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辉县寻花子
严慕飞回到了后院,赵⽟琴正在禅房里等他,她的脸⾊有点异样,那是不大好看。
严慕飞明⽩为了什么,但他绝不开口先提。
他一进门,赵⽟琴含笑站起来相:“见着老和尚了?”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见着了,老和尚佛理修养⾼深,令人敬佩!”
赵⽟琴凝目说道:“怎么?你是去跟他谈佛的?”
严慕飞笑了笑,道:“对一个佛门弟子出家人来说,尤其是年迈老僧,没有比谈佛更好的了。”
赵⽟琴笑了,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也让我佩服,结果怎么样?”
严慕飞双眉微耸,一摊手,道:“谈佛?他趣兴很大,一谈起这件事,他态度马上转趋冷漠,跟你所说的一样,一问三不知。”
赵⽟琴凝目问道:“是吗?”
严慕飞笑了笑道:“是的,难道我还会骗你?”
赵⽟琴皱了眉锋,道:“这可怎么办?苦就苦在不能*他…”
严慕飞道:“*他?*谁?⽟琴,对一个佛门弟子出家人,年迈老僧,你能这么做吗?
忍心这么做吗?”
赵⽟琴道:“所以我说苦就苦在不能这么做!”
严慕飞头摇说道:“其实,*他也没有用,以我看,他是真不知道。”
赵⽟琴道:“怎见得他是真不知道?”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你以为卫涵英会告诉他什么?锦⾐卫窥伺在侧,要是你,你会让老和尚知道什么吗?”
赵⽟琴呆了一呆,默然无语,半晌始道:“这件事真能要人的命,慕飞,你说怎么办呢?”
严慕飞淡淡说道:“该不算太难,陆指挥使说过,锦⾐卫眼线遍布天下,只消把这件事代各地眼线,还怕找不到卫涵英的下落?”
赵⽟琴脸⾊微变,道:“谁说锦⾐卫眼线遍布天下?”
严慕飞愕然说道:“怎么?难道不是?”
赵⽟琴哼了一声,道:“陆谳他胡说八道!锦⾐卫要是有遍布天下的眼线,早就找到建文跟纪纲了,还用费这么大的劲吗?”
严慕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淡淡说道:“那就只好茫茫人海中去捞这针了!”
赵⽟琴凝目问道:“慕飞,你真的没有办法?”
严慕飞头摇说道:“不能说没有,我只有利用自己昔⽇在武林中的关系,慢慢地打听,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赵⽟琴皱着眉锋垂下目光,缓缓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耐着子慢慢地打听,慢慢地找吧!怕只怕咱们找到卫涵英的时候,她早已经找到了纪纲跟建文了!”
严慕飞道:“那不是更好吗?坐享其成!”
赵⽟琴抬眼嗔道:“人家急都急死了,你还要说风凉话。”
严慕飞道:“⽟琴,我说的是实话。你想,先她去找建文跟纪纲,咱们想办法找她,等她找到了建文跟纪纲,咱们也找到了她,落个现成的,既得鱼又得熊掌,有何不好?”
赵⽟琴道:“主意是不错,可是要找到她,谈何容易!”
严慕飞道:“⽟琴,这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倘若容易的话,不早就找到建文他们了吗?
何用郑公公远赴海外,锦⾐卫尽出精锐?”
“好了。”赵⽟琴截口说道:“我的意思是说,等到咱们找到她,恐怕为时巳晚,又是一个局面了。”
严慕飞道:“迟什么?又是一个什么局面?凭她一个‘冰心⽟女’,再加上一个纪纲,他们能有多大作为?”
赵⽟琴道:“怕只怕他们连络天下武林,共同反朝延。”
严慕飞道:“⽟琴,别忘了,严慕飞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
赵⽟琴呆了一呆,旋即笑了,道:“我知道,你是英雄翘楚,天下第一,武林共尊的领袖人物,顶神气,顶了不起,对吗?”
严慕飞淡淡说道:“那也没什么,那全是…”
“好了,别说了。”赵⽟琴截口说道:“说真的,慕飞,你在开封有武林中的朋友吗?”
严慕飞道:“不见得是朋友,但只要是武林中人,只要他知道,他就不会不告诉我!”
赵⽟琴忙道:“那你快去呀!”
严慕飞笑了笑,道:“没有公主的令谕,我怎么敢走?”
