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除恶务尽
看看已近裕记商行了,门口看骆驼的两个人看见了他,霍地站了起来,一个转⾝奔进了裕记商行,一个窜过来拉住了马:“你可回来了,九爷差点儿没急死。”
快马张道:“我差点儿没让人整死。”他翻⾝下了马。
那人过来就要扶他,快马张抬手一拦道:“别,能骑马我还不能走路?你拉马吧。”他径自往里行去。
进了裕记商行,里头一涌出来好些个人,是何九如跟驼队的弟兄,还有裕记商行的巴管事跟那位红⾐大姑娘。
一见他这付模样,大夥儿脸上都变了⾊,何九如上前扶住了他,道:“快马,你怎么样?”
快马张笑道:“不碍事,九爷,我还能回来就死不了。”
巴管事道:“老九,先让快马在这儿坐坐。”
何九如道:“还是里头坐去吧,没听那两位要问话么?”
快马张道:“哪两位?”
何九如迟疑了一下,转望巴管事道:“大哥,我看还是您说吧。”
巴管事老脸上没什么表情,把费慕书到裕记商行来伸手管事,骆掌柜向官家密报,以及跟青龙坡妥协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费慕书不是个等闲人物,小衙门头的怕扎手,把事儿往上报,如今行宮侍卫营里来了两个人正这儿问话呢?可巧你回来了,所以那两位等着问你呢。”
快马张静静听毕,倒菗了一口冷气,道:“天爷,他,他是费慕书…”
巴管事目光一凝,道:“怎么?快马,你也见过他了。”
快马张忽然脸⾊一变,扭头就往外走。
巴管事一怔道:“快马,你⼲什么去?”
快马张跟没听见似的,仍然往外走。
何九如追上去拉住了他,道:“快马,你要上哪儿去?”
快马张回过⾝寒着脸道:“九爷,我不⼲了,我这就回张家口去,这踩路打前站的事儿,您就另请⾼明吧。”
何九如一时没明⽩,呆了一呆道:“这是为什么?费慕书早就走了。”
快马张冷冷一笑道:“九爷,您当我是怕费慕书,您错会了我的意思了,砍掉脑袋碗大个疤,就是再狠的人也只能拿走我一条命去,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您吧,不是费慕书,我这条命就搁在青龙坡了,人家挑了青龙坡的柳子救了我,还一路送我到城门口,二话没说就走了,人家为咱们张家口来的驼队踩平了这条路,咱们却把人家和盘托给官家,我心里难受,没脸再在江湖上跑了,不回张家口去还等什么?”
何九如怔住了,老脸上掠过了几次菗搐,巴管事的脸⾊突然间也沉了不少。
快马张说完了话,扭头就要走。
“快马,你等等。”红⾐大姑娘突然开了口。
快马张回过⾝来道:“骆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儿?”
红⾐大姑娘道:“你对,你该走,咱们这些人平⽇自以为多正派多英雄呢,今天却⼲出这种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的事儿来,丢人死了。让我问你几句话之后,你走你的,索命飞刀马七那帮人呢?”
快马张道:“死了,让费慕书一脚踹死了。”他把费慕书端死索命飞刀马七的经过,也就是费慕书救他的经过说了一篇。
听毕之后,红⾐大姑娘紧接着又问道:“费慕书人呢?”
快马张道:“走了,人家没说地儿去处,我也没便问。”
红⾐大姑娘冷笑一声道:“看咱们怎么还这笔债,快马,你走吧。”
说完了这话,她转⾝往里去,快马张要走。
巴管事伸手拦住了红⾐大姑娘,同时喝道:“快马,你不能走。”
快马张道:“巴爷,我怎么不能走?”
巴管事道:“里头那两个吃公事饭的,知道你回来了。”
快马张道:“知道我回来了又怎么样,我不想见他们,难道犯法?”
巴管事道:“快马,大夥儿都是多少年的朋友,你得为裕记商行想想。”
快马张冷笑一声道:“巴爷,恕快马张说一句设分寸的话,这年头朋友让人寒心,不冲着裕记商行我还不走呢。”
他转⾝要走,巴管事陡然喝道:“站住。”
这一声沉喝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快马张脚下不由停住了。
巴管事冰冷说道:“我也知道骆掌柜这一步走得不对,可是姓费的他毕竟是个响马。”
快马张霍地转过了⾝,道:“响马?人家哪一点像响马,人家行的是侠,仗的是义…”
巴管事道:“那只你一个人碰见了,别人没碰见,骆掌柜为的是你们拉的这一趟货,也为今后不断北来的张家口驼队,姓费的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在咱们没碰见他之前是怎么样的,你我都明⽩,你能怪骆掌柜的么?”
快马张嘴张了几张,却没说出话来。
事实上巴管事说的也是理,固然,恩将仇报,以怨报德是最令人不齿的,可是羊群里来了个披着狼⽪的羊,在没掀开那张狼⽪看清楚之前,谁也不敢不防着点儿。
巴管事道:“你对骆掌柜的不満,我也不能说是你的不是,因为你受过费慕书救命之恩,只是势成骑虎,在这节骨眼儿你不能一发火儿扭头就走,好歹你进去应付那两个吃公事的,就算看我姓巴的这张老脸。”
快马张迟疑着没说话。
何九如道:“快马,我不勉強你。”
快马张一点头,道:“好吧!巴爷,我跟您进去一下。”
巴管事转眼望着大姑娘,正⾊说道:“明珠,你爹做的对不对,自有公论,可是你是个做女儿的,你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给你爹惹⿇烦,你懂不懂?”
