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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后果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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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影道:“晚辈字字听得清楚。”

  那么这就不会有错了。

  半天没听书生说话,显然,他是在思索个中的奇奥!

  “汴梁世家”既要伺机除去独孤承,那么这位“百巧先生”该不会是假的,是假的“汴梁世家”不会下令杀人。

  而,这位“百巧先生”倘若是真的,他为什么言不尽实,破绽四露,欺骗自己四兄弟呢?

  黑影的这一句话,几乎推翻了书生以前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大胆假设,而,他那大胆假设又分明可靠。

  这可又是怎么回事呢?

  饶他书生奇才盖世,智慧如海,一时间他也想之不通。

  良久,才听他这么发问:“姑娘,你可看见了‘汴梁世家’传令那人面貌?”

  黑影道:“没有,他黑⾐蒙面,令人难窥面貌。”

  书生略一沉默,道:“姑娘,镖局中那人是何⾝份?”

  黑影道:“这个晚辈不知道,不过,晚辈看见‘三义镖局’中那人,自间解下的,是一个小锡牌。”

  书生道:“够了姑娘,这已⾜说明他的⾝份了…”

  黑影道:“四先生,他的⾝份是…”

  “不低!”书生道:“次于堂主,巡察,是十二支中人!”

  黑影不知是惊是诧“哦”了一声,没说话!

  书生却冷哼又道:“‘三义镖局’中居然潜有內奷,振秋也居然茫无所觉,明天我要找他来问问,听听他怎么说。”

  黑影道:“那不能怪他老人家,任谁也不会想到。”

  书生道:“想不到是一回事,镖局的安危又是一回事。”

  黑影道:“四先生如今是知道了这回事。”

  书生道:“不错。”

  黑影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四先生能不能还跟不知道一样?”

  书生道:“姑娘,事关‘三义镖局’安危,我四兄弟声名…”

  黑影截口说道:“四先生可知道,为什么晚辈不见大先生,二先生或三先生,而独将所见禀知四先生?”

  书生道:“那是姑娘觉得我值得一谈。”

  “不敢!”黑影道:“晚辈说句不该说的大胆话,只因为晚辈深知四先生奇才盖世,智慧如海,冷静超人,能大度容之,不动声⾊,这一点,是大先生三位所不能及。”

  书生笑道:“姑娘好会捧人。”

  黑影道;“四先生明智,当知晚辈之言句句实情,字字由衷。”

  书生笑了:“那么,姑娘是要我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不敢。”黑影道:“只请四先生成全晚辈一番苦心。”

  书生道:“那么,姑娘,我请问,君玄清⾝处危厄,而不自知,当⽇二先生曾亲口答应过他不受丝毫损伤,我怎能知而不管?”

  黑影道:“这,晚辈不敢要四先生见危不拯,见死不救,四先生可以救他,但晚辈请四先生对‘三义镖局’中那人,莫做丝毫难。”

  书生笑道:“姑娘,这个任务太难了。”

  黑影道:“晚辈却以为,在别人也许难,在四先生该易如反掌吹灰,关键只在四先生肯不肯成全晚辈。”

  书生随口说道:“姑娘,对你,我没有不肯的…”

  黑影飞快说道:“多谢四先生,晚辈请四先生赐以千金-诺。”

  书生道:“姑娘好⾼的心智,我生平说一不二。”

  黑影道:“那么晚辈就放心了。”

  书生沉默了一下,突作此问:“姑娘,有件事,我不明⽩。”

  黑影道:“四先生请说。”

  书生道:“你对‘三义镖局’中那人,太宽容了,也太好了,为什么?”

  黑影低下了头,但旋又抬头说道:“四先生,人心都是⾁做的,晚辈在‘三义镖局’多年,对‘三义镖局’中的任何一位,都有极深的感情,晚辈不忍也不能。”

  书生道:“姑娘,这不忍,不能,要看对什么人。”

  黑影道:“人之初,本善,对一个本善良,而一时认识不清,误⼊歧途的人,越应给予谅宥,给予怜悯。”

  书生默然不语,良久方一叹说道:“姑娘慈悲襟,⾼超得令人敬佩,能愧煞须眉,使闻人俊深惭渺小,自叹不如,令尊能有女如姑娘,泉下该含笑瞑目,姑娘,我受教了。”

  能使书生口服心服,深惭渺小,自叹不如,而直言受教的,近几十年来,放眼天下,此女该是第一人。

  黑影她低下了头:“四先生要这么说,晚辈深感汗颜,无地自容!”

