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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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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马赶到雁门关的时候,天刚亮。

  雁门关是座要隘,也是个进出长城的大关口,客栈不但多,而且也远较“岱岳镇”上的小客栈像样。

  车马到了伙计手里,人住进了第二进后院的三间上房里。

  时候还早,这当儿找人不容易,大伙儿都和⾐躺在炕上养了会精神,一直到⽇头升起,该吃早饭的时候,大伙儿才起⾝下了炕。

  打这么一会儿盹儿,精神好多了,铁大道:“少爷,咱们这就出去。”

  傅少华沉昑了一下道:“先叫他们给姑娘房里送去早饭再说。”

  铁大答应了一声,扭头出去了。瞎子道:“少主,诚如您听说,敌暗我明,咱们出去一找,要是让他们的人看见了,只怕会惊走他们。”

  傅少华道:“老有什么⾼见?”

  瞎子道:“他们不认得我⽗女跟九姑,不如您几位在客栈里歇着,让我们三个出去晃晃去,一有发现我马上让九姑回来报信儿。”

  傅少华道:“那怎么好,姑娘不比咱们,两天奔波,‮夜一‬没睡,她已经够累了…”

  瞎子道:“她坐在车里有什么累的,昨晚上她一直在车里躺着,不能说没睡,就是累,等忙过了这件事再歇息也不迟。”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那只好偏劳三位了。”

  瞎子道:“自己人少主还客气什么,这也是份內事,商二弟跑一趟,告诉她俩吃过饭后马上到这屋里来。”

  商二领命而去。吃过早饭,佩君偕同查九姑过来了,瞎子把原由告诉她们老少俩之后,三个人辞别傅少华就出了客栈门儿。

  出了“临关客栈”瞎子道:“老姐姐,可有个合适的去处么?”

  查九姑正在四下看,这时候关口里外的家家户户都已经开了门,路上人也多了,她一双老眼落在不远处一块招牌上,道:“那边有家卖小吃的,到那儿坐坐怎么样?”

  瞎子倏然一笑道:“早知道就不在里头吃了,走吧,过去坐坐也好!”查九姑跟佩君一边一个,扶着瞎子,当即往那卖小吃的地方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候,对街一家客栈里并肩走出两个⾝体健壮,神情骠悍的⻩⾐汉子来。

  佩君三人没看见他俩,他俩可看见了佩君三人,尤其是佩君,双双一怔,旋即不约而同地笑道:“没想到雁门关这儿,还有这么一朵好花啊!”说着,两个人并肩迈步跟了过去。佩君三人先进了小吃店,刚落座,那两个⻩⾐汉子也跟了进来,往邻桌一坐,四只眼马上就盯上丁佩君。

  佩君面泛诧异之⾊,递给查九姑一个眼⾊。

  查九姑何许人,马上就明⽩了,手在桌面上挥了挥,道:“这两只苍蝇真讨厌,打外头一直跟到了这儿来,惹火了我一巴掌拍死算了!”

  两个⻩⾐汉子脸⾊刚变,可却一眼正瞥见佩君三人桌上真有两只赶不走的苍蝇,,只当是疑心生暗鬼,马上就敛去了怒煞,左边一名笑着说道:“没想到啊,这么个破窑竟烧出这么好的瓷器来…”

  查九姑哪受过这个,不等话完便要发作。

  瞎子从桌子底下扯了她一把,道:“老姐姐,咱们吃点什么?”

  查九姑忍了忍,道:“随便吧,你们俩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一点儿小饿。”可不刚吃过嘛。

  瞎子道:“我的胃口大着呢,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突然想吃海鲜…”

  查九姑冷冷一笑,道:“那容易,把那‘四海龙王’找来,让他孝敬你点儿不就行了么?”

  瞎子摇‮头摇‬,道:“我的胃口大得出奇,我想连他‘四海龙王’一口呑下。”

  两个⻩⾐汉子脸⾊一变,对望了一眼,站起来要走。

  瞎子一伸手,恰好挡住了他俩,道:“既来之,则安之,东西还没吃,怎么能走!”

  左边那⻩⾐汉子冷哼一声道:“敢情我们俩碰上有心人了。”抬掌冲瞎子腕脉劈下。瞎子微微一笑道:“跟我耍这一套,你得重回娘胎练一练。”

  只见他一翻腕,五指已落在那左边汉子的腕脉上,那右边⻩⾐汉子闷哼一声,人霎时矮下了半截。

  瞎子冷笑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就是阎腾蛟在这儿,他也不敢轻易跟我来这一套。”那左边⻩⾐汉子一见不对,两手搭上桌沿口,就要掀。

  查九姑一步跨到,那一只四个指头的右手,已落在那右边⻩⾐汉子的肩上,道:“年轻人⾎气方刚,戒之在斗,你怎么连这道理都不懂,人家是做生意的,坏了人家的东西、是你赔还是我赔,乖乖地给我坐下。”

  那⻩⾐汉子脸发⽩,眼发红,额上都见了汗,还真听话,一庇股坐了下去。

  查九姑手往下一滑,极快地在他肋下点了一指,然后又坐了回去,⻩⾐汉子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老实多了,不过看他那模样儿却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突然中了风。

  只听瞎子向站在他面前那名⻩⾐汉子道:“告诉我,阎腾蛟在哪儿?”

  那⻩⾐汉子扬着眉,没说话。瞎子道:“我问你阎腾蛟现在在哪儿?”

  那⻩⾐汉子额上也现了汗,旋即他呲牙咧嘴地道:“我说,你松松!”

  瞎子一点头,道:“可以,你说吧!”

  那⻩⾐汉子脸上又见了⾎⾊,了一口气,才道:“你们是…”

  瞎子道:“阎腾蛟是我的老朋友了,当年在⻩河北沿儿他欠我一点旧债,我几经打听才知道他在这儿,正愁他暗我明惊走了他,不想你两个不知死活地跟了进来,说吧,他现在在哪儿?”

  那⻩⾐汉子道:“我们总瓢把子本来是跟我们一块儿住在客栈里的,可是昨儿晚上见刁会主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刁会主,”瞎子道:“谁是刁会主?”

  那⻩⾐汉子道;“‘天地会’的会主刁大祥。”

  瞎子“哦。”地一声道:“他去会刁大祥去了,有什么事儿么?”

  那⻩⾐汉子道:“这个我不清楚…”

  “也行,”瞎子一点头,道:“那么你告诉我,他上哪儿会刁大祥去了?”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大龙村,从这儿往北走,约摸三里多路。”

  瞎子道:“刁大祥住在那儿么?”

