示的地方,千面狐狸靳一原则是下唯一知道这项秘密的人;当年的靳一原与江蓼之间,造成数十年的误会,也是为了这张秘图;鲁半班欺师灭祖,同样地也是为了这张图。
至于一目大师为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当年的靳一原?今⽇的靳一原又为何不去自己练这⽟环秘芨上面所记载的不世神功?这还是祁灵目前所不能理解的事。不过,他相信等到按图索得⽟环秘芨之时,其中的一切疑问,大都可以刃而解了。
祁灵摊开这张羊⽪,着星光运⾜目神,仔细地看了一遍。
当他看完这张图以后站起⾝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小心地蔵起这张羊⽪图,将那乌亮有光的乌金石,安放到原处。他知道,此时八株古杉的奇门阵势,已经在乌金石一拔之际,破坏无遗。他坦然持走这八株古杉之中,趁着这蒙蒙的星光夜⾊,向前一直走过去。
他在走的时候,心里却在暗暗地想着:“事后想来,方才的举动,是有极大的冒险成份在內,试想那乌金石大八株古杉所列的奇门阵势之內,能反映出夕的照耀,却没有办法使人发现它的位置,这岂不是已经明明⽩⽩地告诉了我,这个奇门阵势深得变化之妙么?我若不是幸运,一旦被困在这奇门之中,那将何以自处?”
想到这里,祁灵自己也噤不住摇头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也不知为何冒然地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北斗七星那斗杓之上,如今事后想来,令人觉得有些荒唐。如此看来,天地间万事皆在定数。我祁灵能得到这份‘⽟环秘芨’,只有归功于天意如此。
此刻祁灵一路上思嘲如涌,而且都是充満了喜悦。
本来武林之中对于一项盖世武功,大家都是梦寐以求,甚至不惜集毕生精力谋求某一件武功的完成。所以,⽟环秘芨才会引起武林之中有史以来的一次⻩山大掘墓,以及万巧剑客鲁半班不惜欺师灭祖挑起整个武林的反感。
如今,祁灵竟然如此有幸,得到这张蔵珍图,如何不叫他欣喜难噤呢?
祁灵手里紧握着这张柔软异常的羊⽪蔵珍图,慢慢向前走着,已经离开原来埋图的所在地约有十丈左右,他停下脚步,凝神注目,向眼前仔细地看去正对着前面不远,有一棵宛如向天怒龙的松树,极其神奇盘踞了一大片。
这棵松树不仅形状长得奇特,位置也生长得非常奇特,是卓然立独地生长在一棵石笋之上,整个石笋都被树包绕得密密⿇⿇,而这石笋却是矗立在一个断岩边缘,断岩前面,就是深达十数丈的山间。
站在松树附近,向前看去,曾使人顿生一种栗然惧意。
祁灵距离松树约两丈左右,便站住了脚,心里暗暗地盘算着:“这棵松树必然就是蔵珍图上所标示的那棵,有了它,就好找其他了。”
祁灵站在那里微微地打量一阵之后,突然手不抬、肩不晃、不拧,以一式极具功力的“凌空虚渡”的“落叶飘萍”悠悠然,从两丈之外向那株松树上落过去。
人落到松树之上,真正是做到枝叶无惊,飘然无物。
然后,祁灵稳立在松树之梢,再纵目四下察看,看了半晌却噤不住皱起眉头,心里暗自忖道:“蔵珍图上分明说的是先树后⽔,若说树,这附近除了这株特别的松树之外,再也找不其他一棵树,可以当得上是神奇二字,‘树’既然是在此,这‘⽔’又在何处?难道”心里沉昑着,人再向四周看去,不噤摇着头说道:“难道不是这棵树么?”
祁灵也不相信自己手里捏着一张蔵珍图,竟然会找不到⽟环秘芨。
不过,他也相信这⽟环秘芨,不是轻易可以寻得。虽然有图在手,想必还要费上一番功夫,一目大师是何等⾼人,他蔵的东西,会是轻易可以寻得的么?如果不费一番智慧,这⽟环秘芨岂能等到数十年后的现在?恐怕早就被别人抢得先了。
所以,祁灵也不心急,索盘腿而坐,坐在松树梢头,心里一面想眼里一面看。
他心里不住地重复想着那几句话。
“先树后⽔,上七下八。”
在这两句话的后面,紧接着是画的十几条重重叠叠的线,除此而外,这张蔵珍图就别无所有,如今连⽔都没有找到,这“上七下八”更是无法想透了。
祁灵盘坐在松树梢上,反复想了半天,此刻已经是深夜,依然设想起一点头绪来。
忽然,祁灵心里一动,暗自忖道:“峨嵋金顶之上,何来泉⽔?我何必如此执不悟,死钻牛角,这‘⽔’之一字,是否另有所示?”