  书生笑了笑,道;“姑娘,天⾊不早,还有什么事么?”

  黑影连忙抬头道:“晚辈还有一事,祈请四先生一并成全。”

  书生答得感人,其实,他是喜爱极了这个兰心人儿:“姑娘,说,只要能力所及,闻人俊无不竭尽绵薄。”

  黑影一阵颤抖,哑声说道;“多谢四先生…”

  显然,她是甚为感动,顿了顿,接道:“晚辈…”住口不言,飞快低下了头。

  只听书生说道:“姑娘,彼此均非世俗儿女,有什么话羞于出口,难以启齿的?姑娘既找上了闻人俊,那表示他值得姑娘信赖。”

  黑影猛然抬头,道;“先⽗临终之时,遗命晚辈以⾝报恩,晚辈奉先⽗遗命,委⾝少镖头,半年后不得不明言,但又恐招人…”

  说是说了,但仍带着无限娇羞!

  本难怪,女儿家,一旦论及终⾝,那个不红霞満面,娇羞低头,这是人之常情,任谁也难免。

  连个铁铮铮,剑胆琴心,一⾝侠骨,纵横宇內,叱咤风云,昂蔵七尺躯,须眉大丈夫的盖世奇豪书生,一旦提起了那位痴情的可怜人儿婉姑娘,都会⽟面发热,红透耳,忸怩做女儿态,何况一个姑娘家?

  书生明⽩了,但却没说话!

  黑影轻轻地唤了一声:“四先生…”

  书生突然震声截口:“姑娘,这是令尊的遗命?”

  黑影点头说道:“正是,晚辈不敢欺瞒四先生。”

  当然不会,嫁谁不行,何必编个词儿嫁他?

  书生道:“那么,姑娘呢?”

  黑影道:“晚辈奉先⽗遗命报恩…”

  书生截口说道:“姑娘,我问得是姑娘自己的心意?”

  黑影低下了头,旋又抬起了头:“四先生.感情一事,本不可相強,可是,晚辈这多年来的朝夕侍候,时刻观察,觉得,觉得少镖头人并不坏。”

  不坏该就是顶好,女儿家还能怎么说。

  书生想笑,但没敢笑,点了点头,道:“他本是不坏,文武两途也颇不俗,只是,姑娘,你难道没发觉,他的情浮而不稳,太容易…”

  “这个晚辈知道!”黑影截口说道:“但这并不是无可挽救的短处。”

  敢情她帮了赵小秋说话!

  书生道:“姑娘,你也该知道,振秋夫妇仅此一子,自小至今,娇惯得太厉害了,养成了他任…”

  黑影道:“晚辈也明⽩,晚辈愿⾝受一切,绝无怨言。”

  书生目中冷电异采一阵闪动,良久才道:“姑娘,我直说-句,他配不上你。”

  黑影一震,颤声说道“四先生是说不愿…”

  书生忙道:“姑娘,你想差了,能有姑娘这么一位侄媳妇,我四兄弟求之不得,振秋夫妇福缘太厚,小秋他更是几生修来,我只是觉得他配不上姑娘。”

  黑影道:“四先生一代奇才,当知道这不是配上配不上的问题,而且,少镖头他无论家声、人品、所学,均是女儿家理想的夫婿?”

  书生默默不语,良久,突然颤声说道:“小秋他得如此,夫复何求?姑娘,你给赵氏一门的太多了…”

  顿了顿,郑重接道:“姑娘,这不是成全你,而是成全小秋,就这么说定了,届时自有我替姑娘做主,小秋他⽇若敢有丝毫亏待姑娘之处,我这个四叔祖第一个饶不了他。”

  黑影突然泣下,‮躯娇‬忽矮,盈盈下拜:“大恩不敢言谢,成全之德,晚辈终生不敢或忘。”

  书生忙出双手相扶,心颤,手也颤,那是由于太多的欣喜,太多的安慰,带笑说道:“姑娘,天⾊已晚,夜露太重,请回去歇息吧。”

  黑影举袖拭泪,再裣衽:“晚辈遵命。”

  话落,转⾝,一闪隐人林內黑暗中。

  望着黑影不见,书生摇‮头摇‬,突然出声长叹:“此女可敬,可佩,又复可怜,大哥你说是么?”

  何作此言?

  十丈外,夜⾊中,有人一笑接口:“瞒过了小的,瞒不过老的,四弟,不错,我能有同感。”

  随着话声,书生⾝边多了个人,是皇甫敬。

  书生淡然说道:“我担心福来得太突然,太容易,这不是福!”

