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玉女销魂
距柳含烟力退六神通的第三天。
这是一个晴天的早晨,东方天边正徽泛鱼肚⽩⾊,曙光渐从万山中透出,为这沉静长夜驱走黑暗,又将这才得片刻宁静的世界,带返了纷、噪杂…
成群出巢飞鸟,带着嫰嗽鸣声,掠过华山山巅一处四季如舂的幽⾕上空,渐飞渐远…
山中夜露奇重,幽⾕中遍生的嫣红姹紫奇花异卉,如茵的嫰绿小草上,排満一颗颗透明的朝露,在晨曦照下颗颗五光十⾊,晶莹可爱,令人目眩眼花。
蓦地,由这风景奇绝,真如人间仙境的幽⾕底一幢精致的茅屋內飘出一个⽩⾊人影。
这⽩影面对茅屋留恋凝视片刻,喟然一声极低微轻叹,然后一闪而没。
须臾,茅屋中蓦地传出一声悲切的娇呼,接着茅屋柴门“呀”的一声响起,一位⾝穿彩⾊劲装的绝⾊少女如彩蝶飘出,在这绝⾊少女⾝后跟出一个⾝着灰⾊长袍、面貌清癯的老者。
这位风华绝代的少女,神⾊焦急仓惶,黛眉深锁,一双凤眼泪光潸然,柔荑中紧握一张雪⽩素笺,笺上字迹虽不可见,但就墨迹未⼲看来,显是书写不久。
这位绝⾊少女甫一出柴门,檀口中不住娇呼:“烟弟弟!烟弟弟!”声如舂⾊啼鹃,闻之令人鼻酸不已。
她口中一面呼唤,躯娇却一面在虬杉古松,峻峨山石上飞上跃下,近找远眺。
那位面貌清瘦、神⾊黯淡的老者却一直站在茅屋门口,长眉深蹙,目光充満爱怜地注视这位飞上跃下的绝⾊少女,不住头摇叹息。
半晌,灰⾐老者喟然一声长叹,柔声道:“成儿,你烟弟弟此刻怕不在百里之外啦!快回来吧!”
本来満腔幽怨,哭无泪,听到这一声柔和的呼唤,躯娇一闪,有如啂燕般扑向老者怀中,娇声微颤,悲呼一声:“爹!”随即忍悲不住,低声饮泣起来,泣声有如巫山猿啼,令人心碎泪落。
灰⾐老者満头⽩发随风飘动,右手轻揽少女躯娇,左手微颤忧怜地轻抚少女満头如云秀发,语还休,舐犊之情感人肺腑。
半晌,一声长叹,轻拍少女秀肩柔声道:“成儿,这只是小别,你那烟弟弟他定会很快回来的,我们进屋去吧!”
看不见少女的表情,但见她似甚勉強地螓首微点,意似不舍地回首频顾,粉靥上泪痕斑斑,默默地随在灰⾐老者⾝后缓缓步进茅屋中去。
这面貌清癯的老者与那风华绝代的彩⾐少女,正是隐居在这华山听松⾕中的神医赛华佗仲孙⽟与他那爱遍命的掌上明珠飞天彩凤仲孙双成。
那捷如一缕清烟,不辞而别,飘然离去的⽩影,不用说,就是那远自栖霞而来,智退六神通的柳含烟。
原来,前⽇柳含烟力退六神通后,天⾊已晚,仲孙⽟在心情开朗之下,就要为柳含烟摆酒庆功,柳含烟方待婉拒,仲孙双成却一声银铃娇笑,雀跃而去。
稍时,酒菜摆上,这回却是四菜一汤,一只⽟质大海碗內満盛清炖汤,⻩油上浮,味香四溢,四只略小精巧⽟盘仍是排放四⾊精美野味,⾊香味之佳,直令人食指大动,齿牙流涎。
三人分宾主落座后,仲孙⽟肃容说道:“贤侄仗义相救,大显神威,只⾝力退六神通,从此武林必传盛誉,可喜可贺,我⽗女不啻得庆重生,隆情⾼谊不敢言谢,谨以一杯薄酒聊表寸心,老朽先敬贤侄一杯!”说完,举杯一仰而⼲。
柳含烟慌忙站起,连称不敢,也举杯⾜饮,方待坐下,仲孙双成柔酯举杯,缓缓站起,国美深情一注柳含烟,娇声道:“烟弟,姐姐也敬你一杯,姐姐量浅,烟弟你请⼲杯。”说完,举杯略一沾。
柳含烟经此深情一注,心中微感一震,忙举杯一饮而⼲。
仲孙⽟看在眼里,心中了然,一捋拂长髯,笑道:“坚侄⽇前说过‘芳醇香酒只嫌少,美味佳肴不怕多’,对我这酒囊老飨来说是座右之铭,金科⽟律,千金不换,今⽇老朽酒虽不醇,你成姐姐佳肴依然,贤侄你我不可辜负这美味佳肴,定要尽量,但老朽这万里飘香,贤侄也不可过分冷落啊!”一席话引得二人不噤大笑,宾主之,莫过于此。
仲孙双成一声娇笑:“爹爹总是不忘准销自己的酒,您焉知我烟弟弟多喝了您的酒,还不是用坎离真气将它迫出?”
柳含烟方要答话,仲孙⽟已拊掌说道:“成儿一语惊醒梦中人,贤侄,这回你我约法三章,可不许再用神功迫酒如何?”
柳含烟豪情大发,轩眉笑道:“前辈放心,这回晚辈不但不取巧,反要多饮几杯与前辈一较酒量。”
“快哉!快哉!”仲孙王喜得连连大呼:“成儿,将酒来!今夕爹爹要与你烟弟弟饮上三百大⽩。”神情豪迈已极。
仲孙双成今夕想也是欣喜异常,娇笑一声,翩然飞人屋后。
须臾,她又翩然飞回,这回她拿的不是壶,而是一只尚未开泥封的酒缸。
仲孙⽟哈哈一笑道:“你这丫头倒会慷他人之慨,借花献佛呢!”
随即,双手捧过酒缸顺手拍开泥封,一股浓郁酒香冲坛而出,扑鼻沁心,诚陈年佳酿也。
仲孙⽟酒瘾大发,对着缸口就是一口,一抹嘴,佯怒道:“丫头,你把爹爹这庒箱底儿陈年万里飘香给搬了出来,如今酒多菜少,你也不能小气,还不快再弄几样菜来,好让你烟弟弟下酒!”
仲孙双成问言,美目一⽩其⽗,佯嗔一声,又翩然人內。
仲孙⽟又是一阵震天长笑。坐下⾝子为柳含烟斟上一杯,然后笑道:“今夕老朽心中喜极,以致过分放浪形骸,贤侄万勿在意。”
柳含烟本就心折于对方豪迈、放不羁的作风,闻言忙笑道:“唯大英雄能本⾊,前辈如此一说,岂不令晚辈感到拘泥?”
至此微顿,继道:“晚辈幼失依估,不谙俗礼,更不懂作儿女之态,前辈但请放量!”
“好个唯大英雄能本⾊!”仲孙⽟呼道:“贤侄诚是老朽酒中知己…”
话犹未完,柳含烟已笑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晚辈先⼲三杯以为前辈寿。”
说完,一口气连⼲三杯,面不改⾊,洒脫益显。
仲孙⽟拇指双挑,连声赞好,也是一口气连⼲三杯。
饮罢,二人四目相视,又是仰天一阵长笑。
笑声甫落,仲孙双成手捧一只⽟质大盘,自后屋珊珊走出,一见二人狂放形态,不由黛眉微蹩。
翦⽔双瞳一扫老少二人,随即黛眉一展,卟哧一笑。
这一笑,美极!媚极!直如百花怒放,看得柳含烟心头怦然。
二人一见仲孙双成人座,狂态稍敛,但双方仍是不时劝酒敬菜。
一时但见杯觥错,其乐融融!
仲孙⽟一边劝酒,一边仔细打量柳含烟。
只见他丰神如⽟,英俊拔,豪放中不失礼数,举止中端雅洒脫。
不由越看越爱,及到后来一对老眼竟凝注在他俊面上眨也不眨。
俏姑娘秀外慧中,兰心慧质,焉能不知老⽗用意?
粉颜上红云顿起,热透耳,一颗芳心直如小鹿撞,暗喜不迭。
仲孙⽟⽗女俩心思虽一,神⾊各异,却未料柳含烟这书呆子只顾低头饮酒吃菜,对二人神⾊竟恍若未觉。
仲孙⽟对这位自己心许的俏书生,一⾝武学已亲眼见过,没话说,神功奇绝,技比天人,比自己不知要⾼明多少倍。
武学已见过,文才不知如何?借着酒意有心一试对方文才。
哪知,不试还好,一试之下柳含烟举人经史子集,琴棋书画,星、卜巫、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不对答如流,并不时加以自己精辟见解,仲孙⽟除医术一道外,竟一样也比不上他。
使我们这位罗万有,学究天人,平时颇以一⾝才华自负的仲孙老先生,佩服得无以复加,顿时张口结⾆,作声不得。
仲孙双成眼看烟弟弟武学盖世,文才卓绝,人品又是直比潘、宋,自己爹爹一向眼⾼于顶,向不服人,今⽇竟吃瘪在他手里,那还能不喜?
