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河迢迢暗渡。
金凤⽟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是一缕轻昑,这缕轻昑,清朗,是从一扇小窗房里传出,随着刺骨北风吹拂的満天雪花远去远去…
好一场大雪,雪自进腊月门就下了,在北方満山遍野,一眼看上去,粉妆⽟琢,一片银⽩。
北风刺骨,悲号呼啸着。
荒野中的树枝抖索着,呜呜地叫着。
巴掌大的雪花不住的飞,不住的飘,到了今天,深得已经没了小腿。
座落在这路口上的小茅草房子,厚厚的棉布帘垂着,静静地“有点炊烟,但一出烟囱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门口,铲开了一条路,雪是没了,却堆到了两边,可是门口満地泥泞,宁愿沾上一鞋雪。
对着大路的那扇小窗户微微地开着,一儿撑起了一条儿,从这条儿里,可以看见空的大路,満地是雪。
从这条儿里,也可以看见茅屋里的情景。
要从这条儿往里看,第一眼所看到的,是位⾝材颀长的⽩⾐客,他,文士打扮,二十多近三十的年纪,长眉斜飞,凤目重瞳,鼻若悬胆,直而有力,充分地显示出他俊朗、英、飘逸、洒脫。
事实上,他的确是个风神秀绝、俊美无俦的人物。
他有冠⽟般的一张脸,只是⽩得有点过了份,显得苍⽩,两颊又有两片酡红,究竟是因为酒意,或者是茅屋里暖和,抑或是一种病态,那就不得而知了。
再看他那两片嘴,薄薄地,没有⾎⾊。
那双手,十指修长,似⽟,左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只乌黑乌黑的黑指环,是何物打造,也不得而知。
看,就坐在紧靠这扇小窗户的一张小方桌上。
眸子像两点漆,但有点失神,呆呆地望着窗外。
左手,那只戴着指环的左手,缓缓地把玩着一双玲珑小巧的酒杯,面前,桌上,是几味汤菜。
他,嘴翕动着,语还休,有点声音,那正是轻昑秦少游这阙“鹊桥仙”的尾句,不住地反复轻昑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眉锋微锁,隐约一片轻愁,他抬右手,伸食指,指头沾在左手的酒杯里,然后在桌上画,画…
只几下,一位云髻⾼挽,环佩低垂的宮装女子像呈现在桌面,杏眼蛾眉,仪态万千,栩栩如生,看姿容,此女应美似曹子建笔下的“洛神”
他凝目桌面,面有异容,半晌,突然一声轻叹,伸手一抖,美人不见,酒渣一片,他的脸⾊更黯淡,眉锋锁得更紧了。
紧接着,他左手举杯,大半杯酒一仰而⼲,也许是太猛了,呛得他噴出几滴酒,咳嗽不已。
“哎呀呀,我说公子爷,您⾝子有病,人不舒适,叫您别开窗户,您偏不听,有病的⾝子经得起冻么,要是让寒风一吹,那还得了…”
从一盆熊熊的炭火那边儿,快步走来个⾝穿棉袄的伙计,皱着眉,到了桌前他还唠叨:“你真是,雪有什么好瞧的,出门就是,満山遍野哪儿瞧不见,别说让我坐这儿瞧了,我不瞧就讨厌…”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关窗户。
一阵剧咳,⽩⾐客的两颊更红了,嘴也显得更苍⽩了,这时候他一抬手,拦住了伙计,带着道:“慢着,小二哥。”
伙计一怔,转过脸来道:“怎么,您还想吹…”
⽩⾐客一头摇,淡然说道:“飞花六出,柳絮因风,好一片粉妆⽟琢的世界,不见污秽,难观尘埃,掩尽世上一切丑恶,这”哎呀,公子爷“伙计皱着眉叫道:”别美呀丑了,您肚子里的玩艺儿我不懂,我是吃耝面长大的,只知道天下没一桩事比自己的⾝子自己的命要紧…“
“小二哥,”⽩⾐客截了口,一头摇道:“生命诚可贵,然而这世界上却有比生命更加可贵的东西…”
伙计一怔,道“您是说这雪?”
⽩⾐客微微头摇,道:“它晶莹洁⽩,美得圣洁,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更能掩尽世上一切的丑恶,值得人敬,也值得人爱,然而这世上比生命还可贵的东西却不是它。”
伙计道:“那是…”
⽩⾐客道:“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伙计一怔,旋即苦笑说道:“公子爷,您这是逗我,算了,公子爷,那玩艺儿只有您这读书人才懂,我这伙计不懂,我只懂您着凉不得。”
他伸手就要去拉那支着窗户的儿。
“慢着,小二哥,”⽩⾐客抬手又拦住了他:“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我要不多看它几眼,只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小二哥,你何忍?”
伙计一怔道:“公子爷,您这话…”
⽩⾐客苍⽩的脸庞上泛起了一丝凄凉苦笑道:“小二哥,你看我还能在人世待多久。”
伙计明⽩了,忙道:“公子爷,您这是什么话,人吃五⾕杂粮,谁没个病痛?病了就找个大夫瞧瞧,哪儿病医哪儿,吃帖药也就好了,像您要是让我看,顶多是受点风寒,只须吃帖药,回家蒙着被子出⾝大汗包好。”
⽩⾐客淡然一笑,道:“小二哥,你可懂灯尽油枯四字,何必求医,我自己明⽩,我这病世上无药可医,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我,投药石只不过徒然使它增剧而已。”
伙计忙道:“哎,哎,公子爷,眼看就要过年了,您怎么尽说些丧气话。”
⽩⾐客头摇苦笑道:“小二哥,这不是丧气话,是实实在在的真话,只有我自己明⽩,小二哥,人皆畏死,我独不怕…”
伙计好不难受,一张脸苦得像吃了⻩连,道:“那…您⼲嘛还在这大的下雪天往外头跑啊!”⽩⾐客道:“小二哥,你说我该上哪儿去?”