  “四弟!”皇甫敬想必皱了眉:“不许这么说,实际上这是赵家之福,也是咱兄弟之福!”

  书生未置辩,改口说道:“大哥都听见了!”

  皇甫敬点了点头:“此女兰心蕙质,剔透玲珑,无论人品、禀赋、所学,都称得上人间罕见,举世难求…”

  有意无意地望了书生一眼,接道:“我这几十年阅人,良多,女儿家中,除了婉姑娘外,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飘泊生’落拓一生,飘泊数十年,能有这么一个女儿,该无憾事了。”

  一句婉姑娘,听得书生红了脸,皱了眉,道:“大哥,我指得是‘三义镖局’中潜伏有內奷。”

  皇甫敬笑道:“我知道,可是该说的我总不能不说。”

  书生眉皱得更深,道:“大哥…”

  皇甫敬截口说道:“说正经的,四弟,想想看,此人有可能是谁?”

  书生摇‮头摇‬,没说话!

  皇甫敬道:“想不出?”

  书生道:“不,是不敢想。”

  皇甫敬一怔说道:“四弟,怎么说?”

  书生道:“在不知道是谁之前,‘三义镖局’中任何人都有嫌疑。”

  不错,在未判真奷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

  皇甫敬点了点头,道:“这姑娘也是,不管是谁,说有什么关系?”

  话说的有点埋怨,可不是责怪!

  书生不以为然地摇了头:“大哥,事不关人家,要知道,人家是为咱们好,怎好怪人家,听她话意,那人不过是一时糊涂,认事不清,误人歧途,而非‘汴梁世家’那本来十恶之徒,‘三义镖局’中都是相处多年的老人,咱们对那一个下得了手,下不了手便只有逐出镖局之外,这么一来他走头无路,只有投向‘汴梁世家’,如此,咱们岂非毁了他,这位姑娘的见解对而且⾼,令我自叹不如。”

  皇甫敬沉昑说道;“那么咱们怎么办?”

  书生道:“大哥是说…”

  皇甫敬截口说道:“君玄清,当初你二哥怎么说的?咱们不能让一个改琊归正,弃暗投明的人,再受到丝毫损伤!”

  “说得是!”书生点头说道:“我有办法,大哥别管。”

  皇甫敬道:“那么咱们那位独孤恩兄呢?”

  书生道:“我想听听大哥的看法。”

  皇甫敬苦笑说道:“我由来信服四弟,可是这一来也令我百思莫解!”

  显然,他的信心也发生了动摇。

  书生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对自己,我仍有很強的信心,该做的,我还是要继续做下去,我不信我试不出真假来!”

  皇甫敬道:“别忘了,四弟,他们也正要下手独孤恩兄。”

  书生笑道:“我没有忘,这件事我想烦劳大哥记住,大哥,一个锡牌人物,凭功力,靠武学,还奈何不了独孤恩兄,‘汴梁世家’既把这重大使命付给一个锡牌人物,当不会是要他在这方面下手,大哥该留心‘汴梁世家’那防不胜防,无所不用其极的歹毒卑鄙伎俩,要杀一个人,办法多得是。”

  皇甫敬道:“愚兄省会,这个我知道,可是四弟,我要先问个清楚,假如我一旦发现了是谁?该怎么办?”

  书生道:“姑娘说得好,大量相容,不动声⾊,大哥该跟不知道一样。”显然,他是要皇甫敬跟他一样。

  皇甫敬道:“四弟知道我的脾气,对这种人…”

  书生淡然截口说道:“大哥,对那位姑娘,你觉得如何?”

  皇甫敬答得毫不犹豫:“要不是怕他⽇为难振秋夫妇跟小秋,我真想收她做个义女,四弟,这姑娘令人受煞。”

  书生笑了:“那么,大哥忍心让她伤心。”

  皇甫敬一震,默然不语!

  书生接着说道;“看在她的份上,咱们四兄弟每一个都得忍忍。”

  皇甫敬苦笑‮头摇‬;“好吧,这么一说,我只有听你的了。”

  书生道:“不是听我的,是听姑娘的?”

  皇甫敬道:“你们俩一个鼻孔出气,那有什么两样?”

  书生笑了,扯起了闲话:“大哥怎还未安歇!”

  皇甫敬道:“我是想来看看,你出去一趟办的事儿如何?”

  书生道:“妥了,灵不灵就待一试了。”

  皇甫敬道:“四弟要怎么个试法?”

