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辟路寻郎 凶林羁异客 将仇报德 飞象
秦⽟鸾见夫婿追敌,剩下她一人茫然站在树林边缘,回顾风门寨火光熊熊,十几条黑影在火光中由南北两端分别奔来,忙⾼呼一声:“霜姐!我在这里!”却见一庞大黑影首先到达。原来那正是她所骑的一匹骆驼,它也能嗅到主人的气息,自己寻到。
王紫霜率同大伙小侠由南端先达,见仅有秦⽟鸾一人站在外林、用不着问,也知是怎样一回事,但她仍当作招呼似的问一声:“人呢?”
秦⽟鸾知道她问的这个“人”多半是指于志敏,笑道:“人追人去了?”
王紫霜道:“真是废物,连两个废物都追不上,还要说甚么?”刚一声:“菊丫头看着口牲,我找他去!”
阿菊答应了一声,张惠雅和阿尔搭儿已联骑而到。王紫霜情知不带别人全可,要说给阿尔搭儿知道于志敏追敌⼊林而不带她去找,那又得有一阵好哭的,只好问她一声:“你要不要找敏郞去?”
“去啊!”阿尔搭儿等不得王紫霜说完,立即捡着回答一声,又回头问张惠雅:“你去不去?”
被她这样一问,诸女都乘机说去。王紫霜恨得瞪她一眼道:“你就是会闹,要那么多人去做甚么?”
于志強忙道:“你们多人去也好,敏弟一人能寻得多少地方?
这几匹口牲留在这里,由我们五人看管,总不至走失就是!“王紫霜本来想驳他几句,碍着鱼孝、彭新民和周明轩三人在场,须留他几分做伯伯的面子,只在鼻里“唔‘一声,随道:”这样也好,闵丫头也留下来,余人跟我走!“闵小玲知道王紫霜留她下来,主要的是保护他们五人,笑应一声,便看着王紫霜带了一群妹妹象八只大鸟飞上远离二三十丈的树梢,一闪而逝,接着就听到阿尔搭儿尖嗓子呼唤于志敏,并叫道:“我们找你来了,你在那里?”
王紫霜带着诸女飞纵上树梢不久,就听阿尔搭儿尖叫,气得骂道:“鬼丫头叫什么?把那两个狗头叫跑了,他又要埋怨人!”
阿尔搭儿不服道:“不叫敏郞,他怎知我们来了呀?”
王紫霜见她对于战阵厮杀的事一点也不懂,一心只记挂着阿敏,又不能说她挂念丈夫不对,本来一个嫁了女子,挂不念丈夫还有谁值得挂念的?但她不问在何等场合,一味痴情,把该做的事放在一边,又有点太过分。但若要说她,她定要说敌人跑不要紧,找丈夫回来要紧,这样一来,岂不要辩驳到天亮?
王紫霜虽是聪明通顶,被此奈何不得,只好苦笑道:“痴丫头别叫了,我们一直到树林尽头,总会看到他!”
阿尔搭儿不作声默默与诸女作“一”字并肩而进。
暮舂三月,若在绮丽的江南,正该是“雏花生树,群莺飞”
的季节。但在天河北面的荒原,依旧是舂冰未解,积雪犹浓。
树林里琼枝纵横,⽟桩耸立,树顶上银光一片,映月生辉,诸女就在树顶上来往追巡,几乎走遍了十里左右的树林上空,不但看不到王、包两人的形影,除了有时惊动一两只松鼠跳跃之外,也没有别的响动,于志敏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失踪。
阿尔搭儿找不到她敏郞,心里又着急起来,忍不住道:“霜姐!只怕他不在树林里吧,要是他在里面,怎不招呼我们一声?”
王紫霜也起了某一种预感,看这寒林寂寂,并无声响,莫非敏郞又已失陷?但是,这里不是天王庄,而且相去奴儿⼲尚远,怎会有凶险的事?
