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月,初舂,在一个小县城,一家逆旅中。
清晨,李靖一早就出去探听消息了。张出尘包起那⾝差官的服衣,换上了女装,对着镜子,放散了盘在头上的长发,让它像流水似的披在肩上,拿起镜台上的木梳,准备把头发梳好的。
一路上,为了逃避越国公的追骑,她不得不穿上差官的服衣,女扮成男人的形状,使她别扭死了。在人前,她还得装哑巴不开口。记得有一次夜行,碰到了巡夜的官人,盘查时,她一不小心开口回了一句话,那尖嫰的声音立刻引起对方的怀疑,幸亏李靖机警,连忙塞了一块银子在对方手里,而且还凑上耳朵,说了两句悄悄话。
那家伙总算是不怀疑了,但是瞧着她的眼光却充満了琊恶舆暧昧,带着混帐的微笑放过了他们。
张出尘先不知道李靖跟那家伙咬耳朵说了什么,居然把对方打发了。
李靖先不肯说,她再三追问,才含笑告诉她:“我说你是某公府里的小相公,回家省亲,特别派我同行照料。”
张出尘道:“⼲嘛要说是某公府的呢?你说是越公府的不好吗?我⾝边还带着越公的令箭呢,必要时还能搪一搪,你说别的公府,他若进一步要⾝份证明又怎么办?”
李靖笑着回答:“越公杨素执掌兵符,权倾天下,自然是此其他人神气多了。但是我怕杨素老儿的缉亡令急报已经先一脚来到,那可就糟了,所以还是换个宅第的好。”
“那也不必说是X公府呀,长安豪门贵族排名,X公连二十名都挤不进去,说那一家都此X公強呀,而且另外的那些府第,我都比较熟,问起来也不会出岔儿。”
“娘子,你若是不开口,不照面,说是那家都行,可是你一开口,跟人照了面,只有X公府最合适了。”
“为什么?难道X公在京外特别吃香吗?”
“不是待别吃香,他只是有一项嗜好天下闻名!”
张出尘听懂了。她在前朝陈主宮中当女官,隋代杨氏灭陈后,她又转到第一权臣杨素的越国公第为女官,而且是杨素跟前的红人,对长安的权贵,多少也知道一点。
她约略也听人说过,X公有断袖之癖,雅好男风府中多蓄俊男美童,服以女饰,媚娇尤胜蛾眉。
难怪那个巡夜哨官直对地暧昧地瞧着,原来是把她当作是男优娈童了。混帐的李靖,怎会想出这该死的点子!
不过倒也很实在,她曾经见过一两个所谓的小相公,虽然是穿了男装,却是涂脂抹粉,忸怩作态。
张出尘颇有须眉豪气,也有一⾝颇为不错的技击功夫和一肚子的学问。
但她却是个女人,而且是很美丽的女人,所以尽管她的性格慡朗,有点男性化,在外表上却是个十足的女人。声音轻柔,唇红齿白,柳眉杏眼,假如要把她认做是男人,只有往那个地方去想了。
为了这件事,她很生气,发誓不肯再作男装打扮,所以昨天投店时,她把女装都买妥了,决定在今天改装。
他们之所以要仓促离开长安,一路上逃避追骑,主要的是因为李靖闯了场大祸,在元宵夜赏玩花灯时,跟一批来自江湖草-上的豪杰好汉,如程咬金、尤俊达、王伯当、秦叔宝等血性朋友,看不惯国舅宇文惠及倚势強抢民女,一场冲突下,打死了宇文惠及这场祸实在闯得不小,宇文氏不但是隋朝的开国保驾大臣,宇文述⾝为国丈太师兼掌兵部,女儿入宮是隋文帝的宠妃,次子宇文士及尚南阳公主,宇文惠及是最小的儿子,被人打死了,那还得了!
偏生这几个又都是江湖上的有名人物,认得他们的人很多,那只有立即逃亡了。
李靖原来也是在越国公杨素府上谋出⾝的,因而才有机会认得张出尘,他对这个手执拂尘的红衣女郎也颇为欣赏,但也仅止欣赏而已,因为杨素对张出尘倚为心腹,出入与共,连多说两句话都不可能,更别说是进一步的作非份之想了。
那知道他闻了祸急待逃亡时,张出尘着了男装,怀着越公的令箭,夤夜找了来,要跟他私奔。
在以前,李靖是不敢接受的,因为杨素绝不会放过他们,越公的势力及于天下,很难逃得过侦骑的追索。
但是闯了杀⾝之祸后,李靖反而豁开了,反正也是死,一个人不能死两次,多犯一个死罪又有何妨?