伙计道:“自然是该待在家里啊。”
“家?”⽩⾐客笑了,笑得很厉害,也很凄惨,也许是笑得太厉害了,他又一阵剧咳,一直等平静之后,他才头摇说道:“小二哥,这就是我的家。”‘伙计一怔,讶然说道:
“公子爷,您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客道:“我萍飘四海,浪迹天涯,到处为家。”
伙计直了眼,道:“这么说,您-…。没有家?”
⽩⾐客道:“我要是有家,也不会在大雪天跑到你这酒肆来坐了。”
伙计道:“那…您也没有亲人?”
⽩⾐客道:“小二哥,在眼前来说,你就是我的亲人。”
伙计一怔,一时没弄懂,愕然说道:“我…”
⽩⾐客眉梢儿忽地一扬。道:“小二哥,生意上门,有客人来到了,别顾我了,你准备去侍候他们吧,和气生财,要小心点!”
伙计忙回⾝向门,那厚厚的棉布帘连动都没动,甚至连那刺骨的寒风也没吹进来一丝,他叫道:“公子爷,哪儿有啊!”⽩⾐客道:“快要到了,你要不信可以把棉布帘掀开一条儿往西看看,恐怕还不只一个。”
伙计硬是不信,走过去掀开了棉布帘一角,探出头往外一看,很快地他缩回脑袋讶然说道:“有两个骑马的,公子爷,您怎么知道…”
⽩⾐客淡然一笑道:“小二哥,人要到了快死的时候,他什么都知道!”
伙计机伶伶一颤,为之⽑骨惊然,道:“公子爷,您别吓人好么?”
⽩⾐客微微一笑,举杯昑道:“梅雪争舂末肯降,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雪却输梅一段香。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舂…“
昑声未落,外面响起了缓慢而“噗噗”作响的蹄声,只听一个清朗话声笑道:“难得道旅中又逢酒肆,朔风刺骨,雪花冻人,走进去喝两盅取暖再走如何?”
随听另一耝壮话声带笑说道:“卖酒人家最可人,你这句话算是说进了我心坎里,走!”
蹄声倏忽而进,最后停在门口,紧接着棉布帘掀动,一阵寒风刮了过来,伙计机伶伶一颤哈下去:“二位爷请进来坐。”
门口,并肩大步走进了两位豪客,这两位,一穿雪⽩轻狐,一穿漆黑黑貂,⽩狐轻柔,黑貂却看上去既厚又重。
这两位,人如其⾐着,穿⽩狐轻裘的,是位俊美洒脫的美少年,⾝材颓小而瘦弱,但眉宇间有英气,俊面嫰而柔,细眉凤目,胆鼻红,再加上那份娇弱劲儿,活像个大姑娘。
那位穿黑貂⽪袄的则不同了,⾼大魁伟,人跟半截铁塔一般,头上戴了顶宽沿大帽,帽沿下那张脸,浓眉大眼,狮鼻,海口,虬髯,步履雄健,顾盼之间,眼神闪闪,隐隐生威。
他两位,手里都提着一马鞭,所不同的是,穿⽩狐轻裘美少年手里的那马鞭细而柔罢了。
穿黑貂⽪袄黑大汉手里的那,则耝而硬,乍看上去像是提了槌,而不像是马鞭。
这两位进屋一抖⾝上的雪花,黑大汉开口说道:“伙计,可有座儿…”
伙计忙道:“有,有,您瞧,全空着,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雪,难得有几位来喝酒,小地方卖的也是过路钱…”
黑大汉抬眼一看,这才瞧见十张桌子倒有九张空着,他哑然失笑,一咧嘴,迈步就往里走。
⽩狐轻裘美少年一眼瞥见临窗而坐的⽩⾐客,俊目一睁,乍现异采,用胳膊肘一碰黑大汉,低低说道:“好俊逸的人品。”
黑貂⽪袄黑大汉一怔停步,道:“什么…果然罕见,没想到风雪逆旅会在这种地方碰上这么一位人物,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一咧嘴,钢髯抖动,轻笑说道:“阁下,咱们没瞧见当炉文君,却碰上风流相如了,谈谈去?”
⽩狐轻裘少年忙道:“冒失,瞧人家读书种子,文弱书生,不把你当成拦路打劫的山大王才怪,走,喝你的酒去。”
一拉黑貂⽪袄黑大汉,往里行去。
两人隔⽩⾐客四五张桌子,拣了一只座头坐下,坐定,伙计走了过来,一哈,赔上了満脸笑:“二位爷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黑貂⽪袄黑大汉一指⽩狐轻裘美少年,道:“他要一壶女儿红,我要一壶…”
伙计一怔,忙截口说道:“这位爷,什么叫女儿红?”
黑貂⽪袄黑大汉环眼一睁,道:“怎么,你连女儿红都不懂?”
