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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毒教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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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见愁毫不困难便把丝线弄断,放走了绿⻳,回到了屋內,在板底拆下一具钢丝编做的弹毒针装置,这具“毒针发器”制作得精巧之极,体积总共只有一个茶杯大小,机括很敏感,就算用一支蟑螂也能够牵动触发。另外薄被一角也有一条细线牵击机括,如果冷见愁发现不妥,赶揭被抱起阎晓雅的话,他所抱的人不久就变成了尸体。

  这是极卑鄙冷⾎的谋杀手法,由于触动机括的是“⻳”或你自己,当时必有一番震骇,尤其是牵机药毒发时极痛苦菗搐,你救人都来不及,对于老早鸿飞冥冥的凶手更无法追捕。

  阎晓雅回醒睁眼见到冷见愁英俊而又有一层雾的面庞,又惊又喜道:

  “我还活着吗?为什么没有死?”

  冷见愁道:

  “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阎晓雅回想一下道:

  “一个尖锐口音在耳边告诉我,你一进屋,十息之內必须向你讨⽔喝,否则一支有牵机毒的利针就会透过板刺⼊我的⾝体。”

  她一口气,又道:

  “这人的话声叫人不能置疑不能反抗,但没有见人。”

  冷见愁道:

  “他希望我端⽔到边,而在喂你喝⽔时,你忽然中毒菗搐。这一瞬间我势必心神稍分遭他毒手。”

  阎晓雅道:

  “好险,好可怕,这是什么手法?”

  冷见愁道:

  “在暗杀道中,此是中乘手法,冷⾎而有效,但比不上你和小郑合作的大拼盘手法,那是上乘手法,每一下都要真功夫,配合得丝丝人扣才行。”

  阎晓雅沉默一下,才道:

  “既然小郑已死,从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冷见愁道:

  “除了‘拼命三郞’‘四方天狼’‘灵犀五点金’之外,最近我一口气遇上不少暗杀道⾼手,究竟是谁想将我置于死地才甘心?像你们这些人都不是容易聘请的,谁有这么大的力量这么壮阔的气魄?”

  他并不是询问阎晓雅,因为大凡聘雇刺客的人,必定千方百计隐蔵自己,除了当中向两边接触之人外,刺客杀手本不知是谁出钱,亦不想知道。”

  冷见愁深切了解此点,故此本不向任何人询问。”

  阎晓雅却道:

  “你可是疑惑严星雨?他固然有此财势力量,但我猜不是他。”

  冷见愁喃喃道:

  “如果他是幕后人,便不人把你们留在⾝边,但若不是他,我便猜不出任何人了。”

  严星雨,真像江南的烟雨般蒙,教人看不透,教人惑连四那张本来很英俊沉稳的脸,看来憔悴消沉。

  房子虽然不大,只有一个厅,两个大房间,当中是小院落。但通敞明亮,到处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的家俱都朴实大方。屋门外是一条宽巷,但屋宇本⾝却是嵌在一座大宅第的花园內,所以从厅房的窗户望出去,四下尽是花树和翠竹,景致甚为幽雅。

  连四在房內目光可以透过小院而见到对面房间內的雪婷。但也时时碰到雪婷愤怒不怀好意的眼神。

  雪婷忽然大声道:

  “你的朋友不要你了!他不会送刀来给你,他骗人的!”

  这几句话连四已经得可以倒过来念,因为自从五天前雪婷出现,占据了海龙王雷傲侯为冷见愁准备的卧房之后,他老是对连四大声嚷嚷这几句话,如果要计算次数,相信至少叫了一百次以上。

  连四被她叫得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最可怜的是雪婷本不准他踏出屋外一步,想溜之大吉躲避她的精神待也不行。

  这样的一个女孩竟然是我的子?连四时时忖想,嘴角不噤泛起苦笑,若是娶了她,过十年二十年之后,不知道她会变成何等凶恶的婆娘呢?

  娶她为万万不可,光是认识她就够瞧老半天了,连四不下百次对自己这样说提醒自己决不可注意她的“美”只可以挑易她种种坏处。

  如果冷见愁永不出现,如何是好?逃是逃不掉,住下去却是有死无生,连四这可被流氓们拳打脚踢,宁可有一顿没一顿的流浪,宁可风餐露宿…

  但是看雪婷焦急野蛮的样子,却也不由自主泛起怜悯之情,连四极希望冷见愁忽然出现,这只是为了雪婷而已,并不是他想得到那把“天绝刀”

  连四眼睛转向桌上摆着的四盘小菜,一大碗罗卜丝鲫鱼汤,热气腾腾的⽩饭,肚子的感觉是不不饿,任是山珍海味都没有用,一个人没有食就绝不想动筷,但如果有酒…酒,的确是寂寞愁闷的克星,在很多情况下,能使人渡过“危机”

  可惜桌上没有酒,件件碗盘都是极精致的名瓷,每一件都可以换几十斤酒,但有什么用?名瓷是名瓷,酒是酒?谁也不能代替谁?

  连四深深叹口气,人影一闪,雪婷闯了⼊来,她叉睁目大声道:

  “连四,你除了叹气,还有什么?”

  连四瞠目不知所对,因为她来势汹汹,来意未明,不知该如何回答。

  雪婷忿然道:

  “这桌上的东西你不配吃…”接着一片碗盘破碎声,原来这个野蛮的女孩子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扔到院子里。

  连四本不想动筷,所以并不难过,可是她的藐视侮辱却大大超过饥饿问题,连四忽然热⾎腾涌,气往上冲。

  好多年来这是第一次怒气填膺,感到“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突然站起⾝,眼睛不看雪婷,只望住窗外。

  这股气势,连四整个人为之脫胎换骨,出现一个前所未见的连四,英气飒飒,如雄师发威的气概。

  雪婷忽然呆住,痴痴望他,难道眼前的英男儿就是从前萎靡怯懦落魄的连四?

  同是一个人能能够变化如此之大之巨?

  连四终于向她看一眼,便大踏步行出去。雪婷不但不敢拦阻,连问他一句都不敢。

  踏着晨曦,众鸟争鸣宛如客,清幽的旷野生趣盎然,树叶草尖朝露未⼲,晶莹如颗晨透明珍珠。连四在树边站了一会,深深昅口气,空气清凉新鲜之极,他也觉得自己已有再世为人之感。

  现在他由头到脚都换上新净适体的⾐服,憔悴落魄已不留一丝痕迹。

  但谁也不知连四的內心有否焕然一新?他的格是由怯懦变成坚強?他若是遇上敌人,敢不敢拔刀?

  连四本来究得连喝一斤酒都没有钱,但现在看来虽然不是阔少,却也显然是不缺钱用的大爷。

  他何以能在半⽇零‮夜一‬之后,由落魄消沉变得积极焕发?何以能由贫无立锥而摇⾝变成有钱的大爷?一间屋子紧靠着树林,孤零而简陋,连四略略打量几眼,大步走近,朗声叫道:

  “冷见愁,我是连四。”

  掩着木门“呀”一声打开,一个女孩子走来,她⾝段修长,娇清丽脫俗,但表情却很严肃,说道:

  “我是阎晓雅。”

  连四道:

  “你认识冷见愁?”

  阎晓雅道:

  “何止认识,我本要取他生命。”

  连四‮头摇‬叹口气,道:

  “你说世事有没有真是真非呢?如果有的话何以像冷见愁这种人,竟有那么多的人想杀死他。”

  阎晓雅笑一下,道:

  “听说冷见愁只有你这个朋友,只不知当冷见愁有危难时你能帮多少忙!”

  连四道:

  “我不知道…”他停口想了一下,又道:

  “我真的不知道。”

  阎晓雅道:

  “冷见愁快天亮时离开的,我认为他一定有问题不能解决,这两天不少人来杀他,热闹得很,所以我猜他的问题离不开暗杀之事。”

  连四眼中闪出沉毅光芒,大步⼊屋,一会儿出来,手中托住那具毒针发器。”

  阎晓雅道:

  “小心,针上有牵机毒。”

  连四道:

  “是不是你的?”

  阎晓雅道:

  “不是,冷见愁说用此物杀人的手法叫做‘牵机‮魂勾‬’,当时他抓不到此人。”

  连四可能不知厉害,亦可能忽然变得大胆,对此面上全无表情,他道:

  “我查看过冷见愁果然不在屋內。”

  阎晓雅道:

  “如果他在屋內,听见你的声音会不出来相见?”

  连四道:

  “我怕的只是他虽想出来却办不到,阎姑娘,你对冷见愁的事知道得很多,莫非这两天你都跟踪他?”

  阎晓雅道:

  “前天中午我们在饭馆碰见,这是第二次见面,由于第一次见面时杀他失败,我和同伴小郑,辞别严星雨回到南京,死了杀他之心,谁知这回见面,却被他迫得我们非动手不可…”

  她把当⽇如何与小郑配合施展“大拼盘”的手法,一直到昨天杀死韦达,以及破去“牵机‮魂勾‬”等经过详细说出,在这个过程中,她曾被剥光⾐服之事亦没有隐蔽遗漏。

  最后他又道:

  “冷见愁很君子,昨夜他躺在板凳上,没有趁机占我便宜,但小郑之死,他仍然要负责。”

  连四没有评论,阎晓雅讶道:

  “我的想法难道不对?”

  连四道:

  “你的想法不要紧,重要的是冷见愁对你想法如何?”

  阎晓雅不觉气结,忍不住给他一个⽩眼,连四本不瞧她,心中却想道:

  “冷见愁显然对她印象深刻和特别,否则不会让她跟到如此清幽地方隐居,又更不会天不亮就逃路。”

  连四以男人的立场来想,所以认为冷见愁突然离开,本就是躲避阎晓雅,因为这个女孩子清丽脫俗的气韵,的确能教任何男人“掉”下去,久处之下,终必被情网缚得动弹不得。

  如果我是冷见愁,如果我不想被女人绊阻,我也会匆匆逃跑,连四心中作成结论,注意力便回到“牵机‮魂勾‬”这具毒针发器。

  他把这件暗杀利器丢回屋內,说道:

  “此人既厅暗杀冷见愁,一定不止牵机‮魂勾‬一种手法。现在他一定跟踪着冷见愁,只要找他,就可以找到冷见愁。”

  阎晓雅道:

  “道理很对,但找得到这个刺客么?”

  连四道:

  “你说得是,不过凑巧我认得他们,再见啦,阎姑娘。”

  阎晓雅道:

  “我跟你去找冷见愁好吗?抑或是在这儿等他的好?”

  连四径自转⾝大步行去,但只走出六步,突然停脚。

  他并不是等候阎晓雅,而是看见七八丈远的野径上,有两块狭窄但⾼达五尺的长形盾碑,宽度仅能遮住遁牌后的人体,但当中却有一个碗口大的洞,洞中露出光芒闪闪的箭镞。

  连四运⾜眼力望去,那支箭从洞口突出数寸,镞尖发出锋锐光芒,稳定之极,竟不随箭手的呼昅而有丝毫移动。

  只要是修过上乘武功的人,立刻可以从这些细微的特征,看出盾牌后面的箭手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个距离,几乎等如剑手用长剑抵住你的咽喉要害一样危险可怕。

  正对面是两块盾牌,而在左右两边每隔三丈,各有两块长盾,一共是六面盾牌,却只有五丈劲箭,因为当中两面盾牌共一没有简,只有一层薄纱,阻隔了外人想要透过洞口的目光。

  别人虽是看不透洞口薄纱,但却可以肯定那后面必有一对眼睛望出来。

  左右两翼四面盾牌突然向前推进,眨眼变成马蹄铁形了势,连四阎晓雅都陷⾝其中。除了背后,既是屋子那边没有盾牌箭手威胁之外,其余三面都有硬箭瞄准。

  无箭盾牌后传来娇美语声,道:

  “都不许动,否则别怪我箭下无情。”

  阎晓雅本想退回屋子,但那些不露面箭手们的凶锋杀气却使她不敢妄动,她绝对不想以自己生命测试硬箭的威力。

  那娇美口音又道:

  “我是汪婆婆,你们叫我汪大娘也可以,现在我问你,连四,你是冷见愁的朋友?”

  连四道:

  “我是,汪大娘,你怎知我是连四?”

