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义欲灭亲
老驼子默然不语,一跺脚,收了手。
独孤承转注赵小秋,神⾊凝重,沉声说道:“小秋,你怎么说?”
赵小秋颤声答话,却只是不敢抬头:“小秋知道,但求二位老人家开恩…”
“住口!”老驼子巨目圆睁,一声厉喝:“我恨不得活劈了你,孽畜,你自摸良心想想看,你对得起谁,还有脸请求开恩,还有脸活?”
赵小秋战栗不敢再说。
适时,一阵楼梯急响,楼上飞步跑上了老镖头赵振秋,⾝后,紧跟着老夫人霍秀芸,老夫妇一般地神⾊仓惶惶,面带惊恐,一进门,立刻拜下,赵振秋战战兢兢,恭谨叩问:“三叔,畜生他怎么惹了您老人家生气。”
老驼子戟指跳脚,暴叫如雷:“你教子无方,还有脸来见我?问你那好儿子去。”
霍秀芸紧跟着趋前一步:“三叔,您请消消气,让秀芸…”
老驼子沉脸挥手,道:“秀芸,回房去,这儿没你的事。”
霍秀芸应了一声,脚下可未动。
老驼子脸⾊一变,瞪了巨目,刚要发作。
独孤承适时开口,道:“三弟,小秋他也是秀芸的儿子。”
老驼子冷哼一声,闭口不言。
赵振秋这才转注地望上爱子,寒着脸道:“畜生,什么事惹你三叔祖生气,说。”
不说不行,也不容他不说,赵小秋暗一咬牙,毅然抬头,将自⾝事由头至尾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孩儿不孝,但请几位老人家开恩。”
他这里尚未说完,霍秀芸那里已然往后便栽,站在门口的另一个人,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老夫人,是美丫鬟梅梦雪,她连忙把霍秀芸扶到了边。
赵振秋男人家,究竟得住,可也惊怒攻了心,魂飞魄散,须发俱张,抖手一巴掌,打得赵小秋破⾎出,然后翻⾝跪在老驼子面前,不敢仰视。
老驼子冷冷一笑,道:“振秋,你怎么说?”
赵振秋颤声叩首:“振秋祖上无德,己⾝罪孽深重,出此不肖孽子,理应亲手立加处置,但振秋年虚届风烛,仅此一子…”
老驼子冷冷说道:“你想怎么样?”
赵振秋道:“但请三叔开…”
“恩”字未出,老驼子突扬厉喝:“住口,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溺爱过宠,教子无方,你自己都该死,我所以等你来,那是给你一个面子,让你知道一声,别的没你说话的余地,闪开。”
振腕微抖,赵振秋应掌翻出了好几步,爬起来急忙膝行面前,老眼含泪,悲声叫道:“三叔,您老人家开恩,振秋愿代畜生…”
“少不了你,”老驼子怒声喝道:“滚,敢再多说一句,我连你一起劈了。”
眼见老⽗甘代受罚,赵小秋难忍良心谴责,热泪泉涌,膝行数步,⽟面煞⽩,边滴⾎,仰脸叫道:“爹,是孩儿不孝,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您老人家就全当没我这个儿子吧。”话落,向着老⽗叩了一个头。
然后再转向老驼子,悲声叩道:“三叔祖,侄孙自知罪孽难赦,您请动手吧。”
言毕,双目一闭,不再言语。
老驼子厉声说道:“须眉男儿丈夫气,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才是。”
手起,掌落,疾劈而下。
适时,老夫人霍秀芸已自昏厥中醒转,睹状心胆俱裂,悲呼一声,腾⾝扑来,双手抱住爱子,以⾝覆盖儿⾝。
老驼子一惊,硬生生地沉腕收掌,退了一步:“秀芸,你想死。”
霍秀芸仰脸叫道:“三叔,秀芸振秋愿领受门规,您老人家就可怜可怜秀芸振秋,饶了小秋这畜生吧。”
老驼子须发颤动,老脸菗搐,道:“秀芸,能饶不能饶,要看什么事,你敢是要气死我?”