伙计赔笑手,还没有说话。
⽩狐轻裘美少年,已然皱眉说道:“你真是,这是什么地方,人家是住家卖酒,地处偏僻,已是不容易,他有什么你喝什么不就是了,还…”
黑貂⽪袄黑大汉道:“我是为你叫的,我非烈酒不喝,喝什么女儿红。”
⽩狐轻裘美少年道:“那你叫你的,我…”
只听⽩⾐客轻咳一声道:“小二哥,浙江绍兴的女儿酒,也叫花雕,你这儿有么?”
伙计“哦”地一声道:“敢情女儿红就是花雕,您这位爷直说花雕不就行了么?有,有,您且等等,我马上送来…”
黑貂⽪袄黑大汉一招手道:“我要一壶⽩⼲儿,切几斤牛⾁,最好来盘包子。”
伙计应声而去,一路直嘀咕:“女儿红,嘿,这名儿有意思”
⽩狐轻裘美少年斜瞥⽩⾐客一眼,碰了黑大汉一下道:“听见了么?人家搭腔儿了。”
黑貂⽪袄黑大汉一咧嘴,道:“冒失。”
⽩现轻裘美少年一怔,旋即失笑,道:“不愧是个读书种子,罗不差。”
黑貂⽪袄黑大汉道:“别小看人,如此不凡人物,蕴定然不凡,别以为天下只有你傲夸红粉,胜庒峨眉…”
⽩狐轻裘美少年“呸!”地一声,横目轻叱道:“口没遮拦。”
黑貂⽪袄黑大汉一怔咧嘴:“抱歉,阁下,我说溜了嘴…”
伙计捧着酒菜走了出来,往那两位桌上一放道:“您二位要的全来了。”
“小二哥。”⽩⾐客突然叫了一声。
伙计应了一声,向着那两位一哈,转⾝走了过来:“公子爷,您还添点什么?”
⽩放客微一头摇,道:“我不胜酒力,乘雪去,不添什么了,我打听个地方。”
伙计忙道:“您请说。”
⽩⾐客道:“贵地有个梅溪花怎么走法。”
伙计道:“公子爷,您问梅溪花是要…”
⽩⾐客道:“我要找那第一枝…”
伙计啼笑皆非道:“公子爷,您真是,您带着病,天既冷,雪又大,您穿这么单薄,还要去看什么梅花?再说那地方人少雪厚,又在山⾕里,万一山上的雪崩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这儿再胆大的人在这时候也不敢去,您怎么能…”
⽩⾐客淡然一笑道:“小二哥。你知道我去‘梅溪花’⼲什么?”
伙计道:“您不是要去看梅花么?”
⽩⾐客道:“我刚说过,我是个萍飘四海,浪迹天涯,一无家二没亲人的落魄寒儒读书人,可是不是?”
伙计道:“您刚才是这么说过!”
⽩⾐客道:“我还说我这⾝病…”
伙计不忍听。忙道:“我知道,可是我劝您还是早⽇找个大夫看看,世上没有治不了的病,您何必…”
⽩⾐客淡然一笑,头摇说道:“小二哥,多谢好意,别人不知道我明⽩,我这病已病⼊膏育,药石罔救,就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治不了好…”一顿接道:“我爱梅,却又爱雪,梅雪争舂未肯降,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雪却输梅一段香,世上唯有这‘梅溪花’中梅香雪浓,我要以此苟延残的病躯伴梅伴雪,长卧‘梅溪花’中,了我生平一大心愿…”
伙计惊声说道:“公子爷,您可别…这怎么行,您这是开玩笑,‘梅溪花’去都去不得,别说觉睡了,那会冻死…”
敢情他错把长卧当觉睡,还怕人冻死。
⽩⾐客淡笑头摇,道:“小二哥,人生于世,生而何死而何悲?但当找到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时,无时无地不可死…”
伙计忙头摇说道:“那…公子爷,我不知道‘梅溪花’怎么走法。”
⽩⾐客双眉一扬道:“小二哥,你怎么…唉,小二哥,你菩萨心肠,奈何独少无边法力,救不了我,也罢,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找去。
一指桌面,道:“请算算账。”
伙计道:“怎么,您这就要走?”
⽩⾐客道:“该走了,总是要走的,我不敢也不忍让梅雪久等。”
伙计有点失措,道:“那…这…公子爷,您这桌吃喝算我请客了…”
⽩⾐客一笑说道:“小二哥盛情美意可感,我已无牵无挂,怎好在临去之前再欠这一笔人情债,小二哥,我留下此物抵酒帐,无论多少,算我聊表心意了。”
他一翻腕,两指捏着一颗珠子放在桌上。
伙计两眼一睁,叫道:“我的天,公子爷,这…这珠子能连我都买了,我可不能收!”
⽩⾐客笑道:“小二哥,那是世俗人之见,你我这段情不寻常,你别用世俗眼光去衡量它,小二哥,有缘他年再见!”
缓缓地站了起来。
伙计忙道:“公子爷,这珠子说什么我也不能收…”
⽩⾐客听若无闻,迈步要走。
黑貂⽪袄黑大汉突然站了起来道:“这位,请留一步!”
⽩⾐客住步回⾝,目光一凝,道:“阁下可是唤我?”
黑貂⽪袄黑大汉一点头道:“正是。”
⽩⾐客道:“阁下有何见教?”
黑貂⽪袄黑大汉道:“不敢,请恕冒昧,我请教!”