红⾐大姑娘头一低,没说话。
巴管事转眼一扫,道:“看骆驼的留下,其他的都跟我进去。”转⾝先往后行去。
到了后头,弟兄们都留在了外头,巴管事带着快马张进了小客厅,何九如跟大姑娘尾随在后头。
骆掌柜在里头陪着两位客人,两位客人穿的是清一⾊的蓝缎子长袍,里都鼓鼓的。
两个人都是三十岁年纪,一个中等⾝材,一脸的骄狂⾊,另一个个子⾼⾼的,⽩净,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脸上老挂着笑意,但让人觉得他透着骛。
骆掌柜一见快马张,霍地站了起来:“快马…”
巴管事拿眼⾊拦住了他,近前一拱手道:“甘爷,赵爷,这就是快马张。”
两个客人四道目光一扫快马张,小胡子含笑问道:“你就是快马张?”
快马张脸上没一点表情,道:“不错,我就是快马张。”
姓甘的小胡子一抬眼道:“他的伤不轻,哪位拿把椅子让他坐下。”
巴管事忙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快马张⾝后。
姓甘的小胡子抬了抬手道:“你坐,坐下说话。”
快马张没客气,立即坐了下去。
姓甘的小胡子看了他一眼,目光有点异样,可是脸上笑意不减,道:“你从哪儿回来的?知道他们窝在哪儿么?”
“我从青龙坡回来的,他们的柳子就在青龙坡上。”
姓甘的小胡子转望骆掌柜道:“知道他们的窝在哪儿就好办了,骆掌柜的可以放心,这件事我们自会给有关衙门办,你是知道的,这种⽑蒜⽪小事,我们侍卫营不管。”
骆掌柜忙赔笑说道:“是,是,是。让您二位费神,劳您二位的大驾了。”
姓甘的小胡子道:“这倒也没什么,你骆柜的报了案,说费慕书在承德城里出现。费慕书是个大响马,他要是真在承德城里出现,那就是他越了狱,这不是等闲小事,我们侍卫营不能不管。”
快马张道:“费慕书这个大响马把青龙坡上的柳子挑了,为往来的驼队踩平了这条路,也让官家省了事儿。”
姓甘的小胡子目光一凝道:“你怎么知道费慕书…你碰见他了?”
快马张道:“要不是费慕书挑了青龙坡的柳子,我还回不来呢!”
那中等⾝材汉子目光一凝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费慕书行侠仗义做了件好事儿?”
快马张道:“这话我不敢说,不过费慕书为往来的驼队踩平了这条路,也让官家省了事是实。”
中等⾝材汉子脸⾊一变,就要发作。
姓甘的小胡子一抬手道:“慢着。让我问清楚,快马张,你怎么知道挑青龙坡柳子的是费慕书?”
快马张道:“我在青龙坡上听说他姓费,回来一进门又听说承德城来个好管闲事的费慕书,挑青龙坡上柳子的,不是费慕书是谁?”
姓甘的小胡子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他确是费慕书了。”
中等⾝材汉子道:“费慕书他往哪儿去了,现在在什么地方?”
快马张道:“瞧您问的,这我怎么知道。”
中等⾝材汉子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快马张顶撞的道:“费慕书他自己知道,您何不问他去?”
中等⾝材汉子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叭”地一声把茶杯震掉了一个,碎了,茶溅得到处都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骆掌柜忙站起来赔笑说道:“赵爷,赵爷,您千万别在意,他天生一张笨嘴不会说话,您看兄弟我的薄面多担待。”转望快马张,拉下脸来叱道:“快马,你怎么跟赵爷这么说话。”
快马张道:“骆掌柜,我不会说好听的,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骆掌柜的脸⾊一变道:“你怎么还…”
姓赵的汉子霍地站了起来,冷笑说道:“说什么天生一张笨嘴,不会说话,分明是费慕书的同,骆掌柜的,这个人我要带走。”
骆掌柜的脸⾊又一变急道:“赵爷,您…”
快马张也站了起来道:“赵爷,这可不是等闲事,您可别给人扣帽子。”
姓赵的汉子厉喝说道:“我就给你扣帽子,你怎么样?跟我走。”抬手劈抓了过去。
巴管事一步跨到,横⾝一拦道:“赵爷,您先请消消气…”
姓赵的汉子怒喝说道:“闪开。”翻腕往巴管事胳膊扒去。
巴管事双眉一扬,抬手一挡,姓赵汉子的腕脉正碰在他的手腕子上,整条右臂一⿇,立即无力垂了下去。
姓赵的汉子然⾊变,叫道:“好啊!没想到裕记商行里竟有这么多费慕书的朋友,难怪费慕书越狱之后会跑到承德来,人走了报案,这分明是跟官家耍虚相。”
姓甘的小胡子站起来伸手拦住了他,道:“老赵,你怎么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谁帮响马说话应该找谁才是,你先消消气,这件事让我来办。”
他当即转望骆掌柜道:“骆掌柜,费慕书原是个大响马,如今又是个越狱的逃犯,凡是沾上他的人是什么罪,骆掌柜的你一定明⽩,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骆掌柜忆道:“甘爷,误会,这全是误会。”
姓甘的小胡子笑笑说道:“最好是误会,骆掌柜的你原是安善良民,殷实商人,尤其你有家有业,应该不会沾这个,那太犯不着,是不是?”
骆掌柜忙道:“是,是,是。您说的是,我们都是吃辛苦饭的。”
姓甘的小胡子道:“别我们我们的,我信得过骆掌柜你,可信不过这位快马张,我想请他跟我们到营里去一趟,骆掌柜的你谅必不会反对吧?”