“三叔,”霍秀芸老泪纵横,连连颔首:“秀芸不敢,只是…”
“秀芸,”老驼子钢牙碎咬,须发暴张,巨目⾚红:“你要再敢多说一句,三叔我先死给你看。”
霍秀芸机伶寒颤,心神狂震,立刻呆住,她当真不敢再说一句,她明⽩,这位三叔情刚烈,可是说得出,做得到,两者权衡,她只有顾全长辈,这是孝,也是义。
梅梦雪只站在一边垂泪。
反顾独孤承面⾊木然,只是不发一言。
敢情他也认为赵小秋罪不可赦。
老驼子巨目环扫,⾝形暴颤,双眼一闭,再度扬掌。
敢情,他心十也自不忍,无奈那是门规。
赵振秋没敢抬头,霍秀芸不敢再求饶,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老驼子手起掌落,挟着劲气,劈向赵小秋。
梅梦雪美目突闪奇光,她纤手才抬,倏又放下。
蓦地里,一声沉喝起自门外:“三弟住手。”
是皇甫敬与算卦的联袂而来,算卦的⾝形疾闪,出手如电,铁掌倏探,单手托住了老驼子腕脉,口中喝道:“三弟,先见过大哥。”
老驼子威态一敛,收手躬⾝:“见过大哥。”
皇甫敬长眉深锁,摆了摆手:“三弟,⼲什么那么大火儿,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有点明知故问。
其实不是,他作梦也未料到⽑病会出在赵小秋⾝上。
老驼子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大哥看,这孽畜该不该正以门规?”
只在这做大哥的一句话了!
赵振秋、霍秀芸、梅梦雪,六道目光紧紧望着皇甫敬,満含着希冀,也満含着乞怜。
只有赵小秋他仍低着头。
皇甫敬脸⾊剧变,⾝形暴颤,神情怕人,默然不语。
良久,他突然吁了一口气,猛然点头:“该…”
这一个字直如青天霹雳,震碎了赵振秋夫妇仅存的一丝希望,赵振秋黯然垂首,霍秀芸再度昏厥。
老驼子一句话不说,又扬了掌!
但
皇甫敬一摆手,突然说道:“三弟,听我说完,我早知此事,只没想到会是小秋,论罪,他该正以门规,无如,三弟,我不能让你杀他。”
此言一出,梅梦雪飞快投过异样一瞥。
赵振秋猛然抬起了头。
老驼子却是一怔说道:“大哥,这怎么说?”
皇甫敬头摇叹道:“目前我不想说明,⽇后,三弟总有明⽩的一天,只有一句话,小秋他罪当该诛,但不能死。…”
老驼子脸⾊一变,截口说道:“大哥,连你也护着他。”
皇甫敬淡然头摇,道:“三弟错了,我不是护着他,我只是不得已…”
老驼子道:“大哥忘了门规?”
皇甫敬道:“我没有忘,三弟可以换换别的惩罚,只要他不死,我这做大哥的无不点头。”他只要赵小秋一条命!
老驼子变⾊说道:“大哥,话是你说的,他罪当该诛。”
皇甫敬道:“可是他不能死。”
老驼子怫然说道:“那么,谁能死,谁又该死?”
皇甫敬脸⾊一变,但倏又恢复正常,道:“三弟,别发火儿,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总会明⽩的。”
老驼子道:“我只明⽩门规森严,任何人难以例外,大哥这次不点头,以后怎么办?‘神州四奇’如何对天下武林。”
皇甫敬⾝形微颤,老脸菗搐,哑声说道:“三弟,我明⽩,但国法不外人情,我…”
老驼子截口道:“我不懂什么人情,我只知道铁面无私!”
皇甫敬目中寒芒一闪,道:“那么,三弟是要…”
老驼子冷然说道:“仍是那句话,我铁面无私,绝不容情!”
皇甫敬目中暴威棱,沉声说道:“三弟,你是不听我的了。”
老驼子道:“大哥,我只为维护门规。”
皇甫敬脸⾊再变,厉声说道:“三弟,你敢…”
老驼子躬⾝说道:“大哥,我不敢怎么,我只请大哥答我一问,大哥是留我,还是留小秋!”敢情,他是非杀人不可。
算卦的双眉一挑,方要开口!
皇甫敬已然⾝形暴颤,摆手说道:“二弟,少揷嘴…”
然后转注老驼子,颤声说道:“三弟,你当真非杀小秋不可!”
“大哥错了,”老驼子肃然说道:“我诛的是本门不肖后辈。”
皇甫敬道:“三弟,结义兄弟,情同手⾜,义共生死,你…”老驼子截口说道:“大哥,我往常不敢稍违大哥令谕,但今夜这件事,大哥也请听我一次,大哥若认为我违抗兄命,等我杀这孽畜后,我听凭大哥处置,否则,谁要拦我,谁就得先杀了我!”