赵⽟琴美目一睁,扬了扬黛眉,道:“你…你何必说这话,我知道,当初你跟解缙说好的,领有皇上的金牌,不受任何人节制…”
严慕飞笑道:“公主既然明⽩就好了。公主统率锦⾐卫,我则是一个人,咱们各⼲各的,谁也别⼲预谁,谁也别打谁的主意。公主,我走了!”
说罢,他转⾝就要走。
赵⽟琴脸⾊微变,嗔道:“你,你这是存心气我!你这话什么意思?”
严慕飞笑道:“没什么意思,说着玩儿的!”
赵⽟琴神情微松,大发了娇嗔:“拿人家的伤心当玩笑,你别得意,我就要跟着你,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看你怎么办?”
严慕飞很平静,含笑说道:“带大一支锦⾐卫的精锐呢?”
赵⽟琴任地道:“我不管了,让他们自己摸去!”
严慕飞道:“你这不等于⼲预我吗?”
赵⽟琴道:“那我不管,你是跟解缙说的,没跟我说!”
严慕飞一点头,道:“好,这你可以不管,可是假如由于你的⼲预,使我无法完成使命,找不到建文跟纪纲呢?”
赵⽟琴道:“那是你的事,我也不管。”
“你错了,公主。”严慕飞头摇说道:“那不是我的事,而是朝廷的事,找不到建文跟纪纲,无法完成使命,我顶多把那重赏厚赐退回去,而皇上却会因此寝食难安,坐卧不宁的。”
赵⽟琴呆了一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严慕飞笑了笑,接着说道:“再说,令尊的前程又将如何?你能因为你一时的任赌气,断送了令尊的前程吗?”
赵⽟琴仍没说话,她默然了。
本来是,这事非同小可,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她⾝为人女,总不能不为⽗亲着想,总不能亲手断送了⽗亲的前程。
她贵为“⼲公主”也不能眼看着皇上⽇渐寝食难安,坐卧不宁,除了乖乖低头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半晌,她才说了一句:“我不信我跟着你,你就没办法找到人。”
严慕飞道:“事实上,皇上的意思是要咱们分头去找。”
赵⽟琴眼圈突然一红,幽幽说道:“我知道,但你也是存心躲我!”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会吗?⽟琴,比起以后的⽇子,这段⽇子算得什么?你说是不是?”
赵⽟琴倏地一阵动,美目凝注,道:“真的吗,慕飞?”
严慕飞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双似真又似假的目光,道:“⽟琴,这还用问我吗?”
赵⽟琴美目一合,扑簌簌挂落珠泪两行,颤声说道:“慕飞,我听你的!”
严慕飞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表情,道:“那么,⽟琴,我走了!”
话落,他径自转⾝向外走去。
突然,背后赵⽟琴又开了口,唤道:“慢着,慕飞!”
严慕飞停步转⾝,道:“⽟琴,还有什么事?”
赵⽟琴道:“我忘了告诉你,有个弟兄刚才到我这儿来告你的状。”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是谁?他告我什么状?”
赵⽟琴带着泪嫣然一笑,道:“你别跟我装糊涂!”
严慕飞也笑了,道:“⽟琴,那一滴茶⽔,打伤了他什么地方?”
赵⽟琴瞪了他一眼,道:“你好损,他的门牙全落了,让人家说话漏风,甚至于不敢张嘴。”
严慕飞笑道:“谁叫他打扰我的?我生平最讨厌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人。你该知道,只打掉了他的门牙,那是看你的面子,我没有打瞎了他那双眼睛,已往是天大的便宜。”
赵⽟琴含笑说道:“说来说去总是你有理,快走吧!只记住,别让我久等!”
严慕飞微愕说道:“怎么?你要在这儿等我?”
赵⽟琴娇靥一红,嗔道:“不是的,你还不懂吗?”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我懂了,⽟琴,你放心,不会的。”
倏然一笑,接道:“你也记住,为他们好,别让他们再跟踪我!”
赵⽟琴双眉一扬,方待发嗔,严慕飞已然带着笑转⾝出了禅房门。赵⽟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却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这个人,真可恶。”
接着,她笑了,笑得很美、很甜。
但刹时间她那吹弹破的娇靥上不见了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霾,薄薄的愁雾。
严慕飞一个人出了大相国寺,他脸上的神⾊,竟也很复杂,因为他在赵⽟琴那使他感动的痴情里发现了某些假的东西,他弄不清楚赵⽟琴对他的情是真是假。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的⾝后绝不会有人跟踪,事实不错,他走了老远,没发现有人跟踪他。
在一家酒楼门前,他找到了一个托着破碗,捉着打狗,逢人便伸手的要饭花子,他走过去低低说一句:“花子一张嘴,穷神吃十方,请跟我来!”