她旋而想及风门寨那伙人,莫非就是天王庄的人,否则,那有这般凑巧?在自己一⼲人到来不久,他们就往外面与人对敌?再说那火起得也十分古怪,王、包两人也逃得十分突然。
自己人由仅有的两门冲出,他两人又从何处逃出?而且寨里人出去对敌,怎不见有杀声?
王紫霜在心中发出一连串的疑问,情知敏郞多半又遇险,生怕说了阿尔搭儿会闹,只好強作镇定道:“先别管他,也许他躲在什么地方,象猫儿捕鼠般候着耗子去了。我们还是回去,和他们架间木屋起来才行,不然,人还有鳗珠保暖,口牲只怕要冻僵了!
想先带诸女回去,然后与闵小玲悄悄出来寻找。
阿尔搭儿人并不笨,那不察觉王紫霜话不由衷?但她也知道倘若于志敏真的躲了起来,确是不容易找,点点头道:“那,你们先回去,我在这里等他!”王紫霜说一声:“不行!”要则一起回去。阿尔搭儿尽是不依。两人正在争执或去或留,猛听后面闵小玲一声:
“你们快回来呀!”敢情她是提⾜丹田真气呼叫,数里外也听得清晰。
诸女不噤一怔。秦⽟鸾与闵小玲相依数月,情份最深,叫一声:“我先走!”⾝子一拧,回头疾奔。
这时已不容阿尔搭儿犹豫,在王紫霜一句:“回去救人要紧!”的呼声下,也随诸女向风门寨奔回。
这不过是数里远近,顷刻间诸女已陆续到达,只见満山満野尽是长可及丈,指头耝细的⽩蛇将闵小玲等六人连带口牲重重包围。闵小玲、于志強夫妇与随行学艺三人生怕长蛇咬死口牲,六条⾝影如走马灯般在雪地上绕着圈子,有的用掌打,有的用剑劈,那些长蛇虽也被杀不少,但因为数太多,竟是前仆后继,蚁附而上。
本来一人冬天,蛇虫之属便要冬眠,须待第二年惊蛰之后,才出来活动。此时虽已过惊蛰,但天气那样寒冷,怎会有那么多长蛇,并还专找人来攻击?
秦⽟鸾首先赶到,不问三七二十一,纵⾝下树,挥刀弄杖,眨眼间就弄死了十几条。王紫霜押阵在后,一眼瞥见这种情形,不噤惊呼一声:“雪蛇!”
雪蛇到底怎么样,种人虽从未听说过,但因王紫霜一叫,人人吃惊不小。
王紫霜接着又叫道:“各将鳗珠挂出来,看能否把它吓退。”
她自己也急将鳗珠接在前,掣出银霜剑向下一扑,只见一道银光向地上画个大圆弧,十几条雪蛇登时被斩在地。
诸女纷纷掏出鳗珠,掣出兵刃,霎时珠光,剑光大盛,蛇群被诸般光华一映,似有点畏缩之意,只见前面一批畏缩得不被上前。
但就在这时候,地底下忽传来裂帛般异声,群蛇又昂首吐⾆,置宝剑珠光于不顾,仍然猛冲不停,一时⾎⾁横飞,染得雪地尽是⾎迹斑斑。
然而,群蛇却也古怪,它尽分为三面向各人进攻,树林这一面竟是半条也没有。要知诸小侠人人艺业⾼強,蛇数虽多,焉能被困?因要顾及口牲,才一层一层向群蛇大施杀戮。
阿尔搭儿一枝绿虹剑,张惠雅一枝⽩霓剑,俱带有细长的芒尾,矫若游龙般向群蛇一扫,登时开膛破腹,断首裂⾝,不计其数。但蛇群确也太多,每人都被闹得一⾝臭汗,也不过腾出当中一块十余丈的空地来。
王紫霜见群蛇越杀越多,不噤焦躁道:“可惜两条金娱蚣还在⼲正,不然就大派用场,闵丫头!你那只万年蝠怎不放它出来看看有无用处?”
闵小玲道:“万年蝠已跟你们走了,难道没有见它?”
王紫霜“噫”一声道:“它几时跟我们走,怎的未见?”再问诸女,俱说未见,不由得暗暗惊奇。
阿尔塔儿道:“莫非它寻敏郞去了?”