斩钉截铁,毫不容情,的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
皇甫敬⾝形暴颤,老脸菗搐,须发俱张,久久不能作一言,良久,他方始突然出声长叹:“看来,我无能为力,爱莫能助,要失信于人了…”
双眉忽挑,目中刚闪寒芒。
突然,楼梯口有人朗声说道:“大哥,使不得,待我来求个情。”
雪⽩儒衫,潇洒飘逸,是那位书生来了。
老驼子闻言一怔:“四弟,难不成你也要…”
书生截口笑道:“三哥想左了,小秋他罪该当诛,我恨不得活劈了他,怎会替他求情?我是替一位故人之后求个情。”
听说他也赞成杀小秋,赵振秋寒了心,傻了脸!
算卦的也有点诧异!
只有皇甫敬心中明⽩,四弟他肚子里有文章!
老驼子一听书生不反对,威态立刻敛去了不少,⼊耳那后半句话儿,又复一怔,道:“四弟是替那位故人之后?”
书生没理他,一笑说道:“姑娘,是时候了!”
大伙儿一怔,目光都投向了门外,只道门外有人!
岂料,莲步急移地走过了梅梦雪,姑娘她躯娇一矮,往老驼子面前一跪,正好跟赵小秋跪了个并肩儿:“三先生,晚辈斗胆,要说一句话。”
大大地出了大伙儿意外,算卦的要问,却被书生拿眼⾊止住,赵振秋可急了,一声怒叫刚出口:“梦雪大胆,还不…”
书生冷冷说道:“振秋,自己没办法就少说话。”
赵振秋一震,连忙闭口不言!
老驼子巨目惑然投注,道:“丫头,说。”
梅梦雪道:“晚辈⽗女⾝受赵家大恩,无以为报,晚辈情愿代少镖头一死,三先生要杀请向晚辈下手。”
老驼子更糊涂了,摆了摆手,道:“丫头,这不关你的事…”
书生忽地笑道:“三哥错了,这正关她的事,大哥之所以不让三哥杀小秋,就是为了这位姑娘,三哥,你知道她是谁?”
老驼子道:“是谁?”
书生道:“我跟三哥提个人,‘落拓青衫飘泊生’?”
老驼子一怔道:“四弟,他姓梅!”
书生道:“三哥,她也姓梅!”
老驼子道:“她是…”
书生道:“梅兄的唯一掌珠,梦雪姑娘!”
老驼子大吃一惊,瞪目说道:“四弟,真的?”
书生淡笑说道:“我怎敢骗三哥,人在三哥眼前,不信问问!”
老驼子巨目转注梅梦雪:“姑娘…”
梅梦雪道:“‘落拓青衫飘泊生’正是先⽗!”
老驼子忙伸双腕:“姑娘,你请站起,我驼子不敢当你这…”书生一旁淡然说道:“姑娘,站不得。”
梅梦雪多么玲珑剔透,她自然是不肯起来,螓首半挽,楚楚可怜,柔声说道:“三先生若不让晚辈代主受罚,晚辈就是跪死也不敢起来。”
那动人之态,就是铁石人儿也为之心软。
她冰雪聪明,不求老驼子赦免赵小秋,只求代死。
在场大伙儿都明⽩,那等于替赵小秋求情。
算卦的双目凝注,奇光闪!
赵振秋一脸情动,只是不敢开口!
赵小秋如今是明⽩了,他明⽩了黑⾐人儿梅萼那届时楼下自有人会为他退敌之说,是指的谁。
也明⽩了为他求情,不可辜负之语,是指的谁!
目光斜瞥窥偷那无限美好的躯娇,心中不知有多么感。
而,老驼子他皱了眉,巨目一瞪书生道:“四弟,你这是…”
书生截口说道:“三哥能眼睁睁地让人家梅姑娘这么跪着么?”
老驼子尚未开口,书生他紧接着又是一句:“三哥能答应让她代主受过么?”
老驼子浓眉一挑,道:“四弟,我说过,这不关她的事儿。”
“三哥错了。”书生道:“据我所知,这跟梅姑娘大有关连,昔⽇振秋曾经救过‘飘泊生’,人家感恩图报,临终遗命,要梅姑娘终生为人仆报恩,在一个报恩的人来说,她能眼睁睁地看着振秋绝了后么?她自然是⾝而出,要代主受过了…”
老驼子浓眉深皱,沉昑不语。
书生目中奇光一闪,说道:“何况,小秋他还有个不能死的理由?…”
紧接着双一阵翕动,显然,那是不人知的传音。
老驼子面上陡现惊容,瞿然说道:“四弟,这是真的?”
书生淡然笑道:“我怎敢骗三哥,像这样,三哥能让人家…”
笑了笑,住口不言!