他说完了话,转⾝往前走去。
那要饭的花子望着那颀长洒脫的背影怔了一怔,随即迈步跟了上去。
严慕飞东弯西拐,片刻之后在一个行人稀少的小胡同里停了⾝。
那要饭花子快步到了他面前,眨动着双眼,诧异地望着严慕飞,道:“尊驾是…”
严慕飞道:“别问我是谁,请认认这个!”
翻腕取出了那方穷家帮权威无上的信符托在掌心。
那要饭花子神情一震,脸⾊大变道:“弟子开封分舵赵安,参见信符!”⾝形一矮,拜了下去,一拜而起,恭谨肃立道:“弟子听候差遣!”
严慕飞收起信符,含笑头摇,道:“我无意烦劳,只向阁下打听两件事。”
那要饭花子道:“弟子知无不言。”
严慕飞道:“前些⽇子大相国寺住进两个俗家客人…”
那要饭花子一欠⾝,道:“开封分舵没有留意!”
严慕飞一怔,本难怪,穷家帮能留意每一个人吗?不是扎眼的人,他们是不会留意的,纪纲跟建文能做到完全不扎眼,连眼线遍布的‘穷家帮’都被瞒过,可见掩饰之⾼明巧妙。
严慕飞暗暗佩服之余,道:“我再请问,不久之前,开封来了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她是武林中人。”
那要饭花子忙道:“您问的可是‘冰心⽟女’卫姑娘?”
严慕飞心里一跳,忙道:“不错,就是她…”
那要饭花子道:“卫姑娘一进开封之后便去了大相国寺,没多久她又出来了,住⼊鼓楼边上的一家客栈里,随后锦⾐卫…您知道,有一支锦⾐卫的精锐住在大相国寺里。”
严慕飞点头说道:“我知道,请说下去。”
那要饭花子应了一声是,道:“也就因为大相国寺里住了锦⾐卫,所以分舵的弟子没敢贸然跟进去。卫姑娘离去后没多久,锦⾐卫中的一个女子也去了那家客栈。”
严慕飞意外地‘哦!”了一声,这,赵⽟琴没告诉他,是忘了,还是故意瞒着他,不愿让他知道?
一时,严慕飞无法断定,他没有多想,道:“请说下去。”
那要饭花子道:“之后,她跟卫姑娘谈得很投机,便也住进了那家客栈,第二天一早,卫姑娘一个人又去了吉祥客栈,过了好半天,那女子也赶去,可是她刚进吉祥客栈,卫姑娘就带着伤跑了出来,看情形好像伤在肩上。”
严慕飞点头说道:“这我听说了一些,贵分舵可有人知道她往哪儿去了?”
那要饭花子道:“卫姑娘当时并没有离开开封,她到东城一家药铺里去配了几味药,又住进了东城一家客栈,一直到半夜她才匆匆地出了城。”
这表示卫涵英的伤势已无大碍。
严慕飞心中微松,道:“可知道她往哪儿去了?”
那要饭花子道:“分舵没敢派人跟踪卫姑娘,但由于卫姑娘行踪可疑,分舵当即传书附近分舵留意,到了天亮前后。分舵收到了辉县分舵传书,说卫姑娘在辉县出现。”
严慕飞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那要饭花子头摇说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卫姑娘离开辉县的消息。”
严慕飞听完了这句话,匆匆道了一声谢,飞步而去。
那要饭花子怔住了,好半天才不解地摇着头走了。
口口口
严慕飞一口气赶到了辉县。
在路上,他这么想,他到达开封时,卫涵英离去至少已有两三天工夫,到如今还没有卫涵英离开辉县的消息,这该表示卫涵英还在辉县,否则的话,只要她离开辉县一步,辉县分舵立刻就会有消息递往开封的。
那么,她为什么在辉县待那么久,那么难找吗?还是她已经找到了建文与纪纲?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到了辉县,这些疑问该马上便能揭晓了。
辉县地方虽不大,名头可极为响亮。
在殷商以前,辉县就已是重要的政治城镇了。
殷商时封为百卫国,周厉王封为共伯国,秦始皇时,齐王也在这儿建国,名“共”汉⾼祖为共侯,所以自古以来,辉县就是伯侯之邦。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辉县的马家桥。马家桥为我国古代药商会集之所,俗谓不知辉县,只知马家桥。
相传当初神农氏采百草制药,便是用马家桥的⽔调配的,所以每年四月,药商会集成市,一时车⽔马龙,路为之塞。此地药王庙规模之宏大,也是别的地方的药王庙所难望项背的。
严慕飞到达辉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在満城灯火中进了辉县城。
刚进城,他还没觉得怎么样,可是时间越久,他走的街道越多,他就感到了诧异奇怪。
那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几乎走了半个辉县城,却没有看见一个要饭的花子。
边就怪了,难道辉县没有花子?