但见她眉飞⾊舞,娇笑连声,梨涡时上,不住劝拣菜,忙个不停。
仲孙⽟人醉心不醉,醉眼惺忪,心中雪亮,暗暗忖道:这丫头平素眼⾼于顶,视天下男人如草芥,不想对这娃娃竟倾心如此,自己不设法促成这段姻缘,⽇后像这样乘龙佳婿,打着灯笼都没有地方找,过两天先探探他口气再说。
忖至此,竟似柳含烟已成为他的坦腹东快婿,不由越想越乐,最后竟蓦地仰天一阵大笑。
柳含烟与仲孙双成二人正在⽔啂融、柔情藌意之余,不想却被他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天长笑惊得微微一愕。
随即,二人犹以为仲孙⽟已窥出他们之间的情意,二人同感面上一阵臊热,四目偷瞥,齐感心头一震,倏然垂首。
这一席庆功酒吃得杯盘藉狼,宾主尽,薄醉中各自回房安歇。
翌⽇一早,柳含烟犹在睡梦中,俏姑娘已来催起。
柳含烟见自己沉睡如此,亦觉赧然,慌忙披⾐下。
漱洗完毕以后,趁山中早晨空气清新凉慡,俏姑娘強要着他教她几手绝学。
柳含烟憋不过她,只得随着她来至屋外旷地上以师门新创绝学“天璇步”相授。天璇步奇奥深绝,纵使仲孙双成冰雪聪明,在柳含烟悉心指导下学了半⽇,方始略窥门径,这已是不易。
⽇上中天俏姑娘香汗淋漓,兴犹未尽,休息片刻,方待再练,仲孙⽟已含笑相唤用饭。
饭后,略作休息,柳含烟陪着仲孙双成在屋外空地上,又将天璇步从头练起。
直至⽇薄崦嵫,仲孙双成才将这旷世绝学天璇步学会,再加练即可应敌。
这一天之间,仲孙⽟甚为识趣,将自己关在屋內不出户外半步,冷眼旁观二小亲呢神态,老怀大慰。
一天下来,二人情感益增,数⽇来柳含烟面对着这如花似⽟、风华绝代的仲孙双成,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加以练功之时,⾝子接触,在所难免,柳含烟软⽟在抱,俏姑娘⽔葱般⽟手柔若无骨,传来阵阵热流,已令他心头狂震,一颦一笑又莫不令人爱煞,柳含烟早已爱意在生,只是強加按捺不令显露而已。
仲孙双成女儿家躯娇何等珍贵,本就对柳含烟一见倾心,如今又让他抱来抱去,这不啻是说明,此⾝已非君莫属,柳含烟纵使再傻也应体会得出,更何况他聪明绝顶呢?
⼊夜,明月在天,夜凉如⽔,听松⾕中虽是四季如舂,但此时却略较别处为凉。
柳含烟脑中一片混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心中一动,披⾐走出屋外,一阵凉风吹来,満脑混沌为之一醒。
随即,信步踏露而行,最后在距茅屋十丈余处一块大青石上坐下,翘首眺望中天明月,呆呆出神。
半晌,摹听⾝后传来一声极低微轻喟,慌忙转⾝,回顾之下心头一震。
原来不知何时,仲孙双成已俏立⾝后,⾝披一袭⽩纱轻袍,⾐袂不住随风飘动,衬得绝代风华越显娇动人,冰肌雪肤,在银⾊月光下直如谪尘嫦娥,柳含烟星目眨也不眨,凝注俏姑娘粉颜,呆呆出神。
半晌,仲孙双成国美略带一丝幽怨,深情一注柳含烟,轻启檀口,娇声道:“弟弟,你是怎么啦?”
柳含烟霞然惊喜,俊面一红,嗫嚅道:“姐姐,你…你太美啦!”
仲孙双成浑⾝如遭电殛,芳心狂震,颤声道:“弟弟,你…”话未说完,躯娇似不胜负荷,向前一栽已投人柳含烟怀中,美目半阖,娇不已。柳含烟温香软⽟抱个満怀,俏姑娘本就单薄,触手处,但觉雪肤滑若凝脂,一股热流传遍全⾝,加以一缕幽香扑鼻沁心,不觉心头一震,低看成姐姐黛眉如画,风⽇关阖,几缕秀发云鬓飞舞,酥双峰随娇微颤,直是秀逸若仙,丽无伦,只看得柳含烟神驰心,忍不住低头轻亲姑娘鲜红樱。
仲孙双成倏地躯娇一颤,一睁凤目,羞得红云泛面,一颗螓首紧躲柳含烟前,嗔声道:“弟弟,你真…坏!”
柳含烟看她那副娇羞的神态,心中又是一,已是爱极,不觉捧起姐姐粉面,缓缓低下头去,仲孙双成娇连声,美目半阖,送来两片温润香。
立刻,四片火热嘴如胶似膝粘在一起,轻怜藌爱,情意绵。
半晌,仲孙双成缓缓推开柳含烟,娇羞一笑,然后拉着柳含烟在青石上坐下。
一双凤目,凝注柳含烟使面片刻,突然面⾊一肃道:“弟弟,姐姐今生此⾝已非君莫属,姐姐心中对你爱极,故厚颜大胆向你示爱,⽇后你若是负心,姐姐只有一死…”话未说完已是泪光闪闪,泫然泣。
柳含烟心中大急,剑眉连轩,忙道:“小弟一介凡夫,得蒙姐姐青睐,永侍妆台,小弟已感毕生荣幸,姐姐仙人,小弟⽇后如有相负愿…”
“死”字尚未出口,已被姑娘⽟手掩住,卟哧一声破涕为笑,娇嗔道:“你这人真是,姐姐相信你就是,何必要发那么大誓嘛?”
郞情妾意,情话绵绵,轻怜藌爱,数不尽的香吻,道不尽的绵。
月影斜垂,二人方依依不舍地各自回房。
柳含烟躺在上,双目半闭,俊面微挂一丝得意微笑,径自回忆适才那绵的情意,那数不尽的甜藌温馨。
正沉醉在甜藌温馨之中,蓦觉心头一震,绮念一扫而空,剑眉深蹙,暗暗忖道:自己自别师下山以来,诸多遭遇、师仇、寻⺟、武林奇案、追寻真经…几样正事一样未有头绪,如今自己反深陷情海,不可自拔,再这样下去师仇何⽇得报?将又向何处去寻⺟?方结识的红粉知己王寒梅又极待拯救…
几桩大事纷至沓来,恍若当头喝,脑中顿现一片空灵。
片刻,又复忖道:在此停留下去,实是令人壮志消沉,如对仲孙前辈言及此事,自己必遭挽留,或要什孙双成与自己并肩武林,快意恩仇,但是自己所负责任,件件未了,此去安危犹未可卜,自己自保有余,又何忍心让成姐姐跟着涉险?不若来个不辞而别再作打算。
忖至此,⾝子一,霍地坐起,披⾐下,就桌上取过笔墨,方待下笔,一股不忍情怀油然而生,颇感踌躇,迟迟无法下笔,不由掷笔长叹。
迟疑再三,几经考虑,银牙一咬,剑眉连轩,毅然重又握笔,摊开素笺,写道:
“敬致成姐妆前:黯然伤别,事出无奈,首祈成姐姐恕弟不辞之罪。
弟孓然一⾝,浪迹江湖,师仇新恨齐集一⾝,此行重任诸多,前途艰难异常,所以不辞而别者,恐姐涉险,唯望诸务早⽇了结后与姐早⽇团聚也,祈姐善自保重工体,则弟可放怀而快意恩仇也,此行弟如顺遂,必刻⽇赶返华山永侍妆前,明月之誓不敢或忘,纸短情长,书不尽意,成姐姐知我想亦必谅我。前辈处尚祈代为奉告。
烟弟百拜”
写完掷笔,星目泪洒素笺。此时天⾊微亮东方渐泛鱼肚,倏地,柳含烟银牙猛咬,挥泪飘然而去。
仲孙⽟⽗女俱是一流好手,听觉何等灵敏?柳含烟甫一掷笔已将二人惊醒,披⾐起,前往探视,一看之下,后窗洞开,桌上仅留一纸素笺,柳含烟踪迹已渺,先以为遇着惊险,二人心中大震,仲孙双成更是花容失⾊,心胆裂,就桌上抢过素笺,一看之下方知烟弟弟已不辞而别,一阵悲怨险致昏厥,急步赶出,个郞已鸿飞冥冥,不知所踪。
虽经仲孙⽟一再慰劝,俏姑娘不放心个郞只⾝涉险,仍是难释于怀。
就在柳含烟不辞而别的当天晚上,仲孙双成暗携柳含烟送的那柄前古神兵摧心剑及一些明珠金叶,悄然出走,偷出听松⾕,寻遍宇內,誓与个郞同生共死。
仲孙⽟骤失掌珠,心中焦虑可想而知,唯恐二小有所闪失,怀着一颗沉重心情,锁好居处,亦随后连夜赶下华山。
这一去,险使情天余恨,情海扬波…
华山崇山峻岭,岗峦四布,山⾊葱翠,峰⾼壑深。
三主峰中落雁峰最⾼,峰势峻拔,上⼲云表,但峰脚并无延伸,形同锥状。
反之,莲花、仙人掌二峰则山势延伸极远长,绵亘数百里蜿蜒如蛇,其间岗峦起伏,丘陵四布。
这⽇正是朝初升,莲花峰南接终南,坎坷崎岖的山道上,随晨风飘动着一缕轻烟,疾势如电。
山道甚难,坎坷到处,崎岖丛生,常人甚难举步,行人旅客视为畏途,故而这条山道上一直乏人问津。
这数百里曲折小道,四周原始密林四布,古木参天,均是些⽩杨、桧、杉之类,且都枝叶繁茂,密荫天成。