老驼子他可不糊涂,心神一震,目光落在赵小秋⾝上:“四弟,这孽畜他那来这么大…”
书生飞快截口说道:“三哥,福祸皆天定,半点不由人,别问那么多,只向三哥你点头不点头!”敢情他是一步一步着来的。
他这一手厉害,老驼子可大大作难了,书生适才说得对,他总不能让这么一个好姑娘做望门寡,没嫁人就得守一辈子,他不敢误了人家,可是门规…
老驼子他猛一咬牙,道:“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我不能让他…”
诸人心头一松,赵振秋喜极而泣!
书生却又飞快接了口:“三哥,好人要做到底,三哥仔细想想看,这样也不行。”
老驼子难得一点就透,巨目一瞪,道:“四弟,你还要我怎么让步?”
书生淡淡一笑,道:“三哥,我来替三哥罚他一罚,成不?”
老驼子道:“四弟说说看,可不许太轻了。”
“那自然!”书生笑道:“我罚他三年不许出镖局一步,要他家中闭门思过,如何?”
老驼子浓眉一皱,刚要头摇!
书生已然轻笑说道:“姑娘,谢恩!”
梅梦雪连忙叩了一个头:“谢三先生成全之恩,晚辈一门存殁俱感。”
这,老驼子他还好说什么,猛一跺脚,叫道:“四弟,这孽畜就是让你们这么惯坏的。”
书生没理他,抬手一掌,虚空拍醒了霍秀芸,笑道:“振秋、秀芸、小秋,你们三个还不叩头!”
赵振秋爷儿俩翻⾝便拜:“多谢三叔开恩!”
有这一句话,霍秀芸还能不明⽩?喜极而泣,颤抖着横⾝扑过:“秀芸谢过您老人家!”
老驼子摇了头摇,倏地沉下脸道:“你三个都给我听着,小秋要再不知悔改,便说他再难饶,就是你两个老的也要立即逐出门墙…”
巨目忽厉芒,威态懔人,沉声接道:“是梅姑娘的面子,也该谢谢人家。”
赵振秋一家三口立刻转向梅梦雪,刚要叩头!
书生忽地一笑说道:“振秋、秀芸拜不得,小秋该多叩两个。”
赵振秋夫妇立即省悟,不由大喜,齐道:“四叔,这…”“少废话!”书生连忙截了口:“站起来,退后,小秋,叩头。”
赵振秋夫妇不敢不听,应声站起,他二人这里站起了⾝,赵小秋那里已然心甘情愿地叩了头。
美姑娘娇靥通红,又急又羞,连忙闪避:“少镖头,您这是折煞婢子…”
书生一旁又揷了嘴:“从即刻起,没有侍婢那一说,振秋夫妇二人也不敢,我作主,委曲姑娘拜在他二人膝下好了。”
姑娘他那能不懂?转过⾝,盈盈下拜:“雪儿见过义⽗、义⺟。”
赵振秋夫妇本求之不得,但又碍于担当不起,如今既有书生作主,那还敢再说什么?那愿再说什么?
老怀大慰,喜极而泣,双双把姑娘掺扶了起来!
一场悲伤转瞬间变为喜气一团,大伙儿全乐了!
美姑娘刚站起,转过⾝要谢书生!
书生虚空抬手,笑道:“姑娘,先留着,知不。”
姑娘登时羞红了娇靥,头一低,又转向了皇甫敬跟算卦的。
皇甫敬忙道:“姑娘,免了,我二人受之有愧,别让人难受。”
姑娘没听话,到底拜了一拜。
算卦的忙闪⾝.皇甫敬苦笑着盲头摇:“姑娘,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话落,随即转向了老驼子:“三弟,大哥这面子没一个女娃儿大,你要我这张老脸,往那儿投?看来咱们当年那个头是⽩叩了。”
老驼子有点窘,咧了咧嘴,不管怎么说,他是笑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沉默了一下,书生忽地抬眼望向老驼子:“三哥,那位堂主溜了?”
老驼子面一红,立刻又瞪了眼:“那匹夫好滑溜,转两个弯儿就没了影儿,害得我差点误伤了独孤恩兄!”敢情他把人给追丢了,难怪有火儿。
皇甫敬笑道:“三弟,独孤恩兄也是你伤得了的?”
老驼子头摇说道:“大哥,那可难说,恩兄面而来,猝不及防…”
书生道:“怎么,恩兄是面而来?”
老驼子道:“不错,怎么?”
书生转注独孤承,笑问:“恩兄可曾看见‘汴梁世家’中的那位堂主?”
独孤承老脸上,似乎有点挂不住,道:“惭愧得很,愚兄没看见人。”
这可怪了,既面而来,却没看见人?
书生笑了笑,又转向老驼子:“那么,想必三哥是追错了方向!”