  那⻩⾐汉子道:“我不知道,这一带是‘天地会’的地盘儿,至于刁大祥是不是住在大龙村,我就不知道了!”

  ⼊耳这一带是“天地会”的地盘,瞎子神情当即就是一震,旋即他冷哼一声,左手一指闭了那⻩⾐汉子的⽳道,然后一个大旋⾝离椅掠起,直向后头那垂着布帘儿的一扇门扑去。

  只见那块布帘猛然一掀,跟着就是一声闷哼,再看时瞎子手里提着一个人已回到了桌边,制⽳、旋⾝、飞扑、擒人,一气呵成,⼲净俐落,不过一刹那间,难怪瞎子能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盛名不衰。

  他手里提的那个人,是个年纪轻轻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这家小吃店的伙计。

  瞎子一松手,小伙子差点没趴那儿,等他站稳之后,查九姑一只手已落在他肩头上。

  瞎子道:“你是‘天地会’的人?”

  那小伙子硬的,说话也冲:“不是。”

  查九姑道:“小伙子,你这⾝嫰骨头可受不了我这一抓。”

  小伙子一偏头,一口唾沫吐在站在桌前那⻩⾐汉子脸上,道:“没蛋子儿的孬种,我们龙头大哥瞎了眼了。”“行了,够了。”瞎子道:“阎腾蛟跟你们龙头是什么关系?”

  小伙子道:“这你最好问我们龙头去。”

  瞎子哼地一笑道:“你当我不敢去,把门上上,给我带路。”

  小伙子道:“用不着了,你坐这儿等吧,我们掌柜的已经上大龙村报信儿去了。”

  可不,店里只有这个伙计,独不见那掌柜的。

  瞎子呆了一呆,道:“还是漏了一个,行,我们在这儿等了,你歇会儿吧!”

  他这里刚说完话。查九姑后头一指已落在小伙子眼上。小伙子往后一仰,正坐在一张椅子上。

  瞎子道:“老姐姐,你跑一趟吧,告诉少主,不必进来,请他带着铁大弟几位埋伏在这家小吃店四周就行了。”查九姑答应一声走了。

  瞎子道:“佩君,你看阎腾蛟跟‘天地会’的这位龙头大哥,是什么关系?”

  佩君扫了那小伙子一眼,道:“听这人的口气,好像阎腾蛟已经攀上了‘天地会’那位龙头。”

  瞎子道:“我也这么想,只是,据我所知,‘天地会’里都是些忠义豪雄,他们怎么会跟阎腾蛟这种人搞在了一起。”

  佩君道:“这可难说,阎腾蛟也是一方霸主,尤其‘⻩河十二寨’势力庞大,实力雄厚,几乎控制了千里⻩河⽔路,刁大祥为什么不愿跟他结。”

  瞎子点点头,道:“也对,刁大祥只要搭上阎腾蛟,对他在山西境內的势力是一种屏障,同时也可以助长他的声势…”

  查九姑走了进来,道:“老兄弟,少主他们已经到了。”

  瞎子点点头,道:“老姐姐坐吧,大龙村一个来回共六七里,咱们恐怕要多坐一会儿。”

  查九姑忙拉把椅子往下一坐,道:“等就等吧,反正已经吃了。”

  瞎子笑了。

  一个多时辰过后,小吃店外头来了个人,是个中等⾝材的中年汉子,一⾝俐落褂,満脸的英气,进门便抱了拳:“在下龚珲,跟着‘天地会’龙头大哥在山西地面上讨碗饭吃,请三位朋友⾼抬贵手,赏在下一个面子…”

  瞎子站起来答了一礼:“龚老弟误会了,小老儿三个是冲阎腾蛟来的,不是冲贵会来的。”

  中年汉子龚珲道:“四海之內皆兄弟,‘⻩河十二寨’阎总瓢把子现在这块地面上作客,朋友有什么事,请看在‘天地会’弟兄面子上错过这一回,或者等他离开雁门关,我们大哥会感不尽!”

  佩君站了起来,含笑说道:“龚兄可知道我们找阎腾蛟有什么事么?”

  龚珲道:“在下不知道,不过不管什么事,还请三位…”

  佩君道:“念及我们非要找到阎腾蛟不可,而且也急着对山西一带的受害百姓有个待,还请龚兄回报贵会大哥,大度海涵。”

  一顿说道:“爹,让这位兄弟跟龚爷走吧。”

  瞎子当即拍醒了那小伙子,小耿子醒过来之后,一见龚珲来了,连忙走丁过去,单膝跪地,道:“五哥,小弟替大哥丢了人…”

  龚珲伸手抄起了小伙子,道;“这不怪你,三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比一山⾼、,这三位都是⾼人。”

  话锋微顿,冲佩君一抱拳,道:“多谢三位对敝会这位兄弟⾼抬贵手,只是阎总瓢把子在这儿做客…”

  佩君截口说道:“贵会上下人人侠义英雄,要是贵会大哥知道我们为什么找阎腾蛟,谅必不会再他这个朋友。”

  龚珲道:“在下请教,三位为什么找阎总瓢把子?”

  佩君道:“这件事有一句话也就够了,阎腾蛟带着他的人,打着我们的旗号在这一带烧杀劫掠已不止一天…”

  龚珲扫光一凝,道:“三位是…”

  佩君道:“小女子恭为‘铁骑会’的总护法,这两位是‘铁骑会’的左右护法!”

  龚珲神情一肃,目闪异彩,一抱拳,道:“原来是‘铁骑咐’三位护法当面,失敬,只是,姑娘,这就不对了,据阎瓢把子所说,他看不过‘铁骑会’在这一带烧杀劫掠,特地跑到雁门来找我们大哥联手对付,共伸正义…”

  佩君笑了,道:“阎腾蛟这个人是够厉害的,做贼的是他,喊拿贼的也是他,这样吧,我请贵会大哥做个公人,请龚兄把阎腾蛟带到这儿来讨个质,如何?”

  龚珲道:“这个…请三位等等,在下不敢擅自做主,还要禀知我们大哥之后…”佩君道;“不要紧,龚兄请便,我们愿意再等两个时辰。”

  查九姑道:“妞儿,咱们怎么办,进去?”