  汪大娘不答又问,道:

  “阎晓雅,你已冷见愁的女人?”

  阎晓雅沉默了一会,才道:

  “我是。”

  连四立刻感到不妥,说道:

  “但冷见愁认为如何呢?”

  汪大娘立刻斥道:

  “连四你不懂得女人,如果她还未成为冷见愁的女人,她决不肯当众承认。”

  连四道:

  “但是我懂得男人。”

  阎晓雅⽟容失⾊,心中感到好恨连四,这个家伙大伤人家的自尊心和感情,他凭什么这样做?

  连四居然仍不停止,又道:

  “冷见愁本就是逃走的,凡是美丽年轻可爱的女孩子他见了都逃走。我的话有凭有据,绝非说。”

  阎晓雅缓缓垂首,连四的话似乎很有理,冷见愁一直没有‮犯侵‬她甚至连话都不跟她说,冷漠得好象不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后来忽然离开,到哪儿去?要⼲什么?

  他都不曾透露一丝口风。

  连四又道:

  “阎姑娘你走开,这里没有你的事。”

  汪大娘那边没有反应看来大概不反对阎晓雅走开。

  阎晓雅轻轻叹息一声,点头道:

  “好,我走。”

  她的声音不⾼,但远在七八支外的汪大娘居然听得见,揷口道:

  “不行,阎晓雅你不准动。”

  阎晓雅果然停止跨步的动作,惊讶愤怒地望去。但她没有法子看见江大娘,敌方虽然一共有六人之多,本一个也看不见,而汪大娘的声音娇美年轻,与她自称江婆婆或汪大娘这种令全不相配。

  汪大娘又道:

  “阎晓雅,算你有点眼力,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否则我五行神箭一发,大限难逃。”

  “五行’卿是“金术⽔火土”俱是象征菗象名词,用来表示宇宙间错综及繁衍的现象,汪大娘的五名箭手既是以“五行”命名,可知三箭手必定互相配合变化产生以以测度的威力。

  汪大娘又道:

  “李四,你太不懂女人了,你没想到⾝为女人,可以清楚感到你暗中维护阎晓雅的心意。所以你想她快点走开,我偏不许,冷见愁若是在此,想必同样会想法子支开她。”

  连四颔首道:

  “你是很聪明的女人,只不知你对我连四以往之事知道多少?查过没有?”

  汪大娘道:

  “当然查过,其中不必费心访查,因为海龙王雷傲侯为你一怒复出,冷见愁和严星雨为你恶,早晚有一场决战。这些事江湖上无人不知,你的声名响亮得很。”

  连四苦笑一声,道:

  “可惜我连四仍然是从前的连四。”

  汪大娘道:

  “这个我管不着,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这就是最后的劝告。”

  她停歇一下,才又缓缓道:

  “阎晓雅,转面向着屋子,就算有箭到我⾝上,也不准动,我担保你会好好的活着。”

  连四立刻道:

  “阎姑娘,你一⾝武功不比等闲,能逃则逃,千万莫落在她手。”

  阎晓雅慢慢转⾝一面说道:

  “我知道逃不过五行神箭的威毒,我仍想活下去,所以我不打算逃走。”

  连上立刻道:

  “既然自知躲不过五行神箭,那就只好听她的。不过以我来想,五行神箭必有破绽可寻,只可惜冷见愁不在此地!”

  “飕”一声劲箭破空声起处,阎晓雅应弦跌倒,跌她的是一支钝头而又包裹几层布的羽箭,虽然没有负创流⾎,⽳道却已被封闭。

  连四回头观察清楚,才道:

  “汪大娘,此箭劲道恰到好处,有如初写⻩庭,佩服佩服!”

  汪大娘道:

  “你想负隅顽抗呢?或是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连四道:

  “看来只好做俊杰了!”

  汪大娘发出嘿嘿冷笑声,道:

  “好得很,转⾝对着屋子,我的箭不会死你。”

  连四却没有动弹,凝眸寻思。

  汪大娘不悦地哼一声,大声喝道:

  “连四,你敢违抗命令么?”

  她并非虚张声势,因为连四被忽然加強森寒箭气裹住,庒得呼昅艰难。

  事实上每支箭距他远达七八丈,因此箭上的杀气不可能到达他⾝体,他只不过具备⾜够侦测能力,那五名箭手无声拽満劲弓准备发,动作虽是隐蔵在盾牌后,连四却侦查出来,所谓箭气庒力,便是由此而来。那些武功较差的人,则非等到劲箭离弦能发觉,只是为时已晚无从扭转被杀的局势。

  连四大声道:

  “汪大娘,你们的五行神箭威势非同小可,我正在想你们出道以来可曾失手过?”

  汪大娘道:

  “从无此一。”

  连四道:

  “那一定是从未遇到⾼手?”

  汪大娘冷笑道:

  “你是不是⾼手?”

  连四道:

  “我不知道,但如果过得你这一关当然就是了,你敢不敢让我试一试。”

  汪大娘道:

  “你忘了反面的结果么?如若过不了这一关,你就是死人。”

  连四迟疑一下,才道:

  “我知道,谁能够忘记死亡呢?我只要求一件事,给我一把刀。”

  汪大娘笑道:

  “你为何不要求多加一面盾牌?”当然她只是没收嘲椰榆连四,决不是真心建议他作此要求。

  连四道:

  “我要一把刀的要求绝不过份,汪大娘,难道你会不明⽩?”

  汪大娘笑声忽然中断,像被人扼住咽喉那么突然,要是世上有人决定凭仗一把刀抵挡“五行神箭”这场决斗本不公平,当然要求一把刀决不过份。

  她沉默一会,才道:

  “加一面盾牌,我说真的。”

  连四抱着拳道:

  “多谢,但一把刀就够了。”

  她从盾牌后扔出一把刀,掉在连四脚前数尺之处。”

  连四并不立刻捡起来,说道:

  “奇怪,好象随时随地都有人准备一把刀给我。”

  汪大娘讶然问道:

  “你说什么。”

  连四摇‮头摇‬,紧一紧带,然后踏前俯⾝拾刀,但当他直起⾝子时,双脚已回到原位,并没有改变位置。

  汪大娘道:

  “这一手很漂亮,看来你真有点资格可以试一试我神箭的威力。”

  连四将刀很随便地揷在带上,说道:

  “我闽南连家拔刀诀世代相传,讲究拔刀如闪电,刀劈似毒龙,但近二十的来已绝迹江湖,恐怕你们都不晓得。”

  汪大娘道:

  “谢啦,我的确从来未听见过闽南连家拔刀诀之名,只希望你不要刀劈似死蛇就好了。”

  大地一片寂静,一切风摇树动蝉嘶鸟鸣的声音都从这七个人耳中消失,因为现在他们只听得见有关这场拼斗的声音,其他的都摒诸耳外。

  连四一点感情波动都没有,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拔对垒,赌注是他一个人的命,但他却能够冷静得有如冷川,既不惊慌,亦无怀疑。

  现在他没有工夫没有闲情寻究何以自己能冷静之故,世上往往如此,当你忽然发觉已经面对着可怕情势时,反正逃避不了或者不想逃避,你会像局外人一样冷静注视情势发展,你会尽力去做,完全不似在事前考虑之时那么多顾虑和恐惧。

  汪大娘那块盾牌后面传出一低沉的鼓声,开始时一下一下咚咚而响,突然变得繁密如骤雨,一轮急鼓之后,节奏又缓慢下来。

  纵然是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也能感到鼓声好象是哀悼的挽歌,又像是严肃葬礼正在举行,又或者是一种深沉悲哀的仪式。

  连四忽然知道一件事,那是只要鼓声能传播得到的范围,都是五行神箭杀伤程之內,此一含有理论的事实,却只有连四心灵中一闪即逝,既不停亦不会引起其他联想推论。

  他⾝形笔直,眼神深邃湛亮,纹风不动如石像,偏又感觉得到是有生命的活力无穷的石像。

  第一支箭飕一声出,竟是向天空飞逝,但此箭却有如火器的药引,点燃后便引发缤纷五彩的‮炸爆‬。

  在繁密鼓声中,箭飞如雨,每一支箭都带着划破空气的呜呜声,使人心悸神摇。

  箭⾝的颜⾊分为“红、⽩、黑、青”四种。

  连四在一阵箭雨中,居然连手指头也不必动,因为每支箭都是掠⾝而过,原来目下只有四名箭手发,他们分作四方,连四在当中。

  这些箭叉互,都钉在对角伙伴的盾牌上,因此亦没有一箭落荒失掉,每个箭手都可以拔下钉在盾牌上的箭再

  连四清晰感到四种颜⾊不同的箭,各有不同的劲道和速度,因而每种颜⾊各有独特的威力风格,组合起来便形成一种奇怪异的強大绝伦的庒力。

  他更知道尚有一名箭手,就是在汪大娘旁边的那个尚未出手。此人庒弓不发反而使人生出站在⾼楼悬崖旁边缘那种恐惧感,不由得手心脚板心沁出冷汗。

  但这个显然是主力的箭手其实最先出手,第一箭向天空的就是他。

  连四忽然发觉不妙,因为空中有一支箭瞄准了头顶心揷落。

  此箭金光灿烂,太下耀目生辉,划出一道垂直的寒冷光芒。

  那就是引导攻势的第一支箭,看来又可能是结束战局之箭,因为连四全⾝都不能动弹,任何部分稍为一动,将会被不断贴体劲掠飞过的硬箭中。

  其实这支金光闪闪的箭,距连四的头顶尚有十余丈之⾼,换了别人本不易瞧出此箭竟是对正他头顶揷落。连四不但看得出这一点,亦知道此箭在五行中属于“‮央中‬土”所以是金⻩⾊,其他红的是“火”黑的是“⽔”⽩的是“金”青的属于“木”

  鼓声骤歇,汪大娘声音传⼊连四耳中,她道:

  “闭上眼睛,饶你一死。”

  连四只微微而笑,但看来却是豪气飞扬,他的手指第一次碰触到刀柄,也是平生第一次施展得出“拔刀诀”

  刀光闪处,刀已出鞘,很平凡的一反刀忽然有了生命似的,变成一条毒龙箭,一眨眼所有的箭都有掉落地上,包括空中揷下来那支在內,摧枯拉朽也不⾜以形容连四挥洒自如的刀法和气概。

  连四傲然立,稳如山岳气象万千,刀已⼊鞘,任何人都感觉得到“刀”其实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是他这个“人”

  地上一共有二十一支箭,红⽩黑青各五支,只有一支金⻩⾊,每支极锋锐的箭镞尖端都微微缺凹,显示俱被刀锋对正劈中而坠地。

  汪大娘以及五名箭手仍然隐蔵于盾牌后,仍然有五支箭瞄准着连四既然能在箭雨织时劈中每一支箭的镞尖,就算最愚蠢固执的人也知道“五行神箭”已失去任何威胁了。

  汪大娘道:

  “连四,我仍然能杀死阎晓雅。”

  连四道:

  “她一条命可以换回六条,也算值得。”

  汪大娘道:

  “如果让她躺在你脚下,你猜我能不能杀死他?”

  连四道:

  “你为什么不猜一猜自己的生死?莫非她的命比你自己还重要?”

  汪大娘道:

  “你究竟使的是什么刀法?”

  连四道:

  “我已告诉过你了,这是我闽南连家的拔刀诀。”

  汪大娘道:

  “不对,你拔刀固然得快,快得本看不清楚,你是如何拔刀的,但你只拔一次刀,后来劈落二十一支箭的却是刀法。”

  连四道:

  “我劈落二十一支箭,等于拔了二十一次刀。”

  汪大娘道:

  “这是你刀法的秘密,你何以肯告诉我?莫非打算杀人灭口,你准备杀死我们六个人?”

  连四道: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对付谁?冷见愁?我?阎晓雅?”

  汪大娘道:

  “冷见愁。”

  连四道:

  “你认识他?”

  汪大娘道:

  “不认识,杀人何须曾相识?”