老驼子直心跟儿,可不懂书生是在动心机,一瞪眼道:“谁说的,绝不会,我明明瞧见他在前面窜!”
书生摇了头摇道:“那就怪了,难不成他会升了天,遁了地?”
望了独孤承一眼,又道:“看来恩兄是料错了,他不是来下手恩兄的。”
独孤承道:“四弟,何以见得?”
书生道:“他两次都是来找小秋,而且仍是个堂主J”
独孤承道:“四弟怎知道这次仍是上次那人?”
书生道:“恩兄可以问小秋!”
赵小秋没等问,忙道:“不错,两次都是同一人。”
独孤承眉峰一皱,道:“这么说来,愚兄我真的料错了…”
书生笑道:“他第一次也不是来下手恩兄的,恩兄一⾝功力,我在‘汴梁世家’说起过,要是,‘汴梁世家’不会只派一堂主!”
这分析不错,那有明知独孤承功力,而派一个不是他对手,且差之甚远的一名堂主来?
独孤承道:“那么他是…”
书生道:“假手小秋,逞他‘汴梁世家’那谋伎俩!”
独孤承点了点头,没说话!
皇甫敬适时摆手说道:“一腾折又腾折了大半夜,天⾊不早,都去睡吧。”
说着,当先转⾝下楼而去。
他有了话,谁也没敢再留着,先后都跟着下了楼。
下了楼,看着都走了,书生飘⾝向前,赶上了皇甫敬:“大哥,要睡了?”
皇甫敬道:“没事了,不睡⼲什么?”
书生笑道:“别忙睡,跟我找件东西去,怎么样?”
皇甫敬一怔,道:“四弟要找什么?”
书生道:“大哥,‘汴梁世家’的那位堂主,穿戴着什么?”
皇甫敬一震,道:“四弟是说…”
书生笑道:“只是做大胆假设,没把握,中不中找找看便知,快走吧,大哥,别让人捷⾜先登了。”
皇甫敬会意,一点头,双双腾⾝而起!
皇甫敬跟书生的停⾝处,是青石小径的东端,然后,两个人并肩迈步,边走边谈笑,悠闲得很。
青石小径的两旁,是两片花圃,花圃中,除了数十株盆花外,都是栽得异种花卉,这儿,蔵不住东西!
走完青石小径,转了两个弯,一座假山矗立眼前!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伸手一拉皇甫敬⾐袖,缓步走了过去,走没几步,已近假山,书生突然低低说道:“大哥只管往前走!”
⾝形忽闪,疾若迅电,绕假山一匝而回,再到皇甫敬⾝边时,面上已然挂起了笑意,目中也闪着冷电异采!
皇甫敬心中难了解,可是他忍不住问:“四弟,如何?”
书生点了点头,道:“他⾐裳脫得可真够快。”
皇甫敬双眉一挑,道:“四弟怎不…”
书生头摇笑道:“大哥怎糊涂一时?”
皇甫敬目中异采一闪,笑道:“四弟,有你的。”
不再闻话声,两个背影,转瞬间消失在茫茫夜⾊中…。
刹时间,庭院中,这地方,又是一片寂静,空…。
但,这寂静,空,短暂得可怜。
蓦地里,夜⾊中又响起一阵步履之声,随着这阵步履声,远远地,也跟着现出一条人影。
夜⾊中,太远,犹模糊!
近了,清楚了,是独孤承负手缓缓迈步!
近了,越来越近这地方,越来越近假山!
时间,-分,一分地过去!
距离,一寸,一寸地接近!
终于,独孤承他到了假山旁,而且,突然停了步!
他要⼲什么?谁知道,恐怕只有问他自己!
他低着头,略一沉昑,忽地,他又迈动了步履,往前走了,对那假山,却是连正眼也未瞧一下!
本来嘛,大半夜里这有什么好瞧的。
他,渐去渐远,渐渐地背影消失在茫茫夜⾊里不见,步履声也随之远去,不可复闻。
庭院中,这地方,又是一片寂静…。
不,又有了人,那是不知来自何处的两条人影,一⽩,一灰,仔细看,竟会是书生跟皇甫敬!
皇甫敬皱着眉,投以探询目光!
书生摇头摇,报以惑然苦笑!
皇甫敬开了口:“四弟,他走这条路…”
书生道:“回楼,这是条近路!”
那么,该走这一条?该经过这地方,这假山!
皇甫敬道:“那么,他适才走得好好儿的,突然停了⾝…”
书生道:“谁知道,只有问他去!”
皇甫敬略一沉默,道:“四弟,下一步…”
书生道:“回房,觉睡去!”