不可能,‘穷家帮’明明在辉县设有分舵。
那么,‘穷家帮’辉县分舵的那些花子哪里去了?
这恐怕只有老天爷跟那些花子自己知道。
找不到花子,严慕飞就没有办法找到卫涵英的下落,也没有办法打听有关卫涵英更进一步的消息。
所以,严慕飞越走眉锋皱得越深,越走越纳闷,简直想不出任何一个原因会使他找不到一个花子。
可是事实上他至今没见到一个花子影儿,那该绝对有原因!
严慕飞边走边想,走着走着,忽听一阵喧哗叫笑声传⼊耳中,抬眼一看,只见⾝左街旁有家酒肆,进进出出的人非常多,酒肆里卖了个八成座,酒客们喝酒谈笑,猜拳行令,有的叫,有的笑,热闹异常。
他停了步,迟疑了一下,举步向酒肆走去。
刚进酒肆的门,酒肆里的伙计殷勤地了上来,満脸堆笑,躬⾝哈地直往里让:“这位爷,请里面坐,里面有雅座,要吃啥有啥。”
要吃猴头燕窝他有吗?做生意嘛,对做生意的那一套招徕术岂能认真?
严慕飞含笑点头,在那伙计的殷勤让下,在靠里面找了一副座头落了座,坐定,伙计陪笑问道:“这位爷,要吃点啥?喝点啥?”
严慕飞意不在吃喝,随便点了两样。
伙计答应着走了,严慕飞抬眼打量了众酒客,摆在眼前的,是一幅众生像,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在打量人家,可没留意有一双犀利的目光,从他进酒肆门起,便一直在盯视着他。
这双犀利的目光来自柜台內,柜台里有一个圆胖脸的中年人,十个胖子九个气⾊好。这圆胖脸汉子那张圆胖脸上,⽩里透红,⾁嫰得像个大姑娘,想必,他阁下深谙养生之道,一向保养得好。
他,长眉细目,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看上去总令人觉得他跟常人有点不同,可又让人一时说不出那不同之处在那里。
有道是:“心广体胖”十个胖子有九个是整天笑哈哈的乐天派,逢人总是堆着一脸笑意。
那么,心既然广,人既然乐天,再加上懂得养生之道,保养得好,脸上的气⾊岂有不红润,不好的道理。
而这胖子不同,他脒着一双细目,那犀利的目光一直盯着严慕飞,脸上始终就没见有笑意。
可巧的是,严慕飞竟始终没发觉。
须臾,洒菜送上,伙计一边执壶倒酒,一边殷勤而小心地陪笑问道:“这位爷,还要点啥?”
严慕飞微一头摇,道:“谢谢你,不要什么了,假如待会儿酒少菜不够,我自会招呼你。”
伙计倒満了一杯酒,闻言答应一声,放下酒壶就要走。
严慕飞及时说道:“小二哥,贵宝地人人有饭吃,真不错啊!”伙计闻言一怔停步,陪笑说道:“这位爷,你这话…”
严慕飞含笑说道:“我走过不少地方,每个地方都有不少逢人便伸手的要饭花子,可是在贵宝地我就没瞧见一个。”
伙计“哦!”地一声,道:“这位爷,你是说这呀…”
严慕飞点头说道:“不错,难道不对吗?”
伙计未答,目光一凝,反问道:“这位爷,你打听要饭花子呀?”
