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幻郎君
他黯然抬起头来,收回自丹田攻进对方体內的真气,仅是以內力护住对方心脉,使之不攻骤然断裂。
那怪人嘶哑地道:“点苍可好?”
⽩长虹凄然一笑道:“前辈是否认识点苍弟子?”
那怪人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道:“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他的话声一顿,挣扎了一下道:“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统统告诉你。”他急两口气,道:“我是以神妙的易容手法,以各种不同的⾝份出现于武林之中,所以取得千幻郞君的绰号,故而我才能廁⾝于各种不同的场合,参预别人的谋与诡计。”
他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晕红,继续说道:
“二十多年之前,我在华山之巅芙蓉峰边,曾遇见昔年远征中原的星宿海大魔头⾚⾜神魔之碧⽟琴魔,那时她在山中修练琴技,每⽇清晨华山的禽鸟都聚集在芙蓉峰边,只为了聆听她那悦耳柔和的琴音…”
⽩长虹剑眉一扬,忖道:“天下竟有如此⾼深的琴技,只不知道与九天琴仙金筠音前辈相较,到底是谁⾼明?”
他可不晓得那碧⽟琴魔乃是金筠音之师,只不过前者的琴技偏于以音杀人,后者弹琴融合了感情在其中,以致有琴魔与琴仙之分。
千幻郞君继续道:“我当时心中觉得奇怪无比,因为像这种驱使鸟兽之琴音,岂是普通练琴之人能够练到的?中原尚没有人能以琴技称绝于世,所以我便立即想到星宿海的碧⽟琴魔来。
当时琴声一响,不到半盏茶时刻,空中百鸟齐鸣,无数的禽鸟自群峰之后飞来,把半片天都遮住了,刹那之间树枝林梢、巨岩巉石之上都是鸟雀…
谁知我才听了不到一盏茶时间,立即被琴声所,几乎不克自恃,想要走到她的面前去,那时我若是露出⾝形,一定会当场被她打死!”
⽩长虹瞿然动容,心里为这等动人的场面而感到惊奇,他在幻想百鸟齐飞掩遮空中的奇景,那是何等的壮观。
千幻郞君闭上眼睛,接下去道:“幸好那时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长啸,将那柔细的琴音盖住,我才能自惑之中惊醒过来。
那啸声有如雷鸣,在群山之间回绕不已,直惊得満山的鸟群都振翅飞起,纷无北的掠空而过。正当这时,那碧⽟琴魔満脸怒容的抬起头来,往西边望去,我只见空中掠起一条人影,有似一只大鸟混在翔空的百鸟群中,往芙蓉峰飞来,有似电光似的眨眼之间便已来到当前。”
⽩长虹眼中过一丝烁亮的目光,道:“那就是星宿海的⾚⾜神魔?”
千幻郞君重重息了一下,点头道:“那⾚⾜神魔光着脚板,秃顶髯,⾝⾼九尺开外,才一跃上芙容峰,立即便狂笑起来。”他了下嘴,继续道:“我可晓得星宿海双魔的厉害,所以一见⾚⾜神魔来了,连大气也不敢一下,隐伏在草丛之中。
他们夫奇怪得很,见了面便是大吵一顿,然后才坐下亲昵一番,像是说家常似的述说着中原大势。”
他脸⾊变得红润,动地道:“他们夫俩人六十年前在中原遭到败绩,被驱返星宿海之后,便处心积虑想要联合边陲荒漠的绝代⾼手,共同对付海外三仙,奴役中原武林…
当我晓得他们已经与天竺矮仙、蒙古锷尔察部落大力神君等联合一起时,这才晓得在他们⾝后还有人策划一切,预备一举歼灭各派。”
他的话声一顿,眼角流出泪⽔,咽声道:“当我晓得这等谋,心里惊奇无比,预备以一己的力量,查出这策划之人,所以我就利用我的易容改装之法渗⼊大眉山庄,与他们同流合污,想更深一层探听他们的谋。
但是当我了解到大部份的计划时,整个江湖中已传言我投⾝南疆鸠盘荼神巫手下,残杀各派弟子。
于是当我回返师门预备将此事详细呈告时,掌门师兄却早已发下令谕,要将我处死。
所以我一回点苍立即便被擒住,那时幸得我掌门师兄循着私情将我释放,于是我在失望与愤怒之余,重回大眉山庄,希望杀死这策划毁灭整个武林的大狂人华百陀。”
⽩长虹悚然一惊,道:“原来前辈也是点苍弟子?”