皇甫敬摇了头摇,一句话没再说,并着肩,走了!
他两个刚走没一会儿
不知由何处来一条人影,疾若鹰隼,突然而降,在假山下只一沾⾜,腾⾝再起,一闪不见!
这条人影刚走,忽地,又是一条⽩影电而落,是书生,但当他目光投注假山下时,他怔住了!
他适才在这假山之后,看见一套黑⾐,而如今,这转眼工夫之后,那套黑⾐已然不翼而飞了!
他去而复返,而且是-个人来,就是要给对方来个出其不意,岂料,对方⾼了一着,没让他“碰”上!
这等于一个跟头,对书生来说,是够难堪的!
良久,良久,他方始定过神来,双眉一挑,目中飞闪寒芒,冷哼-声,转⾝腾而起,直扑独孤承所居小楼!
远远望去,独孤承所居那座小楼中,灯光犹亮,窗棂上,映着一个人影,正是独孤承,不过,他正在脫⾐裳!
但当他到了楼下时,小楼上的灯光,却倏然而灭!
显然,独孤承适才脫⾐是要就寝了!
既然是要睡了,他怎好再登楼打扰?
书生挑眉冷笑,刚一犹豫,突然,楼上传来独孤承轻喝“楼下是那一位?”
书生一震,应声说道:“恩兄,是我!”
楼上,独孤承“哦”地一声,说道:“是四弟,快请上来。”灯光一闪,灯火又亮。
书生边浮现一丝冷笑,道:“恩兄不是睡了么?”
独孤承笑道:“刚躺下,没关系,难得夜深人静,上来聊聊。”
书生应了一声,举步登上楼梯。
小楼上,独孤承正在穿⾐,-见书生进来,他一边扣扣子,一边含笑相,道:“怎么,四弟还没睡?”
书生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说着,走向椅子边坐下,目光如电,乘机打量全楼,这一眼,是⽩看了,他没看见他想要找的!
自然,独孤承没留意,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道:“四弟是从这儿过,还是有心来找愚兄…”
书生道;“我本打算找恩兄聊聊的,没想到恩兄已睡下了。”
独孤承笑了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蒙头早睡…”
看了书生-一眼,接道:“四弟是有事?”
书生淡然笑道:“没什么,心里闷得很,也烦得很。”
独孤承笑道:“那还是有事儿,没事儿何来烦闷。”
书生笑了笑,神⾊渐趋凝重,沉昑了-下,道:“恩兄不知道,镖局里,‘汴梁世家’的人,不只小秋一个…”
独孤承截口笑道:“四弟,玄清他已经不是‘汴梁世家’的人了。”
书生摇了头摇,道:“他当然不是,我说的不是他。”
独孤承一怔,诧异瞪目,道:“怎么,四弟说的不是他?”
书生点了点头!
“莫非还有?”独孤承紧跟着问了一句!
书生点头说道:“不错,还有,还有一个没被咱们发现。”
独孤承一震,默然半晌,突然摇了头:“四弟,愚兄我不敢相信!”
书生道:“本来连我也不信,而事实上,确是还有一个。”
独孤承挑眉说道:“何以见得!”
书生道:“我在庭院中,假山后,发现了一套‘汴梁世家’的独特黑⾐…”
独孤承脸⾊一变,震声说道:“四弟,如今那套黑⾐呢?”
书生苦笑说道:“恩兄,我这个跟头栽得不轻,我是料准了他必会取走那⾝行头,所以我跟大哥躲在暗中等待…”
独孤承忽地揷口问道:“四弟可是没等着?”
书生苦笑说道:“等着了还能叫跟头?自然是没等着,后来我跟大哥故意自暗中走出,现了现⾝,各自回了房…”
独孤承顿⾜叹道:“四弟如何能这么走了?”
书生摇了头摇,道:“恩兄那里知道,有意给他看看,我行至半途突然折回,恩兄猜怎么着?”
独孤承不假思索,道:“不但是没见人,便是连那套行头也不见了。”
书生长叹说道:“恩兄料事如神,正是如此。”
独孤承冷哼一声,道:“好狡猾的东西,看来此人极具心智!”
书生点了点头,那神⾊,好不难过:“事实上,确是如此,恩兄该知道,放眼天下武林,能使我栽跟头的人,并不多见,看来,‘汴梁世家’中的确是卧虎蔵龙。”
独孤承双眉一轩,道:“四弟可曾看到,适才愚兄也是由那条路上回楼的。”
书生点头笑道:“我看见了恩兄,却没再看见第二个人影!”
