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癫龙狂客
上天堂,下苏杭。
苏州为江南灵秀之所钟,风景佳丽,无出其右者。
所谓:“枕江而依湖,会海滨之饶,拥土膏之利,民殷物繁,田赋所立,吴郡之于天下,如家之有府库,人之有腹也。
三代之后,东南之财力,西北之兵甲,并能争雄于天下!”
这一大江下河的地方,为兵家必争的要地。
自古以来,姑苏文物,秀绝江南,⾊盛弦歌,园堆花石,虎邱灵岩之胜,脍炙人口。
杜苟鹤有诗曰: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故宮闲地少,⽔乡小桥多。
这首诗极为笃实,益以吴侬软语,学士名媛,至称第一。
苏东坡有这么两句:“地⼊江南最有情,佣夫贩妇皆冰⽟。”夸之妙甚。
甚至于大街小巷,皆冠以兰名。
其实,吴宮遗韵,千载百芳,又岂止名闺画苑而已也。
苏州为历史名都,多名人故宅,相传伍子胥宅在胥门旁,专诸宅在阊门內专诸巷,范蠡在太湖的后山。
汉时朱买臣的故宅,在穹窿东麓下,有磐石⾼广丈许,俗称为朱买臣读书台。
三国时孙权⺟吴夫人宅,即今之“开元寺”麓。
周公谨宅在让煞寺內,当时的旧井尤存。
“姑苏”另有一名古迹,那就是天下皆知的“姑苏台”
“姑苏台”又名“胥台”在吴县西南三十里横山西北麓姑苏山上,为吴王阖闾所造,所谓旦食鲤山,尽游苏台者是也。
后由夫差增筑,费工巨万,⾼见三百里,设宮千人,别立“舂宵宮”为长夜之歌,并作天池,游龙船,⽇与西施为嬉,及越⼊吴,一把火焚之无余。
这一天中午,风清⽇朗,晴空万里无云,横山西北麓,也就是姑苏山上,洒脫飘逸地登上了一个人来。
这个人,儒衫飘飘,步若行云流⽔,看那颀长的⾝材,加上那袭雪⽩的儒衫,只一眼就令人觉得超拔不凡。
可是这个人不能看脸,那満脸病容的一张腊⻩脸,看一眼也就会令人倒⾜胃口,暗叹造物之弄人。
这个人,就是来自“济南孔家店”的教书⻩先生⻩⽟。
⻩先生这位读书种子,在这时候上“姑苏山”必然是雅兴登临,觅点诗料,再不就是凭吊这吴时古迹,头摇晃脑地感叹一番。
⻩先生步履不慢,他未见吃力,很快地他就登上了“姑苏山”只再转过一处山壁,眼前便是“姑苏台”故址。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声音,听见了有一种怪声从即将转过的山壁那一边传了过来。
他诧异地停了步,凝神一听,敢情是有人在振吭狂歌:
“姑苏台前杨树⻩,
百花洲上⽇苍凉,
吴王饮酒不知醉,
越女唱歌空断肠,
蔓草寒烟走栗鹿,
芙蓉秋⽔浴鸳鸯,
鱼船桨石湖去,
坐看青山到上方…”
⻩先生书读万卷,蕴极广,他一听就知道这是元诗人⽟山顾瑛的“过姑苏台”一诗。
⻩先生微微为之动容,令⻩先生动容的,并不是⽟山顾瑛的这首“过姑苏台”诗,而是唱歌人的歌声。
那歌声,悲怆、雄浑、豪壮,如金声⽟振,裂石穿云,铿锵直长空,好精湛的內功真气。
这是谁?是哪位武林异人奇客先他而至,也来此雅兴登临,觅诗料,风⾼立,振吭狂歌?
⻩先生眉锋微皱,正思量。
只听适才作歌之人大笑说道:“千里迢迢,远来登临,盼只盼一睹敖光,闻些昔⽇吴宮脂粉香,却不料眼前荒凉一片,废墟一堆,所见不过狐鼠野兔,所闻只是嘲霉味儿,令人倒⾜胃口,好不失望,走了,虎丘走一趟,莫让人久盼!”
⻩先生一听这人要走,匆忙间他未加思索,立即轻咳了一声,这一声轻咳惊动了那人,只听一声轻“咦!”:“怎么,我之后又有同好到,想必也是位慕虚名而来的雅士,诚如是,则我当不虚此行也…”
此人有点癫狂。
⻩先生双眉微微一扬,迈步走了过去。
绕过那片山壁再看,那座“姑苏”荒台之上,⾼⾼地风卓立一人,只一眼,⻩先生神情便为之震动了一下。
那姑苏荒台之上站的是一位⾝材颀长,⽩⾐一袭的俊美中年文土。他,长眉斜飞,凤目微扬,若涂朱,称得上罕见的一位美男子。
更难得他有一种洒脫,飘逸,超拔不群的气度。
而唯一令人皱眉的,是这俊美中年文士帽下鬓发零飞舞,那袭⽩⾐也⻩渍斑斑,脚下一双鞋鞋头都破了,本就有点不修边幅。
这么一个人,却是个不修边幅的人,怎不令人扼腕。
中年文士一眼瞧见⻩先生,凤目之中飞闪两道夺人异采,而及至他一双目光盯在⻩先生脸上时,那夺人的异采倏然敛去,头摇一叹,出声说道:“可惜,造物弄人,莫过于此也…”
⻩先生明⽩他何指,但他没在意,迈步走了过去,直姑苏
荒台之下,停步头摇,立即轻哼出声:
“姑苏台前杨树广,
百花洲上⽇苍凉,
吴王饮酒不知醉,
越女唱歌空肠断…嗯,昔⽇风光绮丽的‘姑苏台’,今⽇却成了荒凉一片,废墟一堆,枉我来这一趟,好不令人失望,早知道我就往‘虎丘’去了…”
⻩先生是有心而发,俊美中年文士目中再现异采,低头凝注,深深一眼,立即接口说道:“阁下之言,令人深有同感。”
⻩先生趁势抬了眼,道:“阁下也是被骗来的?”
俊美中年文士仰天一个哈哈,道:“阁下这个骗字用得好,‘姑苏台’之行我是被骗了,至于‘姑苏’之行我是否也是被骗来的,目前当未卜可知!”
⻩先生目光一凝,讶然说道:“阁下这话…”
俊美中年文士笑道:“我狂是狂,但并不傻,我又如约而至,阁下这位主人怎好再装傻?请上这姑苏荒台一会。”
⻩先生没动,呆了一呆,道:“我是真不懂阁下何指,区区远道而来,慕名登临‘姑苏山’,何曾跟阁下订过约,何曾邀约过阁下?”
俊美中年文士笑容敛去,看了⻩先生一眼,然后飘然举步下台,到了⻩先生面前,又深深一眼,道:“阁下非‘姑苏癫狂生’?”
⻩先生失笑道:“区区不懂什么‘姑苏癫狂生’,区区是来自山东济南孔家店的一个教书先生。”
俊美中年文士手腕一翻,自袖底取出一张大红烫金柬帖,往⻩先生眼前一送,道:“这不是阁下掷下的?”
⻩先生人目大红烫金柬帖,心头便为之微微一震,再凝目一看,心里顿时起了一阵好奇之感。
那张柬帖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行狂草,写的是:“你也癫狂,我也癫狂,究竟谁为天下最癫狂,且看十五⽇后姑苏虎丘一较量。
特柬敬邀,至盼拨冗,不来者算不得癫狂,应抬手自消癫狂二字,从此避于人后可也。
姑苏癫狂生”
有署名而没有上款,就这么癫狂的几句话。
⻩先生收回目光,立即抬头,道:“阁下,我一不癫,二不狂,更不识此物…”
俊美中年文士翻腕蔵起柬帖,举手一揖,道:“那么是我唐突,本来嘛,柬帖上明明写的是虎丘,又怎会移地到这姑苏山上来,望祈恕我!”话落,他转⾝要走。
⻩先生忙道:“阁下,且请暂留一步。”
俊美中年文士回⾝投注,道:“阁下有何见教?”
⻩先生道:“不敢…”
抬手指了指俊美中年文士⾐袖,道:“我请教,这癫狂二字何解?”
俊美中年文士毫不迟疑,道:“区区复姓司马,单名一个逸字,自号‘谈笑狂客’。”
⻩先生一付恍然状“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明⽩了,阁下是位狂客,这邀约阁下之人则是位狂生,他不服阁下之狂,竟与阁下作一番较量,看看狂字谁属,究竟谁狂,可是?”
这位“谈笑狂客”司马逸微一点头,道:“不差,正是如此。”
⻩先生抬头说道:“区区见识不广,孤陋寡闻,只听说过有比武、论文、较棋赌酒,甚至于比什么都有,却唯未曾闻有较狂者,此可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古人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出门一步便增长见识,行万里路胜似读万卷书,如今看来是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司马逸道:“世间人千奇百怪,世间事光怪陆离,不出门不知天下之大,我辈读书人俱应尽有生之年遨游名山大川,四海八荒,阁下还有甚教言么?”