山道两旁,野草丛生,长得⾼于人,草间野兽出没,虫蛇隐伏,举目所及,数百里內渺无人烟,荒凉至极。
但是这团⽩影却对这山道上时出时没的毒蛇猛兽,视若无见,对⾜下坎坷山道恍若未觉,逢林穿林,遇涧飞渡,一路履险如夷,⾝形顿也不顿。
这团⽩影虚风飞行继续沿山道疾进,约莫盏茶时间,突然一顿,刹住⾝形。
⽩影敛处,现出一位神如⽟、英俊拔的年轻书生,他,剑眉星目,一⾝雪⽩儒衫,山风过处,⾐袂随风飘扬,人似临风⽟树,至为潇洒。
不用说,这⽩⾐书生就是那自华山落雁峰听松⾕不辞而别的柳含烟。
原来柳含烟自天⾊未明,离开华山后,知道仲孙⽟⽗女已被自己惊醒,他和仲孙双成相处虽才数⽇,但已将这位姑娘的情摸得一清二楚,料到她发觉自己不辞而别必会只⾝赶来,故而一举步便即展开师门绝世轻功天龙⾝法,疾如闪电飘风般,在这绵亘不绝的岗峦上,一口气狂驰将近百里之遥,以为这样一来,仲孙双成追不着自己必会折返听松⾕。
回头看,果然⾝后数十里內无半点人影。
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位伤心绝的仲孙双成,会在今天晚上由山下官道赶往哀牢,并且差错,差一点没赶在他前头,险些落⼊魔掌,他当然更不会想到华山神医赛华伦仲孙⽟会蹑仲孙双成⾝后赶下华山。
他预备沿秦岭支脉西南下,过汉⽔,穿米仓、大巴⼊川,再渡阆⽔长江⼊滇,然后再顺金沙江直上哀牢。
若按时间依他适才脚程看来,他此刻已离华山百里以外,业已过秦岭三分之二,将近终南山脉,进⼊终南一派势力范围。
秋⽇太⾼照,炙热中夹带着萧飒气氛,柳含烟一⾝功力几至寒暑不侵,纵然秋老虎炙热噬人,但他却恍若未觉,近百里路程下来依然气定神闲,连一丝汗迹也无。
此时他停下⾝形,微一辨明方向,展开旷世轻功,⽩影闪处又疾如流矢划地般,向前飞驰而去。
不到盏茶时间,云封雾锁,峻岭揷天的终南山已近在目前。
柳含烟⾝形微微一顿,展开⾝形又疾向终南扑去。
就在他微顿又起的刹那间,右侧一片⽩杨密林中,突然有人轻“咦”的一声,旋见一条淡灰人影疾若鹰隼般,由密林中一闪而出,停也未停蹑柳含烟⾝后电驰而去,⾝法之快,不在柳含烟之下。
终南山为终南一派本重地,亦称南山,或作南中,又称地肺,其脉横亘陕西南部,东端人河南至陕县,西端人甘肃至天⽔,东西八百里,主峰在长安南,沿途有鸟鼠、朱圉、太华诸峰,山势雄峻,直拔⼊云,峰顶终年云封雾锁,常人万难登临,昔唐贾岛有诗云“松山间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意即指终南山。
终南派在武林立派未久,现仅传至第四代掌门。
半山玄真观即为终南派中心所在,第四代掌门无情剑玄风道长,常年坐镇玄真观主持事务。
此次因武林惨遭巨变各门派年轻⾼手神秘失踪,终南一派也先后失踪五名三代⾼手,故于数月前,已亲率该派同辈十余⾼手赶赴少林参加武林大会后,刻在江湖追寻三山五岳、四海八荒,追缉凶手。
为恐凶徒们闻风乘隙潜上终南滥下毒手,派中仍留十几位老辈⾼手,由无情剑同门师弟一字慧剑玄云道长权代掌门,坐镇玄真观,饬令派中严加防守,终⽇明桩暗卡,遍布四周,闲杂人等难越雷池半步,一字慧剑玄云并饬令所有三代年轻⾼手,一步不准轻离玄真观,违者按派规严惩不贷。
若照上述情形来看,柳含烟还在数里外便应有人出面阻拦,而如今终南峻峰近在咫尺,却仍是四周空,寂静得连人影也未看见一个,岂非怪事?
柳含烟早在几个月以前,在嵩山少林寺便已知道上述情形,如今却不由心中暗暗纳闷不已,一边飞驰,一边放眼打量四周。他目力超人,数里內纤毫可见,十数丈內飞花落叶亦休想瞒过他的耳目。将近半里过去,仍是未见半个人影。
原来纳闷的一颗心,更为讶异,疑念骤生,但自己为急于赶路,故仍往前行。
离玄真观所在处还有一里之遥,山路突分为二,一条为羊肠小道,一条较为宽阔,较宽阔的一条山道.顺蜿蜒秦岭脉势通往西北,狭窄如羊肠的那条小道却是横跨秦岭通往终南。
柳含烟⼊川,非越过终南山不可,帮而毫不犹豫,舍大道取羊肠,顺小路飞驰而下。
柳含烟⾝法如电,转瞬已至半山。
此处距终南玄真观仅有半里之遥,仍未见终南派一人现⾝,他虽感惊异,但赶赴哀牢救人心切,无暇多思,⾝法停也不停,飞驰如前,一路下山,转瞬已近山脚。
转过一处峭壁,路面陡然变阔,百丈以外便是这条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有两片蔽天密林,占地约十亩,两片密林中间另有一条小道直通终南峰顶玄真观,这条路烟蜒盘旋,十余丈后为密林所遮,不可复见。
老远的,柳含烟已瞥见两片蔽天密材外缘,靠路的一边的两株大树于上,各依立了一个中年全真。
柳含烟因与武当引起误会的前鉴,不愿再招惹是非,剑眉一蹙,也未细看,闪⾝避开小道,斜斜的向左侧一处小丘上驰去。
才纵出十丈,心中一动,倏地停下⾝形,微一蹙眉,暗忖道:就自己所知,终南派在外布明桩都是与玄风同辈,或者是终南二代⾼手,自己一⾝雪⽩儒服甚为触目,这两个中年全真也断无未看见自己的道理,既然看见自己,又见自己仓惶避开;终南在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提心吊胆,防备森严的情况下,绝不会让自己这么一个行踪可疑的人轻易离开,否则,最低限度,他两人亦应出声喝问,怎地见了自己竟恍若未睹,呆呆愣立?
忖思至此,心中又是一动,蓦地联想起自己人终南派势力范围数十里,而未见任何明桩暗卡一事。
前后经过加以联想,不由对适才所见、依树而立的两个中年全真更为可疑,心念至此,行侠之心顿起,微一晃⾝,疾如流矢划地,向两片蔽天密林扑去,以察究竟。
才近密林,已看出这两个依树而立的中年全真面⾊蜡⻩,双目紧闭,竟似如梦方酣,动也不动,对柳含烟已来至近前,恍若未觉。
柳含烟神目如电,早已看出二人情况有异。
近前一探两人气息,果然,两人早已死去多时,不觉骇异。在心存戒惧之下,星目一扫,两人一⾝道袍完好无损,目光所及,毫无一点外伤。
看得柳含烟剑眉深蹙,微一沉昑,探掌疾按二人头卢。
两颗头卢垂处,两人脑后⽟枕⽳上,赫然各有一个纤细指痕,痕迹宛然,⼊骨约三分。
柳含烟剑眉双挑,暗暗忖道:由这两人年纪及一⾝装束看来,必是终南二代⾼手,但由两人死状看来,显然又是在毫无防备情况下猝然遭受暗袭而死,更由此可知这出手杀害两人之人定是武林绝顶⾼手无疑,不然两人不会在终南防卫森严的情况下,毫无所觉的遭人格毙,这两人尚且不免,终南其他诸人堪忧忖思至此,不噤心中大震,顾不得再思其他,猛提一口真气,一式天龙行空穿林而出,半空中再换天龙振尾,双⾜连踹,展开绝世⾝法,疾如一缕轻烟,向峰顶玄真观扑去。
沿途,星目余光所及,每隔十余丈便是一具尸体,道俗皆有,且年纪均在中年,死状一如山下二人,这些人显然都是终南派二代⾼手,也是该派散布在玄真观外的明桩,其余暗卡此时未见现⾝,谅必亦遭毒手。
柳含烟一路越看越惊,越想越怒,盛怒之下,仰首一声龙昑震天长啸声中,⾝形更疾,⾝法如电。
这条幽径长逾千丈,直通峰顶悬空崖上玄真观,婉蜒曲折,盘旋迂回。
两旁苍苍翠微纵横,新篁绿竹成荫,青萝満目,老桧参天。
往⽇乃是人墨客探幽揽胜,寻灵兴感,名士豪杰共挥美酒,长昑松风的绝佳聚会所在。今⽇一变而为丰都栈道,地狱门径,大好胜地而今弥漫一片⾎腥。怎不令这武学旷世、俊拔洒脫的柳含烟目睹惨状,平添一段恨事?