就这样子,他带着张出尘,一路上躲躲蔵蔵地逃离了长安,想找一个安⾝之处。
张出尘对着镜子,望着里面模糊的影子发怔。她想看看自己,可是这镜子太差了,镜面上已长了斑驳的铜绿,好久没磨了,使她的脸看起来像是蔵在一片阴影里。
她叹了一口气,回头想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镜来,眼光突扫,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大、魁伟、耝壮的男人,最惹眼的是他那把胡子,又黑又浓,弯卷盘曲,几乎盖住了他一半的脸。
只有一个挺直的鼻子和一对炯炯发光的眼睛。
这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入进到屋里的。他坐在那张靠窗的竹椅上,直直地盯望着她。
若是别的女人,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长得又是如此的恐怖,即使不吓昏过去,也会惊惶失竖尖叫起来,但张出尘却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本来就是一个极为突出的女郎,习过武艺,精擅技击,胆识过人,善观气⾊,察人肺腑。
她-看出这个大汉长相威猛,隐隐有一股君临天下的尊严,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样的一个人,绝非奷盗之流,也不会是越公府中的逻者,因为这个大汉的目光与神情中有着股目空一切的傲态,绝不会屈于人下听从驱策的。
不过,由于对方的来意不明,行动飘忽,不声不响地闯入私室,张出尘还是怀着相当的戒意。
她仍是不动声⾊地梳-如故,但是已经把几支特用的簪子别在头发上了。
那是地随⾝不离的利器之一,而且是极具攻击性的,一支风磨铜的凤钗是由巧匠精制的,钗⾝坚利可洞穿金石,必要时握在手中就是一支七首,但钗头雕成凤状,尚另有妙用,凤口中可射出五支钢针,细如牛⽑,上淬剧毒,用机关发射,当者立毙。
另外两支较细的簪子则作柳叶状,弯如蛾眉,可作暗器发出,且手法独特,可成曲线迂回取的,令人防不胜防。
张出尘把这两种利器都准备好了,才从容回⾝轻轻弯腰敛-道:“尊驾为何方⾼人?有何指教?”说着话,她的手却按住了鬓角,扶在那支风钗上,只要手指微一用力,凤口中的钢针就会射出。
那大汉哈哈大笑道:“好!好!夫人果非常人,在乍然发现咱家之后,还能继续从容完成梳-,夫人当是第一个,佩服,佩服!”
张出尘微微一笑道:“问明当前,妾⾝不敢失仪,蓬头乱发,不敢款待君子,有劳等候,怠慢之至!”
大汉初是一怔,继而大笑道:
“好!好!夫人分明是在怪咱家不懂礼仪,不告而擅入私室。”
张出尘又是微微一笑,这次却没有答话。似乎是默认了对方的话。
大汉却不放松,继续迫问道:“夫人,咱家的话对不对?”
张出尘笑笑道:“妾⾝倒没有这个意思,不过看尊驾风貌仪态,不类宵小之流,想必一定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夫人太客气了,素未谋面,又是在此等突兀的情况下相见,夫人因何断定咱家的善恶呢?”
张出尘微微一笑道:“妾⾝这双眼睛看人倒还不会错到那里,尊驾气宇堂堂,不是那种小手笔的人。”
大汉眨眨眼睛道:“夫人是否把话说清楚一点?”
“妾⾝夫妇寄⾝逆旅,客途之中,不过是一些随⾝之物,全部所值,不过数百金而已,尊驾不会看得上眼的。”
“数百金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升斗小民,终岁积劳也不过数金而已,一辈也赚不到数百金之数。”
“话诚然不错,但这些笺笺之数,却不会在尊驾的眼中,尊驾手上那枚翠玉的扳指,即值千金之数。”
“哦?夫人竟有这么准的限光!”
“妾⾝一直在富贵膏粱之家生活成长,对珠玉珍宝的认识颇具心得,相信不会有多大的出入。”
大汉微现钦敬之⾊道:“夫人估价极精,这枚扳指的价值的确是一千一百两⻩金。”
“妾⾝毕竟少估了一成。”
“这类物品本无定价,只是一个大概的数目,何况咱家买东西向来不讨价还价,人家一开价,咱家就如数买下了,若是多亏他一下,千两定可成交。”
张出尘笑道:“是了,尊驽对百金之数,丝毫都不在意,当然也不会为了愚夫妇⾝边这点些微财物而费心。”
汉子大笑道:“夫人说对了,若是有十万百万金之数,咱家或许会有趣兴伸伸手,区区数百金,咱家若是也伸手,会叫人笑掉大牙的。”
张出尘心中不噤一劲,听这人的口气很大,而且并不以掠夺之事为非,想来必是个大帮的盗贼首领。
他不是来劫掠的,那又是⼲什么的呢?对江湖上的好汉们,她是不太清楚,但李靖的江湖朋友很多,他可没说此地有什么特殊的人物啊?而且他们夫妇二人为避追骑,在这儿用的都是假名,他也不可能是为慕名而来访的。
到底他要⼲什么呢?张出尘不住地在心中怙慑着,神⾊间也显出了犹豫。
那汉子却站了起来,笑笑道:“首先,咱家要为擅入之罪道歉,也要说明咱家何以要不速自至,不告而入。其实道理很简单,咱家若是循一般的规矩唱名而访,首先就不知道贤伉俪在此间用的是什么名字?因为咱家知道二位在此绝非用的是真名。”
张出尘神⾊微微一动,不经意地道:“尊驾何以知道,我们用的不是真名呢?”