想到此外,灵智大开忍不住自语说道:“⽔?北方壬癸属⽔,转向北方。”
祁灵认准北方,才发觉北方,正是自己所站的⾝后,也正是方才来的万向。祁灵这才觉悟出这“后⽔”二字的意义。
经此一番语透之后,祁灵毫不犹豫地回⾝向上走了七步,再回头退了八步,正站在松树边缘,这样站定之后,祁灵又茫然了,因为他站的地方,只是一片荒草地,连一块石头都没有,难道⽟环秘芨是在此地么?
祁灵虽然没有找到⽟环秘芨,但是,他可以断言,一目大师断不至于将⽟块秘芨埋在这荒草地上,顾然这“上七下八”的含意,是会意错了。
祁灵经过这样两次挫折之后,虽然他并不灰心,但是多少有些懊悔,他没有惊讶于一目大师蔵珍之妙,而且惊讶自己的智慧为何如此不济,这两句暗语都解它不开?岂不是令人惭愧么!
有道是:静而后定、定而后安、安而后虑、虑而后才得。祁灵把关键归之于自己心情意外之欣喜和动,失去原有的宁静,因而灵智蒙蔽,不能有所得。
于是,祁灵就在原地缓缓坐下,敛气凝神,调息行动,摒除杂念,顷刻归之于浑然无我之境。这一次祁灵调息行功悠悠醒来,睁开眼睛一看。正是朝乍起,満山金⻩,已经是次⽇清晨的时分。
祁灵经过了一次调息之后,精神大振,霍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但是昨夜寻找⽟环秘芨的事,就在这一跃之际,又都重上心头,蔵珍图上的一切记载,又一字不漏地从心头掠过一遍。
这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祁灵仿佛是大梦初醒,顷刻恍然,眼睁睁地望着面前,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朝从东方乍起,光穿过那棵松树,就成千万道直线,通过祁灵所站的地方,一直拖到老远老远的方向。老远的地方是云雾蒙。这一个景象落到祁灵的眼里,使他想起蔵珍图上那重重矗矗十几条细线。
这一个偶然的触动,使祁灵一怔之余,立即腾⾝而起,全速飞奔,约莫起伏崎岖地走了七八丈远,光已越过树顶,光线也随之消失,祁灵也随停⾜于一堵石壁之前,约莫离地五丈⾼左右,有一圈斑斑的痕迹,乍一看去像是人的一只眼睛,而且,还有一丛藓苔,横生在上,像是一撇眉⽑。
任何人对于石壁上这个斑斑痕迹,不会在意,至多也不过是认为长得奇特而已,可是,这一只人眼的斑痕,落在祁灵的眼里,无异是黑暗之中,摸索前进,突然出现一盏明灯,令人奋兴无已。
这是一个令人非常奋兴的符号,祁灵一见顿时了然于心,那是“一目”
之意。祁灵缓缓地走到石壁之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如仪,然后站起来,口中轻轻地祷祝着说道:“武林后辈祁灵,谨此立下誓言,得到⽟环秘芨之后,将全力扶持正道,清扫魔氛,使武学光大,对天下生民有利而无害。”
有道是:祭神如神在。祁灵这一番祝祷,主要是要诉诸自己的良知,对自己立下誓言而已,这也正是祁灵不同于寻常人的地方,不因为即将获得奇珍异宝,而丧失了自己做人德,千面狐理靳一原能将蔵在心中数十年的秘密,不告诉一了老尼于当初,不告诉自己爱徒鲁半班,于最后终于选择了祁灵,也可以说是靳一原慧眼识人,使一目大师平生精力智慧尽萃于斯的⽟环秘芨,能得到恰当的传人。
且说祁灵当时恭敬行礼已毕,他站在石壁之前,略加思忖之后,他知道凭自己的揣测断无法能揣测到一目大师的用心之妙,索仅凭自己一念之得,举手行事,或许笨法子还可以破开巧妙无比的机关。
祁灵一念既罢,距离石壁那个一双眼睛的痕迹,约莫五尺的地方,沉桩站稳,左手叉,右手內圈向脸,霍然扭腕,翻掌,向前疾推一式“推山填海”宜向那眼睛痕迹之下,以九成真力猛推而去。祁灵这一掌猛推之下,虽然力道千钧,但是,着力之处,是一堵石壁,若按常理而论,仅凭一双⾁掌,纵有千力劈空罡劲,也不能使之摇动毫分。
祁灵也未必不知道这种道理,但是,他心里有一个紧定的想法:“如果这一堵石壁,确是一目大师那张蔵珍图所示的地方,这一掌下去,定有分晓,如果这一掌击中石壁,毫无异处则是我仍然没有悟到这蔵珍图的真义。”