  佩君摇‮头摇‬,道:“不忙,现在进去不妥当,等里头有了动静之后再去不迟,好在少主几位已经绕到后头挨近了,阎腾蛟他跑不了的,也不怕他伤了谁。”

  说话间里头传出一声叱喝!佩君忙道:“是时候了,快想法子开门。”

  云英反应相当快,佩君一声“是时候了”他已采取了行动,等到佩君那后一句话刚出口,他已单掌震,开了那两扇红门,而且他一马当先闯了进去。

  瞎子跟查九姑不敢稍慢,架着佩君跟了进去。

  大四合院儿,傅少华等已到了院子里。

  对面,是“⻩河十二寨”的总瓢把子“四海龙王”阎腾蛟跟他的四个贴⾝卫士。

  堂屋门口,站着四个人,最前面的是龚珲,后头三个一前二后,前面一个穿宝蓝对襟儿细褂,四十上下年纪,⽩面无须,稍嫌瘦了些,只是两眼炯炯有神,他⾝后,是两个打扮俐落的中年壮汉。

  只听商二说道:“阎腾蛟,你还往哪儿跑!”

  阎腾蛟是个精明人物,相当镇定“哦”地一声笑道:“我没想到‘铁骑会’傅少主跟刁龙头也是朋友,只是刁龙头上这么一位朋友,未免对不起这一带地方上的⽗老兄弟姐妹们。”

  傅少华淡然一笑道:“阎腾蛟,事到如今你竟还⾎口噴人,这不是英雄本⾊,也有失‘⻩河十二寨’总瓢把子的⾝份。”

  阎腾蛟哼哼一笑道:“我阎某人一不偷,二不抢,既没杀人,也没放火,没做那明火执杖,打家劫舍的強盗勾当,有什么…”

  铁大怒哼一声道:“阎腾蛟,你他娘的还算人哪!”闪⾝就要扑,傅少华抬手拦住了他。

  只听阎腾蛟冰冷说道:“傅少华,你的人出口不逊…”

  商二道:“骂你这还是便宜,也该有个人替这一带可怜善良百姓出出气了。”阎腾蛟还待再说!

  傅少华冲堂屋门一抱拳,道:“刁龙头,傅少华要请你做个见证,主持公道。”

  那⽩面无须瘦汉子当即抱拳一礼,肃然说道:“公道自在人心,谁是谁非刁大祥已然明⽩了,刁大祥恭掌‘天地会’,不敢包庇匪类,愧对地方,傅少主只管下手擒凶就是。”

  傅少华道:“多谢刁龙头。”

  他这里话刚说完,那里阎腾蛟跟他那四个贴⾝卫士突然向着刁大祥等扑了过去,以五对四,他打算先制住刁大祥等,速度奇快。

  他快,傅少华也不慢,不用傅少华说话,‘铁骑四卫’已联袂扑了过去,由背后出手攻向阎腾蛟等。

  铁大等应变神速,没容阎腾蛟等制住刁大祥,便已使他背腹受敌。

  不管阎腾蛟四个贴⾝卫士怎么样,阎腾蛟本人既能领袖“⻩河十二寨”纵横千里⽔路,自然有他的过人之能,他一掌退上来的龚珲,转⾝一掌又退了巴三。

  眼下的情势任何人都看得出,铁骑四卫已让人穷于应付“铁骑会”方面还有傅少华、瞎子、查九姑、云英没动,无论如何对阎腾蛟是大不利,阎腾蛟自然也明⽩,所以他一掌退巴三之后,倒而起,腾⾝直向屋外掠去。

  敢情,他要跑,而且置他四个贴⾝卫士于不顾。

  贴⾝卫士的任务本来是护主的,一旦有难甚至该奋不顾⾝,替主赴难,可是阎腾蛟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先自逃命,置替他卖命的四个卫士于不顾,未免太说不过去。

  阎腾蛟的行动不能说不快,可是傅少华比他更快,只一步便已跨到,挥掌便抓阎腾蛟的右小腿。

  而就在这时候,阎腾蛟像是一头碰着了什么东西,惊呼一声突然从半空中栽了下来。

  傅少华一时没弄明⽩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他那只手却轻易地抓住了阎腾蛟的右小腿。

  阎腾蛟一条腿握在傅少华手里,没办法站立,一跤便摔在了地上,他自不甘就这么被擒受缚,一扬手,两点银光疾傅少华咽喉,同时左脚猛力一蹬,取的是傅少华下。这两手都够毒的。

  傅少华双眉一扬,往右一侧⾝,阎腾蛟的暗器跟那一脚同时落空,接着傅少华五指用了力,一抓随即松了手,阎腾蛟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他那条右腿从此便算完了,脚脖子被傅少华都捏碎了,还有不完的道理。这里阎腾蛟昏死过去,那里他四个贴⾝卫士也一个连一个地都躺在了地上,一场龙争虎斗就这么结束了“天地会”的那四位本没个揷手的余地。

  傅少华冲刁大祥一抱拳,道:“刁龙头,打扰了,这一带是贵会的势力范围,阎腾蛟打的全是‘铁骑会’旗号,但受害的毕竟是这一带的善良百姓,阎腾蛟这些人理应由刁龙头处置,告辞了!”

  话落,他就要走,刁大祥一抬手,道:“傅少主且慢!”

  傅少华道:“刁龙头有什么教言?”

  “好说,”刁大祥急步走了过来,道:“怎么说,也该让刁大祥略尽地主之谊。”

  傅少华抱拳说道:“多谢刁龙头,好意心领,彼此都是为大汉世胄尽一份心力,江湖自有再见之⽇,到那时候咱们再把杯言吧!”转⾝往外行去。

  突然,大门方向人影疾闪,一个健壮黑⾐汉子冲了进来。

  刁大祥沉声喝道:“有贵客在,⼲什么这么莽莽撞撞的?”

  那黑⾐壮汉连忙刹住冲势停了步,退立一旁。

  傅少华道:“抱歉!”举步往外行走。

  刁大祥立即带着龚珲跟他两个卫士送了出去。

  那黑⾐壮汉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刁大祥,道:“大哥,‘乌⾐门’…”

  刁大祥一摆手,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傅少华霍地转回了⾝,道:“‘乌⾐门’怎么样?”

  那黑⾐壮汉微微一怔,转眼望着刁大祥没说话。

  傅少华当即转向刁大祥,一抱拳道:“刁龙头,请恕我冒昧,我正在到处寻访‘乌⾐门’人行踪。”

  刁大祥望着那黑⾐壮汉道:“‘乌⾐门’怎么样了?”

  那黑⾐壮汉道:“‘乌⾐门’有人求见大哥。”

  刁大祥道:“人呢?”

  那黑⾐壮汉道:“在外头。”

  刁大祥道:“请他进来。”

  那黑⾐壮汉恭应一声,转⾝疾步而去,转眼工夫带着个瘦⾼黑⾐人走了进来,那瘦⾼黑⾐人进来便是一怔:“怎么傅少主也在这儿,那是最好不过。”

  傅少华道:“请先见刁龙头,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儿再说。”

  那瘦⾼黑⾐人答应一声,上前两步冲刁大祥抱拳躬⾝,道:“‘乌⾐门’巡察赵行雨见过刁龙头。”

  刁大祥浅浅答了一礼,道:“不敢当,阁下光临,有什么见教?”