  书生笑道:“大哥何妨到明天看。”

  敢情他还是不说。

  皇甫敬无可奈何地笑了:“四弟,看你能憋到几时,明儿个见吧,你是存心不让我睡安稳觉,今晚我必然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说着,转⾝走了。

  书生背后笑道:“那只好委曲大哥了,凭大哥,三宿不睡又有何妨?”

  他敢情说上了风凉话。

  皇甫敬气得跺了脚,一闪不见。

  人老童心,一付小孩子脾气。

  书生看得‮头摇‬,失笑举步走了。

  走是走了,可没回到自己的居处。

  过了一会儿,书生出现在庭院北边画廊尽头。

  画廊尽头,紧接着一个月形门,月形门的那边,是“三义镖局”的前院,前院是东、西、北三排大房子!

  北上房,住得是老镖头赵振秋夫妇!

  东边的一排,住得是老镖头赵振秋的两位师弟“断魂剑”牟子良“开碑手”夏仲夫及十几名镖师。

  西边的一排,住得是数十名趟子手。

  牟子良跟夏仲夫,自上次失镖负伤后,一直在居处休养,⾜不出户,平⽇里难见人影。

  此际,前院中除了西边的一排已然灯火尽减以外,北上房及牟、夏二人所居房中,犹透着灯光。

  既灯光犹透,那该表示房里的人还没睡。

  虽没睡可是静得很,听不到一丝声息。

  书生站在院中,轻咳了一声,扬声说道:“振秋睡了么?”

  只听北上房中赵振秋应了一声,快步奔了出来,敢情⾐衫犹整,他飞步抢前躬⾝施礼:“四叔尚未安歇?”

  书生“嗯”了一声,赵振秋接着说道:“秀芸刚躺下,马上就出来。”

  书生忙道:“别让她出来了,没什么事儿。”

  话声方落,北上房里又走出了霍秀芸,她刚出来,紧接着东边屋里也走出了两个面貌清癯的青衫老者,是牟子良与夏仲夫,快步赶到,一起施礼。

  本不想惊动人的,这一下全惊动了。

  书生皱了皱眉,转向牟子良与夏仲夫:“伤全好了么?”

  牟子良、夏仲夫一起又躬了⾝:“多谢四叔,差不多全好了。”

  这个“四叔”是跟着赵振秋叫的。

  书生点了点头,道:“怎么你们都还没睡?”

  赵振秋说在看书,牟子良跟夏仲夫二人则说黑⽩正酣。

  书生笑了:“这敢情好,我这不速之客倒打扰了你们的棋兴。”

  牟、夏二人笑了笑,没说话!

  赵振秋这才动问来意,道:“四叔,这时候来到前院,是…”

  书生道:“没什么,这几天我有点东西要整理一下,⾝边离不开人,要找个人帮个忙。”敢情是这么个说词。

  赵振秋道:“四叔是…”

  书生道:“我来看看,前院有没有闲人。”

  赵振秋说最近没出去,大伙儿都闲着,他⽑遂自荐,书生摇了头,笑道:“不行,你⾝为总镖头,要处理局子里的事务。”

  书生以这为词一口拒绝了。

  牟子良、夏仲夫接着表示愿为四叔效劳。

  却也被书生以宜多休养为词,挡了回去。

  这一下全皱了眉,作了难,正寻思间,书生突然说道:“仲夫,你那位副手借我几天如何?”

  夏仲夫一怔说道;“四叔是说君玄清?”

  书生点了点头:“他要是没什么事,我想用用他。”

  夏仲夫略一迟疑,道:“四叔,他行么?”

  书生道:“不行我会要他。”

  说得是,不行他就不张口了。

  赵振秋揷口说道;“就振秋所知,他武学颇有基,文事一途却…”

  书生笑道:“谁对你说我要他帮忙文事来着,我一无书籍,二无手稿,难道还要人帮忙整理这个。”

  赵振秋笑了:“那么四叔是要…”

  书生截口说道:“别问那么多,帮忙就是帮忙,只问仲夫借不借!”

  夏仲夫忙道:“四叔要他,仲夫那有不借的道理…”

  书生笑道:“话说在前头,借是借,我可不一定什么时候还。”

  夏仲夫道:“就是四叔借个十年八年,仲夫也不敢要。”

  书生笑道:“那么就此说定了,他睡了么?”

  夏仲夫道:“还没有,刚才他要出来,是仲夫没让他出来。”

  这是他的谨慎处,为什么没让君玄清出来,在场的几个人都懂,书生目光深注,笑了笑,道:“那好,没事儿了,你们都睡去吧,仲夫进去告诉他一声,让他收拾收拾,即刻搬到我那儿去,我等他搬过去同住?”