于志敏⽇常逗那万年蝠发出“吱吱”叫声,看来十分亲昵,万年蝠独自飞去找他,并非不可能。但阿尔搭儿这样一说,于志強立即联想到乃弟为何不返,莫非遇险遭困的事,大为着急道:“敏弟在那里去了?”
秦⽟鸾又是弟媳,又是小姨,她可不问于志強是姐夫还是大伯,狠狠地回了一声道:
“谁知道?”
于志強见是她答嘴,也好笑道:“若是你们俱不要他了,我做大伯的更可以不问!”
秦⽟鸾骂道:“脸⽪好厚!不知是长几岁的大伯?”
阿尔搭儿却老老实实叫了一声:“你们不要我要!”
惹得一群少年男女全都轩然。
诸小侠虽然打得轻松,有说有笑,但雪蛇仍然源源不绝地冲来,被杀死的雪蛇,堆成⾼约两尺的半圆围墙,被珠光一映,更显得银光烁烁。
王紫霜记起方才地底裂帛似地一击,灵机一动,心思:“这蛇若非受人驱使,怎会不要命地冲来。”她很想独自寻找驱蛇为恶的人,但那异声响了一回之后,始终就未闻第二声响,究竟那人躲在何方,已无寻处。
彭新民打得久了,也自烦恼起来偶尔回头看见树林那面竟没有雪蛇,失声叫道:“树林没有蛇,我们不如进去歇歇。”
王紫霜急道:“使不得!雪蛇避开树林,要则林里比其它更厉害的凶物,要则里面另有埋伏,所以敌人以蛇驱我们进去。”
秦⽟鸾失声道:“只怕阿敏陷在林里了!”
阿尔搭儿早就担心这个,被秦⽟鸾一提更是胆战心惊,叫一声:“我去找他”一个“鱼跃龙门”已翻⾝⼊林。
王紫霜追往林缘,急叫:“搭儿丫头回来!”阿尔搭儿只喊:“霜姐姐你也来呀!”在珠光照耀之下,直奔密林深处,王紫霜知她艺业已可独挡一面,但对敌经验毫无,生怕有失,忙道:“大伯和闵丫头招呼这里,必要时只准退人林缘,千万不可进树林深处,我去找那痴丫头去!”匆匆吩咐几句,立即飞步⼊林。但她说这几句话的时间,阿尔搭儿的珠光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王紫霜进得密林,但见冰柱,极逾儿臂下垂及地,自己恍若置⾝于琼林⽟树之间。
那些冰柱反珠光幻出千般异彩,确是美景无边,却又无心欣赏。一路疾呼“搭儿丫头,你在那里?”
但她的呼声,除将冰柱震断,落地有声之外,竟听不到有人答应,不噤大为骇异道:
“我就不信这死丫头走得快过我,才一进林就无声息。”
她知道阿尔搭儿在林里终须呼唤于志敏,当下侧耳倾听,又不见阿尔搭儿的呼声,急的厉喝一声:“搭儿丫头!”这一声之下,周围十丈的冰柱全被震断了下来,但仍没人答应。
口头看时,林外的珠光也完全不见。
这件奇事,使王紫霜感到莫明其妙,一团影立即爬上心头,但她到底经历凶险的场面已多,在丈夫面前。专靠丈夫设策轮,到她自己一人,只有仔细筹谋。心想:“这树林竟也琊门,难道声音竟传不出去?”
她自己一静了下来,这树林也就静寂得有点骇人。不由得冷笑一声道:“任你再是古怪,未必就能够困得了我!”顺手一剑,将面前一株大修材劈倒,接着又连劈两株,露出一处小小的林空,轻⾝一纵,登上树梢,即见林外珠光如火,不过关相隔三四十丈,并闻诸女伴招呼杀蛇的声音。
王紫霜这时已怀疑这座树林很有点古怪,但究竟古怪到什么样子,她决意再探一探,立即飘下林空。
果然⾝躯一落地面,即听不到林外的声音,看不到林外的珠光,不由自主地暗“哦”一声道:“怪不得阿敏和搭儿丫头都没有答应,原来他两人俱未听到外面的呼唤!”