独孤承道:“愚兄也没发觉什么异动…”
话锋忽顿,突然呵呵笑道:“四弟,愚兄想起来了,那里来的什么另有一人?分明是你两个疑神疑鬼,大惊小怪。”
书生一怔,道:“恩兄这话…”
独孤承摆手笑道:“小秋不也是‘汴梁世家’中人么?那有可能是他怕你几个翻箱倒箧,搜着了那套行头,所以把它蔵在了假山之后…”
书生淡然笑道:“恩兄错了,不是那么回事。”
“怎么?”独孤承也为之一怔!
书生道:“蔵有可能是小秋蔵的,拿却不可能是小秋拿的!”
“怎见得?”独孤承脫口问了一句!
书生道:“恩兄是难得糊涂,小秋他那有这等功力?”
独孤承老脸一红,赧然失笑,沉默了-下,道:“那么,四弟以为会是谁?”
书生道:“很难说,‘三义镖局’中的每一人都有嫌疑,恩兄可记得小秋说的那‘汴梁世家’来人么?如今看来,那人不是来自‘汴梁世家’,而是来自‘三义镖局’內。”
独孤承沉昑说道“怎见得他不是脫了行头后,逃出了镖局?”
书生笑道:“那样他还脫得什么行头?唯有他是镖局中人,脫了行头之后,混在镖局中,别人才不知是他!”
独孤承突然猛击一掌,道:“怪不得车三弟没追着他,他拐了两个弯儿便没了影,原来他这是-着‘金蝉脫壳’,好狡猾的匹夫。”
书生冷冷笑道:“就算他再狡猾,只怕他今后在这‘三义镖局’中,也起不了作用了,因为他无法再领受外来的指令了。”
独孤承又复一怔,道:“怎么?”
书生道:“没了牌,谁知道他是谁?”
独孤承挑眉说道:“四弟,话虽这么说,‘三义镖局’中可不能任他长此逍遥。”
书生目光深注,道:“那么以恩兄之见,该怎么办?”
独孤承冷哼说道:“简单得很,找出他来。”
书生道:“镖局中不下百人,谈何容易?又没有丝毫线索,咱们该从何处下手,恐怕只有任他逍遥了!”
独孤承头摇说道:“这话不该出自四弟之口。”
书生道:“那么恩兄以为…”
独孤承截口说道:“愚兄以为四弟早有擒人之计。”
书生头摇说道:“恩兄错了,恩兄面前我焉敢有所不实,如今我是当真的束手无策,毫无牛点办法可想。”
独孤承头摇叹道:“想不到四弟也有智穷之时…”
书生苦笑说道:“所以我既烦且闷,睡不着!只得移樽就教,问计于思兄。”
独孤承道:“四弟找我为的就是这件事?”
书生点了点头,道:“除了恩兄,我还能找准?”
不错,论智,这“三义镖局”中,只有他跟书生不相上下。
独孤承眉峰一皱,头摇说道;“四弟这岂非存心考我?”
书生道:“不敢,我一片诚恳。”
独孤承略一沉昑,神⾊忽转郑重,道:“四弟,你可知,树倒猴狲散?…”
书生瞿然说道:“恩兄是要我举斧伐树,釜底菗薪?”
独孤承点头说道:“愚兄以为,这才是本办法。”
书生双目奇光暴,大笑说道:“多谢恩兄当头喝,一语惊醒梦中之人,那么,我就暂时充充那伐树的樵夫吧,恩兄,何时下手?”
独孤承目中也现寒芒:“四弟,除魔卫道,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书生双眉一挑,猛然点头:“好吧,三⽇后,请恩兄登台挂帅。”
独孤承一怔说道:“四弟,为什么要等三⽇后?”
书生笑了笑,道;“恩兄,伐木那能单凭这双手?有许多工具,总该预备-下。”
独孤承道:“人手总够了。”
书生道:“总不能凭人手去推树?再说,三⽇后正是⻩道吉⽇。”
独孤承不噤失笑,还想再说!
书生忽然站起了⾝:“就这么说定了,恩兄请安歇吧,我去告诉大哥他们一声。”
不等独孤承有任何表示,一招手,转⾝下楼而去。
独孤承在那儿没动,既没招呼也没送,可是,那一张老脸上,却渐渐浮现了一丝异样神⾊…。
转眼间,小楼上的灯熄了,黝黑而寂静。
这夜一,静静的过去了。
从第二天开始,⽩⽇里,那自不必说,一到夜晚,独孤承那小楼上,就必有访客,而且是一坐坐到夜深。
头夜一的访客,是皇甫敬,第二夜,却换了算卦的。
同时,在访客辞出小楼上熄了灯后,那庭院中,紧跟着便来了整夜不寐的巡夜人!