千幻郞君満脸泪⽔,摇头摇道:“我早已被逐出师门,已不算是点苍弟子了。”
他轻叹一声道:“当我回返大眉山庄时,还没机会杀死华百陀便已被他在饭中下了毒,等我醒来时,我已经被囚噤于此。二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筹思着逃出去之法,但头上便是寒逾冰的冷凝泉⽔,只要我拉断石梁,我也会被冻成僵硬…”
他的眸子里涌出一阵泪⽔,道:“华百陀这人狡猾多智,幸好我这一闹,才使他慎重行事,将这歼灭中原武林的计划延缓了二十多年,但是我却…”
⽩长虹为这含辱忍曲、遭到如此磨折的千幻郞君感到难过,只觉自己眼中泪⽔将要夺眶而出,他咬了咬嘴,道:“前辈,不管天下人怎样议论你,不管点苍曾经驱你离山,我既晓得你的苦衷,我一定会将你的事迹表露于天下,让天下武林都歌颂你。”
千幻郞君道:“我一见到你,便知你是当今江湖上唯一可以解去此种大难的人,你持的⽇剑乃是我师兄赖以成名的宝物,现在你能继承,定然可振兴点苍…”
⽩长虹黯然道:“师叔!点苍全派都已覆亡了!”
千幻郞君两眼圆睁,大吼一声,噴出一口鲜⾎,厉声道:“你这话可真?”
⽩长虹见到这含冤忍辱的师叔如此动的样子,心中大震,右手真气几乎不能控制他体內汹涌的气⾎。
眼见心脉速加跳动,快将断裂,他沉声大喝道:“咄,你若不将內情说出,我怎能替你报仇呢?快快镇定心神…”
千幻郞君浑⾝抖颤,有如遇见雷殛,他深昅口气道:“我一定要将全部內情告诉你,否则我不能死!”
⽩长虹见千幻郞君动的情绪逐渐平和,歉然道:“师叔请恕徒侄放肆。”
千幻郞君咬紧牙关,忍住如嘲的泪⽔,道:“我有一本载明易容换装秘法之书蔵在靴里,你可拿去配药,照着上面的方法易容行走江湖,如此你才能报仇雪恨,替我洗去冤曲。”
⽩长虹道:“徒侄必定以千幻郞君的⾝份出现江湖,替师叔你洗刷冤恨。”
千幻郞君重重的了口气道:“那华百陀智计百出,精通医药、毒物、阵法、消息埋伏之学,险毒辣,你见了他一定要小心行事。”
⽩长虹心中一动,想起当年中原九大门派掌门和点苍神剑谢冰清在华山之巅的洞⽳之中,全被毒死的情形。
他暗忖道:“莫非他们就是中了华百陀的诡计,而至中毒死去?否则还有谁能够具有如此精密的计划,使得九大门派掌门一齐死去?”
他心里一凛道:“徒侄我就是中了他的诡计才跌⼊落月湖…”
千幻郞君也没多问他为何在那等严寒的湖里能够不死,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于怎样在死前把自己晓得的事情全部告诉⽩长虹。
他的声音颤抖,惟恐⽩长虹听不清楚似的,缓缓道:“华百陀一⾝是毒,尽是以诡计陷人于壳,但是他又精通医术,在江湖上为最有名的神医,任何人有病求他都能痊愈,是以善名远播,掩盖江湖人的耳目。
由于他生像慈眉善目,态度和蔼可亲,所以绝对无人会相信他竟是天下第一狠毒人物,是歼灭整个武林的幕后策划者。”
他那枯瘦的手掌紧紧抓住⽩长虹的⾐襟,喊道:“你要竭尽你的智慧,揭穿他的谋,让天下人都晓得,否则你一个人是无能为力的,切记!切记!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长虹含泪点头道:“这个徒侄记得,绝对不会辜负师叔你的苦心。”
千幻郞君吁了一口气道:“只是我已不能帮助你,我要死了!”
⽩长虹忍不住眼中泪⽔潺潺流出,但他又默然无言,因为,千幻郞君刚才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已是回光反照了,体內精力全都用竭,绝对无法挽回他的生命。
千幻郞君双眼缓缓闭起,道:“我死之后,不要将我尸体带走,就任由沉⼊湖底,这样江湖上将重现千幻郞君的踪影,唉,二十多年来…”
他突地睁开双眼道:“你能否把⽇剑让我看看?师门至宝数十年未见,真是令人念念不忘。”
⽩长虹解下剑来,在千幻郞君手上,默默地望着他伸出颤抖的手来。
千幻郞君轻抚着剑鞘上的花纹,颤声道:“师门至宝,唉!犹记幼年之时,每次看见师⽗丹室之中挂着⽇剑,都噤不住想要子套来看看…”
⽩长虹全⾝陡地一震,探手一摸,发觉千幻郞君心跳已经全部停止。
他的眼泪又滚滚滴落,轻声道:“你安息吧!我会将千幻郞君的威名重现江湖。”
他轻轻放下千幻郞君的尸体,然后脫去他的靴子,果然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他背好长剑,跪下叩了个头,祈祷道:“请你安息吧,徒侄这就去了。”
陡地——一声低幽的钟声自道甬的尽头传了过来,暗的道甬彼端现出一团火光,正向这边移来。
⽩长虹双眉一轩,赶忙擦了擦眼泪托起千幻郞君的尸体,往暗之处走去。
他背贴着石壁,注视着那团火光的移动。
很快地,一条人影轻巧地跃了过来,那人的左手提着一盏风灯,右手握着一枝长剑,神情严肃的向着这边跃来。
⽩长虹藉着那盏风灯的光亮看得清楚,只见那人两道狭长的柳眉,朱瑶鼻,生得美俊潇洒,飘逸超凡。
他暗忖道:“只可惜他虽然英俊,但神情冷峭,好像天下人都不放在他眼里。”
就在他忖想之际,那年轻人已来到断裂的碎石堆旁。突地惊叫道:“人呢?”