事实上是否象王紫霜想的那样简单,她已不再详加思索,抵想到这件怪事,得告知诸女伴与及于志強等人,免得进林之后,仓皇失措,急一跃登校,飞驰而出。那知快到林缘,忽听于志強惊呼一声:“不好!快追!”林缘一侧即即起一阵动,旋又寂然。
王紫霜⾼叫一声:“怎么了!”⾝躯如电闪般扑向动之处,只见穗姑苦着脸道:“彭新民救掳去了,阿強和他两人俱追进林!”王紫霜也叫一声:“不好”接着道:“你们将口牲赶进林缘来,瑾丫头四人结阵,闵丫头和你们四人结阵,守在这里别走!”
闵小玲听她说话仓促,不免一惊道:“可是有大凶险?”
王紫霜道:“凶险已见了,大不大不晓得,我要找他们去,唉!
怎么尽遇上这些事,烦死人?“
闵小玲急道:“你把耐饥丹带几粒去!”
王紫霜愣了一愣,匆忙带了十名粒耐饥丹,问明于志敏⼊林的方向去,略估他们走到何处,一连两个纵⾝,到达那处林顶,起手一剑,劈下一段树林,⾼呼一声“大伯!”
忽有人“哎”一声道:“王姑娘!”王紫霜听出是周明轩的声音,忙道:“我在这里,你能过来么?”
周明轩用微弱的声音答道:“我看不见路,而且陷在雪里,有东西我的脚,爬不起来了。”
王紫霜来待他把话说完,早就听音察向,原来正是周明轩头顶上空,听他话声一落,接口道:“‘当心树枝打你的头,我来救你!”顺手一剑,将一极大树枝劈断。
周明轩早作准备,双掌一托,将树枝托开一边,但他的⾝子猛然往下一沉,积雪竟没到他的颈子。
王紫霜随枝飘然而下,急一拖他手臂,力往上提。
周明轩急叫一声:“使不得!”
王紫霜那样一提,已察觉雪下大有文章,幸而自己轻功卓绝,手上虽有重力,脚下仍然虚飘飘地站在雪雪上。急问一声:“是甚么东西你的脚?”
周明轩道:“好象是蛇,也好象是铁链!”
王紫霜说一声:“好!我替你斩掉这怪东西!”又将那大树枝推近周明轩,嘱他抱紧树枝以免⾝子下沉,然后垂直一剑下去,绕他⾝划圆圈,只觉剑尖所触,是一种极其坚韧之物,若非以真力使剑,只怕真制它不断。
周明轩觉得脚下一松,两掌用力一按树枝,纵⾝起来,站在树枝上一口气道:“若非姑娘及时赶来,区区真被这怪东西死!”
王紫霜可没理客套话,星眸向他脚胫一看,只见两段红绿相间,黑斑如墨,耝逾儿臂的东西,仍旧在他脚腥上,被剑斩断的两端,兀自津津流出黑计。不噤一惊道:“原来是墨龙!”
周明轩听说是“墨龙”也惊道:“怎生是好?”
王紫霜说一声:“不妨!我已由它中间斩去一截,它两头接不起来,也不能为恶了,他们三人在那里?”
周明轩脸⾊一红,苦笑道:“方才在外面杀蛇的时候,彭兄与林缘相距最近,也不知因何,他⾝子恁空倒飞⼊林。区区与他相距最近,首先看到,急叫了一声,也就追了进来,不料一进树林,骤觉眼前一黑,摸摸索索走到这里,忽又一脚踏空,直陷在雪里,任大声呼唤也不见人答应。”
王紫霜听他一说,更证实在树林里传不出声音,只好道:“我把你脚上这段墨龙斩碎。
你先出林去罢!”