严慕飞道:“不,我只是见贵宝地没有逢人便伸手的要饭花子,认为贵宝地人人有饭吃,不错的,”
伙计深深看了他一眼,微一头摇,道:“这位爷,我大胆说一句,你说错了。这年头儿哪个地方都有没饭吃的人,小地方哪能例外?”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这么说,贵宝地也有要饭花子?”
伙计道:“那当然。不但有,而且还不少!”
严慕飞诧声说道:“我到贵宝地来有一会儿了,而且几乎走了半个县城,怎么一个要饭花子也没瞧见呢?”
伙计想了想,抬眼说道:“这位爷,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严慕飞道:“我倒真想听听!”
伙计反手一指柜台內,低低说道:“这位爷,你问咱们掌柜的去,他知道。”
严慕飞“哦!”地一声,目光投向柜台。柜台內,那圆胖脸中年汉子正在低头拨着算盘珠子。
其实,是在伙计反手一指的时候,圆胖脸汉子才机伶地收回了盯在严慕飞⾝上的犀利目光。
严慕飞微微皱眉,道:“他知道?”
伙计点了点头,道:“嗯,我们掌柜的他知道。”
严慕飞沉昑了一下,抬眼说道:“小二哥,可不可以请他到我桌上来坐坐?”
伙计一点头,道:“当然行,你等等,我去跟他说去。”
转⾝走向柜台,到了柜台前,他向那圆胖脸中年汉子低低说了几句,圆胖脸中年汉子停了手,转头望向严慕飞,那犀利的目光,已经收敛得跟常人一样。
严慕飞含笑向他点了点头。
圆胖脸中年汉子似乎有心事,也像永远那么冷漠,板着脸,没有一点表情,连个头都没点,一推算盘站起来走出了柜台。
严慕飞目光突然一凝,而且放出讶异的光采。
他凝注处,是圆胖脸中年汉子脚下稳健而矫捷的步履,但那只不过一瞬间,随即他就把目光移开了。
这时圆胖脸中年汉子已到近前,严慕飞含笑抬手,道:“掌柜的请坐。”
圆胖脸中年汉子脸上挤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欠了欠⾝,谢了一声,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坐定,他注目问道:“客人找我?”
严慕飞点头说道:“有件事想烦请掌柜的。”
圆胖脸中年汉子不知是没听见严慕飞的话,抑或是他听见了却会错了意,当即截口说道:
“是菜做的不好?”
严慕飞忙一头摇,道:“不。”
圆胖脸中年汉子紧跟着又道:“是酒不够纯?”
严慕飞又头摇说道:“不,掌柜的,你误会了,都不是。”
圆胖脸中年汉子目光一凝,道:“那么是…”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难道小二哥刚才没对掌柜的说?”
圆胖脸中年汉子微一头摇,道:“没有,他只说客人找我。”
严慕飞笑了笑,道:“那么,我自己说好了。刚才我跟那位小二哥闲聊,我说我不见贵宝地有要饭花子,认为贵宝地人人有饭吃,小二哥却说我弄错了,他说贵宝地有花子,而且不少,要想知道为什么看不见花子,那就得问掌柜的。”
圆胖脸汉子“哦!”地一声,圆胖脸上又挤出一丝难得的笑意,道:“原来客人是问这个呀!”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掌柜的。”
圆胖脸汉子目光忽又一凝,道:“客人贵姓大名?”
严慕飞道:“有劳掌柜的动问,我姓严,草字慕飞!”
圆胖脸汉子神⾊微微一动,点头说道:“原来是严先生,严先生在要饭花子中,有认识的人吗?”
“不。”严慕飞头摇说道:“我只是好奇而随便问问。”
圆胖脸汉子道:“那么,严先生只消听听,不需要再破费了…”
“破费?”严慕飞微愕说道:“掌柜的,破费何解?”
胖脸汉子摇了头摇,道:“先生请听我说,这儿城北十五里处,有殷太师墓,客人可知道?”
严慕飞微一点头道:“我听说过,可是指比⼲墓?”
“正是。”胖脸汉子点头说道:“殷太师的忠义,是流传千古、妇孺皆知的,只不知道为什么,小地方的那些要饭花子在前两天排成了队,一个一个地进⼊了太师墓里,从那时候起,就没再见他们出来。这就是小地方为什么不见一个要饭花子的原因。”
严慕飞一怔,道:“怎么说?掌柜的,他们一个个地进⼊了太师墓里,从那时起,就没再见他们出来?”