汉子哈哈大笑道:“夫人,你真沉得住气,咱家就说得更详细一点吧!长安京师的宇文太师悬赏万两白银捉拿杀死国舅宇文惠及的一⼲凶手,其中就是以药师兄为首!”
张出尘忙道:“这是怎么说?外子那天不过是在一起凑凑热闹,那批人他一半是慕名之交,一半根本不认识,怎么会以他为首了呢?”
汉子微笑道:“夫人别紧张,咱家可不是公人来抓二位的,而且宇文惠及行止无端,本就该死,那批好汉们所为真是大快人心,杀人之际,药师兄也在场,倒是不能说完全无关系;至于将他列为榜首,则是因为宇文家人在那些江湖好汉中,只认得药师兄以及两位较为知名之士,这要怪药师兄太出名了,长安城中,谁不知道三原药师李靖的大名呢?浊世翩翩佳公子,经天纬地一奇才。”
张出尘听见有人夸她的夫婿,总是心里⾼兴的,因此忙问道:“尊驾是外子的朋友?”
汉子笑道:“心仪斯人已久,惜未谋面,咱家这次就是专诚来拜访的,而且也是来为二位一效棉薄。”
“哦!尊驾与外子还没见过面?”
“可以这么说,但是也不尽然,因为在长安市上,咱家就经常与药师兄不期而遇,只是他⾝边一直有他人作伴,咱家不便上前自荐以通契阔。”
“尊驽若是只为要与外子交个朋友,大可即时上前直说,外子最喜欢交朋友了,尊驾这一表堂堂的人品,外子断无见拒之理。而且他⾝边的那些朋友也都是血性汉子,同样也可以成为尊驽的朋友。”
汉子笑笑道:“咱家知道李药师公子慷慨好义,交游广博,上及王孙公子,下至贩夫走卒,都是知心好友,但咱家交朋友却有个抉择,在长安市上,虽是豪杰云集,但是能令咱家倾心结交的人只得药师兄一人而已。”
“尊驾这番话虽然对外子很捧场,但妾⾝却颇不以为然。长安市上,英雄豪杰不计其数,岂独外子一人而已?”
“诸子碌碌,咱家看不上眼。”
“尊驾说得太过份了,就是外子的那些朋友中,颇不乏慷慨悲壮之士…”
汉子大笑道:“夫人!或许长安市上还有些豪杰之士咱家没遇着,但是药师兄⾝边的那些朋友,咱家却十分清楚,他们有的只是些勇鄙之夫,有些太过平庸,有些虽具心计,却又城府太深,有些人缺乏道义,不足以共心腹,所以算来算去,只得药师兄一人,堪称人中麟凤。”
张出尘还待辩白。汉子笑道:“夫人别再说了,长安济济多士,多半是独⾝未婚,有些曾出入于越公之间,较之药师兄更早,何以夫人未加青睐?…”
张出尘吁了口气,这个比喻实在是狗庇到了极点,不过仔细地想一下,倒也不无道理。
越国公杨素权重功⾼,连皇帝都有点猜忌他了,他自然也有点警觉,所以才广揽人才,置于门下,一则是博个礼贤下士之名,再者则是向皇帝威示,表现自己之得人心,让皇帝少在他头上动脑筋。
张出尘是他最亲信的跟前人,每次招待客人,都在跟前招呼着,因为杨素很相信张出尘的眼光和才具,每次有人来求见时,都由她来考核对方的韬略方策,由前陈后主的妹妹乐昌公主衡文。
经过这两个人点头示可,来人才会被留下,不过她们也确能不负所托,真给杨素网罗了不少人才。
李靖也不是第一个上门的,更不是第一个被留下的。
在以前,经她们核可的门客中,也有此李靖更为英俊,才华也不逊李靖,但张出尘都没有对那些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李靖有一种不同流俗的气质,自然而然地令人心折,所以张出尘才会放弃了侯门舒适的生活,心甘情愿地,跟着这个年青人私奔出来,流浪江湖。
汉子又放纵地哈哈大笑道:“咱家择友,正如夫人之择偶,半点也不肯马虎,但是被我看中了,却又千方百计,一定要追到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弃。”
张出尘的脸红了,是因为这汉子说话太过直率刺耳,看来自己跟李靖私奔的事,对方也很清楚。
可恨李靖还不回来,张出尘感到有点难以应付了,只得敷衍地道:“还没有请教尊驾⾼姓大名。”
“咱家姓张草字仲坚。”
这个名字很响亮,但是并不见得特别,张出尘只有礼貌地点点头:“原来是张壮士,久仰!久仰!”