周明轩一走,王紫霜自己也发起愁来,情知雪下既有上古墨龙遗种,说不定还有更凶毒的异类。敏郞的功力厚,艺业⾼,又有金霞宝剑在手,不致于过分凶险,阿尔搭儿也有绿虹剑护⾝,虽她经验不⾜,但遇起凶事,她也应付得过去。唯一使人担心的是于志強、鱼孝、彭新民三人,尤其是彭新民无端倒飞,未必不是被人用飞索擒去,于志強曾喊出一声:“被掳”说不定他已看清原因。
但他三人艺业较逊,落在故人手里,确是十分危险。
王紫霜衡量缓急,只好暂时打消寻觅于志敏和阿尔搭儿的念头,先找于志強三人要紧。
她心意一决,仍以原用过的方法,劈枝呼唤,但她一连劈了数十树枝,呼唤了几十声,也不见有人答应。举目四顾,也没有别的异微,这种沉寂而暗蔵凶险的地方,竟使这位名震华夷的女侠束手无策。
王紫霜恼怒得赌起咒来,恨恨道:“姑娘把一山的树都砍光,看你这害人的东西躲在那里?”
要知道这树林延绵不断,不知到底多远,要说伐尽一山树木,谈何容易,但王紫霜发起狠来,说了就做,一阵剑卷狂涛,只闻咔嚓轰隆的折树声,树倒声,顷刻间被她开出一条长约半里的夹道。
她正砍得起劲的时候,忽听一技极⾼大的树上传来了一声:“兀那姑娘停手!”那冷峻的音调,几乎把她吓了一跳,大喝一声:“你是谁?”便捧剑凝神而视。
树上人桀桀一声怪笑道:“你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王紫霜心急如火,那受戏弄?一声道:“我说你是狗,你就是狗!”
树上人又恢复他那冷峻的音调道:“狗也好,人也好,总不算是东西。治世人胜狗,世狗胜人,你敢到这边来么?”
王紫霜被那人几句话闹得她莫测⾼深,但说她不敢上的,那肯服气?叱一声:“有甚了不起?”脚尖轻弹,人到树下。
那树顶较他树⾼有两三丈,王紫霜仰脸叫一声:“我可是来了!”话声一落,呼一声风响,一股势猛力沉的劲道往下罩落。
王紫霜早就防备有此一变,此时不退反进,一步迫近树⾝,起手一剑,跟着就是一掌“咋嚓篷!”一声巨响,一株三四人才抱得过的大杉树竟被打倒下去,但她脚下也用了上重力,踏断了几树枝,直往下沉。
树顶那一股奇重的力量,打得王紫霜原站的树木叶飞枝碎,哗啦啦散布満地。
王紫霜脚尖甫着地面,⾝形立即纵起,大喝一声:“专施暗算,称什么英雄?还不过来领死。”
那株树过分⾼大,而且枝繁叶茂,虽被王紫霜一掌击倒,固有不少树木挡着,也不能倒进林里,树顶人仍然躲在树上,闻言笑道:“老夫并不自称为英雄呀!”
王紫露以为那人定是女贞子无疑,大喝一声:“老贼赔我们的人来!”她话声一落,忽闻“当当”的铁索响声,一位老人已飘然离树,诧问道:“老夫陪你甚么人来!”王紫霜瞥见那人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接着,不觉大诧道:“你到底⼲吗的?女贞子是不是你?”
那人登时脸⾊一变,双目出凶光,喝一声:“女贞子是我?
女娃儿!哈哈!你想得错了!“
王紫霜叱一声:“不管你是谁,反正不是好东西,看剑!”剑如电击,出一道芒尾,疾点那人前。
那人哈哈一笑,特芒尾将及,突然双随齐飞,向剑芒一踢,视闻“雪”一声响,脚上的铁链被芒尾切成两段。但他⾝法并未停下,接着两手向上一挥,又“雪”一声,连手上的铁练也一并割断,然后跃登树梢,叫一声“慢来!老夫先谢谢你!”
王紫霜一剑过去,竟替那人解除了脚上的束缚,不噤一怔。
在她一怔的瞬间,那人已连手上的铁练出一并解除。蓦地一件往事迅速涌起,心想:
“这人莫非又是⼲正明那样的遭遇?”听那人说要谢谢自己,也就停止进击,问一声:“你究竟是甚么人?”