当他发觉自己手中的风灯光线是那样微弱时,他愕然抬起头来,望见了头顶上嵌着的辟⽔珠。那种⽔波流动,被珠光撑住的神奇景像使得他更为吃惊,脫口叫道:“辟⽔珠!这是辟⽔珠。”
“不错!这是辟⽔珠。”⽩长虹⾝形一移悄无声息跃了过去。
那人陡然一震,退后一步,长剑一抖挡住面前,喝问道:“是谁?”
⽩长虹沉声答道:“是我!”
那人这下看清楚了⽩长虹⾝穿银镂宝甲的样子,不由被他的神威与英俊所震,一时倒楞住了。
⽩长虹微微一笑道:“你是谁?”
那年轻人脸⾊一整,冷漠地盯着⽩长虹,冷冷地道:“⽩长虹——”
“什么?”⽩长虹吃了一惊,道:“你是忘情剑⽩长虹?”
那个自称忘情剑⽩长虹的年轻人,傲然点了点头道:“不错!”他冷冷的瞥视⽩长虹一眼,道:“你是何人?”
⽩长虹微微一笑,道:“现在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我是何人了!”
那人脸上掠过一个奇怪的表情,冷冷道:“你这话怎讲?”
⽩长虹耸了耸肩,苦笑道:“因为我的姓名只有一个,但是却常常被别人占用,你想,我怎么弄得清楚我到底是谁?”
那人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倒是个名人,还有人冒用你的姓名。”
⽩长虹呵呵一笑道:“我本来是个无名之辈,只不过奇怪怎会有这种笨蛋,冒了我的名号去替我闯天下!”
那自称是⽩长虹之人脸⾊大变道:“你这是骂谁?”
⽩长虹愕然道:“我是在骂那冒我姓名的人,又不是骂你!”他诧异地问道:
“难道你也是经常冒人的姓名?”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也真会演戏!”
⽩长虹装呆作痴地道:“你可聪明得很,我正是在演戏的!”
那人脸⾊一寒道:“你可是要尝我一剑!”
⽩长虹豪迈地朗笑一声,大步跨前,道:“我正想要见见阁下到底凭藉着什么而闯下了忘情剑之名!”
那人默不作声,一剑斜划,诡谲怪异地攻出一剑。
⽩长虹脚下一移,闪开二步,五指一分往剑刃抓去。
谁知对方⾝形突地一侧,剑式微闪,一点寒光陡然跳起,往他“臂儒⽳”到。
他这一式来得迅捷无比,变招之际毫无痕迹可寻,剑光一闪,尖刀便已到⽩长虹手肘之上。⽩长虹心头一凛,左肩急沉,一指倏划而出,往对方剑柄点去。
他这一指乃是少林绝技“金刚指”指风尖锐如锥“叮!”的一声击在剑柄之上,将对方剑锋弹起数寸。
那人惊啊一声,剑刃一撤。霎时剑波泛起,光影片片,将⽩长虹⾝形罩住。
“嘿!”⽩长虹指掌齐施,连施五招才挡住对方,双掌一错,攻出一式“合六茫茫”将对方⾝形封住,大声说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哼!”那人弓⾝一跃,剑锋倏转,自偏锋攻出一剑,说道:“这是漠北流沙剑法!”
“流沙剑法?”⽩长虹一怔道:“你是星宿海流沙门的?”
他深昅口气,脚下急退五步,手腕一转,子套⽇剑来。
那人正自猛攻三剑,运行剑式,招招进迫之际,突地眼前光芒一闪,剑锋削面寒气袭人,呼昅都为之一窒。
他心中大凛,收剑疾退,剑圈一撤,想要脫开对方那雄浑浩大有似无边波涛的剑光。
⽩长虹冷哼一声,剑波一分,一式“后羿⽇”攻出。
陡然之间,剑尖涌出三寸多长的锋芒,随着剑式运行,已将对方剑刃削下,断成数截。
他朗笑一声,⽇剑一绞一转,把那数截断刃绞成粉碎。
一片光雨洒下,他趁着那人惊愕之际,长剑一划掠过对方头顶,将他头上的帽子挑去。
満洞的剑光倏地一敛,他已回剑归鞘。
但是当他定神一看,只见那人満头乌发分散开来,有似一条长长的瀑布流泻在肩上。
他不由得惊叫道:“啊——你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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