⻩先生道:“不敢,但有一事奉知,一言奉劝。”
司马逸道:“阁下,请说,司马逸洗耳恭听。”
⻩先生道:“在我未离教书处之前…”
司马逸目中寒芒暴闪,道:“阁下适才说由何处来?似乎是山东济南孔…”
⻩先生道:“孔家店,怎么?”
司马逸威态忽敛,淡然头摇,道:“没什么,那儿住着我一位故知友!”
⻩先生微微一笑道:“应是严松龄严老夫子。”
司马逸神情猛震,脸⾊倏变,退后一步,道:“阁下怎知…阁下是…”
⻩先生头摇说道:“阁下不必惊慌,请听我慢慢道来…”
话锋微顿,接道:“我跟严老夫子为至,除夕夜严老夫子有客名赵滔者来…”
司马逸脫口说道:“是五弟,他…”倏地住口不言。
⻩先生没在意,接着说道:“未几,他二位相偕外出,嘱我代为看守门户,又未几有一江湖客至,硬指我为老四司马逸,要跟我以武相见,较量一番,后我几经说明,那位江湖客方始悻悻离去,今⽇幸逢阁下,闻阁下三字大号,再听阁下提及孔家店故知友,顿悟所以,固知阁下的故知友就是严老夫子…”
司马逸静静听毕,未动声⾊,道:“阁下,后来呢?”
⻩先生讶然说道:“后来?”
司马逸道:“严老夫子跟赵姓客人相偕外出…”
⻩先生道:“阁下原来指的是这,严老夫子跟那位赵兄并未再转回家门,后来我才想明⽩,他二位是早知有人寻上门来,相偕躲事去了。”
司马逸道:“我那位故知友还有个女儿…”
⻩先生一点头道:“对,不是阁下提,我倒忘了,⽟兰姑娘,她当然跟严赵二位一起走了。”
司马逸道:“那江湖人后来可曾再去过?”
⻩先生抬头说道:“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我一大早就离开了严家南来,那江湖人有没有再去,我就不知道了。”
司马逸道:“阁下可知道那江湖人姓什么,叫什么?”
⻩先生道:“这个我听他说了,他姓郝,叫郝无常名号叫什么…”
司马逸道:“‘司吊客’!”
“对。”⻩先生一点头道:“好不难听,江湖人就是江湖人,好好的一个人偏偏取了个沾満了森鬼气的名号,阁下认得此人。”
司马逸双眉微扬,道:“何只认识?郝无常何来天胆,竟敢找上门去…”
⻩先生道:“那大半是仗恃着他那主人。”
司马逸目光一凝,道:“怎么,他还有主人?”
⻩先生道:“他走时这么说的,总不至有假吧!”
司马逸道:“他说他那主人是…”
⻩先生道:“好像是一男一女,叫什么‘⽟龙’皇甫华,‘⽟手观音’霍冷香。”
司马逸怔了一怔,叫道:“‘⽟龙’皇甫华跟‘⽟手观音’霍…”
⻩先生道:“怎么,阁下也认得这两个…”
司马逸抬头说道:“他是骗了阁下,他绝没有‘⽟龙’皇甫华这等主人,也不会…”
⻩先生道:“我曾看见他⾝后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外一绝⾊女子,怀抱一只⽩⽟雕琢而成的人手…”
司马逸目光一凝,道:“阁下,当真?”
⻩先生道:“不错,我看见了,只不知她是不是…”
司马逸点头说道:“如果阁下没有看错的话,她就是‘⽟手观音’霍冷香…”
満面诧异地接道:“霍冷香又跟‘十奇’…就是‘六异’都算上,也不会无缘无故,更不敢轻易找上大哥…这…这究竟是…”凝注⻩先生接问道:“阁下可曾听那郝无常提起,究竟为了何事找上我那位故知友么?”
⻩先生道:“好像是事由那位赵兄起,他们要那位赵兄充当一名车后护卫,限期要赵兄到某地去报到,可是限期已到,赵兄没去,所以他们找到了严老夫子家…”
“车后护卫?”司马逸纵声朗笑道:“他们太看得起‘十奇’了,霍冷香好大的口气,她有多大的道行,竟敢…”
⻩先生突然问道:“阁下,谁又是‘十奇’?”
司马逸淡淡说道:“区区结义十兄妹,号称‘十奇’!”
⻩先生“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阁下…这么说阁下也是位江湖客了!”
司马逸微一点头,道:“不错,司马逸武林一个寒儒狂士…”
⻩先生道:“那就怪不得有人要找阁下较量了。”
司马逸淡然一笑道:“也怪不得我能跟阁下有这‘姑苏台’边不期而遇了。”
⻩先生懂了,但他更糊涂,笑道:“可不是么,真巧,看来我跟诸位都有缘…”
司马逸朗笑说道:“阁下不必再装,司马逸不信世间有此巧事…”
⻩先生讶然说道:“阁下这话…”
司马逸双眉陡扬,凤目暴睁,道:“阁下远赴济南找我那拜兄于前,后又投帖邀约我司马逸来此较量于后,如今司马逸应邀而至,阁下请说,我那拜兄如何了,又预备如何对付司马逸…”
⻩先生头摇笑道:“阁下不但是误会,而且是大错特错,我跟此事无关,完全委诸一个巧字,阁下如若不信,⽇后遇着严老夫子跟赵兄二位,请只管问问他二位…”
司马逸道:“我还能见着他二位么?”
⻩先生道:“阁下这是什么话…”
司马逸截口说道:“阁下应该比我明⽩。”
⻩先生头摇说道:“阁下若不加见信,我是丝毫无可奈何,阁下是位武林人,我则是一个寒儒,手无缚之力,弱更难噤风,且容我进一句忠言之后,听凭阁下怎么办就是。”
司马逸道:“阁下请说,我洗耳恭听。”
⻩先生道:“我劝阁下不要赴今⽇之约。”
司马逸道:“阁下劝我不要赴今⽇之约,为什么?”
⻩先牛道:“因为阁下不但必输无疑,而且说不定还会受制于人。”
司马逸一怔,道:“阁下这话…阁下是认为我不及他狂?”
“不!”⻩先生头摇说道:“如今我跟阁下有此一面之缘,也跟阁下谈过片刻,我敢说真要狂起来,阁下定然比他狂…”
司马逸道:“那输的就不会是我。”
⻩先生道:“在这个狂字上输的也许不是阁下,但到头来受制于人的必然是阁下,也就是说,无论胜负,到头来全盘俱墨的必是阁下你,而不是投柬邀约阁下的他。”
司马逸惑然说道:“阁下明教!”
“好说!”⻩先生淡然说道:“我请教,一着之差,全盘俱墨,这句话阁下可懂?”
司马逸道:“司马逸的所学还不算太差,当能懂。”
⻩先生道:“那么我再请教,阁下真的认为此人邀约阁下到‘姑苏’来,是为诚作较量,看看究竟狂字谁属,谁最癫狂么?”
司马逸道:“难道阁下不以为是…”
⻩先生头摇说道:“我不以为是,我以为他是别有用心?”
司马逸道:“阁下以为他别有什么用心?”
⻩先生道:“其最终目的,只为制住阁下,让阁下俯首听命,任他布摆。”
司马逸道:“阁下以为是么?”
⻩先生道:“我敢断言,必是。”
司马逸突然笑了,道:“阁下是位趣人,然则我为什么必输无疑?”
⻩先生道:“阁下可记得我适才有一着之差,全盘俱墨之语?”
司马逸点头说道:“言犹在耳。”
⻩先生道:“那么他在阁下⾝上预布了一着令阁下必输的⾼明暗棋,阁下焉有不必输无疑的道理呢?”
司马逸一怔笑问道:“一着令我必输无疑的⾼明暗棋,阁下何指?”
⻩先生抬手一指司马逸⾐袖,道:“就是那张大红烫金柬帖。”
司马逸又复一怔,道:“这张大红烫金柬帖如何?”
⻩先生道:“这张大红烫金柬帖上涂有剧毒!”
司马逸一震,旋即笑问道:“阁下怎么知道这张大红烫金柬帖上涂有剧毒?”
⻩先生淡然一笑道:“很简单,说穿了也不值一文,我在严老夫子处也见过同样的一张,大红,烫金,大小形式一般无二。”
司马逸沉不住气了,笑容凝注,道:“阁下在我大哥处也见过这么一张,那是…”
⻩先生道:“是那位赵兄带来的,柬帖上写明要他充当一名车后护卫,限期三月到指定地报到,不过署名的不是这位‘姑苏癫狂生’…”
司马逸忙道:“是谁?”
⻩先生道:“我原不知道是谁,柬帖下角署名处画着一条龙,听严老夫子跟赵兄说,那是‘⽟龙’皇甫华。”
看来这位⻩先生不是“⽟龙”皇甫华乔装改扮,要是的话,他应该不会不打自招,把事往自己头上扣。
司马逸脸⾊为之一变,道:“是‘⽟龙’皇甫华,我那大哥跟五弟没有弄错…”
⻩先生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当赵兄毒发,那郝无常头一次上门的时候,不知道谁用一枚‘⽟龙令’拦住了赦无常…”
司马逸诧声道:“我那五弟毒发?”