骆掌柜道:“甘爷,您…”
姓甘的小胡子道:“骆掌柜的,承德是个什么所在你清楚,城里要是窝着大响马的同,万一出点子,兄弟我知情不报担不起这个责任,⾰职事小,掉脑袋事大…”
骆掌柜的忙道:“甘爷,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慢慢谈,好不?”说着,他一手让座,一手拉着姓甘的小胡子硬往下拉。
姓甘的小胡子道:“骆掌柜,别的事都可以商量,这种事兄弟我可不敢徇私。”
说归这么说,他毕竟还是坐了下去。
只坐下去便好办,骆掌柜何许人,这还能看不出来,当即冲巴管事一递眼⾊道:“大哥,您跟老九先带着快马张出去坐会儿,别让甘爷赵爷看着生气。”
巴管事脸上没半点儿表情,扶着快马张转⾝往外行去,何九如也一头跟了出去。
这当儿,这位老江湖心里是够难受,够悲愤的,可是人家是吃粮拿俸的官家人,胳膊别不过腿大,只要还打算在这条路上讨生活,就得忍着点儿,所以他只好认了。
都出去了,大姑娘一个人自然待不下去,没好气的一扭⾝也出去了。
姓甘的小胡子倏人一笑道:“老赵,看起来裕记商行的人,对咱们哥儿俩,多少都带着点儿敌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真让人纳闷。”
姓赵的汉子冷哼一声,道:“这还用说么,想想也明⽩,我看咱们哥儿俩趁早走吧,走迟了说不定会让人押在这儿。”
骆掌柜一边跟去关门,一边道:“没这事儿,没这事儿…”
回过来往下一坐,道:“您一位太会说笑了,问遍承德城,谁有这个胆?”
姓赵的汉子道:“别人还真没这个胆,骆掌柜你这裕记商行里养着不少深蔵不露的⾼手,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了。”
骆掌柜赔着笑道:“赵爷,您别吓人好不…”
手往怀里一掏,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薄薄的红封套。他往姓甘的小胡子手里一塞,赔着笑脸道:“这是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不成敬意,算兄弟一点小意思。”
姓甘的小胡子脸⾊一变,抬手一挡,道:“骆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行贿你找错了对象,侍卫营里可没敢拿这个的人。”
骆掌柜忙道:“甘爷,您怎么这么说,行贿,骆某人哪有这个胆哪,即使我有这个意思,那也得看对谁,是不是?对您二卫,我绝不敢,兄弟我⾼攀,咱们个朋友,这就算兄弟我请二位吃喝一顿。”
姓甘的小胡子霍地站了起来,望着骆掌柜道:“你这是承认跟费慕书有关系?”
骆掌柜跟着站起,哎哟一声,道:“甘爷,您怎么这么说,兄弟哪是这意思。”
姓甘的小胡子冷笑一声道:“光眼里不进一粒砂子,这种事儿我姓甘的见多了,要不是这么回事,你骆掌柜不会花一千两银子行贿。骆掌柜,费慕书是个大响马,又是个越狱的死囚,休说是一千两,就是一万两我也不敢要,这件事儿我绝不敢有一点徇私…”
骆掌柜会错了意,表错了情,手里捏着那个红封套,塞,塞不出去,收,收不回来,好不尴尬。
只听姓甘的小胡子冷笑一声又道:“骆掌柜,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呀,我还一直拿你当安善良民,殷实商人看呢,我走了眼了。不过还好,人总算没走掉,骆掌柜,你,还有你裕记商行那位管事跟那个快马张,都跟我们俩到营里去一趟吧。”
骆掌柜忙道:“甘爷,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天大的冤枉,我只是因为快马张不会说话,得罪了两位,一点小意思给二位赔罪…”
姓甘的小胡子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你也用不着再辩了。我姓甘的江湖跑的⽇子久,在官家也待了不少⽇子,这双招子雪亮。我只有一句话,你们人多,我们人少,要嘛你,就把我们俩放倒在这儿,要不然你三个就乖乖的跟我们俩走。”
说话到这儿,他飞快地扫了姓赵的汉子一眼。
姓赵的汉子轻咳一声道:“老甘,你平平心,静静气,坐下来慢慢说好不?”
姓甘的小胡子眼一瞪道:“怎么?腊月的萝卜,你动(冻)了心了?你爱这个,你拿。
我不要,我不爱这个。”
姓赵的汉子冲骆掌柜一呶嘴,道:“骆掌柜,咱俩里间谈谈去。”他站起来拉着骆掌柜就要往里间走。
北墙上有扇门儿垂着帘儿,原是供客人歇息用的。
姓甘的小胡子伸手一拦道:“老赵,你要带他上哪儿去?”
姓赵的汉子抬手扒开了他的手道:“放心,走了骆掌柜你找我要就是。”拉着骆掌柜往那扇门行去。
进了里间,姓赵的汉子拉着骆掌柜往炕上一坐,低声说道:“骆掌柜,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这么糊涂跟他来这个,这不等于把事往自己⾝上揽么?”
骆掌柜苦笑说道:“赵爷,我没别的意思。”
姓赵的汉子道:“或许你没别的意思,可是你不能怪人家不往别处想。骆掌柜,设使今儿个你跟我们易地而处,你也会这么想。因为这不是别的事儿,我们俩没揷手便罢,既然揷了手,万一出点儿纰漏,掉脑袋的是我们俩…”
骆掌柜道:“这个我知道,可是…”
姓赵的汉子一抬手道:“你别打岔,听我说,现在老甘他认定你跟姓费的有关连,这件事很⿇烦,要是让他把你往营里一带,你就甭想再出来了,你的家,你的这点基业也就全完了…”
骆掌柜双眉一扬,道:“赵爷,这话就不对了,无论到哪儿总得讲个理,不能说因我骆某人表示一点心意,就给我扣上这顶帽子。”
姓赵的汉子微微一笑道:“错就错在不该对他表示这点心意,他本看不上这个,他现在认定了你跟姓费的有关联,试问官家是听你的,还是听他的,胳膊别不过腿大,为了你骆掌柜的家,你的基业,何不放聪明点儿忍忍。”
骆掌柜道:“我骆某人不是不能忍事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姓赵的汉子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话说在前头,我这可是完全为骆掌柜你着想,愿不愿在你,你可别不识好人心…”顿了顿,道:“骆掌柜,老甘这个人什么都好,只有一宗短处,其实说起来这也不能叫短处,哪个男人家不喜这调调儿,你我都不例外,只不过好的程度有别而已。”
骆掌柜目光一凝,道:“赵爷,您是说…”
姓赵的汉子咧嘴一笑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跟治病一样,要对症下药才能奏效,酒⾊财气之中,老甘他独好那第二样。”
骆掌柜道:“那容易,我马上让人去叫两个去。”
姓赵的汉子笑道:“骆掌柜,你是个上路的人,怎么净说不上路的话,老甘他不贪财,里可并不是没有这几文,他要玩儿随时自己会去,还要你这么费心为他张罗?”