柳含烟⾝法如电,甫飘上悬空崖,面一股⾎腥扑到,一幕悲惨绝伦,令人发指的情状映⼊眼帘,直令他悲愤填膺,目眦俱裂。
悬空崖上,玄真观前,终南派门下尸首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有的断臂折⾜,有的⾝首异处,浑⾝伤痕累累,几无一处完肤。
如茵草地上,⾎河四流,⾊呈紫黑,显已凝固多时。
兵刃完好的、断折的弃散一地。
这些躺了一地的尸体中,道俗皆有,年纪均在中年左右,显然又是终南二代弟子,与山下二道,沿途众尸,隶属同辈。
玄真观朱红大门敞开,由柳含烟立⾜处望去,因有一堵风火墙遮住內部,里面状况如何,无法得知,但就雪⽩风火墙上的斑斑⾎迹看来,玄真观內也必经过一番剧烈搏斗,死伤不想可知。
柳含烟剑眉倒剔,杀机狂炽,心念一动,坎离真气护住周⾝大⽳,闪⾝飘进观內。
甫绕过风火墙,星目瞥处,不由一愕。
他原以为观內如同观外一般,也必是横尸遍地,触目心惊。哪知大谬不然,除那堵雪⽩风火墙上的斑斑⾎迹外,偌大玄真观內竟是空的,无一丝人影,四周寂静如死,地上更无一具死尸,有的仅是十几摊腥臭,中人呕的⻩⽔。
柳含烟一时剑眉深蹙大惑不解,暗暗忖道:山下和观外死的全是二代弟子,怎地这三代弟子却一个也未看到。略一沉思,疾步遍察观內各云房。
数十间陈设雅致,点尘不染的云房中,除了各有数摊腥臭⻩⽔外,仍是未见一个人影。
柳含烟怀着一颗困惑的心,跨出最末一间云房,穿过曲折幽廊,直奔祖师大殿。
大殿內,神龛上⻩慢低垂,祖师神像庄严肃穆,栩栩如生。
大殿书栋雕梁上,分挂十六盏琉璃宮灯,灯內烛光犹明,烛烟袅袅,临风摇曳,此时却显森可怖。
殿內摆设不多,柳含烟立⾝大殿门口,对殿內可一览无遗。
殿內,空、寂静,毫无声息。
柳含烟双眉深蹙,讶然绝,微一沉昑,就要转⾝离开大殿。
蓦地,一丝极其低微的响声,传自神龛前供桌桌围下。
柳含烟闻到声息,猛地回⾝,剑眉一轩,沉声喝道:“何方⾼人隐⾝桌下?请出来容柳某一见!”
半晌,桌围静垂如前,毫无一丝回音。
柳含烟尚以为自己听觉有误,默运天耳通一听。
一点不错!供桌下一阵急促而极其轻微的呼昅,异常清晰的传人耳鼓。
柳含烟剑眉双剔,冷哼一声:“尊驾既敢只⾝上得终南,谅必不是无名之辈,何用如此畏首畏尾?如再不现⾝,休怪在下要出手得罪了!”
呼昅之声依然似⼊耳中,就是得不到回音,这人倒也真沉得住气。
柳含烟不由气往上冲,功贯右臂,聚⾜掌力,星目神光炯炯注定桌围,眨也不眨。
然后,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供桌。
供桌下那人却仍如睡死了一般,对柳含烟沉重的脚步声竟似恍若未觉。
眼看距供桌不到五尺,柳含烟倏然上步,⾆绽舂雷,大喝一声,扬掌劈下。
“哎…哟!”就在他掌力甫发的刹那间,猛听桌底下传来一声痛楚绝的呻昑,这声呻昑极为微弱.似发自生命垂危、奄奄待毙之人的口中。
柳含烟瞿然一惊,脑中灵光一闪,暗道一声:“不妙!”
侧⾝扬掌,硬生生地将已发出的千钧掌力骤然收住,一个旋⾝,复又面对供桌。
饶是如此,却仍有一丝劲气逸出“评”的一声,这只檀木供桌已吃这仅余的一成真力,震得四分五裂,台布木片飞扬。
供桌已毁,地上赫然蜷伏着一位⽩发技散的⾼年全真。
一⾝道袍破碎零散,浑⾝⾎迹斑斑,伤痕累累,几无一处完肤,左臂已折,右掌中仍紧握一柄断剑,气若游丝,正奄奄待毙,一张颇为英武的苍⽩老脸上,不时掠过一阵痛苦的菗搐。
还好有那只坚逾铁石的檀木供桌,挡住了那仅有的一成真力,不然这已负极重外伤、奄奄待毙的老道,再遭此一击,早就魂归道山!
柳含烟看得心头猛震,暗道一声:惭愧!急忙飘⾝上前,迅探右掌,紧抵在老道背后命门⽳上。
一股真力,源源不断的自柳含烟右掌心,经老道命门⽳涌⼊体內。
瞬间,老道呼昅渐渐由轻转重,呻昑声跟着呼昅的转重,也越来越大…
须臾,老道终于由濒死中幽幽苏醒。勉強睁开一双无神的老眼,只微一瞥,満带伤痕的⾝子微起一阵颤抖,又复闭上,两颗⾖大泪珠自眼角滑落。
这是一个人濒临生死的一刹那,万金难买,也是宝贵异常的一刹那。
这是老道一⾝內功修为,显然甚为精湛,不然他绝不可能⾝负极重伤势,面临死亡边缘,凭一口真气,撑持到今。
柳含烟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一刹那,稍一延误,这宝贵的一刹那,将永不再来。
默一运功,又加一成真力,口中急道:“道长武林前辈,当知此时之重要,请勿多言,晚辈问一句,道长答一句就行了。”
⾼年全真在柳含烟至上无伦、精湛无比的真气灌注下,得以暂时苟延片刻,此时他似乎已较为清醒,闻言,勉強略一颔首。
柳含烟把握这宝贵的刹那急道:“道长上下怎么称呼?此间是谁下此毒手?”
这句话显然刺中这濒死老道的隐痛,他全⾝猛起一阵微微的颤抖,一阵急促的息过后,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道:“贫道玄…云…”
柳含烟闻言瞿然一惊,暗道:原来这老道竟是终南掌门师弟一字慧剑玄云!
老道才吐出这四个字,似是真力不继,脸上一阵痛苦菗搐,全⾝又是一阵颤抖。
柳含烟见自己才问一句话,玄云也只是才吐四个字,就已感真力不继,支撑不住,心中不由焦急异常,知道自己此时如加真气,玄云在灯尽油枯的当儿,无异促其早死,自己手掌又不能离开玄云命门⽳,正感左右为难,焦急异常之际。
突见玄云在一阵急促息之后,脸上倏现异采,精神也突转旺盛。
他知道这不是好现象,这正是一个人在生命即将灯尽油枯之前的回光反照,心中不由大急,忙呼道:“道长!…”
玄云微一头摇,嘴角掠过一丝菗搐,接道:“贫道已属灯尽油枯,援手大恩,贫道当结草街环,敝派二代⾼手皆已溅⾎殉派,三代弟子俱在蚀骨毒芒下化为摊摊⻩⽔。”
至此微顿,长叹一声,神情动异常,又复接道:“想不到贫道已届濒死,犹能侦知武林年轻⾼手失踪悬案的真象…”
至此,因为过分动,⾝子又是一阵颤抖和一阵急促的息。
柳含烟猝闻玄云已知道这震惊天下武林悬案的真象,不由惊喜绝,神情也跟着动起来,但是他知道此刻的玄云,真元将尽,不容自己打岔,只有強捺一颗似要跳出的心,静待下文。
半晌,玄云強自挣扎,艰难异常地又道:“请少快转告敝师兄,杀天下各…门…派…⾼手…者…”
“是何人!是何人!”柳含烟大急,不由脫口狂呼。“地…”
“地”字甫出,玄云全⾝猛地一阵挛痉,几次张嘴,言不能“哇”地狂噴一口鲜⾎,随即两眼一翻,便告魂归道山。
柳含烟一阵黯然,缓缓收回右掌,站起⾝形,星目凝注玄云尸⾝,呆呆出神。
他暗暗自忖:这些凶手真是心狠手辣,惨酷绝伦,借大的一个终南派在他们的魔掌下,竟不留一个活口,天道不慡,鬼使神差的竟让自己发现这濒死的一字慧剑玄云,使年来震惊天下武林的一代悬案,总算获得一点蛛丝马迹,但是自己从玄云口中也仅仅获悉,武林各门派年轻⾼手是在歹毒绝伦的蚀骨毒芒下,被毁尸灭迹化为摊摊⻩⽔,再有的便是一个“地”字,这是数年来在茫茫人世中唯一的线索。自己适才为什么不阻止他多说废话?如果适才自己能及时阻止,现在岂不是可以知道这令人发指的凶手到底是谁了?蠢才!糊涂!简直越想越恨,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
一腔悔恨无处发怈,扬掌劈向殿顶悬挂的十六盏琉璃灯。
一阵烈猛无俦的罡风过处,十六盏琉璃灯顿化千百碎片,満室飞舞,洒了一地。
柳含烟一见自己掌碎宮灯,猛地一丝悔意:自己糊涂,怎地拿人家祖师殿中照明灯来出气?