⻩先生道:“那位赵兄事先并不知道柬帖上涂有剧毒,等到毒发人昏之际,郝无常恰好找上门来,严、赵二位无力抵挡,那枚‘⽟龙令’正好救了他二位…”
.司马逸诧异绝地道:“杀人的既是‘⽟龙’皇甫华,他又怎会救人…”
⻩先生道:“这我就不懂了,我是个读书人,对江湖事本一无所知,阁下既是武林⾼人,应该了解其中奥妙。”
司马逸皱着眉道:“这…这我一时也难…”一顿改口,道:“阁下曾说我那大哥跟五弟相偕离去…”
⻩先生道:“不差,他二位后来安然地离开了‘孔家店’。”
司马逸道:“既然他二位都中了毒,怎么会安然离开了‘孔家店’!”
⻩先生道:“自然是后来毒解了。”
司马逸道:“阁下可知道那毒是怎么解的么?”
⻩先生头摇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二位有解药。”
“不。”司马逸头摇说道:“他们既然下了毒,这毒就绝不会是任何人都能解的!”脸⾊陡然一变,道:“这么说,我也中了毒…”
⻩先生道:“他们应该不会薄彼厚此!”
司马逸略一沉默,旋即诧声说道:“没有啊…”⻩先生道:“没有?什么没有?”
司马逸道:“我并没有中毒啊。”
⻩先生道:“阁下怎么知道没有中毒?”
司马逸道:“我刚运真气,遍搜体內,并没有发现有丝毫中毒迹象…”
⻩先生道:“真气,何谓真气?”
司马逸道:“是我辈练武人体內的一口气,提聚起来可行游四肢百骸,无所不达,发于外则可以伤人…”
⻩先生“哦!”地一声道:“没想到气有这大妙用,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中但有正气在,外琊诸魔不能,莫非即指此。”
司马逸头摇说道:“不,正气无形,所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在下为河岳,在上为⽇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而真气有形,在內強⾝,发外伤敌…”
⻩先生道:“这么说不是一回事?”
司马逸道:“本不是一回事。”
⻩先生拱手说道:“多谢指点,使我茅塞顿开增长不少见识…”
话锋忽转,接问道:“阁下说自己并没有中毒?”
司马逸道:“是的,我并未发现有任何中毒迹象。”
⻩先生头摇说道:“不会吧,他们会薄彼厚此么?”
司马逸双眉微扬,道:“这到时候自然分晓!”
⻩先生讶然说道:“到时候自然分晓,阁下这话…”
司马逸道:“我是不是中了毒,一旦等到了虎丘,见着那位‘姑苏癫狂生’之后,还怕不知道么?”
⻩先生点了点头,道:“怎么,阁下还要去赴约?”
司马逸微一点头道:“那是当然!”
⻩先生道:“阁下是认为自己没有中毒…”
司马逸傲然朗声道:“休说是没有中毒,便即有断肠之虞,司马逸也忍着那一阵阵的绞痛,登上‘虎丘’!”
⻩先生叫道:“这是为什么,岂非大不智?”
司马逸抬头笑道:“不然,阁下,阁下非武林人,不知盛名二字累人。”
⻩先生一脸恍然颜⾊地道:“我明⽩了,阁下是唯恐狂字他属,他称癫狂之最。”
司马逸道:“不错,只是阁下只说对了三分之一!”
⻩先生讶然说道:“三分之一?何解?”
司马逸微微一笑道:“阁下要知道,司马逸这四字名号‘谈笑狂客’既然在武林中有泰山之重,但仍不及‘十奇’这两个字为重!”
⻩先生一点即透,当即说道:“我明⽩了,阁下的意思是说,阁下如若不去赴约,声名扫地的将不只阁下一个人,可对?”
’司马逸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先生道:“那么还有三分之一是…”
司马逸道:“阁下认为我不该查明此事,为我大哥,五弟一雪聇辱了!”
⻩先生一点头道:“我也明⽩了,只是我仍判阁下三字大不智!”
司马逸道:“何解,阁下?”
⻩先生道:“阁下自⾝都难保,还说什么为严、赵二位雪聇洗辱,阁下此去一如飞蛾扑火,鱼儿呑钩这算得智举么?”
司马逸朗笑说道:“诚然,阁下,为两字盛名,武林中愚人比比皆是,层出不穷,阁下不必再费心机,逞口⾆了,纵然刀山油锅,死路一条,司马逸也要去‘虎丘’,绝不会将癫狂二字轻易让人的,阁下,我先走一步,虎丘候驾去了。”话落长⾝而起,破空飞不见。
⻩先生笑了一笑,抬头说道:“说了半天,他竟认为我是…自作聪明最要不得,谁叫我碰上了,说不得只好陪你走一趟,一来可以替你消灾除难,二来也可以看看那位‘姑苏癫狂生’究竟是谁…”话声至此,那“是谁”二字犹业绕在姑苏台侧“姑苏台”侧的⻩先生却已然杳如⻩鹤,踪影不见了…
有这么一句话形容苏州风景:“七塔,八幢,九馒头。”
八幢如今已湮没不见。
九馒头是指旧式浴室而言。
七塔则有灵岩,虎丘,上方,瑞光,北奇,及双塔,苏州城外诸县,以虎丘最负盛名。
虎丘原名海涌山,在苏阊门外,由⽩山桥到虎丘山正门,仅七里许,俗称七里山塘上虎丘者是。说部中的三笑姻缘,唐、祝、文、周四杰中的解元唐寅唐伯虎遇秋香就在此!
虎丘名虽重,只是一个土丘⾼仅一百多尺,周围也只有两百来丈,但历史名迹甚多。
相传吴王阖闾葬于此,⽔银为灌,金银为坑,华饰风靡一时,野史上说:“阖闾冢在吴县阖闾门外,以十万人治冢,经葬三⽇,⽩虎踞其上,故名虎丘。”
又传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东巡至虎丘,求阖闾宝剑,有虎当坟踞,始皇以剑击之,误中其石云云。
这位吴王以倾国之帑,建造其幽宮,还杀了所有筑墓工匠,此灭口处,后称千人石,传神僧竺道生曾在此讲经,此台名“生公讲台”所讲“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者是也。
如今就在这块千人石上,风卓立一人,那是“十奇”中的“谈笑狂客”司马逸,他先一步地到了虎丘。
司马逸卓立“千人石”上,纵目眺望,四下搜寻,想找出那位投柬邀约他到此较狂的“姑苏癫狂生”
可是他在纵目眺望,四下搜寻之际,却忽地凝目一处,神⾊一怔,无他,他看见了一人。
这个人负手站在虎丘旁,那池广六十步,⽔深十五尺的“剑池”之旁的颜真卿所书“虎丘剑池”四字石刻边上。
他,是那位⻩先生⻩⽟。
司马逸一怔之后,旋即淡然而笑,转过头去,他没引以为怪,只因为他把⻩先生当成了那位“姑苏癫狂生”
既如此,⻩先生来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有这么好的脚程,该也不⾜为怪。
怪是不⾜为怪,可是司马逸刚转过⾝去,一件事儿就把这位名列“十奇”之四的“谈笑狂客”吓了一跳。
就在他背后有人开口说了话:“阁下,恕我打扰!”
司马逸前飘数尺,霍然旋⾝,他直了眼,那位原在虎丘之旁,剑池之滨的⻩先生,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旋即,他扬眉而笑,道:“司马逸走眼,阁下好一位手无缚之力的教书先生。”
⻩先生淡然而笑,道:“我这个读书人允文允武,略略不同于一般读书人!”
司马逸道:“司马逸已到,你我这个狂字如何比试法,请
…”
⻩先生截口说道:“阁下可愿听我一句。”
司马逸道:“阁下请说,司马逸洗耳恭听!”
⻩先生垂手一扬,道:“阁下且请在这千人石上安坐片刻,看看邀约阁下到此较癫比狂的是否另有其人!”
司马逸笑道:“阁下这个癫字我领教了…”
⻩先牛道:“没想到‘十奇’中的‘谈笑狂客’是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人!”
司马逸一怔,讶然凝注,道:“阁下真不是…”
⻩先生道:“是与不是阁下何妨拭目以待。”
司马逸迟疑一下,道:“那么,阁下呢?”
⻩先生道:“我就站在这儿陪阁下,以示真假!”
司马逸“哈!”地一声道:“阁下真是位罕见的超人,我也陪阁下站站!”
⻩先生道:“我不愿勉強,随阁下的便!”随即闭口不再说话。
司马逸也没再说话,可是他将一双凤目直在⻩先生⾝上不停地打量,生似非看出个所以不可!
半晌过后,⻩先生突然动容凝目,道:“来了,这位怕就是,好个‘姑苏癫狂生’!”
司马逸忙循他所望望去,只见虎丘⾼顶,那七级矗立的虎丘塔后转出一人,此人赫然也是一位中年文士。
他,着⽩⾐,三十多岁,⾝颀长,⽩面无须,长眉细目,飘逸洒脫,并不及司马逸俊美,那潇洒倜傥,玩世不恭的癫狂态,丝毫不让这位“十奇”中的“淡笑狂客”
这中年⽩⾐文士转出虎丘塔,第一眼便投向“千人石”先是一怔,继而恢复常态,行云流⽔步走了下来。
司马逸道:“恐怕我得向阁下深致歉意…”
⻩先生淡然说道:“不忙,且等他上得‘千人石’自称‘姑苏癫狂生’之后再说。”
说话间,那中年文士已近“千人石”抬眼深深一瞥,然后,随风飘起,飞仙一般地直落在千人石上。
这一手看得司马逸神情微动,但是他没说话。
那中年⽩⾐文士拱起了手,道:“二位之中,那位是‘谈笑狂客’?”