骆掌柜道:“您刚才不是说…”
姓赵的汉子道:“我说他好那个⾊字,可不是指堂子里的那些姑娘,那些破锅破盆儿他本看不上眼,你低估了他的眼界了。”
骆掌柜道:“那您是指…”
姓赵的汉子皱皱眉,迟疑了一下道:“本来这话我是不好出口的,可是无功不受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为了骆掌柜你的家,你的基业,我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骆掌柜,你不有个现成的标致大闺女么?”
骆掌柜然⾊变,霍地站起,道:“赵爷,您这是什么话?”
姓赵的汉子跟着站了起来道:“我话还没说完呢,瞧你。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要你的闺女在他⾝上下点功夫,只要你闺女机灵点儿,还会吃什么大亏?”
骆掌柜冷冷一笑道:“谢谢您的好意,这种事我办不到。”
姓赵的汉子耸耸肩,一头摇道:“我原说过,愿不愿在你,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強,那就只有由你了,不过我仍要说一句,一旦你骆掌柜进了侍卫营,家毁了,基业也完了,到那时候你的闺女吃的苦,受的难会更大,你自己琢磨琢磨看是不是,小亏可以保长远的大平安,何乐而不为哟!嗯。”说完了话,他转⾝要往外去。
骆掌柜脸上飞快掠过一丝异⾊,道:“赵爷,您慢点儿。”
姓赵的汉子回过了⾝,可是没说话。
骆掌柜道:“可否给我一晚上工夫让考我虑考虑,也好让我问问我的女儿。”
姓赵的汉子倏然一笑道:“这还有什么好考虑,什么好问的?小亏、大亏只这么两样,总得选一样…”
骆掌柜道:“话不是这么说,女儿虽然是我的,可是这种事儿我也得听听她的意思,她愿意,那是最好不过,她要是不愿意,我也只有忍了,以后的苦,以后的灾难也只有让她去受了。”
姓赵的汉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奷滑一笑,点头说道:“好吧!咱们这就出去,什么都别提,让他知道恐怕就不灵了,这件事让一我来安排,明几个一早我来听信儿。成,咱们有成的路。不成,咱们有不成的路。走吧,出去吧!”
他掀帘先走了出去。
到了外间,姓甘的小胡子劈头就道:“老赵,你⼲什么去了?”
姓赵的汉子一头摇道:“你不用问,今个儿天已经晚了,好歹让他们三个在家里舒舒服服待夜一,一切明儿个再说。”
姓甘的小胡子皱眉道:“一切明儿个再说,那怎么行?”
姓赵的汉子一拍脯道:“我保他三个,行么?”
姓甘的小胡子脸⾊一变,道:“你保他三个,你受了他三个多少好处,你不要脑袋,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好了,好了。”姓赵的汉子过去拉住了他,道:“要是走了他三个,你拿我姓赵的抵,行了吧。多少年的老朋友,老兄弟了,我还会坑你害你不成,走吧,走吧。”
姓甘的小胡子直挣扎,直嚷嚷,和似乎他没姓赵的劲儿大,到底让姓赵的弄走了。
出了门,往条小胡同里一拐,姓甘的小胡子冲姓赵的汉子伸出了手。
姓赵的汉子伸手把他的手拨开了,道:“少来这一套,你落人,我落财,等把大宗的弄到手,咱们再分不迟。”
姓甘的小胡子笑了。
姓赵的汉子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叫几个来换我,别他娘的让我在这儿耗到半夜。”
姓甘的小胡子没说话,带着笑走了。
巴管事、何九如还有大姑娘进了小客厅。
骆掌柜的脸直发⽩。
巴管事进门就问:“这两个家伙唱作俱佳,您给了他们多少?”
骆掌柜的没答话,冲大姑娘一摆手道:“明珠,你回后头去,我跟你大爷、九叔商量点事儿。”
大姑娘骆明珠道:“什么事儿,我不能听么?”
骆掌柜脸⾊一变,但旋又柔声说道:“听话,等我跟你大爷、九叔商量好后再告诉你。”
骆掌柜对人一向客气,可对自己的女儿从没这么客气过,骆明珠有点诧异,可是她毕竟没再多说一句就出去了。
骆明珠的步履声听不见了,骆掌柜的一抬手道:“大哥、老九,咱们坐下说。”
三个人落了座,骆掌柜目光一凝,望着何九如道:“老九,我不留你了,最好你能带队马上离去。”
何九如一怔道:“怎么了,宏琛?”
骆掌柜勉強一笑道:“没什么,承德城我住腻了,你们走了之后,我也要收拾收拾关了裕记商行趁夜上路。”
何九如脸⾊一变道:“你不是已经把他们打发走了么?”
骆掌柜道:“走是走了,可是我担心花这点儿钱只能消这一阵子灾,我不能不为以后着想。”
何九如道:“这叫什么话,难道就没王法了?”