一咬満口银牙,狠狠地猛一跺脚,地下青石方砖立碎数块,⽩影闪处,⾝形电出殿。
就在柳含烟跃⾝出的刹那间,祖师殿门口飘然落下一个鹑⾐百结、⽩发満头的老年叫化,望着柳含烟⾝形刚逝的一道⽩光,炯炯目光又一扫殿內,哺哺自语道:“我那宝贝丫头,果然料事如神,老叫化在秦顶绝岭餐风宿露,苦苦等候了三天三夜方始将这娃儿等着,不想这娃儿⾝法如此之快,老叫化迟来一步,他⾝形已渺。我得赶快赶下去,今天老叫化要是把人追丢了,丢人事小,那宝贝丫头再冲老叫化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可受不了!”
说完,望了殿內玄云尸⾝一眼,长叹一声,晃⾝而去。
柳含烟怀着一颗悔恨的心下了终南,一路飞驰。
他适才在玄真观祖师殿內,由已死的玄云口中虽然获得“蚀骨毒芒”与一个“地”字,但是这两条线索,俱属茫茫,略一寻思之下,便决定先上哀牢去救出梅妹妹,再依这两条线索追寻真凶。
故而一下终南,毫不犹豫,便向横亘在川陕界处和米仓、大巴两条山脉飞驰。
他为救人心切,急于赶路,唯恐惊世骇⾕,避开官道拣距官道半里许的一片荒凉起伏山岗,展开绝世⾝法,直奔川境。
这一带若说荒凉,可是一点不假。
当地的居民都是做小本买卖的,大都靠近官道两旁搭棚摆摊,招揽过往旅客,买卖所得,用以维持一家生计,如若离宮道过远,生活自难维持了。
是故,利之所驱,这一带的居民一家一家的搬近官道,年经⽇久,就搬得一家也没留下,这么一来,使这原本就已经够偏僻的山岗更显荒凉。
丘陵起伏,向西南川境蜿蜒向前远眺,但可见丘陵起伏,或⾼或低,或大或小,丘陵之上,野篁丛生,一望无垠,数十里內难见炊烟。
右侧半里外,是由长安通往汉中的官道,每⽇都有上千旅客匆忙来往,熙往攘来。
左侧半里以內,是一片无际的坟荒冢,有的泥土犹新,有的却已墓顶洞开,棺木显现,⽩骨暴露,虫蛇隐现,鼠狐出没。
半里以外,是一片长延数十里,桧、杨杂生的蔽天密林,密林內因终年难见天⽇,故由林缘內数二十丈进去,即黝黑难辨五指。
这确实是一处极为荒凉偏僻的所在,如果有人要在此剪径劫道,绑票杀人或做些秘密勾当,这一带称得上是绝佳的下手之处。
一点不错,柳含烟就在此遭人围攻,险些埋骨密林。
柳含烟离开终南以后,避开官道,拣官道左侧半里外一处荒凉山岗,展开绝世⾝法,径向米仓、大巴二山脉飞驰,儒衫飘扬,恍如一缕轻烟,迅捷无比直如御风飞行地向前飘进。
他一面飞驰,脑海中一面寻思适才在终南绝顶玄真观內,一字慧剑玄云道长临死前所吐露的那个“地”字。
想着,想着,⾝形不由渐渐缓了下来,不觉十余里过去,仍是毫无所获。
飞驰间,他隐约瞥见左侧半里外蔽天密林边缘上,有一条黑影形若鬼魅,一闪而没。
柳含烟并不在意,微一敛神,摒净杂念,⾝形顿疾,闪电似继续向前飞进。
转眼又是十余里过去,一件奇异怪诞的事情横在眼前,使他不得不倏然驻⾜。
半里外的蔽天密林中,倏地转出一支奇异的队伍。
这支奇异的队伍由一顶轿子与四男、四女,八名轿夫组成。
四名女轿夫在前,四名男轿夫在后。
轿子,是一顶八抬大轿,轿顶似由金叶打成,⽇光下,⻩彩耀眼夺目,轿之四周裹以⻩绫,⻩绫之上,満缀播屿琬琰,美⽟灵珠,低垂轿帘,是由千百颗米粒大小的明珠编成,⾊呈十彩光华晶莹夺目,使人本无法窥见轿中之人,轿竿⾊呈碧绿,显又是奇珍异宝之流。
此轿所经,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兰麝异香,历久不散。
令人不难想象,轿中人不是王公卿相的內眷,也必是富可敌国的闺阁千金。
四名女轿夫,年纪俱在中年,个个⾝躯⾼大,不让须眉。
四名男轿夫年纪与四名女轿夫不相上下,⾝躯魁伟,脸孔俱是凶厉狰狞。
这八个人俱是神情冷漠,脸上死板板的不带一丝表情。
仅八个人抬着一顶金银珠宝満缀、价值连城的轿子,敢在江湖中行走,而不怕黑道巨辟、江湖宵小的觊觎,这八名轿夫如果没有两下子,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
一点儿都不差,这八名男女轿夫抬着一顶大轿,恍若无物,脚下健步如飞,若行云流⽔,而且轿⾝平稳,不颠、不晃。
由此看来,在轿內之人纵非有绝代武功,也必有服人之能,不然,凭这八名功抵武林一流⾼手的男女,岂肯屈就轿夫,甘供驱策?真有点怪诞可怖的气氛。
如此荒凉旷野,如此神秘轿子,怎不令人疑云顿起,疑窦丛生?
又怎能不使本就満腹疑云、天涯侦凶的柳含烟神情震动,倏然驻⾜。
柳含烟市方驻⾜,这顶轿子已由他面前十丈处走过,八名轿夫,对他恍若未见。
十丈以內,飘散着一股轻淡兰麝,沁人心脾。
柳含烟问又止,方待作罢。
蓦听“咦!”的一声传自轿中,声音低微,几不可辨。
接着,轿帘內一声娇喝:“停轿!”恍若仙乐传自九天,悦耳动听已极。
八名轿夫一齐驻⾜,小心翼翼的,放下肩上轿竿,八人神⾊冷漠,木然伫立。
前面四名女轿夫中左侧头一个,转⾝急步走至轿帘前,神情恭谨异常,躬⾝候谕。
转瞬间,又见她向轿內微一屈膝,然后向后疾退三步,转⾝目光炯炯,一扫柳含烟,双肩不晃,人已如鬼魅般飘进,一声不响,右掌五指如钩,一招捉云拿月,竟抓向柳含烟的右臂肩井要⽳。
柳含烟早已对这神秘、奇异的轿子心存疑惧,后来又见到对方一连串的举动,早已全⾝运功戒备。
此时一见这女轿夫⾝法如此之快,未见作势,人已欺至,掌犹未到已觉劲气侵体,不由也微觉一震,同时对这女轿夫,不由分说,见面就抓的行为也暗感有气。
容得女轿夫欺进五尺內,剑眉一挑,冷哼一声:“尊驾好俊的偷袭⾝手,只可惜尊驾遇着了我!”
微一侧⾝,让过来招,右掌闪电探出,也用一招捉云拿月疾扣对方右手腕脉⽳。
女轿夫见对方是个年轻后生,心存轻视,暗想凭自己一⾝功夫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大谬不然,一招递出,不但连人家⾐角都未捞着,自己右掌腕脉⽳反罩人对方五指之下。
微微一惊,退⾝撤招,疾退二丈,扯开破锣嗓子喝道:“小鬼哪一派门下?”
柳含烟暗说:“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冷冷一笑。
“少爷一向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门派!”
女轿夫以为他有意戏弄自己,凶目一瞪便待发作,心中一动,強捺一股怒气,沉声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人?”
柳含烟一见她想套自己,心中暗笑,面带微笑道:“告诉你我的师承,不就等于告诉你少爷是哪门哪派了嘛!”
至此微顿,接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家师自号‘再世生’,你能知道少爷是哪门哪派,至于少爷的姓名嘛,你还不配问!”
女轿夫先闻柳含烟头一句话,不由暗骂:“好狡猾的小鬼。”
及闻“告诉你也无妨”又不噤暗喜道:小鬼,姜还是老的辣,你还是上当啦!
继闻“再世生”三字人耳陌生,失望之余,复听柳含烟说自己不配问他的姓名,不噤大怒,再也按捺不住一腔怒火,凶目一瞪,厉声道:“数年来,还没有人敢在八煞面前,如此猖狂过,小鬼你已犯大忌,娘老若不要你像…若不把你挫骨扬灰,就枉称‘八煞’。”
柳含烟见她言语支吾,心中一动。星目神光暴,凝注女轿夫,厉声喝问:“刚才你说像什么?说!”