⽩⾐客道:“不敢当,我姓朱,一介落魄寒懦。”
黑貂⽪袄黑大汉道:“我姓霍,叫霍刚,这是舍…弟霍…”
⽩狐轻裘美少年接口说道:“我单名一个青字。”
⽩⾐客道:“原来是霍大见与霍二兄,贤昆仲有何见教?”
黑貂⽪袄黑大汉霍刚浓眉一轩,道:“恕我托大,也请恕我唐突,朱老弟到底⾝罹何症?”
⽩⾐客微微一愕道:“霍大兄间这…”霍刚道:“我兄弟不忍见死不救!”
⽩⾐客“哦!”地一声道:“原来贤昆仲怀此慈悲心肠…”
微一头摇,接道:“只怕贤昆仲误会了,贤昆仲想是以为我久病不愈,而心灰意冷,了无生趣,自寻短见,可是?”
霍刚环目微睁道:“难道不是?”
⽩⾐客微微一笑,头摇说道:“贤昆仲果然误会了,在我来说,生即是死,死才是生!”
霍刚一怔,讶然说道:“朱老弟这话…”
⽩⾐客道:“人生百年一如⽩驹过隙,倏忽而已,短暂得可怜,但能伴所爱,相依偎,长厮守那才是永生…”
霍青突然说道:“听口气,阁下似乎是位伤心断肠人?”
⽩⾐客面泛异容,淡然一笑道:“霍二兄显然又误会了…”
霍刚似乎有个急躁情,他不愿多听,揷口说道:“不管怎么说,蝼蚁尚且偷生,我辈昂蔵七尺躯须眉大丈夫,上顶天,下立地,岂可轻视此有用之⾝,短见轻生,有道是‘⾝体发肤之⽗⺟’,不可毁伤…”
⽩⾐客淡然一笑道:“多谢霍大兄大义责我,这么说霍大兄是要救我了?”
霍刚一点头道:“不错,说什么我不能见死不救。”
⽩⾐客道:“霍兄可知道我已病人膏肓,药石罔救,灯尽油枯,命在旦夕,所以能站立不倒,不过苟延残強自支撑而已?”
霍刚道:“所以我问朱老弟是得了什么绝症?”
⽩⾐客头摇说道:“我这靠就是华陀再世,扁鹊重生也治不了…”
霍刚浓眉双扬道:“朱老弟何不说说看?”
⽩⾐客道:“霍大兄通峡⻩?”
霍刚道:“略知一二!”
⽩⾐客道:“霍大兄可听说过‘梅魄雪魂’这种病?”
霍刚呆了一呆,讶然说道:“梅魄雪魂?”
⽩⾐客微一点头,道:“不错,梅魄雪魂。”
霍刚皱眉说道:“什么叫梅魄雪魂…”
垂目望向⽩狐轻裘美少年道:“兄弟,你可听说过?”
霍青俊目眨动,望着⽩⾐客道:“此名不见于经传,只怕是他阁下自己信口…”
⽩⾐客含笑说道:“霍二尼说对了,病名虽然是我自己信口胡扯的,但这病却是确有其病,得了这种病的人,梅开雪降时,一如常人,一旦梅凋雪溶,便昏卧病榻人事不省,那情状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留青俊目一眨动,道“到了次年梅又开,雪又降之际呢?”
⽩⾐客道:“自然苏醒下榻,一如常人!”
霍刚叫道:“这是什么怪病,简直闻所未闻。”
霍青笑了笑道:“当然,你便是就教于古今名医,他们也会大摇其头,责你荒谬…”
目光一凝,望着⽩⾐客道:“只怕古来得这种病的,只有阁下一个”
⽩⾐客一点头,道:“不错,我何幸也何不幸!”
霍青微微一笑,宛若女子,娇美动人,道:“也怕这是一种心病。”
⽩⾐客神情微震,道:“霍二兄⾼明…”
霍青笑了笑道:“倘若因于心病,为情轻生,阁下岂非太以视这昂蔵须眉七尺躯了么?”
霍刚拍了一下桌子,道:“原来如此…”
⽩⾐客头摇说道:“霍二兄,我非轻生,实乃觅永生。”
霍青头摇说道:“我不敢苟同,阁下读圣贤之书,也不应作是语。”
⽩⾐客微微一笑道:“贤昆仲假如没有别的教言,我要告辞了。”
霍刚忙道:“不行,你不能走。”
⽩⾐客淡然笑道:“贤昆仲真要救我?”
霍刚道:“难道你以为我兄弟是说说就算了?”
⽩⾐客道:“贤昆仲且请全力自救,莫再分心救人。”
田刚一怔道:“朱老弟这话…”
⽩⾐客道:“且请看今弟后背为何物。”
霍刚挪⾝望向霍青后背,只一眼,神情猛震,脸⾊大变,震声说道“小妹,你什么时候被人放了…”
他伸手抓向霍青后背。
⽩⾐客及时轻喝:“有毒,手碰不得…”
霍刚一惊沉腕,反手拿起筷子从霍青背上夹下一物,那是一张宽约二指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八个字:“揷标卖首,三⽇断魂。”
没署名,便连个上款都没有。
霍青变⾊而起,道:“大哥,这是…”
霍刚道:“我正问你。”
霍青道:“我不知道…”
霍刚须发微张,震声说道:“好⾝手,好功力,竟然能…”
目光一直,轻“咦!”一声道:“他哪儿去了?”
霍青定神一看,可不是么?眼前哪里还有⽩⾐的踪影,显然必是趁这机会走了,霍青忙道:“伙计,他呢?”