骆掌柜道:“王法倒是有,我怕胳膊别不过腿大,不要再说什么了,赶快带队走吧。”
何九如还没有说话,巴管事突然说道:“东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骆掌柜微一头摇道:“不急,大哥,等老九走了再说不迟。”
何九如扬眉说道:“宏琛,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里也好,火里也好,要进咱们一块儿进,要出咱们一块儿出,你要是不让我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不走。”
骆掌柜苦笑道:“老九,你这是何苦,反正咱们都要走…”
巴管事道:“东家,就是天大的事儿,你也该说个清楚。”
骆掌柜道:“大哥,怎么您也…”
巴管事道:“老九是咱们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别拿他当外人。”
骆掌柜道:“我没有拿他当外人…”
何九如道:“那就说。”
骆掌柜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吧,我说。”
他把刚才的情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完了他这番话,巴管事跟何九如脸是都变了⾊,巴管事怒笑一声,道:“好嘛,主意竟动到了明珠的头上了,他做梦,我姓巴的倒要看看他们能动哪一个?”
骆掌柜道:“大哥,这口气我能忍,可是我知道,胳膊别不过腿大,好汉比吃眼前亏,我只有忍了,我打算找个地儿安顿好明珠以后,我再折回来…”
巴管事一拍座椅扶手“啪”的一声,那座椅扶手硬让他拍断了,旋即他目光一凝,道:“东家,不是我说您,这都是您惹来的⿇烦,本想图个平安的,现在好,反而…”
骆掌柜道:“大哥,事大如今,您还说这个⼲什么,我知道我走错了,可是…”
他叹了口气,住口不言。
何九如这时开了口,说道:“宏琛,你真打算走了?”
骆掌柜道:“老九,你说,我不走行么?”
何九如脸⾊凝重,道:“我不劝你留下,也不劝你跟他们斗,好汉不吃眼前亏,蛋碰石头,那是大不智,我劝你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拉马套车的,那太显眼,我去让它们把货挤挤,腾出几匹骆驼来,你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就走,离承德远一点儿再找个安稳地儿打尖歇脚。”
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巴管事伸手一拦道:“慢点儿,老九,你派个出去看看货,招子往四下多扫动一下,叫他机灵点儿。”
何九如一怔,骆掌柜脸⾊一变,道:“大哥,您是说…”
巴管事道:“让老九派个人出去看看再说。”
何九如定了定神,迈步走了出去。
骆掌柜一咬牙,道:“要真是让您料着了,我就拼了他们。”
巴管事神⾊冰冷,没有说话。
转眼工夫之后,何九如一步跨了进来,道:“姓赵的在对街廊檐下。”
骆掌柜霍地站了起来,脸煞⽩,道:“我拼了。”
巴管事伸手一拦,道:“老九,只有姓赵的一个么?”
何九如道:“只看见他一个,就算还有,咱们也不认识。”
巴管事道:“说的好,咱们就跟他们比比⾼下,东家,你去找明珠去,别跟她说什么,点了她⽳道给老九,让老九把她装进口袋里,扛出去往骆驼⾝上一放拉队就走,还有快马张,老九你自己去办,也要如法炮制,行里的人跟着驼队走,等驼队一动,我跟东家一块儿出门引开他们,咱们在凌南城外见,只等一天,过了时候谁也不用再等谁。行了,咱们分头办事去吧,我去收拾收拾该带的,一个也不便宜他们。”
说完了这话,三个人先后出了小客厅。
承德城是进出关必经的大地方,本就非常繁华热闹,再加上是行宮所在地,就更显得它繁华热闹了。
凡是繁华热闹的地儿总少不了招商个栈,酒楼,茶馆儿。
反过来说,如若没有这些行业,这个地儿上也繁华热闹不起来了,只有这些地方才是显示繁华热闹的地方。
离北城不远处有个茶馆儿,店面大,临街摆着十几二十张桌子,靠里还有隔成一间一间的雅座儿。
外头这十几二十张桌子上,下棋聊天的多,靠里那隔成一间一间的雅座儿就不同了。一阵阵的管弦丝注,一阵阵的大鼓小曲儿,要什么有什么,热闹极了。
你瞧,外头这十几张桌子上,还有那闭着眼头摇晃脑,手在桌子上打板的呢。
有这么一间里有这么三个人,两个坐着,一个站着。坐着的两个,靠东边的一个,是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瘦瘦的⾼⾼的⾝材,凹睛,鹰鼻,薄,脸嫌⽩了些,不是⽩净,是⽩渗渗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冷意。
靠西边的一个年纪大些,是个头戴小帽的瘦老头儿,穿着⼲净,左腿上垫着个布満垢腻的蓝布琴套,琴套上是把胡琴,右受握着弓子,一把胡琴正拉得如火如荼。
站着的那个,在两人中间,两手合在一起弄着,是耍手铐上的练子的⾝段,嘴里唱的是秦琼发配,男起解,咬字运腔,气口呑吐颇见功力。瘦老头儿的一把胡琴更是衬得严丝合,滴⽔不漏。
一曲既罢,瘦⾼个儿⾆绽舂雷,一声采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接着就是一阵巴掌。
秦二爷侧转⾝冲瘦⾼个儿拱拱手,笑着说道:“毕爷,见笑,见笑。”
瘦⾼个儿这当儿早把胡琴套进了那个蓝布套里,两手正拿条手巾劲使擦着,他接口说道:“⿇子的老生戏越来越见功力了,有道是力巴看热闹,行家看门道,外行用不着说,这种功力就是內行里也不所见,您说是不是,毕爷?”
这位秦二爷脸上有颗⿇子。
毕爷一点头,刚要接话。
珍门帘儿一掀,进来个夥计,手里拿张纸条儿,进门直奔毕爷面前,欠⾝、哈,双手把纸条儿送了过去。
毕爷微微一愕道:“这是⼲什么?”接过纸条儿一看,他眉锋微微一皱,道:“这个人我不认识啊…”抬眼问道:“人呢?”