那人脸⾊千变万化,才说要谢谢王紫霜,这时又突然把脸一沉,冷冷道:“老夫已谢过你,一切你不必问!”
王紫后见他恁般不近人情,也带几分恼怒道:“我知道你是人还是鬼?快赔我的人来!”宝剑轻摇,起一片光网。
那人“嘻嘻”一声道:“老夫愿⾝此林已经百几十年,你不见人怎能问我要还是问女贞男贞才是。不过,你跟我的过节未完,只怕没命再问他两人。”
王紫霜听他开头几句还近情理,听道后面不噤诧道:“我替你解除束缚,几时与你有过节?”
“就因为你解除我的束缚,才是最大的过节!”
“岂有此理!”王紫霜叱了一声,剑尖一指,忽然又想到这事很奇,接着又道:“你先说出个道理来!”
那人死板板的面孔,毫无表情,缓缓道:“我就说给你听,让你死了做个明⽩鬼也好!”王紫霜冷哼一声道:“不知你死还是我死哩!”
那人双睛一瞬,立即出数寸红光,又骤然收敛,续道:“老夫姓孟,名字叫做左端,嘿嘿!你没有听过吧!”
王紫露点点头,双目紧盯孟左端不放。
孟左端又道:“我孟左端少年从⽗,及长从师,后来就获得一个岭北飞象的雅号,你有没有听过?”
王紫霜哼一声道:“谁知道这些禽兽的雅号!”
孟左端挨了驾,并不着恼,反而赞一声道:“你说的完全对,确是禽兽的雅号,但我不是禽兽,禽兽是他两人!”
王紫霜忍不住问一声:“是谁?”
这老人忽然“哈哈”两声,响过九霄,震得冻结在树枝上的冰雪嗖嗖崩。
王紫霜暗道:“看不出这着儿竟有恁⾼的功力,只怕比茅士亭有多无少。”她看出这老人功力深厚,更防备老人突然下手,星目中也出灼灼的光芒,注视孟左瑞一举一动。
孟左端猛一睁眼,见面前这位少女目光如电,也做做一怔,旋又恢复他原来的模样,说一声“除了孔氏一门是禽兽,那还有谁?”
王紫霜不知她骂的是谁,不噤愕然望着。
孟左端怪眼一翻,又道:“孔明、孔亮你也不认识?”王紫霜“哦”一声道:“你说女贞子的祖师呀!”“甚么男贞女贞,尽是禽兽!”孟左端敢情是着恼了,虽未显于形⾊,但他说得十分急促,接着又道:“我告诉你吧!他两人本猪,原是兄妹,后来结为夫妇,无奈其息不昌,连孩子⽪也没有生下半个,这才备收留五男五女,作为传宗接代。好了!我就说到这里,你快过来纳命吧!”
王紫霜听他把诸云芬兄妹骂得起劲,心里正说他不是坏人,忽听他调转话题,要自己纳命,忍不住失笑道:“你还没把为什么恩将仇报的事说出,那有人给你仇?”
“你对我有恩?”孟左端做出満脸不屑的神情。
王紫霜道:“我要不替你解除束缚,那怕你不困死在这里,对你没有恩,难道还会有?”
孟左端哈哈一声道:“孟老么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做恩,就准你对我有恩吧,但你已向我提出找人的事,还要听我说自⾝经历,这叫做挟恩要协,不是仇又是怎的而且我与诸云芳有深仇大恨,他欠我的债又多,我本来不愿去找他,你偏将我放出来去找他,使我违背了初衷,这笔帐可得算在你⾝上。”
王紫霜暗道:“天下居然有这般不讲理的人!”但又好奇地问一声:“他欠你甚么债!”
孟左端道:“你要替他偿债么?”
王紫霜道:“我正想要他脑袋,还有空替她偿债!”
孟左端急着道:“他脑袋是我的,不准你抢!”