司马逸当即纵声哼道:“名排武林十奇內,论癫论狂我为先。”
那中年文士倏然一笑道:“原来阁下就是司马逸狂客,久仰,幸会…”
目光一转,落在⻩先生⾝上,道:“那么这位是…”
司马逸才要说话,⻩先生已然抢先一步说道:“区区姓⻩名⽟,一个落拓寒儒,乃司马兄新好友!”
那中年文士“哦!”地一声道:“敢情司马狂客还带了一位帮手…”
司马逸纵声朗笑道:“癫狂我拿手,当今无人及,较癫比狂,何用帮手?”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愕,道:“那么是我错…”
⻩先生突然说道:“阁下可是那位‘姑苏癫狂生’?”
那中年文士一点头道:“不错…”
⻩先生即转向司马逸一拱手,道:“阁下,有此一句,阁下当不会再误会我了,较癫比狂是阁下跟这位狂生的事,不便打扰,但愿坐静一旁开开眼界,眼福,二位请吧!”迈步走向一旁,矮⾝坐了上去。
司马逸向着⻩先生送过歉然一笑。
那姑苏癫狂生则眉锋微皱道:“似这类事,我不以为该有第三者在场…”
⻩先生笑道:“癫狂何惧人知?容我做个仲裁不好么,免得稍时二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司马逸一点头道:“对,是该有个评判人…”
姑苏癫狂生道:“奈何他是你司马狂客的朋友。”
⻩先生仰天一个哈哈道:“敢情阁下是怕我偏袒我这位新好友司马兄,那容易,阁下也可以请一位知上来…”
姑苏癫狂生道:“区区只一个人来…”
⻩先生目光一凝,含笑问道:“是么?适才跟阁下并肩虎丘塔后的又是何人?”
司马逸神情一震。
姑苏癫狂生则脸⾊一变,旋即纵声笑道:“好一个落拓寒儒,恕我眼拙,阁下是‘十奇’中的那一位?”
⻩先生抬头笑道:“名排文林腐儒內,不在江湖武林中。”
姑苏癫狂生目光一凝,道:“阁下既是⾼人,何作此…”
⻩先生抬手一指司马逸道:“信不信任凭阁下,尽可当面问这位司马狂客。”
司马逸没等问便即说道:“阁下,这位确非司马逸的兄弟。”
姑苏癫狂生淡然一笑道:“司马狂客把我当成三岁孩童…”
⻩先生笑道:“就算我是,又如何,阁下不也有一位朋友么?”
姑苏癫狂生一点头道:“不算,我何必计较这些…”一顿扬声唤道:“阿娇,休再作忸怩女儿态,人家已看见你了,出来吧!”
⻩先生“咦!”地一声道:“阿娇?莫非金屋中娇娘,阁下福羡煞人,姑苏癫狂生应称姑苏风流癫狂生…”
话还没说完,虎丘塔后转出一个红⾐女子,她,年可廿多,体态妖娆风,婀娜多姿,风情万种。
桃舂眉,魂勾目,秋波一转百媚生,迈步轻盈娇无限,较诸一代尤物“⽟手观音”霍冷香毫不逊⾊呢!
司马逸看在眼內,皱了皱眉。
⻩先生却狂态毕露地抚掌笑道:“咦,果然金屋中之娇娘,区区读书破万卷,今⽇始觅得颜如⽟,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红⾐女子向着他投过一瞥,微含笑,没停留,旋即转望司马逸,紧紧地停在司马逸那张冠⽟般俊面上。
红⾐女子迈步轻移,不胜娇慵,像后主笔下的小周后一样,
一分儿惊,两分儿怕,三分儿羞喜,走一步,退两步,怕只怕地上碎石碰疼了嫰莲钩。
好不容易地她挨到了千人石上,却又娇靥生舂,香汗満香额,娇带酥起伏,媚态动人已极。
姑苏癫狂生怜香惜⽟,连忙伸手相扶。
⻩先生一旁笑道:“还该递过一方罗帕。”
司马逸皱眉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先生更加轻狂:“司马兄盖世奇男子,美⾊当前,毫不动心,区区我一介凡夫俗子,有道是:‘人好好⾊,恶恶臭…”
姑苏癫狂生薄怒地盯了他一眼,道:“阁下,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今⽇在此装癫卖狂的不是阁下。”
⻩先生叫道“哎呀呀,阁下既号癫狂生,奈何见不得人作狂态?看来阁下是心狭窄,气度过小,远不如毫不为忤之这位也…”抬手指向了红⾐女子。
红⾐女子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司马逸适时说道:“⻩兄请坐静,容我跟这位癫狂生一较长短。”
⻩先生抚掌大笑道:“司马狂客⾝护花,小弟我敢不遵命,从此不再轻狂就是。”
果然收敛起轻狂嬉笑态,闭口坐静,不再说话。
红⾐女子深深地向司马逸投过动人的一瞥。
司马逸视若无睹,望着姑苏癫狂生道:“阁下,彼此友人均在此,你我可以…”
姑苏癫狂生一抬头道:“不忙,容我安置好我的阿娇再说。”
随即温柔无限地扶着红⾐女子坐下。
侍候红⾐女子坐定,姑苏癫狂生站直⾝形,方要说话。
⻩先生突然冒出一句:“区区以为双方该通个姓名。”
姑苏癫狂生眉锋一皱,道:“我叫‘姑苏癫狂生’,司马狂客已然知晓…”
⻩先生道:“可是你阁下知道他是司马狂客,他却不知道你阁下是姑苏什么癫狂生,比试讲究的是公平…”
司马逸一点头道:“诚然,阁下,我请教?”
姑苏癫狂生略一迟疑,道:“既然你司马狂客要问,我也只好说了…”一顿,接着说出三个字:“东郭逸。”
⻩先生目中飞闪寒芒,抚掌笑道:“妙哉,你也逸,他也逸,二逸今⽇会虎丘,较癫论狂,应该传为一段佳话…”
司马逸那里惊愕变了⾊道:“莫非‘九龙’中之‘癫龙’?”
东郭逸一点头道:“正是。”
司马逸道:“既是东郭‘癫龙’,何故自改名乎…”
东郭逸傲然一笑道:“‘癫龙’二字份量重了些,怕吓了你司马狂客。”
司马逸双眉一扬,朗笑说道:“只怕我会来得更快。”
东郭逸淡然笑问,道:“为什么?”
司马逸道:“司马逸有颗不知天⾼地厚的侠胆,论声名,论所学,司马逸或略逊‘癫龙’,但若论两字癫狂…”
⻩先生接口说道:“应较‘癫龙’毫不逊⾊,且有过之?”
司马逸一点头,道:“不差。”
东郭逸长笑说道:“且莫⾆争长短,癫狂之上论雌雄…”
“对。”⻩先生一点头道:“空口说⽩话,算不得真英雄。”
东郭逸没理他,目注司马逸道:“你占一个狂字,我占一字癫,究竟谁癫谁狂,今⽇这虎丘一会就要分个⾼下短长,在未比试之前,容我先把条件说一说…”
司马逸道:“阁下在柬帖之上已…”
东郭逸摇手截口说道:“那只是一点,今⽇你我当面,我还要附上一点。”
司马逸道:“那么阁下请说,司马逸洗耳恭听。”
东郭逸道:“败者自消名号,避于人后此其一,也无须再加说明,假如阁下不幸败北,除了自消名号,避于人后之外,还须跟在我东郭逸之后做一名琴奴书僮…”
⻩先生道:“天,好重的条件。”
司马逸双眉扬处点头说道:“使得,万一司马逸承让呢?”
东郭逸道:“我愿将爱姬⻩阿娇双手奉送…”
⻩先生抚掌叫道:“好啊,能得阿娇,愿以金屋蔵之,这彩头更大,应是求之不得,几生修来,一博赢得美人归,温香软⽟在怀,这辈子有享不尽的风流趣情,司马兄,快快点头。”
谁知,司马逸他竟摇头摇:“阁下,这彩头司马逸无福消受…”
红⾐女子瞥了他一眼,带着些幽怨,带着些诧异,还带着几分羞怒。
⻩先生立即叫道:“司马兄,奈何这般绝情,太伤美娇娘芳心,这世上第一忍人做不得,我看司马兄还是快快…”
司马逸双眉微扬,道:“⻩兄请别开玩笑,司马逸生耝鲁,一欠温柔体贴,二不懂风流趣情,更不知怜香惜⽟,唯恐委曲佳人,所以…”
⻩先生笑道:“司马兄忒谦了,放眼当今,谁不知‘谈笑狂客’俊逸风流,洒脫倜傥,为女儿家心目中最为…”
司马逸眉锋微皱,道:“⻩兄,司马逸句句实言,⻩兄幸勿再…”
东郭逸突然说道:“司马狂客,你这位朋友是来做仲裁的呢,还是来耍嘴⽪的,点头不点头是你的事,不是他的事。”
司马逸立即说道:“司马逸癫狂二字倘不如人,自愿追随阁下⾝后做一名琴奴书僮,万一司马逸承让,阁下的彩头则请改上一改。”
东郭逸目闪异采,道:“司马狂客,你要什么,且自己说说看。”
司马逸尚未开口,红⾐女子突然凝目娇声说道:“这位,可容我说几句话?”