张仲坚笑道:“咱家很少对人称名道姓,夫人深居侯门,也无由得知,不过咱家的匪号,夫人恐怕不太陌生。”
“哦?请教尊号是什么?”
张仲坚大笑着用手理着颔下虬结深猛的黑髯道:
“咱家在江湖上就以此特徵为号,看过的人也都不会忘记。”
张出尘一震,她终于记起了一个人来了,一个充満了传奇性的人虬髯客。
传说此人是东海的大海盗,武艺⾼強,行踪飘忽,有如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
此人亦侠亦盗,贪官污吏为富不仁之徒,吃足了他的苦头;但他也极得人心,很多穷人都得过他的好处。
尤其是那儿发生了水旱灾难时,他的钱总是在朝廷的赈银之先到达,数额也经常超过朝廷所拨的金额。
所以那些灾民受他的恩惠远超过官方的救助,人人都把他视做万家生佛,更有不少人暗中供着他的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终生不断,以表示对他的感激。
他从不留名,但是受惠的人都记得他有一部又黑又乱的绕颊虬髯,称他为“虬髯客”
江湖上的好汉们也称他为神龙侠,不过也是人言人殊,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因为他极少跟江湖朋友打交道。
杨素的部属被他杀死过不少,送给越公的奉敬礼物或金银被劫的也不在少数。
杨素对这个人相当头痛,曾经着令各地的官府严加缉拿,也曾私下派了府中的几名⾼手暗探,要觅访此人,扑杀以除患。
那知才出派去三天,杨素的书房里却多了一口箱子,里面装了六颗人头,不知用了什么奇药妙方,把每颗首级都缩成了核桃大小一般,面目栩栩如生。还留下了一张字条,写了能气死人的四句话:“遣返来使,以报相思,天长地久,相见有时。”
书房里是杨素最密秘的地方,警戒极严,连张出尘未经奉召都不准前去,却被虬髯客悄悄地去放了一口箱子。
而且可能还带走了杨素一点不可告人的隐私,因为杨素立刻发下了令谕,取消了对虬髯客的缉捕令,不但如此,而且还通令官府二里以后都不得对虬髯客有冒犯行动。
当然,这些內情有的是属于极端机密的,张出尘为杨素参赞机密,也只知道杨素的书房中丢了一些极机密的文件,这些文件才是杨素撤消通缉的来由,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文件。
她心中对这位传奇性的人物有着一份奇特的好感,想不到居然会在此地见到了面。
她好奇地打量着虬髯客,对方也友善地看着她。张出尘在心中打算着,她跟李靖避难流落江湖,目前急需要一个能托庇安⾝的地方。
可是宇文太师与越公杨素都在追捕他们,这两家的势力太大了,大得没有人敢收留包庇他们。
当然还有些江湖朋友可以投靠的,但是他们多半是聚啸山林,打家劫舍以为生,李靖是世家弟子,可以跟他们交朋友,却不想与他们为伍。
这个虬髯客倒是真正能庇护他们的,但恐怕李靖会反对,因为他是最不齿饮盗泉之水的。
自己离开越公府时,原带了不少的珠宝珍玩,那都是越公杨素馈赠给自己的,也有权利带走。
可是李靖却坚决不要,打点了一包,又命人送回去交给乐昌公主,还给杨素了。除了一个人,一⾝公服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虬髯客虽是名阅江湖的豪杰,但毕竟也是盗贼,李靖是绝不肯沦⾝为盗的,必须要想个办法。
想了一下,她计上心头,笑笑道:“张大哥,妾⾝也姓张,跟您是同宗。”
“真的吗?那可太荣幸了!”
“不!这是小妹的荣幸,叨在同宗,小妹对张大哥有个不情之请,想托在大哥名下为妹…”
虬髯客怔了一怔才道:“这个咱家自然没问题,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喔,夫人莫非是怕咱家来得冒昧,致引起药师的误会吗?咱家想药师是一时之英杰,不会那么不讲理吧!再说凭咱家这付长相…”
张出尘道:“大哥,不是为这。小妹另有下情。小妹是心慕李郎之人品,也看得出他曰后会有点成就,才不避嫌疑、讥诮,夤夜私奔以投…”
虬髯客笑道:“这正见得夫人之慧眼识英雄,咱家得到的消息听说杨素那老儿不计一切要夫人回去呢。”
张出尘道:“小妹是决计不会回去的,但是为了李郎曰后计,总不能永远背着一个越公府逃姬之名,所以才想托请大哥收为手足,并为小妹遣嫁。”
虬髯客道:“这会有什么好处呢?”