  那瘦⾼黑⾐人赵行雨道:“岂敢,敝门主有书信一封,嘱赵行雨登门,面呈刁龙头。”

  探怀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上。

  刁大祥接过信拆开一看,当即便是一怔,旋即把信递向傅少华,道:“这封信跟贵会有关,傅少主也请过过目。”

  傅少华接过一看,脸⾊也为之一变,抬眼望向赵行雨,道:“请归告贵门主,仗义伸手,傅少华十分感,打‘铁骑会’旗号明火执杖,打家劫舍之人已然擒获了!”

  赵行雨飞快地扫了傅少华⾝后一眼,恭应一声,抱拳躬⾝:“是,赵行雨这就告辞。”

  傅少华一抬手,道:“赵巡察且慢,我有要事要见贵门主,咱们一起走。”

  冲刁大祥一抱拳,摆手说道:“赵巡察先请!”

  赵行雨迟疑了一下,转⾝往外行去。

  刁大祥没再送,站在那儿直发怔。跟在赵行雨后头往外走,商二靠过来低低问傅少华:“少爷,信上怎么说的?”

  傅少华淡然说道:“告诉刁大祥在这一带打家劫舍的不是‘铁骑会’,‘乌⾐门’正在代‘铁骑会’拿贼缉凶中。”

  商二呆了一呆,眉锋也为之皱了一皱。

  套句俗话说“乌⾐门”的那一位,对傅少华是相当的够意思。

  出了门,赵行雨突然停了步,回⾝抱拳,道:“傅少主,赵行雨有下情禀报。”

  傅少华道:“不敢当,赵巡察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赵行雨面泛难⾊,迟疑了一下,道:“赵行雨不能也不敢带您去见我们门主。”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我知道我让赵巡察作难,只是我有要事非见贵门主不可。”赵行雨道:“这个…赵行雨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少主原谅。”

  佩君走了过来,含笑说道:“是不是东方姑娘不愿意见我们少主?”

  赵行雨道:“这个…这个…”

  佩君道:“既然这样我们不便让赵巡察为难,赵巡察请吧!”

  赵行雨神情一松,如逢大赦,忙一抱拳道:“多谢少主跟姑娘。”转⾝疾步而去。

  佩君浅浅一笑道;“咱们跟着他走。”

  瞎子跟查九姑立即伸手过来架住了她,迈步赶了过去,傅少华一见这情形,当即也带着铁大等跟了过去。

  前面赵行雨在疾行间回头看了两三次,可是他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继续往前走他的。

  傅少华不噤叹道:“姑娘异术之神奇,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佩君摇‮头摇‬,道:“少主夸奖了,这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赵行雨一口气奔出两里多地,一头扎进了一片密林之中,傅少华双眉一扬,便要赶过去。

  佩君伸手一拦,道;“少主请等等,这时候跟进去,他非遭殃不可。”

  一行九人当即停步在林外,打量这片树林,⾼余参天,枝叶细密,里头黑黝黝的,一眼难看进两丈去,确是个隐蔽⾝形的好所在。

  九人静静的候在林外,没多大工夫密林里便有了动静,一行十几个黑⾐人背揷单刀,鱼贯行了出来,那赵行雨也在其中,出林便向东南疾奔而去。

  佩君道:“这位东方姑娘好心智,她想用这十几个人引开咱们!”

  望望那十几个黑⾐人走得不见了,佩君才道;“少主,现在咱们可以见她了,是您进去还是请她出来?”

  傅少华迟疑着没说话,刚才他还急着要见东方婉君,如今却犹豫着难作决定。

  佩君看了看他道:“少主的心情我明⽩,只是这是免不掉的!”

  傅少华两眼微睁,双眉一扬,迈步往密林中行去。

  铁大等要跟,佩君马上伸手一拦道;“让少主自己进去,咱们在外头等。”

  傅少华毅然决然地迈步进了密林,脚下不免带些声响,他刚踏进密林一步,便听得密林深处有人喝问道:“什么人?站住。”

  傅少华扬声说道:“‘铁骑会’傅少华求见东方门主。”

  密林深处霎时一片死寂,旋听东方婉君的话声传了出来:“不敢当,傅少主请进来吧,东方婉君在这儿恭了。”

  傅少华没再说话,一直往里走,走了约摸十几丈,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他看见了,那是林‮央中‬,林‮央中‬是一片草地,圆圆的一圈,没树,东方婉君就站在那片草地上,憔悴多了,也瘦多了,看上去能让人为之心里一酸。

  东方婉君⾝后成半弧地站着一十二名黑⾐壮汉,人人背后揷刀,垂手而立。

  傅少华踏上了那片草地,淡淡地叫了一声:“东方姑娘”

  东方婉君边浮现一丝浅浅笑意,道:“恕我没有出林接。”

  傅少华道:“不敢当,姑娘别客气。”

  东方婉君一摆手,道:“咱们只有席地而坐了。”傅少华连犹豫都没犹豫便坐了下去。

  坐定,东方婉君抬眼凝目,那一双目光中,像是隐蔵着什么:“近来好么?”

  傅少华道:“谢谢姑娘,姑娘也好!”东方婉君浅浅一笑道:“我知道迟早躲不了你,可没想到今天让赵行雨把你引了来。”

  傅少华道:“姑娘别怪赵巡察,我有要事非见姑娘不可,姑娘精谙,九宮八卦,赵巡察本没发现⾝后有人。”

  东方婉君目光一凝,道:“哪位姑娘,在崂山那位姑娘?”

  傅少华道:“是的。”

  东方婉君道:“我还不知道姑娘精擅这种失传已久的绝学,少主有这么一位奇女子在⾝边辅佐,匡复神州,还我河山,指⽇可待,可喜可贺,令人羡煞。”傅少华淡然一笑,没说什么。

  东方婉君话锋忽转,道:“你要见我,有什么事么?”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道:“我要见见令尊。”

  东方婉君脸⾊一变,旋即恢复平静,道:“你找到无常跟韦万祺了?”

  傅少华道:“是的,不过我不是从他嘴问来的。”

  东方婉君道:“你杀了他们之后才想起没问他们?”