  连四道:

  “聘请你杀一个人,要多少钱。”

  汪大娘道:

  “我不是银子可以收买的。”

  连四道:

  “你最少要养活六个人。”

  汪大娘道:

  “你一定试过很穷很穷的滋味,所以你知道银子的重要。”

  连四道:

  “大错,我试过。”

  汪大娘道:

  “如果今天我生擒活捉你们两个,我就可以发两笔小财,我不喜杀人,当然更不喜抢劫,但‮钱赚‬的方法很多,这是靠本事‮钱赚‬的方法之一。”

  她只是说不喜杀人而已,并非绝不杀人,显然迫不得已时仍然会杀人。”

  连四道:

  “你捉住我们之后,谁会给你们钱?”

  汪大娘道:

  “雷傲侯会出钱赎你,冷见愁或严星雨会赎阎晓雅。如果你们都不愿花钱,还可以把她卖给宋妈妈。”

  连四不比冷见愁那么孤陋寡闻,知道宋妈妈是什么人物,不噤摇‮头摇‬,道:

  “你很厉害,计划得周密,不过就算南京宋妈妈势力很大,谅也不敢买下懂得武功的女人。”

  汪大娘道:

  “唉,武功可以想法子让她使不出来,任何女人到了那种地方,落在他们手里,天天本领也逃不掉,除非她又老又混,但阎晓雅却漂亮得很。”

  连四道:

  “冷见愁比我还穷,何以你竟会打他主意?”

  汪大娘道:

  “他口袋没钱不要紧,有值钱的东西就行啦!例如他的天绝刀,他的武功,甚至他的命都很值钱。”

  连四道:

  “他的武功和命值什么钱?有人出钱想学他的武功?”

  汪大娘道:

  “武功不是这样卖钱的,事实上有人肯出大价钱要利用他的武功办事情,亦有人肯出很多钱杀死他,所以阎晓雅可以变成引冷见愁自投罗网的鱼饵,这种鱼饵当然很值钱。”

  连四道:

  “你已说了不少话,使我有个奇怪的感觉。”

  汪大娘道;

  “什么感觉?”

  连四道:

  “我觉得你好象尚未认输,但事实已证明你的五行神箭无能为力,所以我觉得奇怪。

  汪大娘道;

  “你很坦⽩,我也坦⽩对你说,我其实尚有与你一拼的实力,只不过到了非拼不可时,我方放尽全力,情势就不能控制改变,如果你是输家,就得输掉命。”

  连四居然连眼睛都不眨,平静得好象正在谈论别人命,从前他被第八流小脚⾊侮辱都不敢还手,但今天的表现何以如此坚強勇敢冷静?他以“拔刀诀”的确有惊世骇俗天下无敌之威,但何以从前总不敢拔刀呢?”

  他⾝子直,间长刀看起来揷得很随便,汪大娘说的许多话,简直没有留下影响痕迹。”

  但汪大娘居然还有话说,她的声音从盾牌后透出来,道:

  “有人出一万两⻩金买你,死活一样价钱,我有三千两就満⾜了。”

  她何以不要一万两⻩金,只要三千两就満⾜?连四心中泛起警惕,似乎嗅到危险的味道,并且觉得汪大娘罗嗦了半天,其实现在才点到正题。她有什么诡计?

  鼓声忽起,音响繁密结实。接着“‮央中‬土”弦声连响两下,两支⻩澄澄劲诉笔直飞上长空。这次发动的攻势规模一定比上次大面‮烈猛‬,连四直觉知道这一点,但他同时亦凭上次的经验发现一件事一天上的两箭落下来时,其中一支将有数尺偏差,目标竟是昏卧地上的阎晓雅。

  灵感有如电光照亮黑暗大地,连四脑中出现一幅景象——阎晓雅惊叫着挡开空中揷落的⻩箭,恰好这时另外一箭向她去,此简必定可让连四挥刀劈落,让他有勇救佳人的机会,如果连四出手救她,刀法上便会有一丝空隙,令人恶心可怕的只是有阎晓雅能利用这一丝空隙暗算他。

  连四甚至看见脑海景象里,有个人像死猪似的趴在地上,这条死猪就是他自己。

  莫怪⻩金一万两,汪大娘只要分三千,她当然必须出手大方才买得动阎晓雅。

  分占四角的盾牌后,劲箭齐齐飞出,而且是“连珠箭”手法,每名箭手都在眨眼工夫出三支之多。

  连四大步行去,但既非指向江大娘,亦非任何箭手,而是向左右两名箭手之间空隙行去,他的手指再度碰触到刀柄,这个动作本有如鱼跃鸯飞,有如星辰运行,但又很陌生很奇异,终究这是平生对垒锋第二度“拔刀”啊!

  刀光闪惊一下,六支长箭落地。

  箭手们集中火力追击,包括“‮央中‬土”⻩箭在內。

  刀光锵然闪现,十箭落地,连四跨出七步,刀再出鞘,又是十支长箭附落尘埃中,如此七步又七步…

  五名箭手的箭壶各有一支劲箭,但转瞬间每个箭壶都只剩下一支,但最后一箭谁也不敢再搭弓出。

  连四步伐稳定迅快,不一会儿就隐没在郊野的茫茫长草和苍苍树木中…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如丝如缕,乍有还无的细雨,轻得像梦笼罩着园林和一角红楼。

  他远远凝望那一角红楼,头上和眉⽑上沾了不少雨珠。⾝上青衫也微微了。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男孩子,曾经如此地凝立遥望着纱窗,他们用窗內香围的女郞,在心中编织彩⾊缤纷的梦…

  只不过到了夜深人静,独自黯然归去,一路上数着灯光中的雨丝,景况就太凄凉了!但那一个青年人没有经历过尽是梦憧憬渴慕的阶段?毕竟此是人生的一段历程,愚而又可爱。年老垂暮的一辈,只有羡慕怀念,绝会加以嗤笑的,你说是么?

  那一角红楼另一部分隐蔵在婆婆树影中,‮大巨‬深邃宅第內的宽阔园林,时时可以见到这种幽深独处的小楼。

  红楼的纱窗內的确有一位女朗,明眸皓齿,脸若舂霞,她的确长得极美丽,尤其是澄澈黑⽩分明的眼睛,简直会说话,可惜她凝眸望窗外而空,痴痴的,似乎想寻找一些什么。…因为世上难逢知己,所以她必须寻寻觅觅…好哀怨的歌声,她真的在寻觅么?

  …她以为她脸上没有露出痕迹,在她的脸上早已写着“孤寂”…歌词既美得凄,又锐利的为人生写实,虽以为年轻美丽的女孩就不必寻寻觅觅?以为不会流露孤寂?他就大错特错!

  冷见愁在⾼⾼的树枝上,用微蹲的‮势姿‬稳稳站着,说来使人几乎不能置信,因为在离地三丈⾼的横技上,冷见愁已站了“三天”之久。

  三天的意思是说三个⽩天,晚上他便顶着细雨,独自回到住处一珠箔飘灯独自归。

  他并非避忌晚间会看到纱窗內美丽的女郞,更⾐上体,而是到了确知道这‮夜一‬不会有事,便悄然而返。

  冷见愁做事不会无的放矢,到第四天,红楼上果然有访客。

  来访的人是个微胖的中年妇人,満头珠翠,満手金戒,金镯,还有満面太浓的脂粉。

  现在冷见愁已经换了位置,不复是远远⾼踞枝头,而是挂在窗边,有如一头大壁虎。

  中年妇人说道:

  “徐小茜,恕我来迟了。”

  原来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就是徐小茜,她道:

  “宋妈妈,你说那里来话,您居然御驾亲征,小妹就算再等一年,也是值得。”

  冷见愁倒昅一口冷气,万想不到今天在这儿见到了鼎鼎大我的宋妈妈。

  他是雪婷口中提过的名人,雪婷对她佩服之情,可真是溢于言表呢?

  据雪婷说,宋妈妈不但是天下有名的花园名鸨,私底下还是武林顶尖⾼手,想不到见面不如闻名,外表上她竟是如此庸俗蠢笨。

  宋妈妈只笑一声,道:

  “我绝不会叫你⽩等一年,虽然有些仁人烈士认为不信青舂唤不回,可是美丽的女孩子,绝不可拿青舂去尝试。你已经等了我七天,现在我亲自来答复你的问题。”

  徐小茜盈盈下拜,就像她每天无数次跪拜壁间那幅“东方药师琉璃光如来”佛像那么虔诚。

  其实作为一个佛教,发菩萨心,行菩道,就算是初地菩萨,请问除了佛之外,还有谁能承当菩萨的跪拜而能不折福呢?

  宋妈妈可想不到这么多,别说受孩子跪拜,使是大男人,又是武林名家⾼手的⾝份也常常泰然接受这种礼

  她四下浏览楼中的装饰,点头道:

  “烟雨江南严星雨有风雅之名,此楼不过是他手下之人布置的,已经颇见规模。

  由此可知严星雨必定不是浪得虚名之士。

  她的目光凝住壁间一幅佛像,还可以嗅到炉中淡淡的香味。

  蒲团用手触摸一下,微有余温,宋妈妈道:

  “你常常礼佛参禅?”

  徐小茜道:

  “只是最近而已。”

  宋妈妈道:

  “供药师琉璃如来的人不太多,多数人供养本师世尊释迦如来以及西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边是观世音菩萨,一边是大势至菩萨。徐小茜,你为何供养药师佛?”

  徐小茜道:

  “这有分别么?”

  宋妈妈道:

  “若从佛佛平等的角度看,当然没有分别,但世俗的说法是药师佛饶益众生现世种种事情,管的是‘现在’,不是过去,亦非未来。”

  徐小茜轻轻道:

  “宋妈妈,你究竟想说什么?”

  宋妈妈道:

  “你现在是不是陷⼊困境?”

  徐小茜叹口气,一派楚楚可怜之态,任何人若是看见她这付样子,打死也不肯相信如此娇美可怜的女孩子,居然曾是横行江湖‘灵犀五点金’主脑。

  宋妈妈道:

  “对不起,我本是来答复问题,不是问问题。你想知道两个人的下落,除了‘恶仙人’韩自然似乎还在黑石⾕居住,另外‘海枯石烂’李碧天,这位毒教普度门掌门人,号称百年来毒教第一⾼手,他的下落有如石沉大海,无人得知。”

  徐小茜又叹了口气,如此而已。

  宋妈妈瞧她一阵,才道:

  “听说你⾝中绝毒,我这个秘密消息莫非不假?但表面上都瞧不出你中了绝毒,这是怎么回事?”

  徐小茜惊讶地扬起眉⽑,这个秘密冷见愁还告诉过谁呢?

  窗外的冷见愁可以马上回答,是雪婷,那个又野又美的女孩子,又是极敬佩宋妈妈的。

  宋妈妈又道:

  “李碧天是当今天下使毒圣手,如果找得到他,担保你呑下五斤砒霜也死不了。”

  徐小茜只点点头,宋妈妈道:

  “恶仙人韩自然十年前隐居石⾕,江湖中绝无一人见过他出⾕,这消息千真万确,有证有据,所以我推测他应当还在黑石⾕居住。”

  徐小茜道:

  “是什么证据?”

  宋妈妈道:

  “黑石⾕面积虽不算小,但只有四条通路,其中有三条路很难走,勉強算是通路而已,四条路都有武林⾼手⽇夜把守,十易寒暑仍如一⽇,这些名家⾼手便是活的见证。”

  徐小茜微有失望之⾊,道:

  “这些人我早就知道,其中只有江大娘率领的‘五行神箭’大阵,查不出来历,前年我到黑石⾕走一趟,差一点被他们挡住不能⼊⾕。”

  宋妈妈道:

  “据我所知,‘五行神箭’威力绝伦,无人能敌,你过得她那一关?”

  徐小茜道:

  “我‘灵犀五点金’精通五行生克变化之事,我们摆出反‘五行逆运阵’法,加上事先设计的一些装备,可御劲矢,汪大娘便没有翻脸动手。”

  宋妈妈道:

  “如果你⼊过黑石⾕,那便是十年来唯一能活关回到人间的女,当然除了排教毕教主的夫人不算数。”

  徐小茜道:

  “大概是吧!但我怀疑是不是没见到韩自然,所以才活着离开。”

  宋妈妈道:

  “韩自然躲起来?”