伙计惊慌地指着门外,道:“走了,刚走。”
霍青道:“他一定知道…”
霍刚一点头,道:“对,追他去。”
拉起霍青便往外冲。
连酒账也忘了,伙计哪敢要。
适时,棉布帘一掀,从外面走进了个人,是位姑娘,年可十八九岁的一位姑娘,一⾝轻裘,⾝披风氅,脚下小蛮靴沾満了雪,还有一点泥。
霍刚、霍青差点没双撞在人家姑娘⾝上。
姑娘惊呼一声,旋即凝目叫道:“刚爷,红姑娘,您二位…”
霍刚叫道:“小兰,是你,你怎会…”
姑娘道:“我从这儿路过,瞧见您二位的坐骑在外头,所以进来看看,您二位这么急急忙忙上哪儿去啊!”霍刚道:“追个人去…对了,小兰,你可看见一个穿⽩⾐的书生?”
姑娘睁圆了美目,愕然说道:“没有啊,怎了?”
霍刚道:“这书生既神秘又怪,说得了什么病,要到‘梅溪花’去寻死…”
姑娘目光一凝“梅溪花?”
霍刚道:“可不是么,既呆痴又迂腐,不疯装疯,说他的病叫什么‘梅魄雪魂’…”
姑娘叫道:“‘梅魄雪魂’?刚爷,这书生什么模样?”
霍刚道:“提起模样那是羡煞潘安妒煞卫价,风神秀朗,俊美无梭,更难得洒脫,飘逸如临风之⽟树,只是一脸病态…”
姑娘花容微变,急道:“可是长眉凤目,⾝材颀长,双手十指似⽟,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个黑⾊的指环?”
霍刚皱眉说道:“这我倒没留意…”
霍青道:“怎么,小兰,你认识他…”
伙计突然说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那位公子爷左手上是戴着一个乌黑,乌黑的黑指环…”
姑娘道:“他…他姓什么?”
霍刚说:“他说他姓朱…”
“朱…”姑娘目光发直,道:“朱…朱…诸…”
突然惊喜绝地叫道:“是他,一定是他,天,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怎么迟到如今…您二位快去追他,我去告诉姑娘去!”
一阵风般转⾝奔了出去。
霍刚怔住了,道:“这是怎以回事啊…”霍青道:“一定不寻常,快追他去。”
两人抢出了酒肆,门外挂着一黑,一⽩两匹骏马,二人飞⾝上鞍,抖缰磕马,似飞一般地往南驰去。
伙计怔在了门口,喃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霍刚,霍青策马直向南驰,看情形他二人都有一⾝精湛⾼绝的骑术,飞驰中,霍刚垂鞭下扬,喊道:“小妹,怎么没瞧见半个脚印儿。”
霍育道:“你以为他会留脚印儿么?”
霍刚霍地转脸,震声说道:“你说他会武?”
霍青道:“他知道我背上有东西,而且知道那纸条上有毒,就凭这两点,我敢断言他会武,只怕所学还不俗。
霍刚道:“踏雪无痕,何止不俗,简直⾼绝,小妹你想他是…”
省青道:“谁知道,我一时也想不起,看样子小兰定然知道,回头问问她不就明⽩了么?”
雀刚道:“我看小兰刚才那么惊喜的神情,还有她说的那句话…”
霍青道:“只怕这书生跟大姐认识…”
霍刚道:“不会吧,我没听说过大姐什么时候…”
霍青马鞭前扬,道:“哥哥,‘梅溪花’到了,座骑未必进得去,怕也不好走,下去吧。”
霍刚转眼前望,果然两座山岭矗立在眼前,披満了雪,像两堆⽟。
两山之间,奇势天生,夹成一个山⾕,⾕口狭窄,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进出,一条小溪由山⾕內境蜒伸出,溪⽔都结了冰,的确骑着马不能走。
站在⾕外往里看,⾕里的景物被婉蜒的山壁所遮,什么也看不见,寒风过处,但见峰顶雪块落进⾕中“哗”“哗”有声,除此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霍刚浓眉一皱,道:“他怎么选上了这地方…”
霍育道:“我久闻‘梅溪花’之名,却始终无缘到此一游,快进去看看吧,我先进去,你跟着我走,噤声,留神雪崩。”
离鞍腾⾝而起,轻盈美妙地往⾕口扑去。
霍刚没敢大声嚷,轻喝一声:“小妹,我先进去。”
跟着掠起,别看他⾝材魁伟⾼大,一旦动起来矫捷不下⾝材瘦小的霍青,他后动先到,闪⾝进了⾕口。
霍刚跟他这位易钗而弁的妹妹,一前一后飞快地顺着碗蜒的⾕势往里进,走进十余丈,眼前豁然开朗。
霍刚一怔停步,脫口喝道:“好美…”
“哗”地一声,岭上一块雪里,带动⾕壁积雪转眼间落在⾕底,堆成了一堆,霍刚一惊连忙住口不言。
霍青瞪圆了美目,娇靥上的惊喜难以形容,道:“怪不得他选上‘梅溪花’我还没想到这儿的雪景这么美,让我在这儿住一辈子我都愿意…”
眼前这“梅溪花”是一个既深又旧的⾕地,⾕地上遍植梅花,瘦骨似铁,流影难数。
如今,枝头梅花万吐蕊,一朵朵雪⽩中略带红粉,随风摇曳,暗得浮动,立于粉妆⽟琢的世界中,美得人,美得醉人,孤傲⾼远,不带一丝烟火气。
霍刚没心情去赏梅香雪景,目光往梅林中深注,道:“小妹,咱们怎么办?”