  傅少华道:“姑娘错了,无常跟韦万祺两个,现在都活得好好儿的,对无常我是遵守自己的诺言,对韦万祺,我是不忍,一个苟延残的残废老人,他已经有所报应了。”

  东方婉君美目闪过异彩,一阵动,道:“你大仁大义,为我生平仅见。”

  傅少华道:“姑娘夸奖了。”

  东方婉君道:“那么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傅少华道:“我刚从‘威远堡’来,那儿住着个人,叫‘闭门秀才’余百晓。”

  东方婉君脸⾊大变,道:“他,他都告诉你了?”

  傅少华摇‮头摇‬,道:“不是他,是他女儿…”

  接着他把“威远堡”访余百晓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东方婉君⾝躯颤抖,低头说道:“余百晓的爱也就是我的生⾝之⺟,她老人家已经过世多年了,在生下我的第二年她老人家就过世了。”

  傅少华道:“余百晓要是知道的话,一定很悲痛。”

  东方婉君美目中泪光闪动,道:“那是难免的,他那么爱他的子…”

  微一‮头摇‬,道:“不谈这些了,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当初三番两次地帮你的忙,后来又把姑娘给你,就是为替我爹减少一分罪孽,希望你能对他减少一分仇恨,难道我做的还不够么?”

  傅少华昅了一口气,道:“姑娘给予我的,我自有报偿。”

  东方婉君道:“这么说…”

  傅少华道:“我要见见令尊,姑娘⾝为人女,可以不告诉我,我也不能勉強姑娘,只是我要告诉姑娘,我一定要找到令尊!”十二名黑⾐壮汉突然举步了过来。

  东方婉君美目一睁,喝道:“不关你们的事,退回去。”十二名黑⾐壮汉霎时又躬⾝退后。

  傅少华道:“卫主之心,人人有之,姑娘不该拦他们。”

  东方婉君道:“我要是有杀你的意思,当初我也不会三番两次帮你的忙了。”

  傅少华道:“今⽇跟当初,情形已然不同了。”

  “不,”东方婉君‮头摇‬说道:“一个人做错了事,该有所补偿。”

  傅少华道:“那么姑娘让我见见令尊。”

  东方婉君道:“傅少主可知道,⽗债子还!”

  傅少华道:“这么说,姑娘要代令尊还债?”

  东方婉君道:“不该么?”

  傅少华道:“⽗债子还,古有明训,我不敢说不该,只是…”

  东方婉君道:“既然该,傅少主就请动手吧,我不会让傅少主见家⽗的。”

  说完了话,她闭上一双美目。

  那十二名黑⾐壮汉霎时又了过来。

  东方婉君闭着一双美目缓缓说道:“我刚才说过,这件事跟你们无关,退回去,谁要不听我的,我现在就把他逐出‘乌⾐门’去。”

  一名黑⾐壮汉突然躬下⾝去,道:“属下等情愿被逐出‘乌⾐门’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人伤害门主,护卫门主是属下等的职责,属下等万死不辞。”

  东方婉君‮躯娇‬微泛轻颤,道:“好吧,只要你们谁先出手,我就让他先躺下。”

  那名黑⾐壮汉道:“属下等情愿死在门主手下。”

  东方婉君然⾊变,美目暴睁,道“你们…”

  傅少华开了口,道:“门主无须如此,贵属也用不着这样,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伤害门主的。”突然站了起来。

  东方婉君忙道:“你,你要⼲什么?”

  “门主⾝为人女,我不能相強,告辞。”他一抱拳,就要转⾝出林。

  “慢着!”东方婉君抬手叫了一声。

  傅少华道:“门主还有什么教言?”

  东方婉君颤声说道:“你,你非要见我⽗亲不可?”

  傅少华暗一咬牙,毅然说道:“是的,亲仇不共戴天,我要不见见令尊,难对我泉下双亲跟‘铁骑会’死难众兄弟。”

  东方婉君道:“为什么你能放过无常跟韦万祺,独不能放过我的⽗亲?”

  傅少华道;“情形不同,无常不是主凶,而且我对他有过许诺,韦万祺年迈残废,苟延残,对他昔⽇的过错,已有所补偿。”

  东方婉君道:“我也三番两次帮过你的忙!”

  傅少华道:“我说过,对姑娘,我必有报偿。”

  东方婉君道:“我救过你,不是我救你,你绝没有今天,救命之恩再造重生,你的命等于我给的,今天你却要找我的⽗亲…”

  傅少华道:“我说过,我对姑娘必有报偿。”

  东方婉君道:“我现在就要你报偿。”

  傅少华道:“门主原谅,我难以从命,也办不到,得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之后,现在…除非姑娘能杀了我。”

  东方婉君道:“要不是我⽗亲一再严谕,我真想跟你拼个死活。”

  傅少华目光一凝,道:“令尊不让姑娘杀我?”

  东方婉君道:“他老人家认为一个人做错了事,应该有勇气承当一切后果。”

  傅少华道:“那么姑娘为什么不…”东方婉君道:“正如你所说,我⾝为人女。”

  傅少华道:“我还是那句话,不能勉強姑娘。”他转⾝要走。

  东方婉君轻喝说道:“站住。”

  傅少华停步没动,可并没有转回⾝来。

  东方婉君道:“你要找我⽗亲去,是不是?”

  傅少华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东方婉君道:“你要上哪儿找我⽗亲去?”

  傅少华道:“天涯海角!”

  东方婉君道:“你只顾私仇,置大业于脑后?”

  傅少华道:“在我来说,私仇与大业并不冲突,我一方面致力于大业,另一方面可以派人踏遍宇內找寻令尊。”

  东方婉君道:“要是你在这尘世中找不到我⽗亲呢?”

  傅少华霍地转过⾝来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东方婉君道:“我在问你。”

  傅少华道:“只要令尊还健在,我一定会找到他!”

  东方婉君道:“他要是已经不在这尘世了呢?”

  傅少华沉默了一下,道:“那应该是一了百了了。”

  东方婉君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傅少华道:“我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不过…”

  东方婉君道:“不过什么?”

  傅少华双眉陡扬,道:“令尊或许能逃过人间的仇恨,可是他绝躲不过天理报应!”

  东方婉君脸⾊一变,道:“你不信我⽗亲已经不在尘世了?”

  傅少华道:“这个我不敢,⾝为人女,断无冒此大不讳的道理。”

  东方婉君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

  傅少华道:“那就行了。”他转⾝要走。

  东方婉君却又叫住了他,道:“站住。”

  傅少华道:“姑娘,人生百年,傅少华如今不过二十多岁,拖延这一刻是无济于事的。”

  东方婉君道:“你错了,我无意拖延时间,我只是在想,不告诉你我⽗亲在什么地方,或许能让你一时半会找不到他,甚至让你有生之年永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只是这并不能消弥你心中的仇恨…”

  傅少华道:“事实如此。”

  东方婉君道:“我想通了,我告诉你。”

  傅少华霍地转过⾝来,两道锐利目光直过去。

  东方婉君道:“我告诉你的是实情实话,因为我要消弥你我两家间的仇恨。”

  傅少华倏敛威煞,淡然说道:“姑娘请说,我洗耳恭听。”

  东方婉君道:“你可知道开封城里有个‘大相国寺’?”