夥计哈赔了个笑,道:“回您,就在对面儿。”
毕爷迟疑了一下站了起来,道:“两位坐会儿,我去看看。”
秦二爷跟瘦老头儿齐一欠⾝道:“您请便。”
夥计掀起门帘,毕爷迈步行了出去,夥计紧跨一步到了对面,掀起对面一间的门帘,毕爷昂然走了进去。
这一间里只有一个人,是位英黑⾐客,桌上一壶茶,两个茶杯,左边是顶宽沿大帽,右边是马鞭。
毕爷进门,黑⾐客站了起来,道:“可是毕兄当面?”
毕爷有一双锐利目光,上下一打量黑⾐客道:“不敢。正是毕某人,恕毕某眼拙…”
黑⾐客一抬手道:“坐下谈。”
毕爷没犹像,走过来在黑⾐客对面坐了下来。
黑⾐客拿起茶壶给毕爷倒了一杯,放下茶壶顺手把那杯茶推了过去,茶杯到了毕爷面前,茶杯旁边多了一块四角方方的小银牌,上头镌着一条龙。
毕爷一怔,旋即笑了:“原来是一家人,从哪儿来?”
黑⾐客两手一捏又把那块银牌蔵回了袖里,收回手道:“京里。中堂让我来看看毕兄,有件事儿顺便要毕兄助一臂鼎力。”
毕爷道:“好说,自己人何必客气,中堂待的就是令谕。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黑⾐客一抱拳道:“那我就先谢了,请问毕兄,行宮侍卫营里可有个姓这个姓的人?”
他沾些茶⽔在桌上写了个“甘”字。
毕爷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道:“有的。”
黑⾐客道:“有几个?”
毕爷道:“只一个。”
黑⾐客双眉一扬道:“那就是他了。”顿了顿道:“京里得来的密报,行宮侍卫营有个姓甘的,是他的心腹…”他又沾些茶⽔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蓣琰。”
毕爷脸⾊一变,道:“真的?”
黑⾐客道:“他要是在这儿安揷这么个人,用心可知,中堂宁信其真,不信其假,所以派我来把他…”他把那个还没⼲的“甘”字一指头抹了去。
毕爷眉锋为之一皱。
黑⾐客道:“毕兄可是有什么顾忌?”
毕爷忙道:“不。这有什么顾忌,中堂的令谕就是自己亲兄弟也得照办,何况是个外人,只是他也在侍卫营当差。”
黑⾐客淡然一笑道:“毕兄也在侍卫营里当差,要是等他摸清了毕兄的底,他可不会管毕兄在哪儿当差。”
毕爷脸⾊倏地一变,道:“那么?我能帮什么忙?”
黑⾐客道:“很简单,毕兄想法子把他引出来,把人指给我,其他的毕兄就不用管了。”
毕爷道:“我跟他不怎么。”
黑⾐客道:“毕爷总有跟他的朋友。”
毕爷道:“这倒是有,什么时候要?”
黑⾐客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毕爷道:“咱们什么地方见?”
黑⾐客道:“这家茶馆儿毕兄不?”
毕爷道:“,得很。”
黑⾐客道:“毕兄最好尽量少跟我碰面,什么时候让我上哪儿去,毕兄可以把话留在柜台,从明儿个起,我会常到这家茶馆儿来走动。”
毕爷一点头道:“那好,就这么办,老兄远道而来,让兄弟我尽尽地主之谊,咱们…”
黑⾐客一抬手道:“我心领了,毕兄,我刚说过,咱们最好尽量少碰面,等下回我再到承德再扰毕兄一顿吧!”
毕爷沉默了一下道:“那兄弟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容兄弟请教…”
黑⾐客道:“毕兄别客气,我姓贾。”
毕爷站了起来一抱拳道:“贾兄,那兄弟就先告辞了。”
黑⾐客站了起来道:“偏劳毕兄了。”
毕爷道:“什么话,这是兄弟份內的事,贾兄请留步。”
黑⾐客一抬手道:“我及门而止就是。”
毕爷没再多说,转⾝往外行去。刚到门口,他忽然回过⾝来道:“对了,兄弟忘了问了,秦爷安好?”
黑⾐客淡然一笑道:“毕兄放心,我姓贾,人可假不了。”
毕爷赧然而笑,掀帘走了出去。
一脚刚跨出,他忽又停住了,眼望着茶馆儿外道:“巧了,贾兄快看,那就是他。”
黑⾐客上一步凝目往外望去。
一个人从茶馆儿门口过,⾼⾼的个子,⽩净,穿一件蓝缎子长袍,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潇洒的。
黑⾐客两眼闪过一种令人心悸的异彩,道:“中堂洪福,毕兄请吧。”
毕爷没说话,迈步往对面走去。
黑⾐客转⾝走回桌前,伸手抓起大帽,马鞭,丢下一块碎银又转⾝走了出去。
出茶馆儿再看,毕爷说的那个姓甘的已走出了几丈之外,黑⾐客把大帽往头上一戴,提着马鞭跟了过去。
姓甘的走起路来很潇洒,脚下也很轻快,连头都没回一下。
黑⾐客脚下比姓甘的略快一些,他逐渐地接近姓甘的,这当儿承德城的黑胡同多得很,他算准了时间跟距离,恰好在一条黑胡同口赶上了姓甘的,他叫了一声:“甘爷。”
姓甘的停步扭头,黑⾐客接着又是一句:“我姓费,甘爷或许早把我忘了。”
姓甘的小胡子脸⾊陡变,他一句话没说,抬手出拳,借着那一旋⾝之力一拳击向黑⾐客腹小。可是他已经慢了,早在他抬手出拳的当儿,黑⾐客右手钢钩般五指已落在左肩井上,所以他的右拳刚击出一半便闷哼一声垂了下去。
这当儿换谁谁都知道不妙了,姓甘的小胡子更明⽩,街上到处有行人,他张嘴就要嚷嚷。
可是他仍没能快过黑⾐客,黑⾐客的左手在他脖子前晃了一下,他嘴是张开了,可是没能叫出声来。
黑⾐客含笑说道:“甘爷,多少年不见了,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他的右手扶在小胡子姓甘的左肩上,转⾝往⾝边那条黑胡同里行去,姓甘的小胡子一点异议也没有,跟他一块儿进了那条黑胡同。
进了那条黑胡同,往里走了丈许,黑⾐客紧挨着墙儿停了下来,道:“甘爷刚才上哪儿去了,是喝酒去了,还是喝茶去了?”