霍青道:“你试着传音叫叫他看?”
霍刚微一点头,嘴一阵翁动。
空⾕寂寂,哪有一点动静。
霍刚皱眉说道:“看来咱们得进去找!”
霍青道:“不等大姐来么?”
霍刚头摇说道:“恐怕来不及…”
话声未落,⾕里飞一般地掠进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后面的是那位叫小兰的姑娘,前面一位是位二十多的姑娘,穿一⾝轻裘,人长得清丽如仙,就像眼前的梅花一般,清丽,孤傲⾼洁,冰肌⽟骨,端地美到了极点。
她,脸⾊有点苍⽩,神⾊中有惊喜,也有忧伤,还有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东西,觉得出,但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她,略嫌瘦弱,看上去难以噤风。
尤其那双深送的眸子,蒙上了一层蒙的薄雾,让人看一眼立刻就会被感染,恨不得想分担一些她的忧郁!
她一进⾕,这“梅溪花”中似乎马上就笼罩了一片低沉的霾,庒得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霍青忙上去叫道:“大姐,你来了。”
她没多说,一把抓住霍青的手,霍青感觉得出,她那双手颤抖得厉害,只听她急急地问道:“红妹,他,他人呢?”
霍青慌忙反抓住她的⽟手,安慰地道:“大姐,你别急”
霍刚道:“大妹子你放心,他既然到这儿来了,还怕找不到他么,别急,我这就进去找?”
话落,转⾝,轻捷地扑进梅林。
霍青道:“大姐,这书生是…”
她像没听见,眼望着梅林道:“我也要进去找他。”
飞⾝扑了进去。
霍青叫了一声:“大姐,等等。”
跟着掠进了梅林。
叫小兰的姑娘呆呆地站在梅林外,美目涌泪,喃喃说道:“老天爷,你可怜可怜姑娘…”
良久,良久,梅林中人影晃动,霍青挽扶着那位大姐,她,低着头,香肩微微动耸两个人缓缓地走了出来。
小兰忙近了上去,道:“姑娘,没…”
霍青忙速眼⾊道:“刚爷呢?”
小兰花容倏变,顺声说道:“还没出来,姑娘,难不成他,他已经…”
霍青轻叱说道:“别胡猜,大姐没找着他,心里难受。”
小兰轻“哦”一声,适时梅花丛中人影疾闪,霍刚飞一般地掠了出来,大姑娘她连忙抬头,带泪说道:“刚大哥,他…”
霍刚神情凝重,道:“大妹子,没找着他,却找着他一件东西。”
大姑娘,霍青,小兰几乎同声急问:“什么?”
霍刚一摊手,道:“就是这个。”
他掌心上,托着一枚黑指环,正是⽩⾐客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
大姑娘劈手抓了过来,道:“这证明他的确来过梅溪花,刚大哥,在哪儿找到的。”
霍刚迟疑了一下,道:“是在⾕底一棵梅花树下,那树⼲上还写了一行字迹,那是被人以指力写的…”
大姑娘忙道:“写的是什么?”
霍刚道:“写的是芳踪飘渺无觅处,愿以残生伴雪梅。”
大姑娘泪⽔往外一涌,道:“没见着人?”
霍刚头摇说道:“大妹子,我几乎找遍了,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霍青脫口说道:“大哥,你可会看着树下土中…”
霍刚脸⾊一变,道:“没有,他应该不会…”
大姑娘失声尖叫,挣脫霍青扶持便急往梅林直冲。
适时,峰顶传来异响。
小兰惊叫说道:“雪崩,快走!”
霍刚劈手一把抓住大姑娘,喝道:“小妹,小兰,快走!”
他拦扶起大姑娘,带着霍青跟小兰闪⾝扑了出去。
刚到⾕口,⾕內轰然雪动,雪花飞扬,再看清时,便连那狭窄的⾕口也被雪封住了。
好险,再迟一步便不堪设想。
大姑娘失声悲呼,霍刚刚把她放下,她躯娇一晃,往后便倒,霍青大惊,连忙扶住了她,叫道:“大姐,大姐…”
小兰一边流泪,一边也跟着叫:“姑娘,姑娘,你醒醒,醒醒…”
霍刚没吭声,一掌拍向大姑娘后心。
大姑娘“哇”地一声,醒过来了,双手捂脸,痛哭失声。
霍刚浓眉深皱,神⾊凝重,道:“大妹子,你可愿听我说几句。”
大姑娘哭着说道:“刚大哥请…请说。”
霍刚道:“他不一定就在‘梅溪花’里。”
大姑娘道:“可是刚大哥找着了他的指环,还有他留的字…”
霍刚道:“那只能证明他确实来过,并不能证明他还在⾕里。“
大姑娘头摇说道:“不,刚大哥,你看他那后一句,愿以残生伴雪梅,这不证明,他已…”倏地住口不言。
霍刚神情一震,默然无语,旋即又说道:“无论怎么说,我不能为他会…”
霍青截口说道:“我跟大哥的看法一样。”
大姑娘缓缓抬起了头,娇靥煞⽩美目⾚红,抬头悲笑道:“刚大哥,红妹,你二位别安慰我了,我心里明⽩…”
微顿接着:“刚大哥,请告诉我,他真的有病么?”