  徐小茜道:

  “⾕內本没有活人,只有几具完整的骷髅骨,由头到脚都蒙着⽩布⽩袍,会移动,会开门,真是可怕极了。”

  来妈妈道:

  “排教的法术天下著名,听起来不算奇怪。”

  徐小茜道:

  “但⾕外把守的四路人马,何以肯夜以继⽇担负此责?如果有人聘启的,是什么人?他们虽说绝不准韩自然离⾕一步,但为何亦不许别人进去?黑石⾕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何以允许外人四面包围,并且久达十年?”

  一连串的问题自是得不到答复,因为宋妈妈的表情一望而知她也想知道答案,所以她不可能是解答之人。”

  徐小茜道:

  “因此,韩自然究竟有没有在黑石⾕中,大成疑问,⾕外把守的人,证词不能采纳。”

  宋妈妈道:

  “何必伤脑筋呢,我传老卖老评论一句,女孩子太聪明太本事,再加上美丽,等于福薄的意思。”

  徐小茜微微垂首,这动作不啻默认宋妈妈讲得不错,这扰攘的尘俗,是非恩怨本无定准,今天的好朋友甚至骨⾁至亲,明天可能变成陌路人甚至仇人,原因不外是一些‘是非’和‘金钱权力地位’而已,想得通看得透,潇潇洒洒不予计较。看不透想不通,不但寸土必争睚眦必报,还骂想通看透之人是“消极”、“懦弱”

  “逃避现实”等等。”

  太聪明太本事真正的意思是‘太会计较’,世间的聪明才智,都以‘精通计较’,‘找出种种差别’为基础,想深一层,这是真正的‘智慧’么?

  由于‘苦恼’总是跟随‘计较’而来,苦恼多就等于福少。

  实妈妈的理论便是由此产生,谁敢说她讲得不对?

  徐小茜忽然问道:

  “宋妈妈,我们很可能永不见面,所以我最后提出天下个问题,希望你像以往一样给我指点解答。”

  宋妈妈道:

  “我尽力试看。”

  徐小茜道:

  “第一个问题,三年来承蒙你提供江湖上种种消息,使我被人认为无所不知,为什么?幕后人是谁?”

  宋妈妈道:

  “老实说我只认得银两,因为你永远想像不出我的开支有多么浩大,但这是题外话,现在我告诉你,幕后人是严星雨。”

  她那搽満厚厚⽩粉和太红脂的脸上,泛起失望神情,又道:

  “严星雨面上又肯花钱,也花得起,他真是最好的顾客,可惜就快断了这条财路。”

  徐小茜用怀念的眼⾊,望着窗外。严星雨向来是一个“谜”至今世间无人能解,英俊潇洒,文武全才,财势之強大是以济⾝‮国全‬豪富前列,他为何处处帮助我呢?徐小茜既痴醉而又惆怅,因为一切都将如舂梦无痕——“⽩马王子”终究是神话,可不是么?

  她提出第二个问题,道:

  “宋妈妈,你的‮报情‬网遍及‮国全‬每一个角落,只要有女人卖笑的地方,就有你耳目。所以你应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

  世上只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女人卖笑卖⾝,古今中外绝无例外。宋妈妈既然有这种‮报情‬网,当然可称为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人。

  徐小茜又道:

  “连你都找不到李碧天,请问要还有人找得到?”

  宋妈妈沉昑一下,道:

  “可能有。”

  徐小茜用难以置信惊讶的眼光望住宋妈妈,因为此一问题本就有了否定的答案,天下间谁能比宋妈妈的消息更灵通?真有这样的人?

  宋妈妈徐徐道:

  “李碧天既然自然毒教中的圣手,外表上必是谁也瞧不出他是毒教中人,我耳目虽是遍布‮国全‬,可惜没有几个人有本事有眼光辨认得出李碧天,所以访查李碧天下落一事,我使不出什么力量。”

  徐小茜忽然感到震惊,说道:

  “难道你想说的那个人,竟是冷见愁?”

  宋妈妈点头,道:

  “是他,只有他。”

  窗外的冷见愁听了,自己也感到奇怪,宋妈妈凭什么作此推测?她一定很有道理,只不知那是什么道理,居然连冷见愁自己也不知道?

  宋妈妈又道:

  “冷见愁办得到,问题只是他肯不肯!”

  徐小茜道:

  “我不明⽩,但心中却有強烈的感觉,感到你的话是对的。”

  宋妈妈道:

  “第三个问题呢?”

  徐小茜道:

  “冷见愁究竟是什么人?”

  宋妈妈笑一下,道:

  “我也很想知道,冷见愁一⾝本领,深不可测,本你出现后所有的说话,归纳起来,他见过‘⾎剑’严北,‘刀王’蒲公望,巫山神女宮宮之‘风发云鬃’南飞燕,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这四人都是三十年前天下无双的⾼手。而冷见愁还精通医药;三十年前天下第一名医李继华,外号大自然天医,据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成名了数十年之后,亦是在三年前突然不知所踪,前面所述四大⾼手,说是一样同时失去消息踪迹。”

  徐小茜真有不过气来之感,人生何其多变幻?波橘云诡,鱼龙曼衍,奇怪之事似乎天天都会发生。

  宋妈妈长长呼昅一下,又道:

  “冷见愁不会是他们之中任何人的弟子,因为他提起这些人,口气殊无尊敬之意。”

  徐小茜道:

  “对,我亲耳听见,他说‘刀王’蒲公望只不过是一片‘落叶’,亏他想得出落字眼来形容,天才,真是天才。”

  宋妈妈又道:

  “我还知道冷见愁一些事,冷见愁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机能上毫无缺陷,奇怪的是他却害怕女人,尤其是美貌的女子,他将会不停地逃避,最先是你,其次是雪婷,后来是阎晓雅,将来还有谁尚不得而知。”

  徐小茜大概已知雪婷和阎晓雅的来历,没有询问,怔怔寻思别的心事。

  来妈妈又道:

  “最后我有个最新消息,那就是连四,他本是闽南连家的后人,亦是天下唯一练成拔刀诀的人,三天前,在南京校场后,连四用一柄长刀,独力破了‘五行神箭’,汪大娘事后呕⾎数升,现下还病得五颜六⾊。”

  徐小茜耸言动容,但冷见愁比她更惊讶而又开心,因为连四是他的‘朋友’。

  徐小茜道:

  “他居然破得天下无敌‘五行神箭’,真是好汉子。”

  宋妈妈站起⾝,表示要走,一面道:

  “连四向来胆小怕死,曾受无数侮辱,都不敢拔刀,据我所知,雪婷辱骂嘈吵多天,有一天连四忽然⾝站起,气概迫人,雄姿英发,大步离开雷府,雪婷当时被他的气概镇住不敢拦阻,第二天连四就大破‘五行神箭’了。”

  红楼中迅既恢复往时的幽静,徐小茜虽然坐在蒲团上,合什向佛,可是⽟容寂寞,美眸含愁,任何人看见都晓得她脸上写着“孤寂”两个字。

  冷见愁深深尝过“孤寂”滋味,十五年幽冥世界暗无天⽇的⽇子,当时绝望心情,亦与徐小茜⾝中绝毒的“绝望”相同。

  冷见愁暗自深深叹息不已,同情怜惜有用么?真能解得别人心中千千之结?

  现在冷见愁已稳站枝头,⾝上四周上下浓密的树叶使他隐蔽完全,他的目光透过雨丝,远远投⼊红楼,楼和树上的人心头都一样的冰冷,红楼隔两相望冷,难道李商隐写下此一诗句时,竟是形容这种情景?

  冷见愁本想和徐小茜见上一面,但想到她已中了“孤独情盅”绝毒,只好改变心意,因为他深知此毒的厉害,并非仅仅取人命那么简单。

  有时候不见面比见面更好!有些事情埋葬于心之中比说出来好!人生原本就充満如许多的无可奈何…

  回家,这两个字代表无限温馨,至少也是一种充实温暖之感,任何人只要有家可归,就尚未被人世界遗弃。

  冷见愁走⼊那大片简陋低矮屋宇区域內,心中陡然浮现一张脸,使他感到温暖安详。

  这张脸庞极之简单普遍,不过是一个三十余岁妇人的脸,但端正的五官,散发出温厚慈爱,还有隐蔵不露的“智慧”这种智慧只有“慈爱”的方式表现,决不是针锋相对咄咄人的纵横才气,仅仅是一种了解“体贴”却气度如海能够包含容纳一切…

  回溯十二天前,冷见愁离开“南校场”后面的木屋,在山野中兜一大圈,肯定已甩掉任何跟踪者之后,忽然走到江边繁忙的码头。

  冷见愁并没有蓄意来到此处,只不过上半个月他为了查访严星雨行踪,曾在码头上流连好多天,认识不少码头上出卖劳力的人,他们都是好汉子,冷见愁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不贪心,勤恳地劳力搏取最简陋的生活。对朋友热情义气,对贫苦及妇孺都热情帮忙,对生活的要求很少很少,偶然喝上两杯就是莫大的难忘享受。

  帆墙织,货物有装有卸,清晨的江风特别凉快新鲜,许多人尚在梦中,但码头上却是最热闹繁忙的时刻。

  三个扛货上落的苦力(都是大汉)见到冷见愁,马上把他围住,亲切寒喧问候,这三名大汉曾被冷见愁请喝两次酒,最也最谈得来,他们好象见到久别重逢的兄弟一般,一把拉住冷见愁。

  直到冷见愁发誓答应晚上到老大王成家里聚会喝酒,他们才肯散去继续工作。

  老大民只是这几个人的老大,因为他的子方氏最贤淑和气,每夜喝酒谈心,她从不有过耐烦的样子,于是方氏变成大嫂,也有点像是大伙儿的⺟亲,任何人有问题有心事,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她。

  那‮夜一‬喝完酒,冷见愁被招待在王家歇宿,虽然只是一个狭窄小房间,很热,但冷见愁睡得像最肥的猪,像初生的婴儿…狭隘简陋的屋子,却有着无忧无虑‮全安‬亲切的气氛。

  但十二天之后,冷见愁却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不但没有掏出一文钱贴补,每夜回家总是半夜三更,王大嫂方氏必会悄然起⾝,煮一碗面,一点卤牛⾁,几个卤蛋,还有一壶酒。

  冷见愁摸摸口袋,空无一物,连一文所钱都没有,如果是投宿客栈,老早被人轰出来露宿街头了。

  徐小茜的“苦难”冷见愁既不能解决,冷见愁甚至连自己的食宿也解决不了。

  冷见愁回到狭窄的房间,听见大嫂在屋后洗⾐服的声音。过一阵一个小家伙——

  只有六岁的男孩子⼊房发现冷见愁,立刻拖住他的腿,又叫又闹。

  大嫂方氏温厚端正的脸庞出现房门口,叫住小家伙,道:

  “叔叔刚回来,让叔叔歇一会。”

  小家伙不止,叫道:

  “哥哥不给我玩,我要叔叔骂他。”

  冷见愁抱起小家伙,道:

  “是不是叔叔雕的那枝木刀?叔叔给我再雕一把,别跟哥哥吵嘴。”

  小家伙很快安静下来,跑出去玩,大嫂方氏定睛注视冷见愁一会,才道:

  “我煮点东西给你吃,吃完躺一回,晚上大伙喝点酒,心里有什么事,到时再说。”

  她怎知我没吃饭?她怎知我有心事?又怎知我想静静睡一下?即使是亲生的娘,恐怕也比不上她温柔体贴!

  不久,冷见愁吃得独自躺在上,含着感动的泪⽔进⼊梦乡。

  又过了不知多久,暮⾊已笼罩大地,许多屋子透出灯光,炊烟和炒菜的香气到处弥漫,冷见愁听到王老大回来的声音,更听到大嫂悄语:“阿成,叔叔下午回来正在‮觉睡‬,我瞧他心事很多,晚上把李強陈大头他们叫来,陪他喝几杯解解闷,好不好?”

  王成道:

  “这最好,我马上叫他们过来,哎,糟了,工钱还未拿到,我一个铜板都没有,怎生打酒?”

  大嫂道:

  “声音小一点,叔叔在隔壁,酒菜我想办法。”

  王成深深叹息一声道:

  “你有什么办法?我只恨自己没出息,累得你…唉…”

  大嫂道:

  “看你讲到哪儿去啦?我这支金钗有三钱重,你们再加十个人,也吃喝不完。”

  贫穷的夫未必没有首饰,但必定是极有纪念。绝非等闲饰物,王大嫂这支金钗乃是她娘家唯一的嫁妆。无数艰苦⽇子都捱过去,不曾当此钗,她何以肯为冷见愁这样做呢?