  在场的几人都怔了一怔,立刻意会到这件事有点不寻常,本来嘛,帮忙过去帮忙就是,⼲什么要搬过去住?

  而且还是要即刻搬过去!

  诧异归诧异,疑惑归疑惑,可没人敢问。

  四人中,牟子良是口直心快,也最忍不住,随口说道:“四叔,我明⽩了。”

  书生望了他一眼,道:“你明⽩什么?”

  牟子良道:“八成儿是‘汴梁世家’有了动静,要…”

  这可是每个人心里的话,让他给说出来了。

  书生笑了笑,道:“你以为你料对了么?”

  牟子良一怔,旋即点头,道:“该八九不离十。”

  书生笑道:“可惜差之十万八千里,别自作聪明,如今我跟你二叔几个,都住在镖局里,他们纵有动手之心,可敢来么?”

  此言一出,牟子良为之又复一怔。

  书生笑了笑,又道:“就算他们敢来,前院有你几个在,还怕有什么失闪,何必一定要他搬到后院我屋里去。”

  牟子良老脸一红,不发一言。

  书生挥了挥手,道:“下次少自作聪明,去,都进屋睡去。”

  四叔有了话,没人敢不听,一个个施礼走了。

  刹时间,院中就剩下了书生一个,他目光移注北上房一个屋內已黑的窗棂上,淡淡一笑,微微动了动嘴

  适时,东边屋里快步走出了一人,是君玄清,他肩头上还扛着个铺盖卷儿,近前刚要施礼。

  书生已然摆手说道:“别多礼,今后住在一个屋里,那会烦煞人。”

  君玄清赧然笑了:“四先生要玄清是…”

  书生道:“现在别问,走,到我屋里谈去。”

  说着,当先转⾝走了。

  君玄清怔了怔,连忙也迈了步。

  到了后院,进了屋,书生随手点上了灯。

  反正那炕大得很,一个人也不能全睡了,书生要君玄清跟他睡在一张炕上,凑和凑和。

  君玄清是说什么也不敢从命。

  没奈何,书生只得由他,他也有办法,找了两只长凳,一块门板,搭了一张简陋的

  收拾就绪,他垂手侍立,恭谨听候差遣。

  书生一看又皱了眉,笑道:“玄清,彼此不是世俗中人,别这样,我不是说了么,今后在这个屋里,你我还不知道要同住多久,老是这样,不但我受不了,连你恐怕也会腻烦,随便点,当我是个朋友,该怎么做怎么做,成不?”

  君玄清要说话!

  书生摆了摆手,又道:“须眉男子,丈夫气,那来的婆婆妈妈经?你要再这样我可不敢再烦劳你帮忙了,收拾收拾回前院去。”

  君玄清红着脸笑了,可也难掩心中的感动道:“恭敬不如从命,玄清不敢再拘小节,四先生要玄清做什么,请吩咐吧。”敢情他是说来就来。

  书生笑了:“谁说要你⼲什么了?”

  君玄清一怔说道:“夏镖头说,四先生要玄清…”

  书生道:“那是他说的,我没有说,别听他那一套,我只是一个人儿住在这儿显得无聊,找你来陪陪我。”

  君玄清还想再说。

  书生已然摆手笑道:“睡吧,有事明天说,我又不赶夜工。”

  君玄清又笑了,但随即一整神⾊,道:“四先生,大恩不敢言谢,玄清不是糊涂人,我明⽩四先生这么做是为了我,无如,四先生,玄清总不能跟您一辈了,不来的,无须躲,要来的,躲也躲不掉,您给玄清一个机会,让玄清跟他们拚拚。”

  不错,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书生心头一震,道:“玄清,这是谁告诉你的?”

  君玄清悲惨苦笑,道:“四先生,这何用谁说?玄清曾是‘汴梁世家’的人,对‘汴梁世家’那能不清楚,他们不会放过我的,迟早而已。”

  书生心头再震,略一沉默,道“玄清,当初二先生是怎么对你说的。”

  君玄清道:“玄清明⽩,那是四位的恩德,但玄清总不能长此烦劳四位看顾我,再说,玄清也不能长此躲在镖局里。”

  书生挑了挑眉道:“玄清,你该知道,我四兄弟任何一人都是说一不二,言出如山,当初你不悔悟便罢,既已悔悟,就等于是我兄弟门中人,我兄弟绝不容任何人动你一指,尤其是他‘汴梁世家’,你懂么?”