姓甘的小胡子刚才喉结上挨了一指,没能喊出声来,现在能说话了,可是嗓子就哑了:
“你,你恐怕认错人了吧?”
“不会吧!”黑⾐客道:“要是我认错了人,你怎么一听说我姓费,就想给我一拳?”
姓甘的小胡子道:“那…是这样儿的,我听说费慕书越狱到了承德,刚才一听说你姓费,我马上就想到了费慕书。”
黑⾐客道:“你没有想错,我是费慕书,你听谁说费慕书越狱到了承德?”
姓甘的小胡子道:“这件事承德城的人都知道了…”
费慕书微微一笑道:“大半是有人跑到你侍卫营密报的吧?”
姓甘的小胡子是个聪明人,这当儿他心里忽然一动,忙道:“怎么?您知道了?”
费慕书道:“不错,我知道了。”
姓甘的小胡子忙道:“您可知道是谁跑到衙门去密告您的?”
费慕书道:“当然知道,裕记商行的骆掌柜,对么?”
姓甘的小胡子道:“对,就是他,这娃骆的是个奷商,本就不是个好东西,您不知道,我们这些吃粮拿俸,⾝不由己的人,嘴里跟着嚷嚷拿响马,其实心眼儿里没有一个不仰慕您的…”
费慕书“哦”地一声道:“仰慕我会见面就给我拳头吃么?”
姓甘的小胡子一怔,旋即赔笑说道:“这…您别见怪,这是一种下意识反应。”
费慕书道:“好一个下意识反应。”
姓甘的小胡子勉強一笑道:“真的,费爷,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实话,大夥儿跟着嚷嚷拿响马,那是不得已,其实大夥儿心眼儿里没有一个不仰慕您的,就拿姓骆的密告您这件事儿来说吧,上头把事情下来,我们不能不办,其实骨子里我们是整姓骆的…”
费慕书哦地一声,诧问道:“你们怎么整姓骆的了?”
人到了这时候,求生的意念来得比什么都強烈,人到了这时候也往往会糊涂,姓甘的小胡子居然开始表功了。他只以为这样是帮费慕书出气,会博得费慕书的一点心,一点奖赏,眼下只要能保住不死,其他的以后再谈。
姓甘的小胡子把他的功表了一番,他还有一点明⽩,他保留了想要人家的闺女,他只说抓住了快马张一句话,巴管事的出手,骆掌柜的行贿,要把这三个弄进侍卫营里去好好整一番,然后再把它们赶出承德去。
静静听完了这翻表功,费慕书笑了,道:“看来我该好好谢谢你。”
姓甘的小胡子忙赔笑说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只要您知道我的心就行了。”
费慕书微一点头,道:“我本不知道,可是经你这一说我就知道了。”
姓甘的小胡子忙道:“谢谢您,谢谢你。”
费慕书微一头摇,冷笑道:“你不用口头上谢我,你要真有谢我的意思,就把她现在的所在告诉我。”
姓甘的小胡子一怔道:“他,您是指…”
费慕书道:“那个女人。”
姓甘的小胡子脸⾊一变,道:“哪个女人?”
费慕书道:“你要是跟我装糊涂,那就不能算是谢我了。青龙坡上那位大当家的全都告诉我了。”
姓甘的小胡子道:“青龙坡上哪个大当家的?您是指…”
费慕书道:“你们该灭口而没有灭口的那个人。”
姓甘的小胡子睑⾊大变,道:“他,他,他怎么跑到青龙坡去上马挂注了…”
费慕书道:“没想到吧,没想到我这个判了死刑的人会越了狱,没想到我为了管闲事碰上了他,没想到我会从他的嘴里打听到你,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姓甘的小胡子脸⾊连变,道:“费、费爷,我要是告诉您绿云现在在哪儿,您是不是能放了我,当年那件事儿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费慕书微一头摇道:“我这个人不擅虚言假话,我不这么想,我认为你是同谋共犯,告诉我绿云现在在哪儿?”
姓甘的小胡子道:“费爷…”
费慕书道:“你不用再说什么了,你是同谋共犯,我不能厚一个,薄一个。”
姓甘的小胡子脸⾊大变,一咬牙,一横心道:“费爷,我总得把绿云的所在换取个代价。”
“好吧!”费慕书一点头道:“只要你受得了,忍得住,你可以不说。”他那钢钩般五指当即用了力。
姓甘的小胡子闷哼一声矮下⾝去,急道:“费爷,我为你整了姓骆的…”
费慕书冷冷一笑道:“我不领你这个情,你是为你自己,不是为我。”五指的力道又加了三分。
姓甘的小胡子是⾎⾁之躯,他不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他哪受得了这个?他受不了了,一,就要叫…
费慕书另一只手已落在他喉头,他没能叫出声来,费慕书冰冷说道:“告诉我,绿云现在在哪儿?”