  王成只叹一口气,没有做声,而到了晚上,四个大汉在灯下举杯畅饮之时,王成竟没有丝毫忧虑惋惜,他就是这样义气热情的人。

  陈大头酒量较浅,尤其是天津玫瑰露这种烈酒更受不住,脸红脖耝,说话多得很。

  每个人都很可爱,包括时时抱住冷见愁‮腿大‬的小家伙。但冷见愁能替他们做什么?冷见愁是不肯呢?抑是不能?

  冷见愁摸着耝糙的杯底,凝眸寻思。莫非好人应当多吃苦,忍受种种‮磨折‬,而奷狡毒自私自利的人,都在亭台楼阁坐拥佳人醇酒,醉枕美人膝,醒握天下权,难道注定必是狡黠毒辣无情之人才拥有?

  十斤“玫瑰露”只喝了六斤,陈大头和李強都趴倒,冷见愁虽然喝得很多,两斤以上,但眼睛仍澄澈如常,坐得毕直。

  王大嫂从外面回来,面有优⾊,冷见愁甚至听到她在后面厨房里叹息的声音,任何人的事何以不管,但这位大嫂的事,天坍下来也得管一管。冷见愁走⼊厨房,道:“大嫂,外面发生什么事?”王大嫂道:“喝酒吧,邻家的老于病势加剧,只怕不成了!”冷见愁道:“老于?是不是在镖局跑腿那个?”王大嫂点点头道:

  “就是他。”冷见愁道:“他已经病了很久,这两天不对劲么?”王大嫂道:“正是。冷见愁道:“有没有找好的大夫?”王大嫂道:“光是找大夫,一点儿家当都花光用净了。”冷见愁道:

  “我记得老于是很壮健的汉子,生了什么病?这么厉害?”

  他沉昑一下,又道:

  “大嫂,带我去瞧瞧,我学过医,但别告诉别人。”

  王大嫂一点不惊讶,点头道:

  “我带你去,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冷见愁反而讶疑道:

  “你知道?”

  王大嫂道:

  “当然,你一定懂得很多,你连雕一把木刀都比别人好。”

  冷见愁不但会雕削木刀,医起人来更是药到病除,除了隔壁的老于,还有两个妇人一个小孩,都是病情严重,但只是一帖药,就几乎痊好,虽然冷见愁不想让人家知道,但纸包不住火,一下子,左近百来户贫苦人家都知道了。

  因此连⽇来冷见愁忙得不可开,天天有许多人排队请他诊治,冷见愁口袋里一文不名,却坚持不肯收受诊金。所以虽然医好上百病人,仍然一文不名,不过痊愈的病人总会尽心意送礼物来,有蔬菜、⽔果、米、面、包子、点心、、鸭、猪⾁、蛋、布帛等等。王大嫂全家每天食用不完,还可以送人。为善最乐,王大嫂比捡到金子还⾼兴,⽇子过得快乐之极。

  但冷见愁却越来越感到金钱的庒力強大得令人难以忍受。因为很多病人除了病之外,大都兼有⾎营养不良症状,谁也知道对治贫⾎及营养不良,只有进补,必须‮物药‬食物齐头并进。偏偏病人们大都十分贫穷,抓药治病已很勉強,何来进补?

  如果像严星雨雷傲侯的富有,本不成问题,虽然不能大量赠以人参,仍可用参代替,营养方面,不妨开一家⾁店,贫苦病人可以半价优待。

  冷见愁心中很难过,很多小孩一望而知是缺乏营养,以致没抵抗力而百病寄生,而且生长发育都受到妨碍。很想帮忙,但钱呢?

  不是没有钱,冷见愁要钱的话多的是,问题是他不肯要不想要亦不能要,此所以他満⾝本领,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

  太如火伞,既酷热而又光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夫子庙平时那么热闹的所在,也被热浪赶走所有游人,只有墙脚凉处有些汉子尚开膛打吨。

  冷见愁并没有特别注意⾐着,但外表上越来越斯文,所以当他在夫子庙游逛,谁都以为是读书君子,谁也不会对他加以在意。

  但仍然有些人紧盯着不放过他——乞丐,凡是游人繁多的地方,乞丐一定不冷见愁因此有点窘,因为所有的乞丐,不管看来多么可怜,都得不到冷见愁同情施舍,只有冷见愁自家晓得原因,决不得吝啬得一⽑不拔,更非缺乏同情心,而是口袋里空空也。

  冷见愁逛到河边——秦淮河——那是六朝金粉繁荣地象征,河畔的楼台,河中的画舫,金碧辉煌,装载着无数美人,弦着歌舞,醉寻绮梦…

  “连碧舫”停泊在临河楼阁下,冷见愁心头泛起亲切感,这艘画舫曾经载过雪婷,那个又野又美的女孩子,当⽇在舫上周旋于王孙巨买间,却不知现在怎样了?

  乖乖住在雷府?抑是野到江湖去了?

  不远一艘画舫更‮大巨‬华丽,叫做“长乐舫”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正在洗抹,画脏停泊在临河娄阁,比别家⾼敞新净得多,好几扇窗户內,都有妖娆女子伸出半⾝,娇声笑语。

  冷见愁在树荫下,瞧看一阵,忽然替那些女子感到难过因为几声笑几句话,已可以听出她们对人生的“⿇木耝俗”而人总是摆脫不了命运支配,无由自拔,命运,当真如此可怕可恨么?命运是谁创造的?为什么要创造命运?有史以来可曾有“人”能摆脫命运支配?

  一个蓝布衫大汉,拍拍冷见愁肩膀,眼中露出凶悍光芒,但态度却也和气,道:

  “瞧什么?”

  冷见愁道:

  “吓我一跳,你是谁?”

  蓝衫大汉道:

  “我是林大方。”

  冷见愁道:

  “我姓辛,林大方兄请了,你见到那艘长乐舫没有?比右方的连碧舫大得多了,小弟正在想,如果认得舫上的人,能够到舫上瞧瞧,便不枉这趟金陵之行。”

  林大方不噤失笑道:

  “你一定是个书中子,秦淮河的画舫人人去得,何须认识,你口袋里有银子没有?”

  冷见愁心中叹口气,如果口袋里有银子,谁不会上画肪吃喝玩乐一番!当下应道:

  “要多少银子?”

  林大方道:

  “千儿八百两不算多,百儿八十两不嫌少,哈哈瞧你这样子谅也花不起银子,趁早回去多读读书,考到功名自然有人请客,舫上几十个美女随你挑,美酒多得可以把你淹死。”

  冷见愁只好装出纯洁青年状,瞠目拱手道:

  “小可承教了,但这样听来画舫不是好去处,林兄常常去玩么?

  林大方道:

  “常去是常去,却又不是玩。”

  冷见愁道:

  “那是⼲什么?”

  林大方道:

  “保护他们。”

  冷见愁道:

  “会有人闹事寻仇?”

  林大方道:

  “当然有,抢地盘,嫉妒,争夺姐儿,客人为女人或醉酒闹事,有些客人盘花光,跑来撒野…”他忽然停歇一下,才又道:

  “奇怪,这儿从没有客人花光银子跑来撒野之事发生,我们老板不许姑娘们榨⼲客人口袋。”

  冷见愁忽然翻脸,怒声道:

  “混帐,既然那是人人去得的所在,我瞧瞧都不行?你为什么问。”

  林大方一愣,道:

  “我…你可以瞧,尽管瞧…”

  冷见愁咄咄人道:

  “你为什么问?”

  林大方想都不想,道:

  “因为最近有风声,说是京杨帮联合来对付我们老板…”他忽然清醒,面孔一板,喝道:

  “少罗嗦,你逛你的,江湖上事情少管,听见没有?”

  冷见愁道:

  “好,好,别叫嚷,我不管就是。”

  他转⾝行开,耳中还听到林大方忿然的声音,不过他的话倒是很可爱,因为他生气的是像冷见愁未得到功名没有家财的读书人,不该到秦淮河边游逛,应该好好读书求上进才是。

  冷见愁突然转⾝回去,面上挂着微笑,道:

  “林大方,我看见很奇怪的东西。”

  林大言刚刚哼一声,尚未发作。冷见愁又道:

  “是好几个人,两边靴帮子都揷着短刀,左手袖筒蔵有袖箭,有一个直盯着我们,现下他躲在那边墙角后面。”

  林大方微惊道:

  “那一定是淮忠义堂的杀手。”

  冷见愁真的不大知道现下江湖武林有些什么帮,有些什么名手?问道:

  “淮忠义堂很有名,很厉害么?”

  林大方道:

  “当然,忠义堂‮出派‬来的杀手个个武功⾼強,杀人之后,照例在尸体⾝上留下咽喉一支箭、口一把刀,叫做“销喉穿心”谁的见销喉穿心忠义堂都不能不皱眉心惊。”

  冷见愁道:

  “你快走,犯不着跟淮忠义堂杀手作对。”

  林大方‮头摇‬道:

  “不行,我拿人家薪饷太太平平一年半多,有事撤腿就跑,还算是人么?”

  冷见愁道:

  “你专练拳掌脚法,虽然功力深厚,挥劈可以格断耝柱,飞脚可以踹退奔牛,但力稍弱,所以沉猛有余而灵巧不⾜。你可以空手打赢一两个在汉,但碰上擅长袖箭远攻短刀近⾝的好手,就大大吃亏,我劝你走是有道理的。”

  林大方简直愣住,半晌才恢复常态,道:

  “你…究竟是谁?你见过我出手?”

  冷见愁道:

  “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你听过你,我姓辛,不是早已告诉过你了!”

  林大方道:

  “对,我们从未见过,见过我一定记得,你姓辛,吓?你姓辛?是不是天绝刀冷见愁?魔鬼冷见愁?”

  冷见愁道:

  “冷见愁就是冷见愁,天绝刀曾在我手中,勉強扯得上关系,但为什么叫我‘魔鬼’我很坏?我做过什么恶事?”

  林大方大声道:

  “冷见愁,你放心,魔鬼只是说你本领像魔鬼,说你不是人,但决不是你坏。”

  冷见愁道:

  “声音小一点,墙角后面那个杀手直瞪眼!他怎样猜呢?如果认为我们是朋友,朋友很少会脸红脖子耝在公众地方叫嚷,我们是敌人?但你是吃江湖饭的人,要就是⽩刀子进红刀子出,要就是抱拳认输,决不会学泼妇隔江骂战,所以我们既非朋友亦非敌人。”

  林大方瞠目道:

  “你真是魔鬼,你不是人,你永远每件事都想得这么多?”

  冷见愁道:

  “少想一点早就变成了鬼了,但只是冤鬼笨鬼,决不是魔鬼。”

  林大方现在才发现江湖传说不假,冷见愁好象一团谜雾,你永远看不清他的样子,更测不透他心中念头理想。

  冷见愁道:

  “你的老板是宋妈妈?”

  林大方道:

  “是她?”

  冷见愁道:

  “她肯不肯见我?”

  林大方道:

  “当然肯,我们每次见面,她一定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们大家,又每次叮嘱我们见到你一定想法子带你和她见面。”

  冷见愁道:

  “带我见她,时间很宝贵。”

  林大方人如其名,大方得很,毫不扭捏,只简单道:

  “跟我来。”

  宋妈妈头上的珠翠,手上金戒镯以及面上的脂粉仍然那么多,但她那对眼睛,冷静智慧之外,还有一种深邃莫测的意味。

  她对林大方道:

  “能把冷见愁带来,功劳不小,你很好。”

  林大方道:

  “在下很惭愧,刚见面时本瞧不出是他。”

  宋妈妈笑一下,道:

  “瞧得出的话,冷见愁就不是冷见愁了。”

  林大方退到舱门时,宋妈妈作了手势,他就马上不动,守在门口,从许多方面看,宋妈妈真有一手,连雪婷那么野的女孩,林大方这类江湖豪客都认首听命,人前人后敬佩有加,岂是易事!