胖脸汉子一点头,道:“是的,先生,正是这样。”
严慕飞诧声说道:“他们进太师墓里去⼲什么?”
胖脸汉子头摇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这恐怕只有去问他们。”
严慕飞暗暗诧异之余,想了想抬眼说道:“掌柜的,那殷太师墓很大吗?”
圆胖脸汉子道:“当然很大,占地方圆好几十丈,要不然怎么装得下那么多要饭花子呢?”
严慕飞一点头,道:“说得是,掌柜的,那殷太师墓进得去?”
圆胖脸汉子道:“先生这一问真是,要是进不去,那些要饭花子是怎么进去的?”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是我糊涂,敢情殷太师墓里面是空的?”
圆胖脸汉子道:“客人请想,比⼲贵为殷商太师,他的埋骨处当然是很大很大,墓里还能装什么?除了一具棺材跟些陪葬外,其它的地方当然是空的!”
严慕飞沉昑了一下,道:“掌柜的,你怎么知道那些要饭花子都进了比⼲墓?”
圆胖脸汉子截口说道:“不瞒客人说,我亲眼看见的!”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是掌柜的亲眼看见的!掌柜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圆胖脸汉子道:“前两天。”
严慕飞道:“掌柜的能不能说确定些?”
圆胖脸汉子想了想,道:“该说前天。”
严慕飞暗自忖道:“前天…前天这不是她在…”
抬眼凝目,接道:“掌柜的,你还看见什么?”
圆胖脸瘦子道:“我还看见…不,不,没有了,没再看见什么?”
他那异样的神情,异样的口气,很明显,一目了然。
严慕飞道:“掌柜的,你还看见了什么?”
圆胖脸汉子道:“我不是告诉先生了吗?别的没有看见什么了。”
严慕飞道:“掌柜的,事关重大,我希望你实话实说!”
圆胖脸汉子道:“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没有…”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掌柜的不同于一般做生意的,我不愿拿关门、吃官司来恐吓掌柜的,我只希望掌柜的让我多知道一点!”
圆胖脸汉子脸⾊微变,沉默了半晌,始摇头摇说道:“先生,我不是不说,而是不敢说,不愿惹火烧⾝,招祸上门,客人该知道,我开这爿店不容易。”
严慕飞道:“掌柜的怕什么?”
圆胖脸汉子道:“先生,我怕武林人的报复。”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我明⽩掌柜的苦衷,只是,掌柜的又何忍心让那些可怜的要饭花子永远被关在比⼲墓里活活饿死?”
圆胖脸汉子垂下目光,道:“先生,我要是可怜那些要饭花子,说不定我自己就会先死了。”
严慕飞截口说道:“掌柜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请你告知。”
圆胖脸汉子沉默了一下,旋即头摇说道:“看见的人没有⾝受的人清楚,先生还是设法去问那些要饭花子吧。他们前天才进去,如今该还来得及!”
严慕飞双眉微微一扬,点头说道:“好吧,掌柜的,我不问你了,我问他们去,相告之情,仍甚感谢,我以这杯酒略表寸心!”
说着,拿起酒杯放在了圆胖脸汉子面前,同时站了起来道:‘掌柜的,请替我算算账吧!”
圆胖脸汉子忙道:“怎么,先生这就去吗?”
严慕飞点头说道:“掌柜的,我这个人是急子,也正如掌柜的所说,现在去还来得及!”
圆胖脸汉子道:“先生,假如你跟那些要饭花子无亲无故,我奉劝你还是不必去惹这场是非。”
严慕飞笑了笑,道:“多谢掌柜的,请替我算算账。”
圆胖脸汉子迟疑了一下,目光扫向桌面,道:“先生,共是一两三分。”
严慕飞如数把钱放在桌上,又向圆胖脸汉子打了个招呼,飘然出门而去。
严慕飞走了,圆胖脸汉于跟着站了起来,向那伙计一递眼⾊,轻喝说道:“他来了,看好了店。”
说完了话,他步履如飞地也走出了酒肆,很快地消失在门外街上熙攘的人群里。
口口口
比⼲墓在辉县城北十五里处。
严慕飞站在比⼲墓前仔细打量,只见这座墓当真占地方圆百丈,黑忽忽的一堆。
那⾼大宏伟的墓门上,直书四个大字:“殷太师庙。”
两门坊额:“谏臣极则”
严慕飞明⽩,他如今面对着的,只是比⼲的庙殿,至于比⼲的墓,那要绕过这座庙殿,走过参天的古柏才能到达的。
严慕飞没在庙前多停留,他运功默察周遭百丈一遍后,当即迈步绕向庙后。
绕大殿,穿过参天的古柏林,眼前坐落着三槛八小亭,中竖“殷比⼲墓”神碑,神碑后,就是那座既⾼又大,气象庄严的比⼲墓了。
在神碑左右,还有两块石碑,相传是周武王封比⼲墓铜盘文,不过碑上的古篆已经难以辨认了。
严慕飞向这座比⼲墓打量了一阵,旋即他提气发了话:“花子一张嘴,穷神吃十方!”