头夜一,是老驼子,第二夜,是书生自己。
这全是⾝为大哥,皇甫敬的意思。
算卦的跟老驼子,是奉命行事,至于为什么要这样,他们不晓得,其实,这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皇甫敬说得好,前者,是由他们四兄弟中菗出人陪陪独孤恩兄,后者,那是为防‘汴梁世家’再来人。
自然,这全是好意,既是好意,那还有什么值得动疑的?既不值得动疑,当然就不会有人问了。
再看独孤承,他每夜一都是谈笑甚,每夜一都是睡得很香甜,便没有一丝丝倦厌之⾊。
本来嘛,对自己的兄弟,那怎么会?
别说不会厌倦,就是都来不及。
你不看,每天傍晚,他回到了小楼,点燃了灯火后,就必定动手沏上一壶香茗,然后,坐下来静静的等,一直等到了访客登楼。
⽇升⽇落,⽇落⽇升,这,快得很,似乎是转眼间便到了第三天…
这是第三天一早,一大早,独孤承所居的小楼上便有了访客,而且是访客満座,座无虚席。
仔细算算,有皇甫敬、算卦的、老驼子、书生、赵振秋夫妇,小明、君玄清、老少两辈八个人。
敢情,该到的全到了。
小楼上,独孤承是刚刚起洗过脸,一见这多访客登楼,噤不住瞪目愕然,不知所以,他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老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大弟,今儿个这是什么风…”
皇甫敬截口哈哈大笑道:“恩兄,今儿个是西北风…”
算卦的揷口说道:“恩兄这句话问错了。”
“怎么?”独孤承为之一怔!
算卦的道:“恩兄该问今儿是什么⽇子。”
独孤承又复一怔愕然说道:“:二弟,今儿个是什么⽇子?”
算卦的忽地大笑说道:“恩兄,今儿个是我挨刀的⽇子。”
独孤承何止是怔,简直就是満头雾⽔:“二弟,好好儿地,你挨什么刀子…”
算卦的手往后一招,道:“小明,过来:”
小明应声走了过来,双手捧定一物,那是一只酒杯。
独孤承猛然醒悉,脸⾊一变,道:“二弟,你…”算卦的截口笑道:“别说话,恩兄,有一便不能没有二,恩兄喝了大哥的那一杯,就不能不喝我这一杯。”
话落,右腕一翻,手中已多了柄解腕尖刀!
独孤承脸⾊惨变,神情动,刚要张口!
算卦的双眉一挑,正⾊说道:“难不成恩兄要厚彼薄此。”
独孤承⾝形猛颤,默然不语2
算卦的笑了,轻喝一声道:“小明,接着。”
手起刀落,往膀子上便划。
适时,书生突然一声轻笑:“二哥,轮不到你。”
出手如电,右掌一闪而回,再看时,刀已经到了他手中。
算卦的一怔,道:“四弟,你这是…”
书生淡笑说道:“二哥该明⽩,今儿个轮不到二哥。”
算卦的道:“怎么轮不到我?”
书生道:“轮不到二哥,就是轮不到二哥。”
一句话听得算卦的挑了眉:“四弟,上一次是谁?”
“大哥。”
“由谁开始的?”
“大哥。”
算卦的笑了:“那么,怎么算也该二哥我了。”
书生摇了头摇,笑道:“怎么算也轮不到二哥你。”
算卦的细目-瞪,道;“四弟你讲不讲理?”
书生笑道:“二哥该知道,我这个人最讲理不过。”
算卦的道:“长幼有序,上次是大哥,这次不该我该谁?”
书生道:“上次是大哥,这次该我。”
算卦的脸⾊一变,道:“四弟,你是強词夺理。”
书生道:“二哥,我可是強词夺理人?二哥为什么不听听我的说法?”
算卦的道:“我在听。”
书生道:“上次是大哥,大哥为长,那是该由大哥开始!”
“这次呢?”算卦的冷冷问了一句!
书生笑了笑,道;“这次该我,我最幼,那是二哥、三哥该让我。”
算卦的一怔,道:“四弟,你自己听听,多牵強。”
书生皱了皱眉道;“要不要请大哥作个主?”
算卦的道:“我正有此意。”
书生道;“大哥要是说一句,咱俩个可是得算一句!”
算卦的点点头说道:“那是当然,大哥他自有公道,不会像你那么不讲理。”
书生点了点头,道:“那好,我也相信大哥自有公平之论…”
顿了顿,目光投向皇甫敬:“大哥,二哥,与我,全凭大哥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