  君玄清一阵动,低下了头,但旋即猛又抬起了头,目无限感神⾊,点了点头:“四先生,玄清福薄,只恐…”

  书生截口说道:“没那么多顾虑,从今夜起,你跟着我好了,仲夫那边你不必去了,明儿个我对仲夫说一声就行了。”

  君玄清⾝形猛颤,道:“四先生,玄清敢是作梦…”

  书生淡然一笑,道:“还没睡,那来的梦?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跟着我可别来那么多俗礼让我难受,否则我可受不了…”

  君玄清两串热泪突然夺眶,笑道:“四先生放心,玄清绝不敢让您难受,但这一次您要原谅。”话落,⾝形忽矮,双膝砰然落地,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然后站起⾝来,恭谨说道;“四先生,从即刻起,玄清就是您的一个大书僮,这一辈子,玄清是跟定了您了,虽死不可夺志!”

  书生还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此一着,躲之不及,只有受了,君玄清那一片诚恳,也令他颇为感动,皱了皱眉,笑道:“玄清,做我的书童,可不是好受的。”

  君玄清毅然说道:“玄清只有一句话,四先生之大恩大德,虽生⾝⽗⺟不过如是,玄清不是冷⾎人,粉⾝碎骨,脑浆涂地在所不辞。”

  不但是条⾎汉子,而且是情中人。

  书生不由为之暗暗点头,道:“玄清,天⾊不早,你睡吧。”

  君玄清应了一声,却站着没动!

  书生投以诧异一瞥,道:“玄清,刚进门就不听话了!”

  君玄清赧然一笑,道:“玄清不敢,只是,只是,您还没有告诉玄请…”

  书生截口说道:“我只能这么说,你料对了。”

  君玄清双眉一挑,目闪寒芒,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书生笑道:“很简单,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天下事都能知晓,何况那近在咫尺的‘汴梁世家’。”

  君玄清可不是糊涂人,他明⽩,自己这位主人是不肯说,再问也是枉然,略一沉默,道:“您请吩咐一句,玄清该怎么做。”

  书生道:“我既然要你跟了我,你就该知道该怎么做,跟往⽇一样,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别的你用不着管。”

  君玄清只以为书生会错了意,道:“玄清是说,一旦他们找上⾝来,玄清该…”

  书生笑道:“你以为他们还敢来么?”

  君玄清一怔,红了脸,道:“玄清是说万一…”

  书生笑道:“那么你认为你该怎么办?”

  君玄清挑了挑眉,道:“玄清可不敢弱了您的威名。”

  书生大笑说道:“没想到你一肚子鬼,会说话的,自己想打就说想打,扯我⼲什么?要说打你连小明都斗不过,那怎么行?”

  君玄清低下了头,没说话。

  书生道:“这样吧,这次免了,下次我准你打就是。”

  君玄清抬眼说道:“下次玄清还是斗不过明哥儿。”

  书生道:“我准你下次,到时候你只管打,别问那么多,再说,到那时候,你就准知仍不是小明的对手。”

  君玄清立即了然,脸上又是一阵动,道:“玄清可忍不住又想给您叩头了。”

  书生笑道:“忍不住也得忍,要不然你下次仍是打不过小明。”

  这么一说,君玄清可真不敢再动了,赧然一笑,道:“您别生气,玄清忍住就是。”

  书生笑了:“睡吧,你要再不睡,我可要睡了。”

  话落,未见他有任何动作,桌上孤灯倏然而灭。

  刹时间,屋內一片黝黑,一切不可复见…

  东方破晓,曙⾊微透“开封城”仍浸沉在黎明前的片刻宁静中。

  这第二天“三义镖局”中,起得最早的,该是君玄清。

  其实,倒不是别的,而是他本就没合过眼儿。

  他是太‮奋兴‬了,太动了,因而躺在那儿,一个劲儿地瞪着眼,在黑暗中望着屋梁出神,‮夜一‬未能成眠!

  可也怪,他自己明⽩,他没有一点儿睡意。

  这本难怪“神州四奇”的门墙,太以⾼紧,武林中,多少俊彦想挤⼊门內而不可得,梦寐都难求。

  那是因为书生四兄弟收门人弟子,太以谨慎,要求得太⾼,寻常一点的人,他四位是不屑一顾!

  那倒非禀赋绝佳,质姿上乘不可,还要看那个人的人品、心如何,要是个铁铮铮的⾎人,就是块石头,他兄弟也会点上一点。

  而如今,他不但有幸挤⼊“神州四奇”门墙,而且是被四奇之最,当今宇內第一奇才的书生收在了⾝边。

  这来得太容易,太突然!