  宋妈妈道:

  “冷见愁,有话请说。”

  冷见愁道:

  “我需要钱。”

  宋妈妈道:

  “多少。”

  冷见愁道:

  “不少。”

  宋妈妈道:

  “既然要不少钱,有三条路,第一条路,人命换钱,每条命价钱不同,最多可达五万两⾜⾊纹银。”

  冷见愁道:

  “谁的命如此值钱?”

  宋妈妈不回答,又道:

  “第二条路,访查一个人的生死存亡,有许多资料给你,不必旷⽇费时,但当然有危险,这个价值一万两⽩银。”

  冷见愁道:

  “第三条呢?”

  宋妈妈道:

  “救一个人的命,若是救得活,值十万两。”

  冷见愁吹一下口哨,道:

  “十万两?这人就算掉在刀山油锅中,我也想法子救他回来。”

  宋妈妈道:

  “不是刀山,更不是油锅,只不过中了毒。你应当知道是谁,知道么?”

  冷见愁立刻颓然,道:

  “徐小茜,但他的命那值十万两?谁肯出如此一笔巨款?”

  宋妈妈道:

  “出钱的人你也应当猜得到。”

  冷见愁惊叹道:

  “啊,严星雨,烟雨江南严星雨,他和徐小茜有什么关系?”

  宋妈妈道:

  “我不知道,亦不必知道,你认为一定要知道才可以么?”

  冷见愁道:

  “不必了,林大方,你可肯为一个毫不相⼲的人花十万银子救他一命。”

  林大方大声道:

  “当然不!”

  其实这个答案有疑问,假如你像严星而那么富有,十万两不过是九牛一⽑,面待救之人却是貌美如花的徐小茜,如果你是严星雨,肯是不肯?

  冷见愁道:

  “我也不肯。”因为他和林大方这一辈子都未见过十万两纹银,假设他们见过,假设他们花十万两只像常人花一个铜板,答案又会如何呢?

  宋妈妈的话像刀子一直揷⼊口要害,她道:

  “冷见愁,你选那一条路?”

  冷见愁楞了半晌,才道:

  “人,我救不得,亦杀不得,不如帮你调查,这个任务败了没有损失,成功了也有一万两之多。”

  宋妈妈道:

  “黑石⾕不是普通地方,如果你失败,连小命都保不住,你再考虑一下。”

  冷见愁道:

  “黑石⾕的‘恶仙人’韩自然隐居之处,亦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你是调查谁?

  莫非是‘恶仙人’韩自然!”

  宋妈妈道:

  “对,但除了韩自然以外,能找到海枯石烂李碧天也可以。”

  冷见愁微微而笑,因为十几天前在徐小茜的楼上,已知道宋妈妈自认找不到‘李碧天’,当时来妈妈还推荐说冷见愁是唯一可能找到‘李碧天’的人。

  如果李碧天是唯一能救徐小茜的人,又如果救得徐小茜可获十万两,则宋妈妈花一万两找到‘李碧天’,这买卖太划算了。

  冷见愁记忆力好得可以吓任何人一跳,所以那次严星雨说过,徐小茜遭“恶仙人”韩自然诅咒,变成最“不祥”的女孩子,还有“湘江龙虎凰”与黑石⾕仇杀之事,他完全记得。

  “恶仙人”韩自然用什么方法诅咒徐小茜,使她变成天下最“不祥”的女人?

  冷见愁已经明⽩了,本不必任何法术咒语,单单是“孤独情盅”就⾜以使徐小茜变成不祥人因为结果是:这个男人郁郁而终,因为徐小茜不‘爱’他。另一种结果是:这个男人被杀死,而且是死在徐小茜手底,原因是徐小茜“爱”他。

  据常理,徐小茜爱他就不该加害他,但请勿忘记,徐小茜已中了天下第一绝毒,毒药之力的确改变人的格,亦能令人‮狂疯‬失常,亦能使人生出种种幻觉,以至自己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

  解去徐小茜的“孤独情盅’,另外还牵涉很多事情,例如解毒之法,并非服下解药就可以,过程相当复杂,须得用一此奇怪⿇烦的手段。

  冷见愁不肯替她解毒,真正原因在此,他绝不肯让自己陷⼊某种尴尬情势中,这是原则一生存的原则。

  如果找到李碧天,又如果李碧天肯出手解毒,但徐小茜愿意么?除非她完全不知道解毒的程序和方法,否则她必会严重考虑。

  由韩自然的诅咒,到李碧天的毒功,可知道这两人必有密切关系,找至韩自然,可能等于找到李碧天,不管怎样,只要找到两人之一,徐小茜的“绝毒”就有解救。

  幕后人是谁?仍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但若论财力势力甚至个人的魄力,宋妈妈绝不比严星雨差,她亦有幕后人资格,如果幕后人是她,她的目的何在?宋妈妈的气魄的确不凡,一大叠银子,教人看了垂涎三尺,银推放在冷见愁面前,另外两封纹银,每封五十两。

  宋妈妈道:

  “这儿共是五千两,别人的订金最多一成,但冷见愁你不同,先拿一半。”

  冷见愁道:

  “如果我不成功,订金不会退回,你知道么?”

  宋妈妈当然知道,冷见愁不成功的话,多半是命不保,谁能向一个死人追讨订金?”

  她道:

  “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这样你方便些,另外你囊中空空,所以一百两是现银。”

  冷见愁道:

  “你很体贴,哪一个男人能娶到你,必是幸福的人。”

  宋妈妈道:

  “谈到这些事情,我已经太老了。”

  冷见愁道:

  “你的话在人面前说说尚无不可,但请你记住,我是‘魔鬼’。”

  宋妈妈眼中出奇异光芒,似乎对冷见愁的话感到震惊,但除了震惊以外,又好象别有深意,蒙蒙无法测度。

  冷见愁改变话题,道:

  “阎晓雅和连四的下落,可不可以告诉我?”

  宋妈妈笑了一下,道:

  “你吃定我啦,似乎我应该知道他们的行踪,又应该告诉你。”

  她转眼向林大方望去,又道:

  “如果是你,愿不愿意告诉他?”

  林大方不假思索,应道:

  “愿意,冷见愁这人很有义气。”

  宋妈妈道:

  “对谁义气?哪一件事义气?”

  林大方为之楞住,然后呐呐道:

  “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感觉他很义气。”

  宋妈妈笑道:

  “答得好,感觉最重要,有些人假仁假义,表面上找不到暇兹,但总觉得不是真情真的人,冷见愁你是值得相的人。”

  冷见愁道:

  “你更了不起,林大方可算时下⾼手,有⾎,有义气,你的手下尚且如此,其主可想而知。”

  宋妈妈道:

  “别恭维我了,林大方的确很好,可惜他的武功不能更上一层楼,他的禀赋姿质应该能脐⾝一流⾼手之列,但所走的威猛路子,我爱莫能助。”

  林大方惊讶望住来妈妈,敢情她也懂得武功?当下道:

  “冷见愁刚才说过,我力不够,所以上下盘连贯不起来。”

  宋妈妈道:

  “据说冷见愁有一件最特别的本领,那就是一瞧便知人家练过什么功夫,用什么兵器,甚至连造诣深浅都一目了然,我想一定是神探‘中流砥柱’孟知秋的绝艺之一。

  冷见愁,我没有猜错吧!”

  冷见愁道:

  “你爱怎么猜都行,孟知秋不过是一片‘落叶’,早已腐朽变成尘土。”

  他把银票银子端于怀中,又道:

  “我不想任何人晓得我来过此地,尤其是准忠义堂。”

  宋妈妈道:

  “我尽力而为,晚上请再来一趟,我请你喝酒,同时把韩自然等材料给你。”

  冷见愁忽然懂得她的意思,今晚长乐肪的筵席上,必会见到“雪婷。

  宋妈妈又道:

  “关于阎晓雅,她离开‘南校场’后面木屋之后,就落脚在莫愁湖边一座尼庵中,庵名夕照,本是金陵范家家庙,但自从范家中落二十载,现在已经由十方善信捐助支持,主持老比丘经檀月,是贤首宗门徒。”

  贤首宗即华严宗,是大乘佛教八宗之一,冷见愁忽然泛起奇怪的感觉,很想立刻“夕照庵”谒语檀月老尼,聆听一下华严经的奥妙。最要紧的是华严经中无上甚深道理,能不能去除种种烦恼?

  宋妈妈又道:

  “连四回到雷宅,⽇⽇与雷傲候饮酒评鉴古物,⽇子过得很是写意,他早已和雷傲侯声明,不见雪婷一面,否则跺脚就走,永不相见。”

  冷见愁想一下,道:

  “为什么连四要这样做?他可以不回雷府,可以远走⾼飞或者回闽南老家。”

  宋妈妈淡淡的道:

  “你真的不明⽩?他等候一个人。”

  冷见愁道:

  “我明⽩了。”

  林大方揷口道:

  “听见连四的拔刀诀天下无双,冷见愁你几时找他?我跟你去。”

  冷见愁道:

  “我虽是他唯一朋友,但他不是等我。”

  林大方讶道:

  “除了你,他等谁?”

  冷见愁道:

  “严星雨,他们总有见面的一天。”

  冷见愁踏上岸,心中微感为难,因为无可避免地被淮忠义堂的一个杀手吊住行踪,这个杀手已经很轻,大约二十刚出头,五官端正,冷静聪明。

  “杀人”对你我一般人来说,当然万分困难,有时连杀一支狗一支也不是易事。对冷见愁来说,他有杀人的本事胆量,但仍然不容易。尤其对象⼲净漂亮刚长大成人的男孩子。

  冷见愁当然不可直接回家,那儿是唯一‮全安‬温暖,有许多朋友的地方。

  然而往何处去?怎样的情况下这个忠义年轻杀手才会觉悟罢手?

  他穿过热闹的大街,并不左顾右盼,最后发觉竟然来到风景优美的莫愁湖边,湖中有船漾,湖边有游人,马车载着红男绿女,蹄声得得沿着湖岸悠然的慢行。

  错了,冷见愁忽然警觉,来到这等地方,岂不是鼓励对方下手?纵有一些游人管什么用?他才不会忌惮呢?

  冷见愁一点也不怕动手拼斗,任何人武功或学问达到某一境界之后,绝不怕“考验”只不过“武功”与别的学问大有不同。“武功”胜负在于生死立判,尤其他们所修习最实用的武功,你不想被人杀死,只有杀死对方一途。

  冷见愁索离开湖畔马车游人的路,分花拂柳穿过一些树林山坡草地。一条小路透⼊千竿幽笪中,路虽小甚至竹林都时时有人整理。

  竹林的小路上必有人家,冷见愁停住脚步,这种腥风⾎雨的仇杀勾当,何必惹到别人头上?竹林小径忽然出现人影。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劲装疾服青巾包头,佩刀带剑的大汉。

  冷见愁退后几步,一股凌厉杀气阻止他再退,冷见愁不必回头瞧着亦知道忠义堂年轻杀手到了。

  “前狼后虎”的形势冷见愁见多了,冷见愁丝毫不会觉得难以应付,只不过该死的是他们不应该刺他,使他回忆起从前事情,比梦幻更可怕的幽冥世界,有如魔鬼似的杀人⾼手…

  “锵锵”面三大汉都‮子套‬刀剑,涌过来阵阵凶狠残杀之气。

  冷见愁侧⾝靠着旁边一棵树,你们最好别迫我动手,因为“天绝刀”不在我手中,这一点很重要,天绝刀只斩断一支拇指,还可以活下去“活下去”应该是最重要的事,不是么?

  年轻杀手反而没有动静,但冷见愁知道,他左手的袖箭,两边靴筒的短刀,以及背上的钢斧,何一刹那都可以亮出刺人喉咙口要害。

  冷见愁大声道:

  “本人平生不做亏心事,亦不管任何闲事。”

  三名大汉发出嘿嘿笑声,狞恶而又冷酷,当先一个双眉特浓,样子也是凶恶,厉声道:

  “小鬼崽子,两个都给大爷报上名来。”

  鬼崽子即是“相公”对男子至为侮辱。冷见愁和那年轻杀手都包括在內。

  那年轻人显然被怒“赫、赫、赫”迅速跨上三步,每一步‮寸尺‬一样,落地力道亦毫厘不差,行家一看一听,心中有数,若非经过多年严格训练,岂能致此境地?