话声不大,那是他用真力将话声贯向了比⼲墓內。
论严慕飞的功力,就是再隔多层的墙壁,比⼲墓的‘穷家帮’辉县分舵众花子也应该听得见。
可是,他的话声落后好久,这座既⾼又大,周遭不下数亩的比⼲墓內外,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不成他受了骗,那圆胖脸的酒肆掌柜说假话,‘穷家帮’辉县分舵的众花子,本就没到这儿来?
严慕飞眉锋微皱,心念转动之际,他突然一眼瞥见墓碑后有一宗黑忽忽的东西在随风飘动。
他心里一跳,闪⾝掠了过去,凝目一看,更不由浑⾝一震,那是一块破布,分明是鹑⾐的一角。
而这一角鹑⾐不是挂在石碑上,也不是掉在地上,而是夹在那碑上一块巨石的隙里。
看样子,不像被人把它塞进去的。
既不是被人塞进去的那就该是…
严慕飞伸手拉下了那一角鹑⾐,反覆地看了看,然后他把目光移拄向那条隙之內。
突然,他出双掌按上那块巨石,微一用力,只觉那块巨石微微一动,他猛提真力贯双臂,十指一曲,石屑粉堕,他那十指头深深地抓进了石头里。
接着,他凝力缓缓上提。
那块巨石动了,随着他那力逾千钧的上提之势往上移,一寸,两寸…终于,巨石被提起来了。
严慕飞把巨石轻轻放在地上,回目再看,他陡然扬了扬双眉。
透过那一方洞口,借着那昏暗的月光看,墓內整整齐齐地躺着几名要饭花子,当然,往里去还有,不过由于墓里太黑,再往里去就无法看见了。
几名花子面向上躺着,脸⾊有点⽩,像在睡大觉。
严慕飞一震之后,探手进去摸了摸紧挨洞口的一名花子,忽地,他又一怔,那名花子的⾝上温温的,并不是触手冰凉,再一探花子鼻息,心中顿时一松,敢情,那花子还有鼻息,而且十分均匀。
想必是被人制了⽳道。
可是听那圆胖脸的酒肆掌柜说,这些花子是一个个地走进来的,那么,是谁制了他们的⽳道?
难不成是他们自己互相出手?
假如是这样,那块巨石又是谁提起来合上的呢?
不用说,那该另有其人。
然而,那个人又是怎么让这些花子自动地一个个走进了这座比⼲墓的呢?这就又令人费解了。
唯一的办法,是问这些花子自己
严慕飞思忖至此,抬手拍向那名花子的⽳道,那名花子被震得动了一动,可是却依然酣睡没醒。
严慕飞为之一呆,难道这些花子是被什么独门手法所制?不,不可能,任何一种独门手法也难不倒他严慕飞。
那么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严慕飞又皱了一下眉,半晌,他突然神情震动,脸⾊陡然一变,忙探手抓上那名花子的腕脉。
五指只一抓上那名花子腕脉,他脸⾊又是一变,飞快地收回了手,转⾝盘膝坐在墓前。
须臾之后,缕缕黑气由他双手十指指尖上袅袅怈出,越来越淡,越来越淡,转眼尽净。
敢情,他在突然间发觉自己中了毒,从而证明那名花子也中了毒,怪不得那名花子酣睡不醒。
既然有一名花子是中了毒,酣睡不醒,其他花子的沉睡原因,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种毒他知道,叫“⻩粱散”只一沾上,无论人畜立即昏睡如死,没有独门解药,中毒的人就只有睡下去。
他也知道,这种虽不⾜致命,但却损异常的“⻩粱散”一般正派人并不轻易使用。
霍地,他站了起来,凝功提起巨石合回墓上,然后腾⾝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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