  傅少华道:“久仰,还没有机会去瞻仰过。”

  东方婉君道:“‘大相国寺’原是魏公子无忌的故宅,始建于齐天保六年,寻废,唐睿宗时复建,时适睿宗以旧封相王即帝位,故赐名曰‘相国寺’,寺有宋太祖勒赐‘大相国寺’匾额,传当时外使来京,都先朝天子,后参相国,香火鼎盛,名震一时,到了明成祖的时候,因为他摒弃佛教,歧视僧侣,‘大相国寺’的香火遂一落千丈,渐趋没落,到如今‘大相国寺’已经成为一个供人凭吊怀古的沉寂古刹了,寺里虽然还有僧侣,但是屈指可数!”

  傅少华道:“令尊就在这座‘大相国寺’里?”

  东方婉君点头道:“是的。”

  傅少华道:“我记得姑娘刚才说,令尊已不在这尘世之中。”

  东方婉君道:“⾝在佛门,不是跳出了红尘是什么?”

  傅少华一抱拳,转⾝往外行去。

  这回东方婉君没再叫他,一双美目望着那硕长英的背影,娇靥上浮现一种复杂而奇异的神⾊。

  傅少华出了林,佩君了上去,道:“见着她了么?”

  傅少华心情相当沉重,他似乎不愿多说话,只点了点头。

  佩君道:“怎么样?”

  傅少华沉默了片刻,才把树林里会东方婉君的经过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佩君娇靥上的神⾊连连变化,及至傅少华把话说完,她马上又恢复了平静,跟个没事人儿似的,道:“这么说,咱们就要赶到开封去了?”

  傅少华点了点头!佩君道:“那么,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傅少华又点了点头。

  车马往前驰行着,大伙儿也都沉默着!

  走了老半天的路,商二头一个忍不住夹马驰近了傅少华:“少爷,东方姑娘的话可信么?”傅少华道:“只有让我找到东方昆池,才能消除两家的仇恨,她不应该骗我。”

  商二道:“听她的口气,好像东方昆池已经出家了。”

  傅少华道:“记得在‘昭君墓’,那个‘乌⾐门’中人告诉我,他在‘开封大相国寺’里有个朋友,法名‘慈因’,或许‘慈因’就是东方昆池。”

  商二点头说道:“不错,经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只是‘乌⾐门’主当得好端端的,既威风又神气,⼲吗把头发剃光,出家当了和尚?”

  傅少华道:“或许是为了避仇,再不就是他自知一⾝罪孽深重,故而皈依佛门,青灯红鱼求赎前惩。”

  商二道:“这么说他是天良发现了?”

  傅少华道:“或许他只是怕死后被打⼊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不得超生。”

  由雁门关到河南开封这段路确不是近路,可以称得上关山万里,登山涉⽔,穿过大半个山西境,再越太行,经河北的确是不近。

  傅少华没说错,只要肯走,再远的路也会走到头的。

  这一天正午,车马浩浩地进了开封城。

  望着那宽敞的街道,商二道:“开封城有点儿像长安。”

  巴三道:“可不是么,中州汴梁的确不同凡响。”

  铁大道:“听说开封有不少名胜,正好趁这机会去逛逛。”

  商二瞪了他一眼,道:“恐怕只有你一个人有这么好的心情。”

  天黑了,开封城到处都上灯了。

  傅少华只带着铁大、商二、巴三、⿇四出了客栈,其他的人留在了客栈里。

  一出客栈便瞧见南边一片上腾的灯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而且耳朵里还听见不绝的锣鼓声。

  商二道:“那边儿想必就是大相国寺了。”

  傅少华没说话,迈步走了过去,这一天他沉默得可怕。

  找到无常的时候,他没这样。

  找到韦万祺的时候,他也没这样。

  商二没说错,那灯光上腾,锣鼓喧天处,就是名闻遐尔,千百年来妇孺皆知的开封“大相国寺”所在!

  老天爷,要什么没有!

  其热闹、其盛况,不下于京里的“天桥”较诸金陵“夫子庙”、长安“开兀寺”有过之而无不及。

  卖吃的,卖穿的,卖玩的,卖膏药的,卖大力丸的,练把式卖艺的,说书的,唱曲儿的,当真是诸技百艺杂陈,应有尽有。

  走着,铁大忍不住低低说道:“天爷,这趟开封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他说他的,没人理他。

  走没多远,看见了几个在人堆里大摇大摆,耀武扬威,穿戴整齐的“八旗兵”

  铁大浓眉一扬,道:“怎么这儿也有这玩意儿?”

  巴三道:“废话,哪儿没有啊,⽩天在路上你没瞧见么,城西北有个上境垣,那儿驻屯的就是这玩艺儿。”

  铁大哼了一声道:“等办完这件事儿后,我跑去放把火去,烧他娘的个精光。”

  巴三道:“你少自做主张,那还得看少爷怎么说。”

  傅少华怎么说,他本就没听见。

  “大相国寺”就坐落在眼前,宏伟、庄严、广大,虽经历代之修茸,仍司看出当时建筑之美仑美奂。

  寺门敞开着,仍有一两个善男,信女进出,老远地便能闻见“香”味儿,锣鼓虽然聒耳,但掩不住那阵阵的梵唱,阵阵的木鱼声。

  傅少华头一个跨进“大相国寺”的大门,好大的院子,左右各一排长廊,对面就是“大雄宝殿”好威严。

  大殿里一两个香客,三五名灰⾐僧侣,傅少华等刚到院子里,大殿里便出一名中年僧人,一脸肃穆神⾊,合什躬⾝。“施主几位是…”

  傅少华答了一礼,道:“我找慈因大和尚,烦请指引。”

  那中年僧人看了傅少华一眼,连问都没问便道:“施主请随贫僧来!”

  微一躬⾝,转⾝绕大殿往后行去。

  傅少华等跟在那中年僧人之后,过“八角殿”“蔵经楼”来到了后院。

  后院不怎么大,可是种有花木,相当幽雅宁静。

  那中年僧人带着傅少华等直趋正北一间禅房之前,这间禅房里没点灯,黑漆漆的。

  那中年僧人门前停⾝,一躬⾝,扬声说道:“禀方丈,西方客人到了。”

  傅少华听得一怔,但他没说话。

  商二却上前一步抓住了那中年僧人,道:“大和尚,你怎么说?”