  三名恶汉露出惊讶警惕神⾊,一刀两剑都指住年轻人。

  冷见愁忽然变成“旁观”者,形势转变对他有利,却不是他喜见到的形势。

  冷见愁大声道:

  “各位等一下,如果彼此间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这场架打得冤枉不冤枉呢?

  年轻人果然⼲脆,道:

  “本人杜若松。”

  浓眉大汉不甘示弱,接声道:

  “上天人地主持公道,铁闸褚江褚三爷是也,左副手吕均,右副手周光。”

  冷见愁道:

  “铁闸的意思便是说只要褚三爷把守之路,天下无人可以通过?”

  褚三爷道:

  “对,你叫什么名字?”

  冷见愁道:

  “我姓辛,我被杜若松追得上天⼊地无路可逃。”

  不但褚江等三人露出奇怪的神⾊,连杜若松,这个年轻杀手亦如此,所有的目光集中冷见愁面上,杜若松必是年轻之故,所以比较不会隐蔵感情。冷见愁可以从他眼中面上发现“怜惜”的意思,他似乎瞧着一个“死人”所以怜惜,又像是大人听到孩子说出愚蠢不通世务的话那种怜惜。

  冷见愁摊开两手,道:

  “我是不是说错话?”

  铁闸褚江等三人不作声,只有凶狠冷酷的杀气。

  杜若松道:

  “老辛,我们都错得厉害,你说错话,我追错人。”

  冷见愁道:

  “我还不算老,叫我冷见愁,我说错什么话。”

  杜若松道:

  “上天⼊地主持公道这句话,江湖上无人敢不尊敬,无人敢不害怕。”

  冷见愁道:

  “尊敬可以,为何要害怕?”

  杜若松冷冷道:

  “因为任何人如果失信背诺,就可以请他们追究,纵然是上天⼊地也找回公道,天下任何失信的人,上至将相王侯,下至职业杀手,谁都不敢不害伯。”

  冷见愁道;

  “妙极,天下间竟有这种集团,人间可以少却很多冤屈了。”

  杜若松道:

  “公道七煞不管冤屈,只管失信之事,尤其是职业杀手的圈子,你聘请杀手做事,最稳妥之法就是再请公道七煞保证。”

  原来说来说去“公道七煞”不过是杀手中的杀手。当然可以想像得到这个组织必定十分严密神秘,每一煞的武功必定強绝一时,总之,他们一定极厉害,否则岂能在职业凶手围中做成“监督”地位?但他们并非真的主持公道,而且索取的酬报必定吓死人。

  冷见愁道:

  “你何以说追错人呢?”

  杜若松道:

  “如果我不追人你,就不会遇上他们。”

  冷见愁道:

  “遇上他们就是不幸的事?”

  杜若松道:

  “当然,我既然投⼊江湖混饭吃,自非弱者,所以明知他们厉害,我亦不能退缩,不退缩就是不幸。”

  冷见愁道:

  “我不懂,你脑袋有没有问题?既然晓得人家厉害,为何不肯退缩?如果是我,一早脚底抹油逃之夭夭,岂不是上上之计?”

  杜若松不呸一声,道:

  “贪生怕死算什么英雄好汉!”

  冷见愁道:

  “知己知彼长命百岁,你的命又不是捡来的,何必宁死不屈?”

  杜若又呸一声,道:

  “你不是江湖人,你不懂。”

  冷见愁道:

  “笑话,你凭什么说我不是江湖人?凭什么说我不懂?”

  杜若松眼睛一瞪,怒气,喝道:

  “你懂什么?”

  冷见愁道:

  “我有凭有证,例如你我是第一次见面,同时你我亦是第一次见到褚三爷他们。

  但对褚三爷他们,至少我比你观察得深刻很多。对你这方面,我又能比褚三爷他们观察得深刻,你敢说我不懂?”

  他们的对话从开始直到现在,都有紧紧抓住铁闸褚江的莫大‮趣兴‬,尤其是现在,褚江忍不住揷口道:

  “好,咱们先比一下,我一眼就瞧出杜若松来历,你呢?”

  冷见愁道:

  “如果杜若松的帽子和⾐襟上都没有标志,你们对他能知道些什么?”

  褚江道:

  “从他步伐中知道武功相当好,曾受严格训练。再从他眼神,双手垂放的角度,可知擅长杀人。”

  冷见愁道:

  “如果他闭目躺卧,没有步伐眼神以及双手动作可资观察,便又如何?”

  褚江一怔,道:

  “通通没有还观察什么?”

  冷见愁道:

  “有,靴筒的短刀,腕底的袖箭不必离⾝。钢斧置放伸手可及处。睡姿可看出并非全⾝都松弛,必有部分肌⾁神经保持戒备状态,这种人不是杀手是什么?”

  铁闸褚江和两名副手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因为他们这回真真正看走眼,如果他们任务的对象竟是冷见愁,将会发生怎样的结局?褚江不噤暗暗沁出冷汗,他在十年来极成功诛杀了无数杀手的生涯中,第一次泛起“恐怖”

  杜若松道:

  “听来果然有点门道,但我也能一眼就瞧出褚三爷不是普通的武林人,必是強悍劲敌,所以我决不会丝毫疏忽大意。”

  冷见愁道:

  “你道行比褚江浅得多,我的看法分两方面来说。一方面你受过训练,故可以感觉得到褚江的杀气,训练使你每逢出手必尽全力,一个普通人和一个強敌并无分别。所以你的观察和态度并没有智慧成份,亦没有丰富经验。另一方面,你竟没有瞧出对方最厉害最可怕的特长,任何杀手如果碰上他们,却不能第一眼就观察特长何在,结果当然很悲惨。”

  他还没有说出褚江的“特长”不要说杜若松,就连褚江自己也很想听一听。

  冷见愁忽然支开话题,道:

  “我正在想,这些纸上谈兵的理论,在现实中管不管用?”

  杜若松很聪明,立刻道:

  “如果你加上我能对抗他们,我在你这边。”

  冷见愁道:

  “他们不一定会加害我,但你显然对我不怀好意,我应该对付的是你才对。”

  “真话”往往不切实际,往往会使局势混淆不清,冷见愁指出真相之后,的确使所有的人都惑奇怪。

  冷见愁的笑容从雾中透出来,但没有人知道他因何而笑。讥嘲嗤笑?抑或是对愚蒙众生哀怜之笑?

  褚江很想追问刚才的事情,但⾝为“公道七煞”之一,委实不能启齿,幸而杜若松没有⾝份地位顾忌,问道:

  “冷见愁,究竟你一眼瞧出他们的特长是什么?”

  冷见愁道:

  “有两点,第一点如果褚江独自出手,你要注意的不是他右手长刀,而是左手的大力擒拿,相信此是铁闸的外号由来。”

  虽然公道七煞每一煞的个人资料都很秘密,外间知者极少,但却不是完全不为外界所知。因此冷见愁知道“铁闸”褚江的武功秘密仍不算很惊人。

  冷见愁又道:

  “第二点,他两名副手左边吕均是先锋,右边周光是后卫,褚江本人是主帅。

  出手时吕均主攻,周光包抄截击,褚江座镇中路,一击必中,为什么我瞧得出呢?

  说来牵涉太广,不必详细解释了。”

  人人目瞪口呆,褚江等人震惊秘密不能保持。杜若松却是想到自己万一陷⼊对方这种阵势攻击时,的确大出意外而失措,事实上亦至难应付,结局自是非死不可。

  冷见愁是谁?他既能深知每一方的武功特长,如果任何一方攻击他,他能应付么?

  左锋吕均突然失声道:

  “他是天绝刀冷见愁,魔鬼冷见愁。”

  冷见愁这个名字像咒语,每个人都触电似的震动一下,但他们內心情绪绝非仅仅震动一下那么简单,简直可形容为波涛万丈,风云险恶。

  冷见愁也不见有任何动作,人已站在路中,面对着“公道七煞”的铁闸’褚江等三人。道:

  “我是冷见愁,但不是‘魔鬼”’。左锋吕均急忙道:

  “那不过是形容你的厉害而已,决不是说你人坏。”

  冷见愁道:

  “从前可曾有人过得你铁间这一关?”褚江的气焰好多雪见了火,融化无踪,说道:

  “这个…这个还没发生过。但那些人都是二三流脚⾊。”冷见愁道:

  “竹林深处,是不是有一座尼庵叫做夕照庵?”铁闸褚江面⾊忽然变得难看,眼中凶光闪动,但语气仍是很谦,道:

  “是的,叫做夕照庵没错。”冷见愁道:

  “那你们找的是阎晓雅了?”褚江道:

  “是,是,但我们没有恶意,除非她拒绝跟我们走。”冷见愁道:

  “听起来你们很讲道理很风度,一点也不野蛮不残酷。”褚江道:

  “好说了,这是我们小小的一门规矩。”冷见愁道:

  “可惜你们必定说出一个她绝对不愿意去的地方。褚江,我虽不是你们圈子的人,但我却是行家,我们言归正传好不好?”

  褚江哈哈一笑,笑声很凶恶,一点友善的意思都没有,决定一拼之意已很明显,但他仍然抑制住脾气,道:

  “有何见告,请说。”

  冷见愁道:

  “放过阎晓雅,你们要多少钱?”

  褚江突然收敛笑容,显然很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是别人提出,此人一定脑袋瓜有问题但现在提出问题的人是冷见愁。褚江的确不敢不认真考虑。因为他若判断不当“公道七煞”的威名以及他的命,可能都保不住。

  看来极可能褚江出道以来第一次感到万分头痛,第一次举棋不定。但谁碰上小辛能不头痛呢?

  铁闸褚江考虑相当久,才道:

  “五千两⾜⾊纹银,第一次接下来势难失信,你怎么说?”

  冷见愁道:

  “五百两,算是一点敬意,以后不得找她⿇烦。”

  褚江道:

  “银子小事,多少不成问题,但定须冷见愁你露一手。”

  冷见愁道:

  “露一手小事情,但告诉我幕后人是谁?”

  褚江心中一震,因为有冷见愁不但武功眼力厉害无比,连讲价钱也是一流⾼手。

  他摊开双手,道:

  “吕均、周光,你们有何意见?”

  他⾝为主帅竟要问计于吕周,可见得如果得不到这两人同意拥护,这个买卖谈都不用谈。

  杜若松机警地道:

  “在下回避一旁,冷见愁,我仍然站在你这一边。”说完,便往后退了十七八步。

  但杜若松万万想不到,世上形形⾊⾊之人都有,其中有些真的不怕死不要命,例如周光,居然不同意屈服,低声坚决道:

  “⼲到底,大哥,大不了人头落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吕均也道:

  “这口气难消得紧,但大哥怎么说都算数。”

  褚江道:

  “你们跟我七八年有多,几时见过我不敢动手?但冷见愁非同小可,他不是人,他是魔鬼。”

  周光忿然道:

  “咱们鬼也敢宰,管他是什么东西。”

  吕均眼睛一直上住冷见愁,极小心地观察他,这时接口道:

  “魔鬼也不是不能击败的,至少他没有天绝刀在手。”

  褚江得到这暗示,胆气和信心像海嘲上涨。对,冷见愁没有天绝刀在手,岂能发挥魔鬼似的刀法?除了刀法,他还剩下什么?

  冷见愁道:

  “既然如此,我恐怕不可能从你们口中得知幕后人是谁了?唉,幕前的人生死上搏,幕后人却隔岸观火,公平吗?”

  铁闸褚江态度转趋強硬,道:

  “我要带走阎晓雅,你出一万两也不行。”

  冷见愁道:

  “试看!”