⻩先生道:“美娇娘要说话,司马兄自当洗耳恭听。”
司马逸没理他,当即目注红⾐女子道:“姑娘请说,司马逸洗耳恭听。”
⻩先生鼓掌笑道:“听,我没说错吧。”
红⾐女子懒得看他一眼,望着司马逸含情脉脉,媚娇无限地柔声说道:“司马大侠,请直言一句,我的姿⾊如何?”
⻩先生拇指一扬,道:“上上之选,论姿⾊,风华绝代,倾国倾城,令人有秋波临处展颜笑,世上红妆无颜⾊之感,美娇娘占尽天下之娇,占尽天下之媚,虽笑褒姒,恨妲己,醉杨妃,病西施也不过如此。”
司马逸淡然说道:“姑娘,我这位⻩兄已代我说了。”
夸她的是⻩先生,她却向着司马逸投过深情一瞥,道:“谢谢司马大侠,另外我要奉知司马大侠,琴、棋、书、画,我样样都会,诗,词,歌,赋,我样样精通,我会烧饭,会洗⾐裳,司马大侠怕有卅多了,至今一个人,连个家都没有,不以为应该有个人陪伴侍候么,夏⽇里我愿为司马大侠扇凉枕席,冬夜里我愿为司马大侠先暖睡榻…”
这番话要是出自一个寻常女子之口还好,如今它出自这么一位尤物之口,份量之重,魔力之大,是无可伦比的。
听起来⾜能使人神意动,蚀骨魂销。
⻩先生是个读圣贤书的人,连他都这么说:“我若是司马兄,我不但要点头,而且要磕头。”
谁知,司马逸他竟无动于衷,便连脸上的神⾊也未动一动,红⾐女子话声至此,他淡然开口说道:“姑娘好意让我感,奈何司马逸注定孤独命,不敢背天行事,折了自己的寿…”
红⾐女子花容倏变,幽幽一叹道:“司马大侠真是当今世上第一忍人,既如此,我不敢再说,纵然掏尽三江⽔,难洗今朝満面羞…”
⻩先生霍地站起,指着司马逸道:“司马兄,你这个人怎么这般…”
这般什么他没说出来,立即转向红⾐女子道:“姑娘请跟我去,我愿以怒马香车载姑娘归,筑金屋蔵之,朝朝焚香,夕夕礼拜永侍妆台之侧…”
红⾐女子目中厉芒一闪,淡然一笑道:“看来你比司马大侠还狂,谢谢你的好意,世上须眉男儿多得是,我并不愁没人。”
东郭逸纵声大笑,道:“癞蛤蟆也想吃天鹅⾁,好大的没趣。”
⻩先生涨红了脸,道:“姑娘,我是一番好意,更怜惜姑娘…”
红⾐女子淡然一笑道:“套用司马大侠一句话,我也怕折了自己的寿。”
东郭逸仰天狂笑。
司马逸眉锋微皱。
⻩先生颓然一叹,头摇说道:“司马兄郞心似铁,不屑一顾,美娇娘冰冷无情,吝赐青睐,看来二位均为当今之忍人,我则为世上可怜人,同是人,何有幸有不幸…”头一低,坐了下去,不再言语。
红⾐女子香边泛起了一丝冰冷笑意:“逸郞,我看你不必再跟司马大侠较癫论狂了。”
东郭逸微笑说道:“怎么,阿娇?”
红⾐女子道:“论癫论狂,你跟司马大侠都不如这位⻩先生。”
东郭逸霍然转注,目厉芒,直⻩先生。
奈何⻩先生低着头,本就没看见。
司马逸适时说道:“‘癫龙’阁下,邀约较癫论狂,是你我二人的事,不必旁涉他人,别生枝节。”
东郭逸威态一敛,收回目光,道:“司马狂客,你说得是,只是你的条件还没有开出来。”
司马逸道:“我没有任何条件,万一承让,只请你‘癫龙’阁下照柬帖上所书,自消名号,永避于人后就行了。”
⻩先生猛然头摇,道:“司马兄,这样岂不是太吃亏了?”
东郭逸満面狐疑地一点头道:“诚然,事关重大,司马狂客你要三思。”
司马逸道:“司马逸做事向来不只三思,我话既出口,便如鼎似山…”
东郭逸头摇说道:“奈何东郭逸不愿占人便宜,这样吧,你既不愿要我阿娇,只得输的是我,我也追随你⾝后做一名琴奴书僮就是。”
⻩先生道:“这倒使得。”
司马逸一点头道:“好,你我就这么一言为定。”
东郭逸道:“一言出口,便如山似鼎,条件既已谈妥,接下来就该说说这比试的方法,这方法很简单,也只有一个,你我二人各自癫狂一番,然后请二位仲裁加以评判,输赢立即揭晓,承诺立即履行。”
司马逸点头说道:“使得,但不知你我那一个先行癫狂…”
东郭逸道:“论声名,论⾝份,我该让…”
一句话得司马逸扬了眉,他道:“強宾不庒主,阁下投柬邀人,应是主人,请先行癫狂一番,司马逸随后勉力学步就是。”
东郭逸双目一睁,微现喜悦光芒,道:“怎么,你要让我先…”
司马逸点头说道:“不错,阁下只管先请。”
东郭逸微一头摇,道:“东郭逸自诩⾝份,向不占人便宜,这样吧,我先行癫狂一番,只要你司马狂客照样施为,也能照我来上这么一番,我便立即低头认输,如何?”
⻩先生忙道:“司马兄,事关重大,人家没把握绝不会轻易作此许诺,这等于是一个圈套,你可千万不能点头。”
他不说这话还好,至少司马逸谦让一番,如今一听这话,这位一⾝傲骨的“谈笑狂客”立即点了头,道:“使得,‘癫龙’阁下,你先请。”
东郭逸笑了,笑的得意,还带着点险,他抬眼一扫,微皱眉锋说道:“天热难耐,倘能⾚裸裸地跃⼊‘剑池’洗个澡,然后再返这千人石上静卧乘凉,那该是人生一大快事。”
司马逸一怔,旋即恢复泰然安祥,他绝不信东郭逸敢在这虎丘之上褫⾐脫,来个精光⾚裸。
⻩先生却皱了眉,道:“完了,司马兄,他癫狂得下流,你是输定了。”
司马逸听若无闻,静静地看着东郭逸。
东郭逸话落抬手,脫去了外面那件长衫。
然后是文生巾,鞋子,袜子,內⾐…
司马逸突然抬手说道:“‘癫龙’阁下,够下,司马逸认输就是。”
东郭逸那子又在往下脫,红⾐女子坐在那儿泰然安祥,
本没当回事,司马逸有了这句话东郭逸立即停了手,红⾐女子香边泛起了笑意。
⻩先生则失声叹道:“司马兄,我为你扼腕…”
东郭逸面含得意笑,一边穿⾐一边说道:“司马狂客,不,我该叫你一声司马逸,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休说这光天化⽇之下的虎丘剑池,便是当年‘滇池’群英大会时,我也曾尽脫⾐衫,精光地跃人‘滇池’,当着天下男女群英洗过澡,你听说过没有。”
司马逸面如死灰,没说话。
红⾐女子娇笑道:“这可是真的,你天生的⽪厚嘛。”
东郭逸笑道:“就凭这两字⽪厚,我简真无往不利!”
说话间他又穿好了⾐裳,笑顾红⾐女子道:“司马逸是我琴奴书僮,传扬出去何只震宇內,从今后有人侍候好我了,阿娇,带着咱们的琴奴书僮走吧。”
司马逸俊面煞⽩,双目微⾚,他却只轻叹了声。
红⾐女子媚娇一笑,转望⻩先生道:“还有这位⻩先生呢。”
东郭逸目中厉芒一闪,道:“你打算…”
红⾐女子道:“琴奴书僮是你的,我想收个打⽔洗脚的侍奴。”
东郭逸笑道:“他那有这等福份。”
红⾐女子道:“我看他的福份不亚于你。”
东郭逸嘿嘿窘笑道:“阿娇,只怕这位扎手。”
红⾐女子媚娇一笑道:“只碰见我,百炼钢我也能让它化为绕指柔…”
目光一凝,望着⻩先生道:“你肯跟我去么?”
⻩先生一笑说道:“固所愿也,未敢求耳,只是怕只怕彼此同路!”