张出尘道:“小妹知道大哥能够使越公就范的,只要大哥肯记小妹为同胞,越公必然会召回追骑,撤消追捕之令,而且更不会再给小妹冠以逃姬之名了。”
虬髯客想了一下,大笑道:“行!咱家倒真有点箝制住杨老儿的手段本来也是准备在这上面为贤伉俪略尽棉薄的。”
“现在则是为了您自己的妹妹尽心,您更该卖力了。”
虬髯客大笑道:“当然!当然!这是咱家求之不得的事,而且咱家的确有个幼妹,假如她还活着,年岁该和你差不多,只可惜地在六岁时因为染了伤寒而去世了,咱家着实伤感了一阵,因为咱家对这个幼妹十分锺爱。”
这个耝豪的汉子不噤略露唏嘘,可知他是个性情中人。张出尘倒是有点惭愧。她之所以要认兄,并不是真像她说的那些原因,而是一种笼络的手段,也是一种权术。
因为她参与了越公杨素的机密,而杨素又掌握了朝廷的一半大权,对天下情势,有着很完整的资料,也因此,她才知道神龙侠虬髯客手中,有着多大的势力。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亦侠亦盗,纵横海上,打劫夷商胡贾,看来似乎是个大海盗。
但是他真正的意图,却是谁也不知道,他不但在海上称雄,在陆上的势力尤为可观,只不过他把那些实力都隐蔵了起来,从事各种资生行业作为掩护。
遇上有可观的财源,他也做上一笔,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人,但张出尘却知道他的人遍布天下。
举凡大一点的闹市要邑,他都伸进了一脚,就像是一只大蜘蛛,把蛛网罩住了整个天下。
杨素一直在找他。并不是想抓他,而是希望能跟他合作,谁能得到他的支持,谁就可以拥有天下。
现在这个传奇人物居然自己找了上来,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张出尘出⾝陈宮,后又寄⾝于越国公第,机缘凑合,使她成了个不甘雌伏的女人。
虽然,她不想成为一国之后,但她却望渴能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
地要离开杨素,是看透杨素尸居余气,不会有多大的作为了。
杨素手中掌着权,但已经没有了斗志,缺乏进取心,整天耽心是怕失去权势而不是扩张权势。
她最崇拜的一个人是汉末的魏公曹操,虽然魏武帝曹丕篡汉废帝自立后,曾追封魏公为文帝,但终其一生,曹阿瞒始终以周公自许,杨素也是一样。
隋文帝杨坚取得天下,杨素的功劳不少,因以得晋封为越国公,赐国姓杨,这使杨素已心満意足了,这或许是因为他的年纪大了,上了岁数的人总是较为保守的,只想抓住手中已有的。
但张出尘却还年轻,一肚子的学问与一手还不错的剑技使她不安份,她看中了李靖,主要是因为李靖也是个不安份的人,他们出奔离开长安,并不仅仅是为逃亡,也是出来找机会。
虬髯客手中有财、有人,就可以自己制造机会,问题是怎么样去拉拢他,刚好,虬髯客自报了姓名张仲坚。
张出尘也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一点渊源使张出尘灵机一动乃有认兄之意。
不想虬髯客对此很认真而真情流露,虽然他是因为对早夭的幼妹而推爱,但这毕竟是使人感动的。
因此张出尘双膝一屈,跪了下来道:“出尘叩见大哥!大哥,您的幼妹并没有死,她只是暂离了一阵子,现在又回来了,望您还像以前一样的爱护她。”
宮廷与公侯之出⾝的女孩子,自然善体人意,何况张出尘绝顶聪明,她知道如何把握对方的心理而做些令人感动的事,说些令人感动的话。
虬髯客果然被她感动了,目光一阵热,他跟张出尘认为兄妹,本来只是一阵笼络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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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却触动真情,也跪了下来,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哽咽而又奋兴地:“小妹!小妹,以往大哥惭愧,未能好好地照顾你,今后大哥可以保证,绝不让你受任何的委屈!”
拉住她的手,把她扶了起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竟是越看越⾼兴,笑着道:“小妹,你跟药师的事情,大哥都知道了,大哥只想问一句,你们成礼了没有?”
张出尘的脸红了一红,低声道:“我们还在逃亡中,不敢惊动人,不过小妹相信李郎不是那种负心的人。”
虬髯客大笑道:“当然,三原李靖乃人中之杰,小妹看中的人还错得了吗?但是你既为我的妹妹,这件事就不能马虎,由大哥来替你作主。”
正说着,门外青光一闪,一个人运剑急进,直刺虬髯客,又劲又疾。
虬髯客的动作很敏捷,将张出尘拖到一边,闪过那一刺,接着反掌一撩,子套了腰间的长剑,架住了刺来的第一剑,定睛看去,正是李靖,乃笑着道:“药师老弟,快住手,我们是自己人。”
李靖却不肯住手,运剑再度进攻,沉下脸道:“胡说,我们素昧平生,怎会是自己人?”