就在他这样疾推一掌之后,一道強劲无比的力道,挟着一股啸声,烈猛无比地直撞石壁。
霎时只听得“轰隆”一声,仿佛是响一声闷雷,眼前立即现出奇迹,那石壁上带有眼睛痕迹的地方,仿佛是一块滚板,轰隆隆地一阵缓缓翻动,渐渐地,那一块大巨的石滚楹已经翻转摊平,半空中伸在石壁之外,像是一块平板石级,石级上面,露出一个四方大石洞,从下面看上去,虽然是朝灿烂,依然黑暗一片,不知深浅。
祁灵一见自己这一掌之下,已见异状,心中大喜,微一提气,伸手一搭那块伸在外面的石板,翻⾝落在石板之上,留神向里面看去。
这个奇特的石级,深不及两丈,分明是人工挖掘而成,祁灵站在石板上,运⾜归神向里面看去,但见黑暗之中,空地别无一物,只有当中摆着长约一尺,宽有七八寸的⽩⾊盒子。
祁灵知道那个⽩⾊盘子,就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环秘芨”当时他略略地迟疑了一下,躬下⾝来,缓缓地走进洞去,将那个⽩⾊盒子取在手中。
这个盒子⼊手清凉凛人,份量沉重,分明是一个⽩⽟制成的盒子,祁灵小心谨慎地双手捧着盒子走到洞外去,站在石板上,朝手中那个⽩⽟盒子看去,这个盒子制作得精巧无比,光滑晶莹,一块⽟石能琢磨到如此地步,真可以说是鬼斧神工。
在盒子当中,有一个乌黑而有光的锁,锁在上下两块接合之作。乍看时,祁灵只觉得这个锁和这个⽩⽟盒子一样的精巧,而且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制作而成的。但是,忽地命祁灵霍然一惊,不觉脫口惊呼道:“这上面有锁,可是钥匙呢?”
祁灵这样一惊之下,立即回⾝走进洞里,凝视泪目,在方才放置⽩⽟盒子的地方,仔细地寻找,石洞里别无他物,祁灵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在石洞里往返寻找着,再也看不到有第二件东西。
这种情形,使祁灵一时为之呆住了,坐在石洞里,心里不住地在想,可是,却找不出任何一点可以追寻的蛛丝马迹来。
本来这种情形,并不是个难题,祁灵⾝上佩有号称天下第一的七星紫虹桃花软剑,功能削金断⽟,区区一个小锁,还不是挥剑立断,⽩⽟盒子还不是立即应手而开,何需祁灵如此煞费心神?
但是,祁灵心里却有另一种想法,他认为,一目大师是如何精细,千面狐狸靳一原又是如何心细如发?一目大师既然将⽩⽟盒子锁起来,则必定有可开的钥匙;千面狐狸靳一原当年受托之时,也必然知道⽩⽟盒子被锁上的真情,他也必然知道钥匙的所在,绝不致让祁灵事到如今捧着没有钥匙开的盒子,在此地若无对策。
因此,祁灵决定断然不用宝剑削开⽩⽟盒子上的锁,他相信有两种原因:
第一,一目大师将钥匙蔵在石洞之中,自己尚未发觉,那是应该再下功夫详加寻找,不能擅自用剑,而有违一目大师当初用钥匙的意义。如果,最后真的找不到这把钥匙,那还是由于自己无缘获得这本“⽟环秘芨”只有原盒不动,送千面狐狸靳一原。
第二,千面狐狸靳一原没有将蔵钥匙的地方,告诉祁灵;甚至于本没有将钥匙给祁灵,如果是这样,靳一原必有所为,也是不应该擅自用剑。
不管以上的两种原因究竟是那一种,祁灵都不愿意用剑削锁,因为他认为“取任何一件东西,都要听其自然,不能勉強,如果勉強,则失之于和平,那不是君子侠义之士所当为,尤其是一件前辈所遗留的东西,更应该如此。”
祁灵手捧着⽩⽟盒子,心中意念决定之后,准备再在石洞之內,细心寻找一遍,如果真的寻找不到,那只有决定原盒不动,送靳一原。
正在这时候,忽然,洞外微微一阵⾐袂飘风的声音,随着人影一闪,从地上直掠洞前石板之上而来。
祁灵心里蓦地一惊,他知道大凡稀世奇珍,尤其像这种武林之人梦寐以求的秘芨,随时都有人在费尽心机苦苦追寻,说不定就在他进⼊峨嵋金顶之际,有人跟踪识破,如今是露面前来,不消说,准是満怀没有好意。
大凡能蓄意胆来抢夺之人,武功均有自信之处,祁灵人在石洞之中,⾝手施展不开,地位大为不利,一时心急,再则他太关心“⽟环秘芨”的全安,假使这“⽟环秘芨”数十年都平安无事,一到他手里,就为别人抢夺而去,无颜对靳一原固是事实,设若贻害武林,祁灵岂不成了罪魅祸首?