  那倒不是他福缘厚于常人,而是他幡然悔悟,毅然回头,放下屠刀所应得的报偿而已!

  起来之后,他没敢惊动书生,一个人轻轻地出了屋。

  出了屋,人目是一片微透晨曦,千万颗晶莹朝露,朱栏小桥,飞檐凉亭,碧波⽔榭,満眼翠绿青葱的宁静庭院。

  昨⽇今⽇大不同,在他的感觉里,这如今的一切,都是无限美好的,都是无限温馨的。

  脸上挂着难以言喻的笑容,仰起头,深深地昅了一口晨间那清凉新鲜的空气,踢着満地露珠,他迈动了步。

  刚走了几步,蓦地里,一声轻咳⼊耳,他收步停⾝,抬眼投汪,不由一怔,敢情有人比他起得还要早。

  那卧波朱栏小桥之上,向东负手站立着一个须发俱霜的青衫老人,老人清癯,兹眉善目,飘逸若仙,有出尘之概!

  君玄清可早听到了镖局里的纷纷议论,只一眼,立刻会意到了这位青衫老人是谁!

  这类奇士⾼人,大都喜清静,不然世间便不会有所谓隐士,既喜清静,那便不被人打扰。

  君玄清他连忙转⾝,要回避。

  适时,一声轻笑划破了庭院中的宁静,接着是一个慈祥、轻柔,却不失中气十⾜的苍劲话声:“难得有人同起早,何妨庭院共散步,老弟,早啊。”

  这一来,君玄清倒不好再走了,忙回⾝,恭谨一礼:“独孤先生早。”

  桥上青衫老人,正是当今宇內的奇人⾼士“百巧先生”独孤承,只见他老脸上神⾊微微一愕,旋即笑问:“老弟认得独孤承?”

  君玄清忙道:“早听局里弟兄们谈过独孤先生神采风范,不料今早得能亲睹,而且打扰了老先生清兴。”

  看来君玄清蕴不差,居然谈吐不俗。

  独孤承老眼投注,陡现异采,笑道:“这是什么话?普天之下,人人可起早,这晨间庭院又不是老朽一个人的,说什么打扰清兴…”

  顿了顿,接道:“看来老弟也是个同有起早之好的雅人,老朽一个人在此,正感无聊,何妨请过来谈谈?”

  能亲近这种⾼士奇人,一辈子无憾,⾜慰生平,可是难得的很,平⽇里就是想见也想不到。

  君玄清略一迟疑,毅然点头:“老先生既有所谕,敢不从命。”

  立即快步走了过去。

  上了桥,君玄清恭恭敬敬又是一礼:“见过独孤先生。”

  独孤承连忙还了一礼,老眼深注,道:“老弟⾼姓大名?”

  君玄清恭谨答道:“姓君,双名玄清。”

  独孤承一怔,目闪奇光,道:“老弟就是二弟由‘朱仙镇’带来的那位昔⽇‘汴梁世家’‘朱仙镇’分支护法的君玄清老弟?”

  君玄清面有‮愧羞‬⾊,点了点头,道:“昨死今生,如今只是君玄清。”

  独孤承目中奇光一阵闪动,叹道:“汴梁世家何来老弟这种人才?明珠不常埋于污泥,老弟,你令老朽敬佩已久,老朽也早想见见老弟,不料今早不期而遇,今儿个老朽总算没⽩早起。”

  君玄清道;“老先生这话,⾜令玄清汗颜无地,难以自容。”

  “这是什么话?”独孤承正⾊说道:“老弟,有道是声⾊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看人只看后半截,老弟,老朽我敬的就是你这后半截。”

  “神州四奇”周⾝,果然俱是侠义人,君玄清私心欣慰之余,満脸动,低下了头,道:“多谢独孤先生明教,也多谢独孤先生不以出⾝琊途见薄。”

  独孤承老眼深注,点了点头:“老弟进‘汴梁世家’有多久了。”

  君玄清道:“五年。”

  独孤承道:“老弟未进‘汴梁世家’之前,是…”

  君玄清道:“先⽗在⽇,曾任襄太守,玄清独子,但不肖,生情好友,终⽇三五结伙闲,不走正路,至文武两无所成,终因友不慎,误⼊歧途,如今想来,悔恨不能死…”