红⾐女子微愕说道:“你这话…”
⻩先生淡然一笑道:“二位可识得此物。”一翻腕,掌心上平托一物,是那枚“⽟龙令”
红⾐女子脸⾊一变,脫口说道:“你是‘檀香车’的…”
⻩先生笑道:“姑娘明⽩就好。”翻腕蔵起了“⽟龙令”
适时,司马逸怒目而视:“原来你也是…”
⻩先生笑道:“司马兄原谅,我要不帮帮腔,你怎会轻易上钩。”
司马逸凤目暴睁,道:“司马逸一时不察,竟坠⼊…”
⻩先生道:“坠⼊什么,司马兄输得有话说了,这是最公平比试,人家敢尽脫⾐衫,你就不敢,你自己低头认输还能怪谁。”
司马逸怒叱一声,闪⾝扑,而旋即,他又颓然收敛,仰天悲叹,道:“不错,这是最公平的比试,只是…令人好恨…”
⻩先生笑道:“别恨了,十奇已收其一,真要谈恨的话,往后去恨事正多,司马兄再慢慢恨吧!”
司马逸⾝形暴颤,垂首不语。
东郭逸目注⻩先生,満面狐疑道:“阁下是…”
⻩先生道:“檀香车旁我为最,既怀‘⽟龙令’,阁下何用多问。”
东郭逸道:“檀香车今在何处?”
⻩先生道:“容我请教一声…”
东郭逸道:“既是檀香车旁人,怎不知还有一顶金顶轿。”
⻩先生道:“我只不知二位跟金顶轿有什么关系?”
东郭逸一指红⾐女子道:“她是金顶轿里人,我则是金顶轿旁之最。”
⻩先生“哦”地一声道:“我明⽩了,容我见礼。”坐在那儿欠了欠⾝。接着说道:“檀香车现在‘嘉兴’途中。”
红⾐女子转望东郭逸道:“看来她要比咱们早一步。”
东郭逸道:“未必,只要咱们赶一阵,说不定会赶在檀香车前。”
红⾐女子转向⻩先生道:“你到苏州来⼲什么?”
⻩先生道:“我往‘嘉兴’去,路过苏州…”
红⾐女子展颜而笑道:“那么檀香车就不会快到那儿去…”站起躯娇望着东郭逸道:“咱们快走吧!”
东郭逸一点头,望着⻩先生道:“阁下,咱们‘嘉兴’再见,届时是檀香车收获丰硕,抑或是金顶轿收获丰硕,主人当自有公布…”
红⾐女子笑道:“金顶轿收了一个司马逸,这消息要是传进她耳朵里,不怕她会大起恐慌,你可愿告诉我,檀香车都收了谁么?”
⻩先生微一头摇,道:“请原谅,我无可奉告。”
红⾐女子娇笑说道:“瞧不出对她你倒是忠心耿耿的呢,好吧,我不问了,到时候谁正谁偏,让主人自己选吧。”转⾝走下了“千人石”
东郭逸向司马逸一招手,道:“司马逸,跟我来吧。”他转⾝跟了下去。
司马逸⽟面一阵菗搐,只有转了⾝。
⻩先生笑道:“司马兄,你输在‘癫龙’手下,并不算丢人,不必如此颓废,往后要作的事正多,一蹶不振怎么行,请走好,我不送了!”
司马逸听若无闻,头也没回一下。
望着这三人下虎丘远去,⻩先生倏然而笑,他向虎丘顶上一座玲珑的楼阁望了一眼之后便要举步。
适时,一个清脆甜美的话声传了过来:“阁下请暂留一步。”
⻩先生微微一笑停了步。
随着那清脆甜美的话声,那玲珑的楼阁之后,转出二位风华绝代的绝⾊女子。
左边一位豁然是莫愁湖畔“华严庵”里的美比丘圣心。
右边那位竟然是恢复本来的“粉龙”南宮黛。
她,如今着一⾝雪⽩劲装,披风氅,尽管花容有点憔悴,但那绝代的风华已然庒倒尘寰。
⻩先生,他为之呆了一呆,就在这当儿,美比丘圣心跟南宮黛已然并肩上了“千人石”
⻩先生举手微拱,含笑问道:“二位是叫我么?”
南宮黛神⾊冰冷,没有说话。
美比丘圣心则一点头道:“正是,阁下应也知道。”
⻩先生讶然说道:“我知道什么?”
美比丘圣心淡然一笑道:“阁下知道我二人是呼唤阁下。”
⻩先生道:“阁下这话…怎见得。”
美比丘圣心道:“阁下站在这儿没动。”
⻩先生倏然而笑道:“阁下⾼明,请问,有何见教。”
美比丘圣心道:“阁下檀香车边人?”
⻩先生道:“二位隐⾝暗处,听窃多时,何多此一问。”
美比丘圣心脸⾊微微一变,道:“阁下好敏锐的耳目。”
⻩先生淡然一笑道:“夸奖了,不然焉能在檀香车旁称最。”
美比丘圣心道:“据我所知,霍冷香也没有这等敏锐耳目。”
⻩先生笑道:“敝上现有耳目敏锐之下人,何必本⾝再有敏锐耳目,再说檀香车旁并不以修为⾼低论⾝份。”
美比丘圣心道:“阁下会说话,我请教,‘檀香车’现在何处?”
⻩先生道:“我还没请教,二位是…”
美比丘圣心道:“我来自‘莫愁湖’畔‘华严庵’…”
⻩先生“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威震武林的‘华严庵’中人,神尼安好?”
美比丘圣心道:“谢谢,她老人家安好,阁下知道…”
⻩先生笑道:“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华严庵’悟因神尼…”转望南宮黛,道:“这位姑娘是…”
美比丘圣心道:“方外之,宮姑娘。”
⻩先生道:“原来是宮姑娘,二位打听檀香车所在是…”
美比丘圣心道:“我有一件事,要求助于贵上。”
⻩先生脸上微泛诧异之⾊,道:“阁下有事要求助于敝上?”
美比丘圣心点头说道:“是的,我有事要求助于贵上。”
⻩先生道:“‘华严庵’里的人,会求助于…”
美比丘圣心道:“事实上,我这个‘华严庵’里的人,必须要求助于贵上。”
⻩先生头摇说道:“这真让人难信,敝上那来这么大荣宠?悟因神尼一⾝修为已超凡人圣,誉之为陆地神仙毫不为过,而如今‘华严庵’竟然会…阁下有什么事要求助于敝上。”
美比丘圣心道:“我这位朋友宮姑娘得罪了贵上,⾝中奇毒,我想求贵上⾼抬贵手,为她解去这种奇毒。”
⻩先生“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宮姑娘得罪了敝上,中了毒…”
目光一凝,道:“神尼不在‘华严庵’么?”
美比丘圣心道:“老菩萨现在‘华严庵’。”
⻩先生道:“那么阁下何故舍近求远,舍诸己求诸人?”
美比丘圣心道:“这毒老菩萨若能解除,我就不必陪着宮姑娘在江湖各处寻找,厚颜去求助于贵上了。”
⻩先生微愕说道:“怎么,这毒连神尼也不能解。”
美比丘圣心道:“事实如此。”
⻩先生讶然说道:“这是什么毒,这么厉害。”
美比丘圣心道:“阁下应该知道,‘变容改形无影散’。”
⻩先生神⾊猛地一震,叫道:“‘变容改形无影散’,宮姑娘是中了这种毒!”
美比丘圣心道:“是的!”
⻩先生道:“阁下只怕弄错了吧,据我所知,这毒连敝上自己,也不能…阁下到底找得是那一位…”
美比丘圣心道:“我找的是皇甫‘⽟龙’。”
⻩先生一怔,道:“原来阁下找的是‘⽟龙’…”一顿接问道:“阁下准知道敝上能解此毒?”
美比丘圣心道:“普天之下只有皇甫‘⽟龙’的‘大静神功’能解此毒。”
⻩先生道:“这——阁下是听谁说的?”
美比丘圣心道:“家师悟因神尼。”
⻩先生把目光缓缓移注在南宮黛脸上,道:“只怕阁下要徒劳往返,⽩跑这一趟!”
美比丘圣心忙道:“怎么,阁下是说…”
⻩先生道:“施毒的是敝上的夫人,敝上岂会为宮姑娘解毒。”
美比丘圣心道:“我知道难,有点像痴人说梦,但我要求他…”
⻩先生道:“阁下自信能求得‘⽟龙’点头!”
美比丘圣心道:“我不惜一切也要求得他点头。”
⻩先生道:“阁下不惜一切四字何指?”
美比丘圣心道:“这句话人人皆懂,应该不须我多解释。”
⻩先生目光一凝,道:“阁下是抱定了下地狱的决心。”
美比丘圣心毅然点头,道:“不错。”
⻩先生缓缓说道:“阁下要知道,敝上现在正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收尽天下武林为己用,天下武林莫不以避之为吉,今阁下反而要去求他,那该是自投罗网…”
美比丘圣心淡然一笑道:“阁下,有什么地方能比地狱更可怕的。”
⻩先生神情一震,道:“这么说阁下当真是不惜一切…”
美比丘圣心道:“出家人不作诳语戏言,事关重大,也不容…”
⻩先生道:“我相信阁下是真不惜一切,但阁下又怎能使我相信,这位宮姑娘是真中了‘变容改形无影散’。”
美比丘圣心道:“阁下既为檀香车边人,难道…”
⻩先生道:“我奉命另有公⼲,离檀香车已久。”
美比丘圣心道:“那也容易,阁下回到檀香车边后,尽可以问问贵上,他那位夫人是不是曾在‘莫愁湖’畔,以‘变容改形无影散’加害了一个人,是真是假自可明⽩。”
⻩先生微一点头,道:“阁下既这么说,我相信就是,可是我重再问一句,阁下除了求敝上解毒之外,是否还别有用心?”