  他的话还未说完,倏然跃起六尺,只见锋吕均剑光洪洪烈烈从他脚下刺过。如果他跃起慢了百分之一秒,情况完全改观。因为你若是对付一个敌人,势必在另一角度部位现出空隙。

  以“人”而,吕均出手的结果,被攻击的“人”必定在头顶和背侧两处有隙可乘。因此后中光的长剑已从右后侧兜袭,而⾝居主帅的褚江,刀发如电从空中劈落,换言之,这三人本就等于同时发动,形成无懈可击万难逃生的形势。

  但冷见愁不是“人”他是魔鬼,所以早一线跃上半空,于是周光的兜截,褚江的头硬劈全部在他脚下发生。好像看戏一样清楚。冷见愁冷笑一声,⾝形飞落快愈电光火石。

  但他不是落在战圈中,而是远远丈半之外,那是一方山石,树中寂寞地躺了⼲数百年,直至现在冷见愁踏落它⾝上,总算不寂寞了。

  “嗤嗤嗤”三声几乎同时响起,冷见愁扬手发出三片落叶。

  不幸的是铁闸褚江、吕均、周光三人都感觉有一支锋快无匹的长剑刺到。

  此一错觉导至严重后果,长剑有本⾝的长度和硬度,最稳妥的是加在护手与剑尖正中间的剑⾝上,一定可以震开敌剑,亦使敌剑的內劲外力无法发挥。

  每人的招架‮寸尺‬都极准确。可惜这正是最大错误,因为那是一片落叶,没有剑⾝可以让你招架对挡。

  真正致命的决头多数是立刻揭晓,绝不拖泥带⽔。铁闸褚江、吕均、周光这三名“杀手中的杀手”一齐跌倒,连哼声也没有,⼲脆俐落之极。

  冷见愁叹口气。转眼望住不远的杜若松,道:

  “我不想杀人,你明⽩吗?”

  杜若松一跃上石,突然跪倒,面⾊因动而红,又突然抱肚弯,额头抵住耝糙石头,⾝子微微‮挛痉‬菗搐发出⼲呕声音,额头因此破裂流⾎,但杜若公不觉得痛,也不曾真的呕吐。

  他亲眼看见平生最完美快速的攻击,褚江吕均周光不是三个人,本变成一个,此人的攻击动作简直完美迅速快得无懈可击。

  然而冷见愁⾝在空中,一切情况改变成儿戏,这是连旁观者二若松也觉得不能置信的事,但还不止如此,冷见愁还能够发出三只剑,同一时间刺死三人,杜若松直觉知道那是“剑”而不是暗器,其实何以他或褚江等有此错觉,连“⾎剑”严北,也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真相,只是为时已晚,每个人都发觉得太迟了…

  情感冲动到极点,但会爆发不合理的反应,尤其是一个永远极力保持冷酷冷静的人,杜若松正是这样一个人,八年来的严格训练,全都要他“冷酷”“冷静”但当亲眼看见这个行业最完美的袭击,最佳的躲避,还有好得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法,使他一下子失去控制。他不但愿意化为尘土让冷见愁践踏,而且被強烈“解脫”感觉冲击震撼,所有的噤戒束缚一时完全消失,‮狂疯‬的‮感快‬⾼嘲一波一波通现…

  冷见愁用了解怜惜的眼光望着杜若松,别人安能知道?在永远黑暗绝望的幽冥世界,冷见愁自己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但那片“落叶”已经很老很老,污秽的⾝体,浊闷的空气…。

  冷见愁跃落地面,沿着小径行去,但小径上已出现人影,淡青⾊的罗⾐,⽩暂的面庞,头发和⾐袂在微风中飘飞,清丽淡雅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当然没有人想得到在罗⾐下隐蔵许多致命毒针,更想不到脫掉罗⾐后那具桐体…。

  仙女面上盈盈浅笑,真可使任何男人忘记一切烦恼,但“忘记”还不够,如果能带来没有烦恼的世界才算完美圆満。然而她能够么?主要症结在于:宇宙內有无没有烦恼的世界?

  “我们又见面了。”她说,声音稍稍低沉而有磁魅力:“我天天问自己苍天问菩萨,会不会再见到你?见到你又如何?”

  她好象比不久前又成不少,难道最近的经历有如许‮大巨‬的刺力量?

  冷见愁道:

  “你每天怎生消磨时间的?”

  阎晓雅道:

  “礼佛昑经占大部分时间,其余的时间只是——想你。”

  冷见愁道:

  “看来你的命运已经摆出阵式,你敢不敢反抗?”

  阎晓雅微惊道:

  “你真的是反抗命运?”

  冷见愁只点点头。

  阎晓雅露出热心神情,道:

  “那么我劝你研读佛经,或者我们去参拜檀月大师,华严指示的真法界,圆融无疑可得大自在。如果有人能获得大自在,此人当然不受命运‮布摆‬,你说是么?”

  冷见愁道:

  “我迟早会参拜她的,但现在不忙。”

  阎蓝雅不以为然,道:

  “现在不忙,何时才忙?冷见愁,你突然在江湖出现,整个武林因你面波涛暗涌,章法大,你究竟有何图谋?究竟有何目的?”

  冷见愁道:

  “既无图谋亦无目的,但如果有人不想让我生存,而我认为未到放弃生存时刻,我就反击,命运不是人可以做成,这些人不能代表命运,所以我只是作最低级最原始的本能活动,仅仅求生而已。”

  阎晓雅道:

  “但何以这些‘人’偏偏选中你,不是命运是什么?”

  冷见愁道:

  “很难解释,的确很难,我已想了好几年,因为我必须确定‘敌人’是谁,会是何处形式出现,但绝不是‘人’,人太卑下微小了,绝不能代表命运。”

  他回⾝行去,也知道阎晓雅跟着,便又道:

  “比喻我是強烈的火光,但火光必须有⾜够的燃料才发得出,那些人可能是燃料,也可能不是。”

  阎晓雅道:

  “你的敌手究竟什么样子子?你可知道。”

  冷见愁道:

  “知道,是一切法则的极限,这样说你懂不懂。”

  阎晓雅道:

  “不懂。”

  她随既因为“铁闸”褚江等人的尸体而惊讶,道:

  “都死了?你心狠手辣得很。”

  冷见愁道:

  “佛家讲究戒杀生,所以檀月大师一定会向我皱眉头。”

  阎晓雅出声,忽然跃上树荫底大石头。

  她看见杜若松摊开手脚仰卧,‮体下‬
‮腿大‬部像帐篷⾼⾼鼓起,但他却是一种奇异昏中,此是谁也看得出的。

  阎晓雅外貌清丽淡雅如仙,但其实她懂得很多,这个男人极‮奋兴‬状态,不问可知,但他为何如此?他上⾝透,显然是汗⽔之故,而‮体下‬撑起部分也透,却显然不是汗⽔。

  阎晓雅深深叹口气,说道:

  “冷见愁,这人很年轻英俊,为什么会这样?”

  冷见愁远远应道:

  “你可有办法可想?”

  阎晓雅突然⽟面通红,跃落他⾝边,道:

  “你说什么?难道你要我做那种事情?”

  冷见愁道:

  “什么事?”

  阎晓雅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体施给他,你要我这样做?”

  冷见愁摇‮头摇‬道;

  “别生气,快帮我埋掉尸体,我有办法。”

  埋尸不难,埋掉记忆才难,如果你杀过人,你这一辈子。恐怕很难忘记那人临死的样子。

  杜若松终于恢复神智,发现自己⾚裸伏在一个女子⾝上,她当然亦是⾚裸裸的。

  他们亲近得比任何关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杜若松感到她温暖的⾁体,紧紧抓住男独有的部分,使他舒畅也感到松弛,

  于是不久他就完全松弛,完全恢复神智。

  那个女人美丽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段空⽩经过,他‮奋兴‬得昏之后是什么样子?谁把他送到客栈?谁替他安排这一切?

  冷见愁,如果是他,此人必是“魔鬼”决不是人。

  杜若松虽是年轻力壮,却觉得十分倦怠。四肢百骸懒洋洋的,但头脑却分外清醒敏锐,隔壁有人讲话,声音很低,但他居然听见。

  都不是人,一个是耝汉声音,一个是年纪不小的妇人声。

  耝汉道:

  “他妈的,这么久啦,紫鹃究竟⼲什么?好象是死人一样妇人道:

  “急什么?”

  耝汉道:

  “紫鹃等会还得送回长乐肪,她又不是没见过面,跟那小子有什么好泡的?”

  妇人道:

  “那小子额头虽是受伤,但还是蛮英俊的,又⾝強力壮,我若是紫鹃也愿意泡久,嘻嘻…”耝汉也笑道:

  “你都这样说,可怪不得紫鹃啦,我只不懂宋妈妈为何肯破例派妈妈出门?那小子是何方神圣?”

  妇人道:

  “多办事,少说话,凡是宋妈妈的吩咐,多做少问。”

  ⾚裸的女人忽然侧拥着他,道:

  “杜若松,我见过你。”

  杜若松不觉吃一惊,但她温暖的触摸使他不愿动弹。

  紫鹃道:

  “你在我们附近盯了三天,昨天我见你上一条小船,改在河里盯我们,那时便猜想我们会不会有机会在一起…”

  杜若松连‮头摇‬叹气也懒得做,像块木头,但脑子却转动飞快。

  原来行踪早就浅露,怪不得宋妈妈会让他(忠义堂)跟上冷见愁。结果正如她所料,只有一个“惨”字,一来是“借刀杀人之计”杀杜若松,二来好教冷见愁不満忠义堂。冷见愁这种強敌,谁惹得起?就算惹得起亦不可又不必惹他。

  紫鹃永远不知道一句话就怈露许多秘密,她的纤手在被窝內活动,有效的刺男人的火,然后…当她醒来(她极度満⾜之后本不知道自己居然睡着了),杜若松已经不见影踪,枕边还有他的味道,但没有留下一句话,舂梦秋云从来是如此地不留丝毫痕迹,然而她隐隐怅然若失之感,已经是曾经沧海之人,难道不能再忘记一个男人?

  树林边有一块地面留下显明新铺上泥土痕迹。

  “公道七煞”之一,铁闸褚江和两名副手,不但从此消失于世间,他们的尸体不久亦化为尘土“变幻”不永恒正是这个世界的唯一法则,人和万物只要在“时间”“空间”的爆中,永远找不以真正永恒的本体自

  晓⽇之光未強末热,但树梢草尖的露⽔却⼲得很快,空气清新极了,鸟语盈耳。

  阎晓雅有头发微,⾐裳微皱,但清丽如故。她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会是江湖罕见“女”杀手?

  她的眼波轻斥过刚来到面前的人,迅速收回,道:

  “冷见愁,你居然回来,为什么?为了我?抑是夕照庵檀月大师?”

  冷见愁道:

  “你稍稍憔悴一点,听我的劝告,女子老得最快得通宵不睡,而且站在风露中。”

  阎晓雅坚持她的问题,道:

  “你回来到底为了我抑是檀月大师?”

  冷见愁道:

  “杜若松马上就来,昨夜他悄悄离开宋妈妈手手下的紫鹃姑娘,那时我真测不透他打算到何处去。

  阎晓雅显然感到‮趣兴‬,亮晶晶的眼波凝定在冷见愁面上。

  冷见愁又道:

  “原来他跑到一个面摊喝酒,抱着酒罐,适人就灌,终于醉得像一支丧家狗,蜷缩屋檐下酣睡‮夜一‬。”

  阎晓雅道:

  “你一直盯住他,未免太辛苦了!”

  昨夜他一点也不辛苦,因为大部分时间是在“长乐肪”上消磨的,笙歌盈耳,灯火通河,醇酒的刺,美人的软语香吻“长乐舫”上无数莺燕,虽非人间绝⾊,却也个个自有‮魂销‬意态。醉眼离中不噤凝想,何以温柔乡不住?何以定要与命运抗争?谁能与“时空”之內的形器突破极限之奥秘?

  当然他另有一份若有所失的怅们,因为雪婷居然没有出现,他为何在乎雪婷的出现与否?难道雪婷竟能使他难以忘记?

  阎晓雅等他从沉思中回到现实,才温柔道:

  “檀月大师现在一定有空,要不要跟他谈谈?”

  冷见愁道:

  “我十五岁前,曾下过苦功读书,至今全都记得,有些在当时不甚明⽩意义,现在偶然回想却其味无穷。”

  他极少谈到自己的以往,因此阎晓雅极感‮趣兴‬静静听。但可惜他马上改变话题,说道:

  “我忽然记起一首情诗,作者是谁你永远猜不到。”

  冷见愁只好点头同意,上下古今茫茫无际,写过情诗的人休止亿万,当然谁也请不出冷见愁突然记起的情诗作者是谁。

  冷见愁道:

  “这首七绝不知何故记得很清楚,但当时确实不明⽩诗中之意。诗是:自恐多情损梵行,⼊山又怕误倾。世间那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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