  敢情是⻩堂子嗣,官宦后人,难怪谈吐不俗。

  独孤承一怔,老脸一片讶然,瞪目说道:“老弟,老朽我打听个人,一位爱民如子的廉洁好官,襄的前任太守姓君名天奉。”

  君玄清黯然落泪,道:“正是先⽗。”

  独孤承瞿然说道:“老弟,如此说来,那更不是外人,令尊与老朽昔年曾有一面之缘,唉!可惜好人不长寿,令尊守正不阿,廉洁-生,湖北一带至今户户膜拜,有口皆颂,不想竟落得个如此下场。”

  话落,更‮头摇‬叹息不已。

  君玄清边菗搐,无限悲痛,万般懊恨:“那都是玄清不肖,将先⽗活活气死…”

  “老弟,”独孤承道:“人死不能复生,人非圣贤,能无过?老弟既有今⽇之猛回头,令尊泉下有知,也应含泪瞑目了。”

  听,这那像冒牌“百巧”假独孤?

  君玄清黯然‮头摇‬,道:“树静而风不止,子养而亲不存,一时不肖,落得无穷遗恨,虽如今知回头,也是太晚了…”

  独孤承不再添人悲痛,沉默了一下,改了话题:“老弟,你可知现在襄太守是谁?”

  君玄清道:“先⽗过世时,玄清曾返襄奔丧,适逢今任太守接任,依稀记得,他似乎复姓司空…”

  独孤承点头笑道:“老弟记得不错,正是复姓司空,单名一个奇,此人也是位守正不阿的廉洁好官。”

  君玄清道:“莫非老先生认得此人?”

  “何止认得?”独孤承道:“说起来,他也是令尊的同年,老弟恐怕还不知道,他有位掌上明珠,是老朽那闻人四弟的…”

  蓦地里远远有人接口说道:“恩兄,怎么大清早背地里说人闲话。”

  独孤承一怔住口,旋即哈哈大笑,抬手遥指:“正说曹,曹就到了,四弟,你来得正好,来、来、来,一起谈谈,且听听愚兄说段才子佳人故事。”

  话落,书生已到⾝边,一张⽟面红嘲犹未尽退,道:“恩兄今早那来这么好兴致,不是我数落恩兄,大清早背地说人闲话,恩兄可是大不该。”

  独孤承说道;“该不该且按下,若问愚兄今早何来好兴致,那皆因幸遇早起同好雅人,又是故人之子,双喜并临,那得不称心欣慰,喜笑颜开。”

  书生一怔说道:“恩兄指玄清?”

  独孤承点了点头:“眼前唯愚兄与他,不是他又是谁?”

  书生投注君玄清,尚未开口。

  君玄清连忙躬下了⾝:“怎么您也起来了?”

  书生笑道:“准你不寐,就不许他人早起?”

  敢情,书生是知道他‮夜一‬没睡。

  独孤承哈哈一笑,接口说道:“四弟,你知道他是何人?”

  书生笑了笑道:“知道,昨夜仲夫副手,今⽇我的书童。”

  独孤承一怔,道:“怎么?书童?”

  书生点了点头笑道:“不错,等于我一个记名弟子。”

  独孤承又复一怔,旋即转向君玄清,笑道:“恭喜老弟,贺喜老弟,要知道,放眼天下,能被我这位四弟收为记名弟子的,那可是绝无仅有,唯老弟一人。”

  君玄清道:“这个玄清知道,本来是玄清无上荣宠。”

  独孤承又转向书生:“四弟,你这个弟子没收错,你可还记得,襄前任太守,君天奉君⻩堂此人?”

  书生道:“此人是位难得的好官,记得,怎么?”

  独孤承一指君玄清道:“这位老弟就是他的后人。”

  书生一震,目注君玄清,道:“玄清,是真?”

  君玄清点了点头。

  书生沉声说道:“你怎不早说,我昔年与令尊曾有过一面之缘,蒙他不以江湖见薄,折节相,使我甚感钦佩,至今怀念,从即刻起,书童二字免用,当着独孤先生的面,我收你为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弟子…”

  独孤承面有异容,八成是替君玄清⾼兴,适时喝道:“老弟,你还不叩头?”

  君玄清动泪下,连忙跪了下去。

  书生这回没拦,结结实实地受了。

  拜毕,君玄清垂手侍立一旁。

  独孤承哈哈笑道:“四弟收徒弟,这可是破天荒的大喜事,愚兄我今儿个好不⾼兴,待会儿等大弟他们起来,好商量商量庆贺一下。”

  说话间,画廊彼端传来了一阵豪笑:“大清早,是什么事值得庆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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