美比丘圣心道:“阁下何指?”
⻩先生道:“天下武林莫不以避檀香车为吉,也莫不以除檀香车为快。”
美比丘圣心迟疑了一下,尚未说话。
南宮黛突然冷冷说道:“请你告诉我,贵上是否真皇甫‘⽟龙’?”
⻩先生呆了一呆,讶然说道:“宮姑娘此问…”
南宮黛道:“假如贵上真是皇甫‘⽟龙’,我宁愿毒发音变形改也绝不去求他。”
⻩先生诧异叫道:“这是为什么?”
南宮黛冷冷说道:“很简单,我不屑,也不齿。”
⻩先生目中飞闪异采“哦”地一声道:“宮姑娘好不⾼傲,敝上有什么不好…”南宮黛道:“他欺世盗名,卑鄙无聇,不配名列‘九龙’之首,更不配称奇称最于世。”
⻩先生道:“宮姑娘是指敝上的作为。”
南宮黛冷然点头,道:“正是,其实只单他跟霍冷香并立一处这一桩就够了。”
⻩先生道:“我家夫人又有什么不好?”
南宮黛道:“你不必问我,可在武林中打听,‘⽟手观音’是怎么样一个女人。”
⻩先生倏然而笑道:“宮姑娘这般辱骂敝上,难道不怕敝上不为…”
南宮黛冰冷说道:“我宁愿容变形改还怕什么。”
⻩先生道:“既如此,宮姑娘何必再去求敝上?”
南宮黛道:“我本不愿去,可是我这位空门知友不信他是真‘⽟龙’。”
⻩先生道:“既然如此,二位就更不该去求敝上。”
南宮黛道:“那要看他究竟是不是…”
⻩先生截口说道:“如果敝上是真‘⽟龙’,宮姑娘宁愿容变形改也不愿去求他,这我知道了,可是如果敝上不是真‘⽟龙’呢?”
南宮黛双眉一扬,道:“你是说…”
⻩先生道:“请宮姑娘答我此问。”
南宮黛道:“那很简单,我自然不会去求他,而去找那真‘⽟龙’!”
⻩先生道:“这么说宮姑娘也不会再不齿他的为人了。”
南宮黛道:“固然不会再不齿他的作为,可是我所不服他名列‘九龙’之首,更不服他称奇称最于世。”
⻩先生“哦”地一声道:“他名列‘九龙’之首,另八龙都不说话,他称奇称最于世,也未闻天下人有异议,为何独宮姑娘…”
南宮黛道:“你现在终于听见有人异议了。”
⻩先生道:“宮姑娘自信有过‘⽟龙’之能!”
南宮黛道“那要作一番较量之后才知道。”
⻩先生讶然说道:“作一番较量,宮站娘之所以找‘⽟龙’,是为…”
南宮黛道:“先求他解毒,然后再找他较量。”‘
⻩先生呆了一呆,头摇笑道:“像宮姑娘这样的人,我生平还是头一次碰上,‘⽟龙’他若知道宮姑娘要找他较量,他岂肯先为…”
南宮黛截口说道:“那除非他怕我这个女流,他既然怕一个女流,就算不得英雄,更算不得英雄翘楚。”
“好话。”⻩先生一点头道:“他既然肯为宮姑娘解毒,又岂会跟宮姑娘这位女流较量。”
南宮黛道:“那只怕由不了他,说什么我也要他较量一番。”
⻩先生道:“这么说,宮姑娘是非跟他分个⾼下,判个雌雄不可了。”
南宮黛道:“当然,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先生微微一笑道:“倘若他确比宮姑娘強呢?”
南宮黛道:“我无话可说,尊他为最,让他排名‘九龙’之首。”
⻩先生道:“倘若他不如宮姑娘这位女流呢?”
南宮黛道:“那他就不配称奇称最于世,名排‘九龙’之首,请他退位让贤,把那英雄翘楚四字荣衔让给我这个女流。”
⻩先生点头而笑道:“宮姑娘委实是世上第一等⾼傲之人…”眉锋一皱,头摇说道:“只怕这有大⿇烦了…”
南宮黛冷冷问道:“怎么?”
⻩先生翻腕取出那枚‘⽟龙令’,平托掌上道:“二位可识得此物?”
南宮黛脸⾊微变,道:“这是皇甫‘⽟龙’的信物!”
她就不说是“⽟龙令”她不愿提那个“令”字。
⻩先生道:“二位既认得这是敝上威震天下的‘⽟龙令’,也该看得出这枚‘⽟龙令’是真是假。”
美比丘圣心脸⾊一变道:“阁下的意思是说,贵上真是皇甫⽟龙’…”
⻩先生道:“我不敢说真论假,但请二位看过这枚‘⽟龙令’,自断真假!”
南宮黛脸⾊大变,冰冷说道:“师姊,咱们走吧!”一拉美比丘圣心就要走。
⻩先生及时一笑道:“宮姑娘好刚烈的脾气,我还有一句话二位可愿听!”
美比丘圣心忙一拉南宮黛道:“阁下请说!”
⻩先生道:“我有个不必求敝上便能解毒的方法,二位可愿一试。”
美比丘圣心早了一呆,道:“不必贵上便能解毒…”
⻩先生点头说道:“是的,但不知二位有趣兴一试否?”
美比丘圣心道:“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只有…”
⻩先生截口说道:“据我所知,当今世上除了敝上之外,另有能解‘变容改形无影散’毒之人!”
美比丘圣心讶然叫道:“另有能解…谁,阁下请说说看,是…”
⻩先生头摇说道:“阁下不必问是谁,我保证有人能解宮姑娘所中之毒,也保证这人不是敝上就是,只问二位有没有趣兴一试?”
美比丘圣心道:“阁下,事关重大…”
⻩先生道:“阁下为‘华严庵’⾼弟,这位宮姑娘也自信有⾼过‘⽟龙’之能,对付一个区区在下应是不成问题,这样好了,假如我言不尽实,欺骗了二位,请二位唯我是问…”
美比丘圣心美目凝注,没有说话。
⻩先生道:“阁下,无论如何一试总是值得的!”
美比丘圣心转眼望向南宮黛。
南宮黛道:“我已将生死置于度外,不存有任何希望,但凭师姊了!”
美比丘收回目光一点头,道:“好,阁下,我二人愿意一试!”
⻩先生道:“只是我有个条件…”
南宮黛冷冷说道:“原在意料中,你说就是!”⻩先生笑了笑道:“请二位帮我一个忙,拆穿一桩谋。”
南宮黛道:“你要我姊妹帮你拆穿什么谋!”
⻩先生微微一笑道:“适才事二位都看见了。”
南宮黛点头说道:“不错,我姊妹已悉⼊耳目!”
⻩先生道:“二位以为那位‘姑苏癫狂生’真是‘癫龙’东郭逸了。”
南宮黛讶然说道:“难道不是?”
⻩先生道:“东郭逸名列‘九龙’之內,游戏风尘,玩世不恭,癫狂得⾼,癫狂得雅,岂是这般庸俗下流…”
南宮黛道:“那么你说他是谁。”
⻩先生道:“如果我没有料错,他应是‘六异’三神二佛一观音中的‘千面幻影神’端木相!”
南宮黛尖声叫道:“会是他…你怎么知道是…”
⻩先生道:“因为那位叫阿娇的红⾐绝⾊人儿,是三神中的‘散花天女’温娇娜,错非是千面幻影神端木相,他也没有那么⾼明的易容幻影术!”
美比丘圣心脫口说道:“阁下⾼明…”
⻩先生含笑说道:“阁下夸奖。”
南宮黛一点头道:“不错,该是他,该是他…”
抬眼凝目,道:“你说是要我二位拆穿这桩谋。”
⻩先生道:“真要说起来,司马逸并没有输,因为他不是输在癫狂,而是输在脸⽪不够厚上,如今他是以为败在‘癫龙’东郭逸手下万念俱灰,一蹶不振,二位以为不该拉他一把,救他脫困么?”
南宮黛点头道:“该,只是你当时为什么不加拆穿,反而在事后…”
⻩先生淡然一笑道:“宮姑娘,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南宮黛道:“不能说么?”
⻩先生答得妙,道:“我能说我就说了!”
南宮黛道:“你既不愿说,我不愿再问,这个条件我二人愿意接受…”
⻩先生道:“谢谢二位,还有…”
南宮黛道:“还有?”
⻩先生道:“还有一桩跟这一桩谋有连带关系的谋,二位既肯帮忙拆穿头一桩,何不好人做到底,把这桩功德做得圆圆満満。”
南宮黛诧声说道:“还有一桩连带谋?你且说说看。”
⻩先生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稍候几⽇之后,那位‘谈笑狂客’司马逸就会遍历江湖,找寻他几位盟兄妹…”
南宮黛道:“怎么样?”