因此之故,祁灵一见人影一闪而至,他没有丝毫等待,左手抱紧⽩⽟盒子,右手疾翻“呼”地一声,劈出一掌。
这一掌劈空力道,锐利猛勇,兼而有之,等闲人士恐怕挨不住如此一劈,便要翻落地上。可是,祁灵刚刚劈出一掌,就听得来人“咦”了一声,当时⾝形一撇,让开祁灵这样突然一掌,在石板边缘宛如风摆残柳一样,悠悠地了一下,才又转⾝回来。
就在这一瞬空隙之中,祁灵右手早已经摸出七星紫虹桃花软剑“刷”
地一下,直出鞘,抢出两三步,厉声叱道:“何人来此,挡我者死!”
祁灵叱罢,七星紫虹桃花剑斜前,向前看去,只见灰⾐一摆,有人沉声说道:“祁灵小友!休要慌张,是老尼一了至此。”
祁灵这时候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面站在石板之上,正是一袭灰⾐、満面慈祥的一了老尼。
这一瞬间,是祁灵有生以来,最感到愧羞无限无地自容的时候,涨红着脸,收回七星紫虹桃花剑,行着礼说道:“晚辈不知是老前辈到此、方才鲁莽”
一了老尼微微一笑,摇头摇说道:“祁灵小友休要如此愧羞自责,其实这也不得你:常言道是:怀壁其罪。你如今⾝蔵举世追求的⽟环秘芨,自应提⾼警觉,老尼方才所挨的一掌,在你倒是无可厚非之处。”
祁灵红着脸说道:“晚辈警觉虽有,沉着不⾜,太失常态,愧对老前辈如此大量宽宥。”
一了老尼点点头,没有再说这件事,只是转过⾝未,飘然而下,口中说道:“峨嵋金顶此刻倒是杳无一人,祁灵小友请出石洞,老尼尚有一事,要与小友面谈。”
祁灵应声而出,也随着飘然而下。
一了老尼回⾝站在石板之下,右手上举,忽然一提气,⾝形平地一拔而起,右手贴着石板,险劲向上一送,接着只听见一阵隆隆地声音,那块石板就在这样一送之下,缓缓地又回复原来石壁模样。
一了老尼一纵之后,⾝形飘然而下,毫无异样的缓缓走向这离灵⾝旁而来。
这种凌空力托千斤,送石回原,看得祁灵心里暗暗地心服,当时拱手躬⾝,恭谨地说道:“老前辈神功盖世晚辈今⽇一开眼界。”
一了老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慈祥地一笑,稍停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
“论功力修为成就,当今武林之中,无人能超越过令师神州丐道,老尼久疏修练,不值一提。”
祁灵一听提到自己恩师,立即垂手肃立,恭谨之情溢于举止之间。
一了老尼接着说道:“不过若论武功,无论剑、掌、拳、脚,祁灵你如能将一目大师这本⽟环秘芨,揣摩研习到娴地步,只怕令师除开內力之外,在武功一项上,还要稍逊你一筹。”
祁灵一听不由自主地脫口轻轻惊呼一声。
一了老尼挥手示意,叫祁灵坐下之后,自己也盘膝坐在地上,沉缓地接着说道:“祁灵小友!你应该知道,內力与武功稍有相异之处,內力半靠天赋,半靠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內力,绝不可一蹴而成,除了时间,别无捷径可走。”
祁灵忽然想起自己在泰山⽟皇顶上的情形,正待开口想问,一了老尼又接着说道:“你心里会问,武林之中,有一种开顶授艺,涌泉输⾎等法,可以陡增內力,但是,那不是正常的情形,而且,也有一定的限度。但是,武功则不同,只要你天资聪明,內力已具基础,有人传授你精绝的武功,或三五⽇、或十天半月、或三五月,便可深谙其妙,虽然火候有差别,但是,需时不多,便可以做视群伦。”
一了老尼突然说了这些话,祁灵唯唯之余,并没有明⽩一了老尼说话的用意何在。
一了老尼望了祁灵一眼,轻轻地说道:“这就是武林之中,在数十年前狂疯地追寻⽟环秘芨的原因,这也就是靳一原要你到峨嵋金顶的原因。”
祁灵这才心情一凛,立即躬⾝恭谨地应声说道:“靳老前辈待晚辈之恩,以及期晚辈之深,晚辈终⾝敬记,无时或忘。”
一了老尼点点头,思忖了一会,接着说道:“祁灵小友可曾看过‘⽟环秘芨’的內容记载否?”