王紫霜见与这怪人闹不出个明堂来,想到失踪请人尚无动静,也懒得和他斗口,说一声:“你自己去要罢,我让他脑袋给你,但你得告诉我,天王庄在那里?”
孟左端诧道:“那来的天王庄?”
王紫霜道:“就是姓猪的所在的地方!”
孟左端道:“这里只有妖蛇原、灭音林、无鸟⾕、天王山、鬼哭峡、不渡河。那有什么天王庄?”
王紫霜灵机一动,忙道:“这里是不是灭音林?”见孟左端点点头,又问道:“我后面那块大平地可是妖蛇原?”孟左端依旧默默无言点一点头,王紫霜又问:“天王山在那里?”
孟左端哈哈笑道:“你想去守人头么?老夫不说!”
王紫霜怒叱一声:“你不说就罢,姑娘自己也懂得我!”⾝子一晃,沉落林里。
孟左端大喝一声,跃⾝追去,双臂一挥,扣在他腕上两截铁练“当当”一声,如两只飞蜈蚣啄王紫霜头顶。
王紫霜头项刚落下树梢,即感劲风袭来,宝剑向上一挡“当”一声响,双练齐断,⾝子也速加下沉。但她此时已被孟左端起怒火,心想:“不教你尝点厉害,谅也不肯罢手!”脚尖刚一着地,又飘⾝纵过别枝,喝一声:“接招!”大掌立即推出。
这座树林确是十分古怪,只要一看不到⾝影,声音也同时灭绝。王紫霜虽是大声叱喝,但因蔵⾝在浓之下,同样传不出声音。孟左端见一招未逞,反被削去两截铁练,要非缩手得快,敢情连双腕也被剑斩落。
他这些异端人物,心计与常人不同,并不跟踪下树,单脚一扫,一阵“当当”的铁练响声过处,树枝树叶被打得満林飞舞。
忽然,也感到脚练猛受一股潜力震弯了回来,情知王紫霜蔵⾝左近,哈哈一笑。双掌一先一后,相继拍出。
王紫霜只道孟左端定要追赶,打算扣他一个措手不及。讨一点便宜,然后迫他说出往天王庄的路径。那知孟左端居然不追,自己发出的掌劲,仅将他脚练打过一旁。,同对对方的掌劲又到,只得仓卒虚发一掌,又飘过别枝。
孟左端趁机一沉⾝子,落下林⽳,拳打脚踢,阵阵劲风,撼得本摇地动,一阵阵练声,震得冰裂雪崩。
王紫霜收起鳗珠,躲在树木后面,暗自好笑道:“由得你发狠罢,再过一会儿,包有你好瞧的!”
孟左瑞自己打了一阵,见没有人还招,也觉乏了味儿,哆咦一句“丫头!老夫誓言未取消,再相遇仍得要你小命!”
他环目四顾,便觉无碍,两脚一跺,⾝形拔起。那知脚丈离地不到五尺,蓦觉脚胫一紧,两股莫大的力量把他往下拖,立又向上一翻,⾝不由己地被倒吊起来。
原来王紫霜觉得这老人虽非十恶不赦的魔头,但他行事乖张,不问是非,不分恩怨,若不给他点薄惩,心头上总不舒服。因此看准时机,待他纵起⾝躯,上不在天,下不在地的时候,忽然斜里穿出,双手执紧对方的脚练,劲使向下一抖,然后一纵⾝子,将孟左端倒吊半空。
这时,她为了自己做件顽⽪的事开起心来,格格笑道:“该死的老儿!你先说甘受那一种处罚!”
孟左瑞功力艺业俱将臻⼊化境,一时之失,那甘受制于人?只见他猛可缩⾝躯,上半蔵翻转向上,即将发出掌劲。
但王紫霜更占尽先制之利,一感觉手腕猛震,便知孟左端妄图挣扎,一抖⽟腕“舂至生”的气劲沿练之下。孟左端自觉一股莫大的气流,由铁炼传人脚胫,又迅速进⼊骨髓,转⼊脊骨,登对万蚁爬行,只有打⾝子才略为舒适,忍不住“哼”了一声,头垂向地。
王紫霜以“舂至生”的气功虽制孟友端动弹不得,知他在自己眼底下不至于再敢強横,也就好笑起来道:“孟老儿你服不服了?”