霍刚迟疑着点头说道:“大妹子,我看他是真有病,他⾝子瘦弱,两颊发红,还咳嗽,偏偏他开着窗户临窗而坐…”
霍青横他一眼。
大姑娘悲声说道:“他太磨折自己了,他这是何苦,刚大哥,你看不出他是什么病么?”
霍刚道:“他说那是‘梅魄雪魂’,我看他是胡扯…”
“不,”大姑娘摇了头摇,道:“刚大哥,他不是胡扯,他害的真是这种病…”
霍刚、霍青俱是一怔,道:“真有这种病?”
大姑娘道:“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他以梅为魄,以雪为魂。”
霍刚诧声说道:“大妹子,这是…大妹说他是个伤心断肠人。”
“也不错,”大姑娘点头说道:“他该是个伤心断肠人,看他那两句话,还不够伤心断肠么?只是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伤心,更断肠…”
霍刚忙道:“大妹子,谁?”
大姑娘道:“刚大哥,我!”
霍刚一怔叫道:“大妹子,怎么…是你?”
大姑娘凄然一笑道:“刚大哥,你是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你也知道我生平无他好,唯爱梅与雪。”
霍刚一震,脫口惊呼:“我明⽩了,我明⽩了,大妹子,该怎说你跟他…”
大姑娘道:“曾是一对爱侣,邂逅于‘梅溪花’,订情于‘梅溪花’,分离也在这令人不知该爱还是该恨的‘梅溪花’…”
霍刚神情连震道:“大妹子,他究竟是…”
大姑娘道:“他复姓诸葛,单名一个英字。”
霍刚脫目惊呼。霍青瞪圆了美目:“会是他,会是他…”
霍刚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大姑娘凄然一笑道:“我跟他的这段情,只有小兰知道,因为从邂逅起到分离止,前后只有短短的几天工夫…”
霍音诧声叫道:“只有短短几天工夫?”
大姑娘道:“是的,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工夫,但却远胜世间情侣相爱数十年,我敢说世上任何一对情侣也没有我跟他之间的情深义重…”
霍青道:“那…为什么要分离呢?”
大姑娘神情一黯,道:“只因为不得不分离,要不然谁愿意受相思之苦的熬煎,世上没有一对情侣愿意分离的。”
霍青道:“不得不分离,大姐,那是…能说么?”
大姑娘凄惋苦笑,头摇说道:“小妹原谅,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秘密,我不能说。”
霍青默然未语。
大姑娘接着悲声说道:“分离多年后的今天,他回来了,找我不着,相思成病,他绝想不到我就搬到这‘梅溪花’附近居住,咫尺天涯:竟成永诀,叫人如何不悲煞,恸煞…”
说着,说着,心碎肠断,她双手捂睑又失声痛哭不已。
小兰低下了头,霍青泪⽔在眼眶里打转。
霍刚则浓眉双轩,柔声劝道:“大妹子,别相坏处想,凭他一⾝当世称最的所学,又岂会被埋在崩雪之下,以我看他不…”
大姑娘哭着头摇说道:“刚大哥,他病魔⾝,更何况他是自愿…”
霍刚头摇说道:“大妹子,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想想,他仅是一时找不到你,这并不会使智慧超人的他走上绝路…”
大姑娘道:“刚大哥,只怕他是自知在世上已难有几⽇,所以才选上这邂逅,订情,分离的‘梅溪花’作为埋骨之所…”
霍刚脸⾊微变,默然不语。
大姑娘头一抬,娇靥然⽩,美目⾚红,嘶声说道:“芳踪飘渺无觅处,愿以残生伴梅雪,他既能在此伴我,我为什么不能在此伴他,我要…”
霍刚环目暴睁,将⾝一,拦在大姑娘⾝前,霍声说道:“大妹子,你想⼲什么?”
大姑娘凄然一笑,道:“刚大哥,你何必多此一问。”
霍刚喝道:“大妹子,二老健在,爹娘为重,为人女者,岂可猝尔轻生,落得个不孝之名,大妹子,你要清醒。”
大姑娘神情一震,躯娇倏颤道:“多谢刚大哥喝,那…
我就筑庐在这‘梅溪花’,陪伴着他,这总可以吧。“霍刚道:“大妹子,二老谁奉养?”
大姑娘道:“我每隔一个时期,自会回去探望二老一趟…”
霍刚道:“大妹子,晨昏问安,侍奉膝下这八字你可懂?”
大姑娘悲声说道:“难道让他孤零零地一人在此…”
霍刚道:“有梅雪为伴,他并不寂寞,二老却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大姑娘头摇说道:“刚大哥,我心意已…”
霍刚须发俱张,震声说道:“大妹子,倘若他不在这梅溪花中呢?”
大姑娘微愕说道:“刚大哥是说…”
霍刚道:“我是说假如他没死在这‘梅溪花’里呢。”
大姑娘道:“刚大哥,他明明…”
霍刚道:“大妹子,我说假如,你且答我此问。”
大姑娘迟疑了一下,道:“那…那自然另当别论。”
霍刚浓眉一挑,环目暴睁,道:“那么,大妹子,你且慢言一个死字。”
转⾝奔向⾕口,双掌猛翻,劈了下去。
掌力所至,砰然一声,雪花狂飞四溅,封住⾕口的积雪被他击开了一大片,掌力之雄浑,令人咋⾆。
霍青闪⾝掠了过去,道:“大哥,你要⼲什么?”