女轿夫被他犀利目光看得心中一懔,暗道:这小鬼好精湛的內功,如此看来更是留他不得。
口中却地道:“待会儿小鬼你临终前,娘老自会告诉你。”
柳含烟见她避重就轻,狡猾异常,不由更为怀疑,心中又是一动,強捺怒气,冷冷问道:“你说少爷犯了大忌,少爷犯了谁的什么大忌?”
“这个,待会儿娘老自会一并告诉你。”
柳含烟见她一味避实就虚,不由怒人更张,剑眉双挑,⾆绽舂雷,大喝一声:“终南一派,百余名⾼手悉数遇害,可是汝等所为?”
女轿夫被这当头霹雳震得脸⾊一变,继而微微一颤,冷漠地道:“小鬼用不着节外生枝,含⾎噴人,此事纵是娘老所为,单凭你这死定的小鬼,其奈我何?”
柳含烟也冷冷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
“娘老并未承认!”
二人对答半天,一直沉默的轿中人,突然自轿中传话道:“大,你尽与他噜苏什么?还不下手!”
女轿夫似甚慑于轿中人,闻言全⾝一颤,脸⾊大变,恭声道:“大遵命!”
话声一落,目中凶光暴露,向柳含烟森森的说:“娘老奉我家姐小之命送你即刻上路,小鬼,你拿命来吧!”
话声甫落,人已欺进,双手十指如钩,恶狠狠地向柳含烟扑去,左掌兴云布雨,径抓对方面门,右掌虎爪乍现,猛袭对方腹,迅捷无比,狠毒异常。
柳含烟目睹对方⾝法快捷,招式怪异,未敢轻视,冷哼一声,脚踏天璇步,向左一闪⾝,避过来招,右掌骄指如朝,招出⽟杵点将,疾点对方胁下章门⽳,左掌平伸如剑,由上而下,招出鹏翅斜挥,斜劈对方双臂。
大二招同时落空,又见对方招式玄奥凌厉,震然一惊,微一提气,⾝形向右一飘,躲过上一指,右掌化抓为点,猛点对方左太⽳,左掌抓不变,一沉一吐,招化灵蛇点头,反拿对方左臂腕脉⽳。
柳含烟冷冷一笑,天璇步法⾝形一闪,已至大⾝后,左掌骄指如战,招出笑指天南,闪电似疾点对方⾝后凤眼⽳。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大两次变势,诡异四招迭出,不但未将对方手到擒来,格毙掌下,反而连人家一片⾐角也未摸到。
此时两招甫出,对方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蓦觉眼前⽩影一闪,已失去踪迹。
方微愕间,蓦觉一缕凌厉无比指风,袭向自己⾝后凤眼要⽳,猛地一惊,忙一提气,向左前方一闪,企图避开这一指,哪知仍是稍迟,凤眼⽳虽已侥幸让开,右肩关节处仍吃对方指风微微扫上一下。
猛觉右臂一阵酸⿇,一条右臂几乎提不起来,吓得她出了一⾝汗。
倏地转⾝,面对柳含烟,一张丑脸形同厉鬼,怪眼中凶光狂炽,凝注着柳含烟,心中显然已是怒极。
这大⾝为八煞之首,一⾝武功诡谲怪异,较其他七煞犹⾼半筹,⾜可与武林一流⾼手相颉颃。秉冷酷,一向狂傲自负,出师以来也从未失过手,不想今⽇晦星⾼照,碰上柳含烟这⾝负旷世武功的武林奇葩。
甫一手,她便觉捉襟见肘,处处落于被动,对方更仗着一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异步法,⾝形滑溜已极,她两次变势,四招迭出仍是未能摸到对方一丝⾐角,因此她早就怒极。
如今当着她主人及其他七煞面前,微一疏神又吃对方指风扫中右肩,沟里翻船,八十岁娘老倒蹦孩儿,成名多年,竟连一个年轻后生也收拾不下,众目睽睽下又首遭小挫,她怎能不又羞又气?
是以她恼羞成怒之下,杀机狂炽,厉吼一声,双掌杀着齐吐,凶狠如出押猛虎,狂疯地向柳含烟扑去,凌厉怪异四招,満天掌影飞舞,夹带呼呼掌风,罩向柳含烟周⾝大⽳。
柳含烟先睹对方一副凶狠噬人神态。毫不在意,嘴角微带一丝不屑冷笑,继而一见大招式诡异,掌力懔烈,狂疯扑来,人未到,已觉一片刺骨寒风近体,不由心中加強警惕,不敢再以轻视。
心念一动,坎离真气已运行上⾝,护住周⾝要⽳,微一提气,⾜踏师门新创、旷绝宇內的天璇步法,手出万花神掌,寒梅怒放、桃李争舂、牡丹乍开、秋菊独瘦四招齐出,満天掌影恍如朵朵鲜花,轻飘飘的不带丝毫劲气,⽩影门处,前与大斗为一团。
顿见凛凛寒风中,飘着千万花朵,寒风狂飚袭向一抹灰影,万百飘花朵,飞舞空中或走直,或走曲,或成弧形,或成山状,似缓实疾,不时袭向一团灰影。
这哪里像在作殊死搏斗?分明像在玩把戏,变戏法,可称为奇观。
这么剧烈的一场生死搏斗,轿中人表情虽不可见,却仍是沉默缄口,不见动静。
其余七煞也是十四双凶目凝注斗场,面上神⾊冷漠如前,木然不带丝毫表情,不知是真的镇静,抑是感官有⽑病。
转瞬间,四招已过,二人仍是秋⾊平分,优劣难判。
大知道自己已丢过一次脸,这次如还不能赢得一招半式,这个脸可是丢不起,四招已过,自己杀着齐出,所用招式又是诡谲怪异为武林所罕见,不想对方这年轻后生仍是仗着那套搞不清名堂的步法,自己掌力眼看就要印上对方,哪知眼前⽩影一闪已自掌隙中穿过,而且所用的一套掌法更是博大奇奥,看起来轻飘飘的,毫无一丝劲道。其实对方一双手掌距离自己还有数尺,自己已感一股雄厚暗劲,漫天而来,迫得自己有窒息之感。
而且这年轻后生內功精湛,深不可测,掌上暗劲,一阵強似一阵,源源而来。
大不由越战越惊,越惊也越怒,嫉妒之心大炽,心想: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自己不见得能讨得好去,而且今⽇如不施杀手,趁机除去这后生,⽇后终是个扎手人物,后患无穷。
心念一决,凶⽇杀机狂炽,仰天一声咯咯怪笑,笑声中,招式突变,最凌厉杀着天魔舞倏地使出,双掌连坏错,手腕一震,掌影千百,不分虚实,难辨真伪,夹带阵阵寒冷刺骨狂飚,拍向对方周⾝大⽳。
柳含烟神目如电,见大一面出招,一面凶睛转,就知她要倏下毒手。
心念一动坎离真气又加两成,护⽳戒备。
果不出他所料,真气方加,大怪笑一声一招天魔舞已使出,刺骨寒风惊涛袭岸,猛扑而至。
柳含烟剑眉倒挑,星目杀机顿现,仰天一声龙昑长啸声中,万花神掌三绝招之一万花齐放,倏地拍出,顿见満天花朵飘飞舞,一个花朵上一个掌影,不多不少,丝毫不差。
満天花朵与満天掌影甫合,猛听“砰”的一声震天大响,花朵手掌倏各化为二。
柳含烟雪⽩儒衫飘扬,⾝子微微一晃,俊面神采依旧,大却已暴退五尺,部起伏剧烈,一张狰狞凶面阵⽩阵红。
大气得満头灰发竖立,一咬牙,倏地探怀取出一物,扬手就要向柳含烟打去。
“住手!”一声银铃般轻叱自轿中传出。
大浑⾝一颤,果然乖乖将手垂下。
“连一个年轻后辈也收拾不下,还敢逞強!没用的东西,还不给我回来!”
声音清脆、柔和,悦耳中带着一股慑人威严,使人不由自主伏首听命。
大刹时面如死灰,狠狠的瞪了柳含烟一眼,默默退回原位。
柳含烟一见轿中人唤回大,俊面一沉,剑眉微轩,冷冷喝道:“在下与汝等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仇恨,汝等何故无端出手拦击?要知在下也非畏事之辈,今⽇说个清楚便罢,不然,哼!哼!”话声甫落,轿帘內一声轻笑,恍如珠走⽟盘,笑声一住,冷冷接道:“何谓无端?眼下尊驾就犯了两条弥天大罪!”
“在下愚昧得紧,不懂姑娘所指。”
“两条大罪第一条不必说,因为单只第二条,尊驾就死有余辜!”
柳含烟双眉深蹙沉思半晌,再也想下透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知道这又是一项莫须有,凭空捏造的罪名,目的只不过是取自己这条命罢了。他不由气往上冲,方待发作,心中一动,強捺一口怒气,又冷冷问道:“姑娘不妨说说看,如果在下真的犯了什么罪,在下认命就是!”“哪怕你不认命?”轿中人又是一声轻笑,又道:“不过,只要尊驾识得时务,答应一个条件,这两条大罪暂可免去!”
“在下说过,姑娘且将这条罪先说说看!”
轿中人一阵默然,似是有所犹豫。
片刻,银铃之声又起:“尊驾可是遗失一本玄玄真经?”
此言一出,柳含烟心中猛震,惊讶绝地急道:“不错!”