  只听禅房里传出了低沉话声:“请几位客人进来吧!”

  那中年僧人看了商二一眼,肃穆地道:“施主请放手。”

  傅少华道:“商二,放手。”商二只有放开了手。

  那中年僧人上前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

  适时禅房里又传出那低沉话声:“老衲病⾜不利于行,不便恭,几位请进来吧!”

  傅少华道:“你四个在外头等我。”迈步就要往里走。

  商二伸手一拦,道:“少爷,等他点上灯再说。”

  傅少华道:“不必了,要有什么异动,不会等到现在。”推开商二的手走了进去!话虽这么说,商二四个可不敢大意,各自运功护⽳,力贯双臂,准备只一有异动便联袂扑进去。

  可是傅少华并没有受到任何袭击,进门之后,觉得禅房相当大,借着门外照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正对面便是一张云,云上盘膝坐着个人,光头、枯瘦,看得见些⽩胡子,却看不清面目。

  只听云上那枯瘦老僧道:“施主⾝左就有椅子,请坐。”

  傅少华看见了,可是他没动,道:“多谢大和尚,来去匆匆,不坐了。”

  那枯瘦老僧也没多让,当即说道:“施主要找慈因,老衲便是慈因。”

  傅少华道:“大和尚为什么不点灯?”

  那枯瘦老僧道:“老衲两眼已经瞎了十几年,点灯跟不点灯没什么两样,所以十几年来,老衲这间禅房始终没有灯火。”

  傅少华道:“没有灯火,我难以看见大和尚。”

  那枯瘦老僧道:“施主不必借着灯光看老衲了,施主想要知道的,老衲自会告诉施主,老衲眉心有个疤,俗家号姓东方…”

  傅少华道:“这么说你就是东方昆池!”

  那枯瘦老僧道:“不错,施主找对人了。”

  傅少华昅了一口气,道:“我姓傅…”

  枯瘦老僧道:“老衲知道,‘铁骑会’傅天奎的后人。”

  傅少华道:“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我要来找你?”

  枯瘦老僧道:“十几年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在准备,老衲皈依我佛,深信天理昭彰,报应不慡。”

  傅少华双眉一扬道:“既有今⽇,何必当初?”

  枯瘦老僧道:“施主无须多说什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当年老衲曾参与毁‘铁骑会’,双手沾了⾎腥,如今对施主应该有所报偿,老衲已等了十几年了,施主请下手就是。”

  傅少华道:“我给你个出手一搏的机会…”

  枯瘦老僧‮头摇‬说道:“老衲十几年没动了,筋骨已经僵了。”

  傅少华道:“我不愿杀一个不还手的人。”

  枯瘦老僧道:“老衲并不是不还手,而是有心无力,施主要是不杀不还手的人的话,恐怕施主这仇报不成了。”

  傅少华道:“我愿意给你机会,要是你自己放弃这机会,我也只有…”

  枯瘦老僧轻笑一声道:“那么施主还等什么,请出手就是。”

  傅少华道:“让我问你一句,当时为什么勾结‘⾎滴子’袭击‘铁骑会’?”枯瘦老僧道:“这个施主不必再问了,反正老衲曾参与袭击‘铁骑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施主请出手索报就是。”

  傅少华道:“我再问你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从西边来?”

  枯瘦老僧道:“不瞒施主说,我的女儿已经比施主早一天到了开封…”

  傅少华心头一震道:“她现在‘大相国寺’里?”

  枯瘦老僧道:“不,老衲把她走了,老衲该偿这笔债,不愿意让她留在这儿打扰,也不愿让她看着老衲⾎溅禅房。”

  傅少华道:“她那么听你的话么?”

  枯瘦老僧道:“事实上她听了老衲的,施主若是不信,尽可以让门外四位四下里看看。”

  傅少华道:“那倒不必,我并不在乎她在不在这儿,我要出手了!”

  话落,扬起了右臂。

  突然,那侍立在云前的中年僧人开了口:“在施主未出手之前,贫僧要告诫施主一句,施主若是伤了方丈,恐怕难以走出开封去。”

  傅少华冷然一笑道:“贵寺的僧侣现在就可以出手。”

  那中年僧人道:“贫道指的不是敝寺僧侣,佛门弟子与世无争,两手绝不敢沾一点⾎腥。”

  傅少华道:“那么是‘乌⾐门’中人了?”

  那中年僧人道:“也不是,方丈令出,‘乌⾐门’人绝不敢稍违,贫道指的是开封城众百姓。”

  傅少华怔了一怔,道:“开封城众百姓?”

  那中年僧人道:“方丈自到‘大相国寺’以来,行医治病,放粮济贫,十几年来活人无算,开封城百姓无不视为再造重生,家家户户无不有方丈的画像,贫道这么说,施主应该明⽩了。”

  傅少华呆了一呆,道:“我不信!”

  那中年僧人道:“施主不信什么,是不信开封城众百姓会拿刀的拿刀,荷锄的荷锄不放过施主等,还是不信方丈行医放粮活人无算?”

  傅少华道:“我不信他有这么一颗仁心。”

  那中年僧人道:“施主,世人或许愚昧,佛祖却不可蒙蔽,方丈要没有这颗仁心,佛祖早就容不了他了,施主可知道方丈这双眼是怎么瞎的么…”

  枯瘦老僧突然说道:“太空出去,休要误我飞升。”

  那中年僧人躬⾝说道:“弟子不敢,但弟子不能让方丈在尘世的仇恨下往西天面佛。”

  转望傅少华道:“有一年开封城瘟疫流行,方丈自剜双目合药救治众生,因之开封百姓之內无一人丧生,方丈以自己一双眼救治了开封百里內千万生灵,方丈的眼就是这么瞎的,施主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挨家挨户去问一问。”

  傅少华没说话,半晌才道:“他剜眼合药,谁看见了?”

  那中年僧人道:“佛祖,还有贫僧,够么?施主!”

  傅少华道:“东方昆池,你想以这些来打动我?”

  那枯瘦老僧道:“施主误会了,老衲所以这么做,无意赎当年之一念误,只是皈依我佛后大彻大悟,尽一佛门弟子之本分而已,我不⼊地狱谁人地狱,佛旨如此,佛家宏愿如此,不瞒施主说,老衲圆寂在即,施主杀老衲是死,施主不杀老衲也是死,老衲何必以这些来打动施主?”

  傅少华心头一震,道:“你圆寂在即?”

  枯瘦老僧道:“不错,老衲已蒙佛召,马上就要西去。”

  傅少华道:“东方姑娘可知道?”