然后又朝张出尘急叫道:“娘子,此人跟在我们后面已经有好几天了,鬼鬼祟祟的,必非善类,你快拔剑,帮着我把他收拾下来,再来好好问他。据我看,他若非越公府中的侦骑,就一定是国丈府中出派来抓我们的。”
虬髯客笑道:“药师好眼力,居然在几天前已经发现我在追蹑了。不过你却误会了咱家的⾝份,咱家若是那两处的鹰犬,早就该捉下尊驾才是,何必要越跑越远呢?”
李靖语为之塞,看到张出尘的手犹在虬髯客掌中,神⾊更变,他错当张出尘已入对方掌握,于是暗中凝气,想将对方一招毙于剑下而脫困。
张出尘忙道:“李郎,不得对大哥无礼!”
“大哥?谁是大哥?谁的大哥?”
张出尘不住地向他使眼⾊道:“室中没有他人,这位虬髯客张仲坚,是妾⾝新认的大哥呢。”
虬髯客大大有名,他叫张仲坚却没什么人知道,但怎么又会是张出尘新认的大哥呢?李靖目中疑⾊未减。
虬髯客这才笑笑道:“药师,实不相瞒,咱家是心慕⾼明,由京师一路跟下来,原就是伺机攀交的,那知一路行来居然发现有好几拨人,偷偷地跟踪在后,与咱家的行动竟不谋而合。”
李靖神⾊一变道:“还有人跟踪?那是些什么人?”
虬髯客笑道:“有官府的捕役,也有国公府的追骑以及国丈第中的耳目,他们的目的固然在二位,但是知道二位⾝手非凡,不敢轻举妄动,要待二位驻足之后,再去招助手前来围捕。”
张出尘听得面容失⾊:“李郎,我们还得快走,这儿恐怕还是耽不下去。”
虬髯客笑道:“好叫二位放心,那些尾随的人,早已由咱家手下的儿郎们解决了。到了此地,咱家已经确定无人跟踪,才现⾝与你们相见。”
张出尘欣然道:“多谢大哥!”
虬髯客笑道:“这不算什么,本是顺手为二位略效微劳,现在更不值一提了。”
李靖心中却一直在盘算着,虬髯客的名字他并不陌生,却没想到在此地相见。听对方的口气,似乎是有意安排要认识自己,他的用意又何在呢?
他看看张出尘,发现她的一双美目中含着期盼,看着自己似有所求。对这位娇妻处事的决断力,李靖是相当信任的,张出尘跟这个大海盗谈了些什么?李靖尚不得而知,但她认虬髯客为兄长,必然是有意义的。
因此,他朝虬髯客一揖道:“大哥,小弟多有得罪。”
虬髯客大笑这:“那里!那里!是咱家太冒昧了。”
张出尘看了他们一眼笑道:“李郎,大哥,你们都不是寻常的人,际此非常之会,却说这些寻常的客套话,不是太无聊吗?”
李靖笑道:“正是,正是。佳会不能无酒,娘子,你去叫店家整治一下,摆上一席上等酒菜,我们跟兄长好好的畅饮快聚一下。”
张出尘正要答应,虬髯客却笑道:“小妹,药师,你们别客气张罗了,不是愚兄挑剔,我这个人虽耝,饮食却不肯马虎,这个小镇上弄不出什么好东西的…”
张出尘笑笑道:“那只有委屈大哥一下,等我们安顿了下来,小妹下厨整治几样东西,相信还能博大哥一赞。”
虬髯客纵横七海,积财之丰,天下可称数一数二,他说自己精于美食倒不是吹牛,因为他够资格享受。
但张出尘居然敢说烧出来的菜必可博得赞赏,可见她对自己烹调手艺的自信了。
虬髯客笑道:“小妹原来也精此艺?”
张出尘笑笑道:“我在前陈宮中时,与美人张丽华为伴,陈后主是个老饕,所以学会了几味,后来为乐吕公主徵去为伴,她的才艺举世无双,尤其烹调之道,小妹追随乐昌姐三年,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李靖笑道:“娘子,我倒不知你跟乐昌公主是姐妹。”
张出尘神⾊微黯道:“金陵城破之曰,后主与张丽华匿⾝胭脂井中被执,陈宮中人,多半被隋主分赏给功臣勋戚了,妾⾝与乐昌都被分在越国公第,那时候,她就与我姐妹相称了。”
“哦…乐昌公主也在杨素的府中?”