微顿接道:“姑娘何以知道?”
“我就是取走那本玄玄真经的天涯-…”
“凤”字尚未出口,柳含烟已⾆绽舂雷,怒喝一声,⾝形闪处,⾝形闪电扑向香轿,半空中双掌昅⾜真力,一招舂雷乍呜,夹带凌厉绝伦罡风,疾向轿顶拍去。
就在这一片凌厉罡风距轿子不到五尺的刹那间,木然仁立的八煞突然吐气出声,十六双手掌齐扬,着柳含烟拍出的一片狂飚各拍出两掌。
猛听“砰”的一声震天大响,风云为之变⾊,草木为之含悲,这一掌真是惊天动地,泣鬼惊神。
柳含烟人在空中,地位上已吃了亏,加以对方八人一齐发掌,无异一掌齐聚八人真力。
双方掌力甫接,柳含烟猛面前数片強劲无比的狂飚齐齐卷到,⾝形被震得⾎气浮动。连翻飞倒,心中大骇,忙暗运大力千斤坠落下⾝形,方始拿桩站稳。
他这边被震飞退,八煞虽合八人之力与他齐对一掌,却也被震得各倒退三四步方拿桩站稳,各人冷漠的脸上悚然动容,瞬间却又冷漠如前。
柳含烟落地后,微一运气,自己经脉內腑毫无不适,心中大定,星目一扫八煞,暗暗忖道;这天涯一凤与这八煞是何路数?功力竟如此深厚惊人,适才一掌自己已被震得⾎气浮动。观此情势,他们必不肯就此罢手,稍时如果他们不顾武林道义联手齐上,自己今⽇势难幸免,说不定就得埋骨在荒郊旷野了;看来今天非得使出师⽗一再训示,非到必要不可使用昔年威震宇內的不知名神功应敌不可!
他这边暗自心惊,那边八煞比他还要惊骇,以他们八人的功力各拍出两掌,力道何止千钧?就是铁人也受不了,而这不知来路的年轻后生,只不过被震得连翻倒退而已,落地后神⾊依旧,突然无伤,跟无事人一样,而且自己八人也各被震退数步,⾎气微感浮动。
双方沉默半晌,空气一寂如死,但谁都可以感觉到沉寂的空气中,火药气味很重,并不是一片祥和气氛、任谁也可以料到,这沉静的片刻正象征着暴风雨即将来临,一场惨酷的生死搏斗即将在这蔽天密林,坟荒冢之间展开。
果然,片刻沉静之后,柳含烟剑眉轩动,面布寒霜,冷冷发话道:“姑娘佳人,奈何做贼,乘人不备,盗去在下真经在前,复恃众逞凶于后,似这等行径,实令在下齿冷!”
话声甫落,轿中人一声轻哼,接道:‘你能抵得住我轿前八煞合力一击,功力确是不凡,姑娘今⽇就破例与你说个明⽩,听着!”
至此微顿,接道:“尊驾确也狡猾得可以,竟以一本赝品混淆耳目,姑娘一时不察,竟也中了尊驾鱼目混珠之计,至令我师尊险些走火人魔,所幸我师尊功力旷代、技绝天人。一发觉有异即时收功,虽如此仍受一场虚惊,当时我帅尊大为震怒,即⽇饬令门下所有弟子,一发觉尊驾行踪,务必格杀回报,咎由我起,姑娘以待罪之⾝,亲率八煞重下江湖,誓必觅得尊驾行踪,如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我狭路相逢,你说你是否死有余辜?”
柳含烟听轿中人甫说这几句之时,已是气往上冲,但为了解全貌,只得強捺怒火静听对方把话说完,容得轿中人说完最后一句,他已是怒不可遏,一张俊脸气得灰⽩,剑眉倒挑,仰天一阵震天狂笑,这阵狂笑是怒极而发,暗中已将坎离真气渗人笑声中。
笑声如龙啸在天,如鹤唳九皋,由低而⾼,直透云表。由⾼再昂而至三折,震得空⾕回音,密林树叶籁簌而落,野兽为之惊逃,飞鸟为之倏坠。
约莫盏茶时间,笑声由云端一泻而下,倏然止住。
笑声一落,柳含烟星目一扫对方。
轿帘低垂,轿中人表情虽不可见,但八煞却已个个如大病初愈,面如死灰,通体⾐衫尽,缓缓自盘坐运功相抗中收腿站起。
柳含烟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的微笑,冷哼一声发话道:“好一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好个死有余辜!这话要是由在下口中说出,似乎倒更为恰当些。”
至此微顿,又道:“姑娘的是利口,似这种鼠窃狗盗,反咬失主一口的行径,在下倒是首次见到,真经既是赝品,姑娘何妨璧还在下…”
话犹未完,轿中人已冷冷接口道:“一册废纸,哪个稀罕,接住!”
轿帘一动,一本淡⻩⾊小册已自轿中飞出,来势缓慢异常,竟似有线牵引一般,冉冉向柳含烟平飞而至。
显然轿中人也有意露上一手。
柳含烟微一探掌已将这本小册于接在手中。册子⼊手毫无力道可言,哂然一笑,说道:“好一式虚空接引!”心中不由暗暗叹服。
他星目微瞥手中小册,果是昔⽇自己所遗失那本玄玄真经无讹,不由一阵愕然,暗暗忖道:自己用意不过想试试她话里的真伪,不想她果把这本真经璧还;难道真如她所说,这本玄玄真经是赝品?…不会,那老人会为它而丧命…可是如果是真的,那么这本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奇珍,她断不会轻易还给自己,何况自己也曾因照真经口诀练功,险致走火⼊魔。看来她所说不假。就算是赝品用p是她咎由自取,也怪不得自己呀。不对1她出手拦击自己,原因绝不如此单纯,她曾经说过,还有一个原因,今天先把这件事弄清楚,真经真伪,且等自己回山禀明师⽗再说!
忖至此,将这本小册随手揣人怀中,冷冷一笑,道:“玄玄真经是真是假,目前单凭姑娘一面言词,在下无法遽下定论,即使是一本赝品,姑娘夤夜潜人在下室中,乘人不备,盗走真经,似乎已有欠光明磊落,在下以姑娘不乘人之危,尚有一点仁心,不再追究姑娘盗经之罪,已属不为己甚!姑娘令师险遭不测,在下以为咎不在我,故姑娘所谓第二条罪,在下不敢认可,敢请示下所谓第一条弥天大罪!”
轿中人默默不语,似在犹豫…
半晌,似有所决定,银铃之声又起:“第二条罪状你是否认可,不关宏旨,单就第一条罪状尊驾也⾜死有余辜!”
至此微顿,又接道:“尊驾所犯第一条罪状,乃家师手订,凡触犯者,格杀无论!”
“姑娘可否说明內容?”.
“这一点现在恕无法奉告!”
“要等到什么时候?”
“尊驾临终前!”
“就凭你们九人?”
“姑娘轿前八煞已绰绰有余!”
“姑娘有自信?”
“至目前为止,尚无一人能侥…”
轿中人“侥”字方出,似猛觉失言,倏然住口。
柳含烟心中一动,疑窦大起,剑眉连轩,沉声问道:“如此说来,姑娘是承认曾经杀过多人了?”
“不错!”
“可包括终南一派在內?”
“姑娘未曾说过!”
好犀利的口才!好敏捷的心智!
此言一出,柳含烟不噤一怔,倏然⾆结。
两人这一问一答,语气虽甚平和,但在这平和语气中,却隐伏无边杀机,尤其这轿中人,面貌虽不可见,但就那恍如九天仙乐的呖呖莺声来说,人也必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丽,以一位绝代风华的佳丽谈笑生杀,语气柔和且能从容不迫,更能使人寒意砭骨,望而却步。
柳含烟张口结⾆的沉昑半晌,心中又是一动。轩眉倏然问道:“姑娘可否见告令师是哪位⾼人?”
“家师…”
轿中人“家师”二字甫出,蓦地蔽天密林后数里外传来一声厉啸,声如鬼哭狼嚎,刺耳难听已极!
啸声甫落,轿中人倏然住口,接着狠声又道:“今⽇姑娘有要事急往料理,且饶过你这一遭儿,异⽇相逢,定必取你…”
在这种疑云四起之际,柳含烟岂容她离开?故而不等她把话说完,已大喝一声:“且慢!”随即闪⾝近前两丈,阻止她离去。
轿中人哼一声冷笑:“尊驾敢是要拦阻姑娘离去?”
“正有此意!”
“你自信能留得住姑娘?”轿中人冷冷又道。
柳含烟剑眉一轩,道:“不信你就试试!”
“咯…”轿中人一阵银铃娇笑,悦月动听如珠走⽟盘,凤鸣九天,但却隐透无限杀机。
笑声一落,冷然道:“我看你是不到⻩河心不死,好!姑娘今天就试试你有什么超人能耐,留得住姑娘。”
至此一顿,冷冷喝道:“煞留下两个,领教这位相公绝学,但不得久留,盏茶后速赶往预定地会合,走!”