祁灵立即说道:“晚辈正为此事困惑,要请教于老前辈台前。”
说着将那⽩⽟盒子双手递到一了老尼之前,说道:“晚辈尚未寻到开锁之钥,无法启开⽟盒,故而尚未看到秘芨內容。老前辈若不是及时来此,晚辈准备赶回天柱山,或者等到腊八⽇,当面给靳老前辈,静候处置。”
一了老尼,眼睛在⽟盒之上看了一下之后,略不经意地望着祁灵说道:
“令师传与祁灵小友之七星紫虹桃花软剑,可以削金断⽟,为何不用?”
祁灵头摇说道:“一目大师当年上锁之时,必有启锁之钥,晚辈如果用剑启盒,是谓強求,恐怕不是一目大师当年遗留此芨,等待有缘之初衷。”
一了老尼闻言,不住地点着头,沉默有顷,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语地说道:“一原目盲心不盲,所选是人,不负一目大师当年之托。”
祁灵一听一了老尼如此自言自语,当时心里顿时一凛,出了一⾝冷汗。
一了老尼接着抬起头来说道:“祁灵!你知道老尼此来之意否?”
祁灵凛然地摇头摇。
一了老尼说道:“老尼是特地给你送来开盒之钥的。”
说着话,她从袖中取出一枚乌黑发亮的小钥匙,托在手掌之中,祁灵当时意外地瞪大一双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了老尼又缓缓收回手掌说道:“靳一原是接受过一目大师指点武功唯一的人,但是,他们没有师徒名份,却有一种换条件,这条件便是代他选择一个可以信托的武林后辈,接受这本⽟环秘芨,光大武林正道,多行侠义之举,以有益苍生。”
祁灵点点头,突然他问道:“为何一目大师不直接传给靳老前辈?”
一了老尼微微笑道:“靳一原的天赋所能练的武功,已至极限。”
祁灵忽然顿生一种无限惶恐之意,觉得自己责任沉重,有不胜负荷之感,当时说道:“那晚辈?”
一了老尼没有理会祁灵的话,只是缓缓地说道:“至于后来靳一原为何恶行武林的原因,你在天柱山听说了他对你进行了一次最后的考验,那便是这枚钥匙。”
祁灵一听,果然方才自己猜想的不错,如果自己擅自动用宝剑,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后果?想到此地,祁灵冷汗淋淋,深深觉得做人不能有一点失之不正之处。
一了老尼指着祁灵手中那⽩⽟盒子说道:“这个⽩⽟盒子是一目大师自己制作,如果不用钥匙,而且其他器具来损坏⽩⽟盒子,想取得‘⽟环秘芨’,结果所得则是一堆碎⽟,别无所获。因为,一个不能敬谨长者遗物,不能存心忠厚正直的人,不是‘⽟环秘芨’理想的得主,则宁可毁掉,不可传授。”
祁灵此时凛然之心,又充満了对一目大师和千面狐狸靳一原的敬服之意,也深深觉得这一本“⽟环秘芨”的得来不易,更增加了他重视的信心。
当时,一了老尼将⽩⽟盒子取过手中,用那个小钥匙轻轻地启开上面的小锁,然后,只听得“咔嚓”一声,将⽩⽟盒子轻地启开,祁灵一看,⽩⽟盒子里平平地放置着一本⽩绢装订的簿子,在⽩绢簿子上面,放置两个约有鹅卵大小的黑球。
一了老尼伸手将两个黑球,取在手中,平托在掌上说道:“祁灵!你听说过‘霹雳珠’的名词否?”