姓甘的小胡子一只手抓在费慕书抓在他肩井上的那只手上,一只手抓在费慕书扼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上,可是他两只手没有一点力道,仰着头直翻⽩眼。
费慕书抓在姓甘的小胡子脖子上的那只手松了些,但抓在姓甘的小胡子左肩井上的那只手却又加了几分力。
只听姓甘的小胡子的肩上发出了一阵格格的轻响。
姓甘的小胡子満脸的汗往下淌,脸上没一点⾎⾊,只见他嘴张了几张才道:“我说,我说。”
费慕书右手五指微微一松道:“我听着呢。”
姓甘的小胡子吁了一口气,人都软了,往下滑着,道:“她…他在张家口领了个班子,那儿叫马蹄胡同,到张家口一问就知道了。”
费慕书昅了一口气,道:“我不怕你骗我,就算我⽩跑了一趟张家口,总有一天我会在别处找到她的,只要她不死。”
姓甘的小胡子软得跟堆烂泥似的,着道:“我…我没有骗你…”“那就好。”费慕书道:“打从你们害我那一刻起,我一直想到如今,我实在想不出来我跟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
姓甘的小胡子道:“这…这是绿…绿云的主意…”
费慕书道:“你们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
姓甘的小胡子道:“这…这就要问绿云了。”
费慕书道:“你不知道?”
姓甘的小胡子道:“我要是知道,我还会不告诉你么?到现在我还有什么好隐好瞒的?”
费慕书微一点头道:“说的是。”
他把姓甘的小胡子脖子上的那只手猛一用力,只听“叭”地一声,姓甘的小胡子两眼一瞪,不动了。
他把姓甘的小胡子的尸⾝放在了墙儿,然后转过⾝,冷冷道:“毕兄,请出来吧!”
近胡同口一处暗隅里闪出了一条瘦⾼的黑影,带笑说道:“恭喜贾兄,贺喜贾兄。”
费慕书淡然一笑道:“毕兄把我跟姓甘的说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还叫我什么贾兄。”
那条瘦⾼黑影二话没说,转⾝就往胡同外扑。他⾝子是转过去了,可是在他要往胡同外扑之前,他后脑勺上挨了一下重击,眼前一黑跟着就人事不省了。
费慕书把他抱到了姓甘的小胡子⾝边放下,把他的一只手放在了姓甘的小胡子的脖子上,然后从姓甘的小胡子里摸出一把一匕首,放在了姓甘的小胡子的右手里,往前一带,那把匕首扎进了他的心窝里…
最后,费慕书转过⾝往胡同外行去。
姓赵的汉子还站在裕记商行对街的廊檐下,他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来换他的人该来了,怎么还不来?他正这儿不耐烦呢,不远处一条胡同里转出个戴着大帽的黑影来,背着手往这边走了过来。
姓赵的汉子看见了,可是他没在意,他正这儿不耐烦,会在意什么?
转眼工夫,戴大帽的黑影到了近前,是个戴大帽的黑⾐客,他在姓赵的汉子⾝边,低低说道:“是赵爷么?”
姓赵的汉子一怔,凝目道:“你是…”
大帽黑⾐客道:“甘爷有点儿要紧事儿,让我来请您去一趟。”
姓赵的汉子道:“他在哪儿?”
大帽黑⾐客道:“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小茶馆儿里。”
姓赵的汉子一跺脚道:“老甘他是什么意思,让我一个儿囚在这儿,他却跑进茶馆儿里喝茶去。”
大帽黑⾐客道:“不跟您说么,他临时有点儿要紧事儿。”
姓赵的汉子烦躁地一摆手道:“好吧,好吧,带路,人溜了可别他娘的怪我。”
大帽黑⾐客道:“您放心,他们不会溜的。”转⾝往来路行去。
姓赵的汉子一步赶了上去,道:“他们不会溜,你知道…”
大帽黑⾐客点头道:“我当然知道,甘爷全告诉我了。”
姓赵的汉子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溜?”
说话间两个人已双双拐进了那条小黑胡同里。
大帽黑⾐客道:“您说,狼让人打死了,放羊的还用赶着羊群换地儿么?”
姓赵的汉子为之一怔道:“什么狼让人打死?你这话…”
大帽黑⾐客道:“我刚打死了一只狼,现在刚找着第二只。”
姓赵的汉子伸手抓住了他,道:“慢着,你究竟是⼲什么的?”
大帽黑⾐客倏然一笑道:“赵爷,我姓费,叫费慕书。”
姓赵的汉子脸⾊大变,他刚抓住费慕书胳膊的那只手一用力就要扭费慕书的胳膊。
费慕书先他抬了腿,一膝盖正顶在姓赵的汉子的小肚子下头,姓赵的汉子吭都没吭一声便爬了下去。
费慕书伸手接住了他,抱起他来,⾝形一闪没⼊了胡同里。
戴大帽的黑⾐客骑着马到了裕记商行门口。裕记商行门口的骆驼都站起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扛着一个大羊⽪口袋正往骆驼⾝上放,一眼看见了马上的大帽黑⾐客,两眼一睁,脫口叫道:“费…”
大帽黑⾐客倏然一笑道:“小兄弟,骑着马脚底儿一点儿也费不了,别替我瞎心,告诉骆掌柜一声去,房租有人代他付过了,用不着赶着搬家了。”
手一扬,一片红光进了小伙子怀里,然后抖缰磕马,飞驰而去。
小伙子定了定神,捧着个红封套撒腿跑了进去。
转眼工夫,裕记商行里跑出来一大堆人,巴管事,何九如,驼队的弟兄,裕记商行的夥计,还有骆掌柜。
骆掌柜手里拿着那个红封套,抖得籁籁直响,两眼里亮亮的,不知道那是什么?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从今后谁要再说费慕书是个响马,我他的祖宗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