孟左端被倒吊得气向脚行,⾎冲脑顶,恨得只有哼的份儿,双目瞪得象银铃一般,却是一语不发。
王紫霜猛想到“士可杀,不可辱”的那句老话,既不愿杀孟左端,何必辱他作甚?心念一转,沉声凛然道:“你准备好了,姑娘连你脚胫这两炼一并斩断,省得你象犯人一样地拖铁炼走路,今后为友为敌,随你自便,姑娘也决不怕你!”说罢,将两条铁炼并在一手,将真气运⼊银霜剑,在他炼扣上往后一拖,只闻极其轻微的“嚓嚓”两声,双炼几乎同时断裂。
若非王紫霜事先代,使孟左端早有防备,他敢情还要跌个倒栽葱。这时低见他垂直下坠,双掌向地面一拍,即倒弹上达树梢,才站直⾝躯,立即喝一声:“拿来!”
王紫霜薄怒,叱道:“拿甚么来?”
“铁炼!”
“给你!”王紫霜在哈喝声中,一挥左臂,两铁炼笔直得象两枚利箭,疾孟左端⾝前。
孟左端⾝子微闪,分执两炼在手,哈哈两声朗笑,双炼一分,舞出两团寒光,长満胡须的脸⾁颤动一下,胡须登时笔直,忽又长叹二声,自言自语道:“敢情仍未?但是…”
他忽然向东北一指,大声道:“天王山就是那座山!”
王紫霜一看孟左端所指的山,不过是二三十里远,暗叫一声:“不好!那鬼东西定是往天王山去了!”
她正担心于志敏独往天王山遇险,孟左端又续道:“由这方向走去,要经过无鸟⾕、鬼哭峡、不渡河,才可到达落魂溪。但是,你得三天之后才准去。”
王紫霜道:“为何要等三天?我今夜就去!”
孟左端一阵狂笑,忽然,笑声骤敛,喝道:“三天內我要找男贞子,不容别人揷⾜其间,要么,咱们就打!”
王紫霜才说得一声:“怕你么…”忽闻“轰隆”一声,响震山⾕,那方向正是诸女力斗雪蛇之处。这时也顾不得再和孟左端手,一拧⾝躯,电闪而去。
诸女当时依照王紫霜的吩咐,先以六人阻挡群蛇,两人,牵口牲⼊林躲避。那知别人的口牲还容易听命,唯有于志敏所骑的那匹骆驼却是屈強异常,任由阿莎怎样牵他,阿菩在后面怎样擂他,还是不肯进树林里面,反而一声厉斯,害得已⼊林的几匹骆驼同时奔出。
阿菩气得骂道:“你这畜生死是作怪,自己不肯进去,还要招呼别人出来捣蛋哩!”
丁瑾姑蓦地记起那匹骆驼曾经预示凶事,说不定他已知林里去不得,所以才那样执拗,忙道:“菩丫头别赶他了,由他自寻好地方!”恰在此时,周明轩已脫险出林,余悸犹存地叫道:“林里面去不得!”
闵小玲惊问一声:“为何去不得?”
周明轩一面挥剑与诸女合力杀蛇,一面说出当时为了追赶彭新民,本来相距不到一丈,那知人林之后,即不见彭新民的踪影,任凭怎样呼唤,也听不到有人答应,正寻觅间,忽然脚下一虚,登时陷进雪里。以他的轻功,不难自拔,偏是要提气上升的时候,忽被一种异物把脚胚箍紧,幸遇王紫霜及时赶到,才获脫险等情说了。
这席话听得穗姑心惊胆战,急问道:“你可见阿強…”
周明轩一惊道:“他几时进去的?”
“就是跟你们⾝后进去的!”穗姑虽然回答一句,但周明轩口气里,听出连进去的三人竟是未曾相遇,更惊得芳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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