⻩先生道:“然后他那几位盟兄妹就会一个个地相继⼊壳,尽为金顶轿旁的不贰之臣。”
南宮黛双眉一扬,道:“你是说司马逸他会变节移志,反过来加害…”
⻩先生头摇说道:“不,宮姑娘,司马逸仍在金顶轿旁。”
南宮黛恍然动容,道:“我明⽩了,你是说那也是‘千面幻影’端木相…”
⻩先生点头笑道:“不错,宮姑娘说着了。”
南宮黛眉梢儿扬得老⾼,凛然点头说道:“这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就是你不说,我也绝不会坐视…”
⻩先生道:“谢谢宮姑娘。”
美比丘圣心突然说道:“阁下既是他们一路人,怎…”
⻩先生含笑说道:“阁下难道没听出来么,檀香车跟金顶轿大体上来说是一路,其实却是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两路,而我是檀香车这一边的人。”
美比丘圣心道:“贵上究竟是什么组织,为何偏跟‘十奇’…”
⻩先生道:“真要说起来,连我也不知道敝上究竟是个什么组织,以我看敝上的手也绝不仅仅是指向‘十奇’,应该是武林中的一流人物皆在对付收服之列,阁下没听见温娇娜那收获丰硕之语么,那应是指名头越大的人物越好。”
美比丘圣心道:“贵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先生道:“谁知道,古来刀兵征战,皆在为主者一人,想必是敝上名排‘九龙’之首,为当世英雄翘楚还不能心満意⾜吧。”
美比丘圣心道:“还有比英雄翘楚更⾼的荣衔么?”
⻩先生道:“也许还有吧。”
美比丘圣心沉默了一下,道:“既是想收获丰硕,那端木相何不仍扮作‘癫龙’东郭逸模样向‘九龙’之中下手,为什么扮作‘谈笑狂客’…”
⻩先生笑了笑道:“‘九龙’虽然较‘十奇’声名为大,但却一直是各自为政,且有明争暗斗,互不心服之势,‘十奇’则不同,‘十奇’是歃⾎为盟的兄弟,虽非一⺟同胞,但彼此间的义气跟感情则远在亲手⾜之上,端木相扮作司马逸模样,得手岂非轻而易举。”
这一番分析,不但使美比丘圣心大为叹服,便连向不服人的‘粉龙’南宮黛也自动暗暗点头心折。
美比丘圣心美目深注,道:“阁下诚然⾼明,檀香车中的霍冷香有阁下这位⾼明人物为助,金顶轿里的温娇娜岂是对手…”
⻩先生道:“阁下夸奖了,面对‘华严庵’中人,我岂敢…”
美比丘圣心道:“‘华严庵’也有求人的时候。”
⻩先生微微一笑,转了话锋道:“宮姑娘所中之毒,要到何时才会发作?”
美比丘圣心道:“大半要在一个月后。”
⻩先生想了想道:“一个月的工夫应是绰绰有余,这样吧,我如今要往‘嘉兴’去,二位既答应帮我的忙,也要到‘嘉兴’去一趟,咱们到‘嘉兴’再碰头,届时我保证为宮姑娘解毒就是。”
美比丘圣心忙道:“阁下,‘嘉兴’地方不小。”
⻩先生一笑说道:“阁下的话我懂,只要二位到了‘嘉兴’,我自会前来找寻二位,也绝不会找不到二位,二位如果还不放心的话,随便那位出手,点我一处重⽳,这样就不怕我到时候避不露面,言而无信了。”
美比丘圣心迟疑未语。
南宮黛却突然说道:“不必,生死皆天定,半点不由人,是福是祸皆听命于天了,你如果急着走,就先请吧。”
⻩先牛目闪异采,笑道:“就凭宮姑娘这句话,我不惜一切也要帮宮姑娘这个忙。”
举手一拱,道:“二位都请保重,异⽇再谋后会,告辞了。”话落,洒脫举步,飘然行下“千人石”去。
美比丘圣心跟南宮黛都没说话,一直容得⻩先生去远,美比丘圣心方始一叹说道:“没想到檀香车旁竟有这种人…”
南宮黛道:“何⾜为奇?连‘⽟龙’都被霍冷香…”
她倏然住口不言,这句话有低看‘⽟龙’之意,不能说。
美比丘圣心倏然一笑,旋即皱起眉锋道:“没想到檀香车里真是‘⽟龙’…”
南宮黛冷哼说道:“我原说皇甫华…”
美比丘圣心道:“那么老菩萨那不是二字何解?又为什么要咱俩转告皇甫华除魔卫道之法…”
南宮黛呆了一呆道:“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摇头摇,住口不言。
美比丘圣心道:“檀香车边有这种人,除魔卫道谈何容易…”话锋忽地一转,道:“小黛,你看他会不会欺骗咱们?”
南宮黛淡然说道:“我说过,生死皆天定,半点不由人,是福是祸,我已听命于天了,我并不怕他骗咱们。”
美比丘圣心沉默了一下,道:“我现在有点懊悔放他走了。”
南宮黛头摇说道:“师姊,,他要是骗咱们的话,就是制住他也救不了我。”
美比丘圣心道:“不,小黛,我是说除魔卫道,想从他⾝上迫出些什么?”
南宮黛道:“师叔不是说过了么,要想除魔卫道,必须从霍冷香⾝上着手,这表示咱们只有下手霍冷香…”
美比丘圣心头摇说道:“小黛。你别忘了,此人在霍冷香檀香车旁称最。”
南宮黛道:“话虽这么说,我却觉得此人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
美比丘圣心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阁下连‘⽟龙’都未放在眼內…”
南宮黛微一头摇道:“宇內之大,无奇不有,这人的所学如何,咱们没见过,不过单论这人的心智,就应是一流中的一流,较诸‘九龙’,‘六异’,‘十奇’等一流人物毫不逊⾊。”
美比丘圣心笑道:“难得啊,阁下什么时候也会夸人了?”
南宮黛道:“师姊,我只有一⾝傲骨,但绝无半点傲气,人家那一点⾼明就是那一点⾼明,我岂能因为一个傲字目空一切,把人家的⾼明一笔抹煞。”
美比丘圣心目光深注,笑道:“到今⽇我对你方算是又多认识了一层,走吧,阁下,别耽误了,咱们快赶到‘嘉兴’去吧。”
于是,两个人并肩迈步下了这“千人石”
下了“千人石”后,美比丘圣心忽然皱了眉,道:“三神已现其二,另一神与二佛当不会置⾝事外,再加上龚瞎子那些人,他们的实力颇为怕人呢。”
南宮黛淡然说道:“琊难胜正,道必胜魔,我不以为琊魔会有得势的一天。”
美比丘圣心道:“话虽这么说,照目前的情势来看,都是道⾼一尺,魔⾼一丈,颇为令人担心忧虑呢。”
南宮黛道:“那也只是暂时的情势…”
美比丘圣心深皱眉锋,道:“最令人担忧的,是他们有个似乎是真不假,称奇称最宇內,名排‘九龙’之首的‘⽟龙’皇甫…”
南宮黛双眉一扬,道:“师姊,这句话等以后再说不迟。”
美比丘圣心心知又犯了这位一⾝傲骨,绝代红粉师妹的忌讳,逐淡然一笑,不再说话。
从“苏州”往“嘉兴”去,要以她二人的脚程来说,那应该是近在咫尺,可是俗话中有那么一句,就是路途有事则长,无事则短。
也就是说,在路上遇上事故,稍作耽搁,这条路便长些,假如一路没遇上耽搁行程的事故,一路顺风,这路途自然也就短了。
邓尉山,以汉邓尉隐此而得名,山顶有“圣恩寺”正对太湖,风景绝佳,为一最好不过的眺望处。
邓尉山中多花木果树,然以梅花最为著名,有邓尉探梅之胜境。
实则,舂以香雪海著,夏有枇杷,秋有飘香的丹桂,司徒庙更有古柏四棵,各名为清,奇,古,怪,虬龙蟠屈,不知几许年。
美比丘圣心佛门⾼弟,南宮黛绝代红粉,巾帼奇英,二人一般地当今⾼雅人儿,路过邓尉岂有失之臂之理。
是故,两个人刚到邓尉山下,南宮黛便抬手⾼指,含笑发话说道:“师姊,可愿一游香雪海,摘它几枝梅花同行?”
美比丘圣心皱眉笑道:“小黛,我早已闻得梅香,怦然心动,但怕耽搁路程,忍在心底没有说,岂料你竟先我…”
南宮黛道:“还有一个月的工夫,怕什么,纵有耽搁也不过牛⽇光景,路过邓尉不⼊山,自己遗憾一生不说,梅花有知也会气我忍心无情…”
美比丘圣心失笑说道:“好一个梅花有知,也会气我忍心天情,经你这一说,我也有些不忍起来,走吧,⼊山寻寻梅花踪迹去?”
两人相视而笑,转⾝折向了邓尉。
刚到那登山小路口,美比丘圣心忽地凝目前望,诧异地低低说:“小黛,快看,这个人是…”
南宮黛未等话完便转螓首循她所言望去,不由也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