祁灵惊道:“这⽟盒內装的就是霹雳珠么?”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这只不过是一目大师仿制的两枚罢了,用意不在伤人,但是,只要碎盒之际,⾜可将这本“⽟环秘芨”炸得粉碎。’祁灵此时乃站起⾝来,对一了老尼说道:“多谢老前辈千里迢迢送来钥匙,晚辈但望能有寸进,以不负老前辈爱惜之深。”
一了老尼摇头摇,将⽟盒给祁灵,说道:“你休要谢老尼,本来这趟川中之行,靳一原自己要来的,老尼不过临时讨得这份差使,代他跑了这趟四川,向时在帮助祁小友你完成这件大事之后还有一私些己之见,要与小友一谈。”
自从一了老尼出现在这峨嵋金顶之后,祁灵对之恭礼有加,而且,一了老尼对于祁灵,也是慈祥无限,所以,当一了老尼说出这句话,祁灵以为仍是有关“⽟环秘芨”的问题,立即应声答道:“老前辈待晚辈云天⾼谊,海⽔深恩,有何指示,晚辈自当遵循,就请老前辈言之当面,晚辈洗耳恭听。”
一了老尼点点头,缓缓地坐下来,低低地喧了一声佛号,抬起头来看看祁灵,两道神光,令人见而凛然。半晌,一了老尼低沉地说道:“祁灵!你和丛慕⽩在飞来石下曾经听到老尼和靳一原的说话,都还记得否?”
祁灵点头说道:“晚辈记得。”
一了老尼说道:“老尼既已遁⾝空门,了断尘缘,奈何还要沾惹这⾝外之事?”
祁灵立即说道:“老前辈曾经应允帮助靳一原老前辈完成心愿,再了尘缘,一心向佛。”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祁灵!你记得不错,你可知道靳一原要老尼为他完成何种心愿么?”
祁灵头摇说道:“晚辈事后曾与丛慕⽩姊姊思忖半⽇,不知所指何事,如果就当前事情来看,比较重要的,便是破除天都峰,一则可以整顿靳老前辈门规,再则可以减少武林败类。”
一了老尼说道:“靳一原双目虽瞽,武林仍然未放下,而且练成了一双通灵天耳功,代替了他的双眼,老尼按照天都峰要图,略加说明,他携带着两个猩猩,便可以将天都峰上的机关埋伏,破除无遗。何况,他随时可以使双眼复明,所以,仅仅是破天都峰的机关埋伏,老尼无庸为他效力。”
祁灵役敢接着说下去,因为他实在不知道靳一原究竟要一了老尼为他做何事。
一了老尼停顿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他所要求老尼的,是为他挽救鲁半班的一条命。”
此语一出,祁灵瞠然而视,他不敢相信此话是真。但是,他看到一了老尼平静地坐在那里,平静地说出这话,他又无法不相信是真。
一了老尼平静依然地说道:“祁灵!你知道靳一原生平只收了鲁半班一个门人,鲁半班欺师灭租,使靳一原目盲十数年不见天⽇。他从来没有说出将鲁半班逐出门墙之言,却是何故?”
这件事,祁灵也曾经想过,他觉得这是靳一原用心可敬之处,他要将整顿门规的责任,肩在自己⾝上,不去委卸责任,除此,他不明⽩尚存何其他意义。
一了老尼接着说道:“靳一原对鲁半班仍有师徒之情,祁灵!你休要以为那是妇人之仁,事实是靳一原另有用心,他不愿意鲁半班这样良好的人才,终⾝沧落歧途,他要使他终能孽海回头,使才有所用。”
祁灵轻轻地“啊”了一声,也没有想到靳一原有这种深长的用心,他心里有着很大的感动。一了老尼又接着说道:“老尼到此地前来送钥匙,是前来换祁灵小友承诺,将来给于鲁半班一个回头的机会,助老尼完成此项心愿。”
说着话,她立即转起⾝来,对祁灵说道:“峨嵋金项你可以在此揣摩‘⽟环秘芨’上的武功,腊八⽇至天都峰相见,至于承诺之事,不是今天,而是在你长期考虑之后。”
言犹未了,只见她平地拔起,闪电一掠,转眼十数丈,顷刻不见。祁灵怔怔地望着这朝満山的峨嵋金顶,心里充満了莫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