“是的!李郎,你记得第一次谒见杨素时,跟妾⾝一起,手捧长剑的那个女子。”
“记得!你手执拂尘,⾝着红衣,她手捧宝剑,却是着了一⾝素衣,府第中那么多的女子,我记得的只有你们两个,因为你们太突出了。”
张出尘笑道:“我算什么!乐昌姐才是绝世才女,百艺精通,我这点玩意儿全是她教的。”
虬髯客不噤神往道:“如此佳人,伴着一个尸居余气的老儿,实在太委屈了。”
张出尘看出他心中之意,笑笑道:“杨素虽非人杰,却不是好⾊之人,陈宮宮人分发到他府中的,他一无沾染,而且他每夜独宿,从不要人侍寝。”
虬髯客笑道:“这一点倒是不错,咱家曾经夜入他的寝处,只见他独据一榻,虽有两名侍女,却是衣冠整齐的坐在一边,听候呼唤。”
张出尘道:“大哥到过他的寝处,那可是最秘密的地方,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前去。”
虬髯客笑道:“不错,重重警卫,但却难不住咱家,我长躯直入,不但到了他的寝处,而且还在他的枕畔留下了一柄匕首和一封柬帖,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锦盒。”
张出尘道:“里面可都是他的机密?”
虬髯客道:“可以说是吧。那是他跟杨广的来往私函,里面有如何设谋陷害,使太子杨勇被蹬的內情。”
张出尘讶然道:“原来太子被废是他跟杨广二人设谋陷害的!难怪那段时间,他跟杨广时有接触。”
虬髯客笑道:“隋文帝只得二子,坑了一个,继统的必然是第二个了,他预先安排好了走通杨广的门路。将来大权一把抓,朝中大员,谁都没他聪明。”
张出尘道:“可是他的年纪此文帝还大,今上舂秋正富,禅位之事,言之过早,所以朝中那些人都没急着打那个算盘,他不是操之过急了一点?”
虬髯客笑笑道:“当皇帝的不见得都能寿终正寝,天有不测风云,人生寿夭是很难说的。”
张出尘惊道:“大哥,你是说他们会弑君?”
虬髯客笑道:“他们没肯定说要如此做,因为有人替皇帝算过命,说他没有几年好活了,杨广与杨素家中都养了一些术士,终曰占星望气,也是在作安排,假如天象不徵,我想他们也会用人力推一把的。”
“这…不是大逆不道吗?”
“小妹!这话出自你的口中就不该了。天下无定主,有为者居之,你还是前陈的人,隋杨的江山是从陈氏手中夺来的。他们杀了后主,不也是大逆不道吗?”
“小妹不是这个意思。江山陵替,在这几十年內见得太多了。东晋之后,天下大势已一分为二,北有胡人所建之魏,姑且不去管它,南宋未及百年,即已有宋齐梁陈之兴替,权臣凌主而易,倒还可以一说,但子弑父以递禅,恐怕是难以得到百姓支持的。”
虬髯客叹道:“宮廷之中,逆伦乱常之举最多,这是权势对人的诱惑力太大了,由古而今,不知有多少罪恶出之于宮廷,却鲜有流传,因为那些罪行都被掩盖了。”
“天下悠悠之口,掩盖得了吗?”
虬髯客笑道:“小妹,你是存心跟我抬杠了。”
李靖知道张出尘的心中想的是什么,杨素毕竟是她的故主,对她多少有点恩惠,她不愿杨素是个大奷不恶之徒,也是情理中事。
因此笑笑道:“他们不需要掩尽天下人之口,只要堵住宮里几个人的嘴就行了。不过这些已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不会再回到越国公第了,杨素再做什么,也不与我们相⼲了。”
张出尘知道自己太过于激动,笑笑道:“我倒不是为杨素辩护,但有些地方,他还算个好人,尤其是他对乐昌姐,更是敬重有加,一直以夫人称呼。”
虬髯客笑道:“哦?怎么会称夫人呢?”
“本来他是称公主的,可是怕犯了当今皇帝的忌讳,得知乐昌姐已曾婚配后,才改称夫人。”
“公主婚配应是大事,怎么我们没听说过?”
“乐昌姐的婚姻很奇特。当她成年后,她的哥哥陈后主曾经多方为她择配才貌俱佳的少年郎成,可是她都不中意,后主只有任她自择了。”
虬髯客笑道:“一国之君,竟连个妹妹的婚事都作不了主,实在也够可怜的了。”
张出尘道:“南陈后主是个昏庸无能的可怜虫,若不是有个妹妹替他拿主意,恐怕早就彼人挤下去了,所以他对乐昌公主倒是千依百顺。”
“乐昌公主嫁了什么人?”
“嫁了个磨镜的少年,姓徐,叫徐德言。”
“她怎么曾看中了这样一个人呢?”