  枯瘦老僧道:“老衲告诉她了,老衲佛门弟子,不愿让冤冤相报,但唯恐她不听老衲之言,所以老衲告诉了她。”

  傅少华道:“你是让她知道,不是我杀了你?”

  “不,”枯瘦老僧道:“老衲愿意应劫,十多年来也只有这一点不能看破,但求了却这笔债再往西天面佛。”

  傅少华没说话,良久才道:“东方昆池,你不该发这个仁心,做这些善事。”

  枯瘦老僧道:“老衲无意以此…”

  傅少华道:“我知道你无意,可是我不能…”

  枯瘦老僧陡然沉喝说:“施主,那句话不可轻易出口。”

  傅少华住口不言,转⾝就走。“站住。”枯瘦老僧又是一声沉喝。

  这声沉喝声音没多大,但却震得傅少华⾎气腾飞,心神撼动,脚下不由停了下来,他转过了⾝,道:“大和尚,你说你有动手之心,无动手之力?”

  枯瘦老僧淡然一笑道:“施主,老衲圆寂在即,纵有金刚不坏之⾝又如何,现在没工夫谈这些了,老衲要问问施主,施主这转⾝离去,是否表示你我两家的仇怨已一笔勾销了?”

  傅少华毅然一点头,道:“不错,我不能杀一个舍⾝救众生的人。”

  枯瘦老僧吁了一口气,道:“既然两家的仇怨已经一笔勾销,老衲就好说话了,老衲还有个心愿,施主可愿帮老衲了一了?”

  傅少华道:“大和尚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枯瘦老僧道:“老衲的那个女儿。”

  傅少华心头一跳,道:“大和尚这话…”

  枯瘦老僧道:“俗话说,拆散人姻缘该打⼊十八层阿鼻地狱,老衲圆寂在即,只顾西天面佛,不愿带着这唯一的罪孽下十八层阿鼻地狱,老衲往西方面佛之前,把老衲这唯一的女儿给施主,施主可愿代老衲照顾她的今后?”

  傅少华心头连跳,道:“这个…”

  枯瘦老僧道:“施主,两家已无仇怨可言,这是老衲唯一未了的心愿。”

  傅少华迟疑了一下,暗一咬牙,毅然说道:“大和尚该先问问令媛。”

  枯瘦老僧道:“老衲这个女儿已蒙有心人截了回来,现在站在后院门口等候施主,她要是有甚异议也不会随那有心人到‘大相国寺’来了。”

  傅少华下意识地转头往外望去,他只看见了铁大四个,别的一个人也没瞧见!只听枯瘦老僧道:“施主,这儿是看不见的。”

  傅少华转回头去,道:“大和尚放心西去就是。”

  枯瘦老僧哈哈一笑,道:“多谢施主,老衲尘缘俱了了。”

  那中年僧人突然跪了下去:“弟子恭送方丈。”

  傅少华心知老和尚⽟肩双垂,已然圆寂,他默默地躬⾝一转,转⾝行了出去。

  铁大过来低低问道:“少爷,他…”

  傅少华道:“圆寂了。”

  铁大道:“便宜了他。”

  傅少华道:“不,我有杀他的机会,是我放弃了,他的功德远超过他的罪孽,而且,你们都听见他那一声沉喝了,真要动起手来,我绝不是他的对手;”

  沉默了一下,一声苦笑又道:“东觅仇,西觅仇,仇人都找到了,却一个也没动他们,这叫什么?”

  商二道:“这叫大仁大义,老主人跟夫人还有‘铁骑会’众兄弟的在天英灵也会点头的。”

  傅少华抬眼望夜空,边闪过了一丝菗搐,没说话。

  巴三道:“咱们走吧,少爷?”

  傅少华缓缓把目光移注后院门方向,没动。

  ⿇四忙道:“少爷,您答应过人家的。”

  傅少华強笑一声道:“我有点胆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铁大一拍脯道:“我给你开路壮胆。”大踏步行了出去。

  商二、巴三双双催促:“走吧,少爷。”

  傅少华窘迫一笑,迈步跟了上去,他走得很慢。

  从这间禅房到后院门本没多远,他走得再慢转眼工夫也到了。

  枯瘦老僧没说错,后院门外四个人,佩君、东方婉君、瞎子还有查九姑!

  傅少华五人一出后院门,东方婉君立即低头冲后院跪了下去。

  显然,她知道乃⽗已然圆寂了。

  她默默地冲后院拜了一拜后,站起来转个⾝冲傅少华拜下:“少主大仁大义,东方婉君粉⾝碎骨难以为报。”

  傅少华一闪⾝躲避。佩君那里忙扶了东方婉君,道:“姐姐这是⼲什么?”

  东方婉君低着头,道:“我原以为他老人家不能安然圆寂!”

  “不对,”佩君道:“姐姐早该想到了,因为姐姐深深了解少主的心为人,是不?”

  东方婉君没说话。佩君抬眼望向傅少华,道:“少主原谅我擅做主张把东方姑娘留了下来。”傅少华窘迫而勉強地笑了笑,没说话。

  商二却道:“姑娘做的不但对,而且对极了,慈因大和尚临西去之前,曾把东方姑娘托付给了少主…”

  傅少华忙道:“商二…”

  商二道:“该说的话您不便说,只有我代您说了。”

  傅少华道:“用不着你多嘴。”

  商二道:“是,那么您自己说。”

  傅少华脸上一红,硬是没说出话来。

  佩君忍不住笑了,道:“少主不必再说什么了,东方姑娘告诉过我了,只要大和尚能安然圆寂,他定然会了却此一心愿后再走,只是我不知道少主答应了没有?”

  傅少华脸上又是一红,道:“这个…这个…”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商二道:“少爷,要不要我替您说?”

  傅少华好窘,叱道:“又来多嘴。”大伙儿忍不住都笑了。

  佩君却不饶人,道:“少主到底是答应了没有啊?”

  傅少华更窘了,道:“这个,这个…”

  商二道:“少爷,我看您还是得求我。”

  傅少华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是怎么回事儿!”

  商二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喉咙里庠庠的。”大伙儿又笑了。

  倒是东方婉君大方,抬眼望向傅少华,道:“我遵⽗嘱,从今天起把‘乌⾐门’归附在‘铁骑会’旗帜之下…”

  傅少华忙道:“多谢姑娘。”

  铁大“哈”地一声道:“这就够了。”

  瞎子、查九姑、商二、巴三、⿇四,一起抱拳躬⾝:“属下等恭祝少主跟东方姑娘、姑娘一修三好,共掌‘铁骑会’。”

  一句话羞红了三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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