“走”字甫出,六名轿夫前四后二,抬起轿子向来路飞驰而去。
柳含烟不料轿中人会有些一着,微一怔神间,轿子已到十丈开外,心中大急,怒喝一声,闪⾝就要追去。
⾝形方动,两名面目冷漠狰狞的彪形轿夫,各一飘⾝,如鬼魅般,一左一右拦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各扬双掌齐疾拍来。
四股炙热掌风,如狂飚般一齐卷向⾝形方动的柳含烟。
柳含烟心中大怒,狂喝一声:“找死,让开!”
双掌倏扬,着来势各拍出一掌。
猛听“砰”“砰”两声震天大响,劲气四溢,砂石为之飞,四周气流狂旋。
两名轿夫脚下各退半步,柳含烟也为对方凌厉掌震得微微一晃,进势一室。
星目向前一望,他更是又急又气,原来在这双方甫对一掌的刹那间,那顶轿子已隐人蔽天密林,踪迹下见。
他气急集之余,一腔怨恨全发在眼前出手拦阻他的两名轿夫⾝上。
他襟开阔超人,在这种情形下犹不愿乘人之危,容得两名轿夫稳定⾝形,⾆绽舂雷,大喝一声,⽩影闪处双掌并指如剑,分袭二人将台要⽳。
柳含烟含怒出手,威力岂是等闲?指犹未到,两缕凌厉指风,已破空袭向二人前。
八煞,功列武林一流⾼手,一⾝武学自非泛泛,二人各一飘已让过这两缕指风,然后一左一右,成弧形欺进,各探右掌疾扣柳含烟双腕脉门。
柳含烟一击不中,虽知二人一时难以收拾得下,但他傲骨天生,并未将区区二人放在心上,容得两掌近臂,晒然一笑,⾜踏天璇步只一闪⾝已自二人间隙中转至二人⾝后,回⾝双掌疾探,五指如钩,分拿二人项头。
二煞眼见一抓即将奏功,心中不由一喜,哪知自己手掌距离对方双腕不到两寸,倏觉眼前一花,已失对方所在,方诧异间,猛觉脑后劲风袭到,心中一懔,各忙一提气,向前疾飘一丈,转⾝四顾之下,不噤为之气结。
对方伫立原地,并未追迫,而且还笑昑昑地看着二人。
这口气二煞如何能咽得?各厉吼一声,齐扬双掌,恶狠狠地扑上,状如厉鬼,狰狞可怖,四双手掌翻飞,夹带呼呼狂飚般掌风,各拣对方要害猛施杀手。
柳含烟仰天一声朗笑,笑声中⽩影一闪,⾝形已闪电上。
顿见,劲气四溢,掌风飞旋,満地飞砂走石中,两灰一⽩三条人影走马灯般战做一团,三条人影屡合屡分,两条灰影进退之际疾若闪电令人目不暇顾,一团⽩影更是如棉絮纸球般在两条灰影之间飘来去,如果这不是一场殊死搏斗的话,这种景象倒是颇为好看。
倏忽已是十数招过去,柳含烟以一敌二虽未感到吃力,但一时却也不易收拾下二人。
又是数招过去,双方仍是秋⾊平分,优劣难辨。
柳含烟不由心头火起,剑眉一轩,就要改施万花神掌克敌。
蓦地,蔽天密林后数里外又传来一声厉啸,发声处与适才一声厉啸相同,只是啸声却较适才一声为短促。
两名轿夫,啸声⼊耳,倏地脸⾊一变忙互一打手势。
柳含烟神目如电,早已洞悉二人企图,意念飞快自脑中掠过:如自己判断无错,这一于人与终南一派尽遭暗杀⾎案必有牵连,换句话说,这⼲人与武林悬案也不无关系,自己一时疏忽,九个人已溜七个,由于适才一声同类相召,限前这两个人又有溜掉的企图,仅有这一条线索如再失去,宇內广大人海茫茫,⽇后自己何处再去寻访…
忖至此,手上不由一紧,万花神掌三招已出。
他料想得一点不错,这两名轿夫的确是要脫⾝。
二人见柳含烟招式一紧,心中不由一急,互一施眼⾊,连环杀着猛施,刹那间二人向柳含烟连攻八腿十六掌,招式诡异难防,连绵不断的凌厉掌风中,夹带阵阵炙热,中人昏。
柳含烟左右受敌,对方招式又是诡异万分,防不胜防,加以阵阵炙热面扑来,手上招式不由微微和缓。
二煞何等样人?对这千载难逢的良机焉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倏地,二人又各猛向柳含烟拍出一掌,然后借这一掌之力,⾝子向外飞退,瞬间已是飞出五丈之外。
二人甫一退,柳含烟已如影附形追上,冷哼一声,五指向着二人背心曲指连弹。
就在这同一时间內,二煞也倏地回⾝,冷笑一声,各扬手向柳含烟打出一物。
二煞手中物方一打出,猛觉一缕劲风面袭来,要躲避时已是不及,各自猛左助间一阵剧疼,全⾝如遭千钧重击,惨嚎一声,转⾝忍痛飞逃旋即没人林中。
柳含烟一见自己弹指神通已重创二人,心中一喜,方待追赶。
一抬头,猛见两点绿芒一左一右向自己面飞来,只当是普通暗器梅花针一流,晒然一笑,儒袖一挥,就要去接。
蓦听背后有一苍劲声音喝道:“娃儿连退,此物接不得!”
紧接着两宗⽩⾊物体“忽”地一声从自己头上掠过,闪电似的,着两点绿芒飞去。
四物甫接“吱”“吱”两声悲鸣,两宗⽩⾊物体砰然坠地。
柳含烟星目微瞥,已看清是两只纯⽩野兔,在地上一阵翻滚后一跃两三尺坠地而死。
他心中颇觉不忍,剑眉一轩,倏然转⾝回顾。
⾝后五丈外站定一位鹑⾐百结的老叫化。这位老叫化⾝材矮胖,満头⽩发如草,正眯着一双老眼,笑昑昑的注视自己。
柳含烟心中虽然不満老叫化以两只⽩兔挡暗器,但是人家到底对自己有援手之恩,一整儒衫,就要上前拜谢。
蓦听老叫化哈哈一笑,道:“娃儿,你可是不満意老化于牺牲二条无辜的小生命么?”
接着,一双老眼一瞪,倏地精光四,似已看穿柳含烟肺腑。
柳含烟被他一语道破心事,不由俊面一红,又被老叫化一瞪,心中不觉一懔,暗道:这老叫化好厉害的眼光,好精湛的內功。如此看来,这老叫化一⾝修为怕不在一甲子以上…
“娃儿,你可听见老叫化问话?”
柳含烟只顾沉思,忘了答话,经此一喝,翟然惊觉,在面又是一红,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嗫嗫嚅嚅地道:“晚辈…晚辈…”
“什么晚辈不晚辈,老要饭的不喜这一套,你且回头看看⾝后!”
柳含烟不知他用意何在,依言回头一看,灵光一闪,心中大震,如倒翻五味醋瓶般不知是惊是喜,是悲愤抑或可怜,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动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后地上的两只死兔,早已尸骨无存,留在地上的,仅是两小摊⻩⽔!
老叫化一见柳含烟看过⾝后⻩⽔全⾝微起一阵颤抖,神情甚是动,似是已令他触目心惊,笑呼道:“娃儿…”
柳含烟猛觉自己失态,忙一敛神,他因知眼前这位老叫化是位风尘异人不喜俗礼,故也未加客套,星目満怀歉意一注老叫化,恭声道:“老…前辈,可知这是何种暗器?竟如此歹毒?”
老叫化心领神会,一跺脚,嘿嘿尴尬一笑,接道:“这下你可把老要饭的考倒啦!我只知道它是浸有剧毒的玩意儿,可叫不出名堂来!”
此言一出,柳含烟双眉顿蹩,倏又陷⼊沉思之中:这两只兔子的死状,与终南派年轻⾼手一样,俱化一摊⻩⽔,这浸毒的暗器不知是否就是玄云道长临死前所说的蚀骨毒芒?要是的话,自己适才太险啦,华山仲孙前辈若在此,必能给自己解答这个疑问忖思至此,猛听叫化大叫一声:“啊呀!”把沉思中的柳含烟吓了一跳。
继而听他自言自语接道:“娃儿!你可是叫柳冒烟?”
柳含烟不防他有此一问,愕然之余,又好气又好笑,微一头摇笑道:“晚辈叫柳含烟!”“含”字特别加重语气。
老叫化举起巴掌一拍脑袋,叫道:“对!柳含烟!喂!柳娃儿,我那寒梅丫头要我告诉你,现在不必上哀牢找魔惠子算帐啦!她现在是老叫化的义女,现在很好,叫你不要挂念,过两年她会去找你,我的责任完啦,老要饭的去也!”
“也”字方出,⾝形一晃,人已失去踪影。
柳含烟吃他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要出声阻拦已是不及,惊讶叹服之余,不由失声笑出,好在他已知道梅妹妹已经脫险并且列人这风尘怪人门墙。咫尺天涯,伊人仍是不知何处,这老叫化又不知是何人,喜安慰心情中,却又平添一丝惆怅。
如今哀牢他已可暂时不去,略一沉思,便决定先把眼前这件事弄清楚再说。
沉思间,无意中目光触及地上两小摊⻩⽔,心中一动,⽩影闪处,人已如一缕轻烟般飘向蔽天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