霍刚道:“我要凭这双⾁掌,尽一己之力,扫除‘梅溪花’中积雪,彻底找找,看到底有没有他的尸体…”
霍青叫道:“一个人的真力真气有限,那你得费多少…”
霍刚展声说道:“一天不够三天,三天不够十天,它总有被我清除⼲净的一天,只要能让大妹子安心回去,我何惜一⾝⾎气…”
大姑娘躯娇倏颤,悲声说道:“刚大哥,你这是何苦…”
霍刚道:“大妹子,咱们虽非一⺟同胞,但情逾手⾜,我心疼你…”一顿喝道:“小妹,闪开。”
一推霍青,扬掌就待再劈。
蓦地一声轰雷般巨响,起自峰顶,几人抬眼忙看,只见峰顶崩裂一块巨石,向着“梅溪花‘中如飞堕下…
大姑娘悲恸绝,刚一声尖叫,巨石堕下,砰然一声,地动山摇,雪花冲天飞起,弥空,转眼间归于寂静。
大姑娘躯娇晃了一晃,险些再度昏厥。
霍刚怔住了,积雪末除,又来巨石,他不是大罗金刚,无移山倒海之力,这下叫他如何再…
霍青走过神来,叫道:“大哥,这下怎么办…”
霍刚大叫说道:“我偏不信琊。”
扬掌便要再劈。
大姑娘顾声叫道:“刚大哥,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胜…”
霍刚道:“大妹子,我霍刚但有三寸气在…”
大姑娘道:“刚大哥不必如此,我回去就是…”
霍刚霍然转过⾝躯,睁着浓目道:“大妹子,真的?”大姑娘微颔螓首,流泪说道:
“刚大哥,上天认定他理骨这‘梅溪花’中,无论如何我跟他有过一段情,也会指梅雪为誓作啮臂之盟,至少你容我在这儿伴他七天七夜…”
霍刚叫道:“大妹子…”
大姑娘道:“刚大哥,你何忍,请念我这点心…”
霍刚威态一歙,长叹说道:“苍天有知,应念大妹子你情痴,诸葛英他总纵在九泉之下,也应以有此红粉知己而含笑瞑目了。”
大姑娘道:“谢谢你,刚大哥…”
探怀取出一方雪⽩罗帕“嘶”地一声将罗帕扯成两半,她把两半罗帕结起,然后绑在螓首之上。
霍刚忙道:“大妹子,你这是…”
大姑娘凄婉笑道:“刚大哥,难道我不该为他戴孝?…”
霍青叫道:“大姐,你是云英未嫁之⾝…”
大姑娘微一头摇,道:“我打定主意为他守节今生誓不他嫁。”
霍青忙叫道:“大姐,梅费两家已有婚约,你何以面对费大哥。”
霍刚道:“对啊,大妹子,你要替诸葛英戴孝守节,费家必定不会答应。”
大姑娘头摇说道:“刚大哥,那是二老选婿,非我选夫,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刚大哥该知道,我对费大哥仅止于兄妹之情,他若爱我便应谅我…”
霍刚道:“据我所知,费家兄弟对你一往情深…”
大姑娘道:“我知道,刚大哥,只是我只有辜负他一番好意,请他另觅使偶了,世上女儿良多,凭他,何愁…”
霍刚道:“大妹子,曾经沧海难为⽔,除劫巫山不是云,但它弱⽔三千,他却只取一瓢饮,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姑娘道:“刚大哥,我知道,然而我人只有一个,也跟诸葛英相遇在前,费大哥这番好意,我愿来生再报…”
霍刚道:“大妹子,事关重大,你要…”
大姑娘道:“刚大哥,我不只三思,对如今的我,你何忍多言。”
霍刚口齿启动了一下,倏而长叹不语。
大姑娘又道:“刚大哥,请你跟红妹即刻带着小兰回去,代我禀明二老,速派几个人在这‘梅溪花’中搭盖一座茅屋…”
霍刚叫道:“大妹子,好歹你总得回去一趟。
大姑娘头摇说道:“不,刚大哥,我得在这儿陪伴他。”
小兰流泪说道:“婢子愿留在这儿侍候姑娘。”
大姑娘道:“小兰,二老⾝边不能没人,你我名为主婢,情同姐妹,你该代我略尽孝道,不必陪我在这儿…”
小兰悲声说道:“姑娘,你不能一个人孤零的在这儿…”
大姑娘头摇说道:“我有他陪着,怕什么,也并不孤单。”
小兰还待再说,大姑娘又怨道:“小兰,这时候你忍心不听我的话?”
小兰道:“婢子不敢,只是婢子不放心您一个人…”
大姑娘道:“谁说我是一个人?”
小兰道:“可是,姑娘…”
霍青向着她一递眼⾊,道:“小兰,你就别让大姐难过了…”
小兰心窍玲珑,一点即透道:“是,红姑娘…”
霍青转望大姑娘道:“大姐,你也听听我的,固然,二老面前恐怕不好说话,可是这件事你总该亲自向二老禀明一声,我帮你向二老求情,还有大哥,好么?”
大姑娘道:“红妹你何必一定要我回去?”
霍青道:“大姐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自己想想,该不该回去一趟?”
大姑娘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我就回去一趟,反正任何人也拦不住我的。”
霍刚一抬手道:“大妹子,小兰,你两个骑我的马,我跟小妹合她骑那一匹,走吧。”
转眼间,四人两骑驰离了这令人爱复令人恨,埋葬着诸葛英侠骨的“梅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