虬髯客的见解却与李靖不同,他笑了一笑道:“风尘湖海之中隐虎蔵龙,这位磨镜少年,必有他不凡之处。”
张出尘笑道:“不错,徐公子胸蔵万千,精于兵法,而且武艺⾼強,他只是借磨镜以隐⾝,徐图良机,待时而起,感于乐昌姐对他的赏识,他答应迎娶乐昌公主。”
李靖道:“迎娶不是招赘?”
“不是。他不肯入宮,不屑以裙带而贵,也不愿接受以驸马⾝份而得来的任何封禄,所以他要坚持迎娶乐昌。”
虬髯客道:“好!小子,好志气。不过咱家有所不解,他既是想有所作为,由驸马而进应该是个机会,只要他能有所表现,没人会看不起他的。”
“乐昌也劝过他,他却说了:天下纷争将起,陈祚必不能久,他不愿意把自己投入一个不可为的朝廷上。”
虬髯客笑道:“这小子也颇有眼光,把天下大势都看准了。后来呢?”
“乐昌姐终于答应下嫁,没多久,杨坚兵起,直破金陵,陈亡后,乐昌姐到了杨素府中,她⾝边怀着一片破镜,那是她跟徐公子的定情表记,只等破镜重圆之曰,就是他们夫妇重逢之时。”
“杨素会答应地吗?”
“会的。杨素听了她的故事,十分感动,亲口答应地,只要她的丈夫找了来,他绝不留难,成全他们夫妇重圆。”
虬髯客笑道:“杨老儿此举还象个英雄。”
张出尘道:“他这个人虽好权势,却没有太大的野心,虽工心计,却多少还有点气度,因此,他可以成为一个奷雄,却不会成为大恶之人。”
李靖笑道:“奷雄与大恶之人,有什么区别呢?”
张出尘庄容道:“差别很大,奷雄也是英雄,只是不循正道以遂其目的而已。却不会做出很卑鄙的事;而大恶之人,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李靖道:“娘子,识人之能,我实在不如你,难怪我那天见到杨素时,你一再向我暗示,把话题引到曹孟德⾝上去,大概那就是他最欣赏的人。”“不错,”张出尘道:“他此生最崇拜的人就是曹操,只想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就満足了,此外别无雄心。”虬髯客笑道:“他跟世子杨广暗中来往,大概就是为将来打算,但杨广不是汉末的献帝,他吃得住吗?”
张出尘笑道:“乐昌姐精于相人术,她说杨广心狠而手辣,阴沉而工心计,刚愎独断,掌国后,可以是个雄主,却不会是个明主,劝他要小心一点,他却笑说不在乎,他自有制住杨广的手段。”
虬髯客听得十分有趣兴,但是看到两个人顾忌之状,知道在逆旅之中,⾼谈阔论这种话题,究竟不太方便,于是笑道:“小妹、药师,来曰方长,我们尽有欢谈的时间,现在我可要催驾了。”李靖微怔道:“上那儿去呢?”
“上我家去,今天正好是我嫁妹,特邀二位前去-一盏喜酒。”
李靖道:“这是应该前去道喜的。娘子,你检点一下,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来的。”转向虬髯客道:“大哥,⾝在客中,又是临时才知道的,寒酸之处,要请你多原谅了!”
虬髯客大笑道:“好说!好说!别客气了,你们二位光降,就给足我面子了。”
他握着李靖的手,来到外面,却见一辆华车已经准备好了,停在门口,另外则有一对骏马,各由一名俊童牵着。
虬髯客道:“兄弟,车子留给小妹坐,我们骑马先行一步吧!”
少年游侠弟子,没有不爱马的,李靖一看那两匹马,竟是万中选一的大宛名种,神骏非凡,心中早就想一试了,闻言自然正中下怀,欣然上了一匹,虬髯客则向那牵马的俊童吩咐了几句,也就上了马。李靖迫不及待地放马奔驰出去,虬髯客也放马紧随,二人顺着大路,跑出了城后,马行更速,就像是飞一样。
李靖越跑越⾼兴,也越欣赏这匹坐骑,它不但是速度快,脚程好,而且步伐平稳,善体人意。
虽是行进如前,但是依然能控制自如,有时遇上了闪避不及的行人,它自动地会由一旁擦⾝而过。
虬髯客的马似乎更好一点,他根本不加控制,只是坐在马上听任马儿自己跑着,却也没有落后,始终跟他保持一个马⾝的距离。
跑出将近有半个时辰多,距离也将近百里,李靖才慢慢地勒住了马。
虬髯客上来笑道:“兄弟,这两匹坐骑如何?你还看得上眼吗?”
“太好了,只可惜不在长安,否则乐游原上的舂郊赛马,稳可以把一二名给拿了下来。”
虬髯客一笑道:“那种赛事有什么稀罕的!”
李靖道:“大哥,乐游原上舂秋两次赛马虽然只是一些大宅院之间的竞逐活动,但却是天下良骏骏骑荟萃之期,各大宅第为了求胜,不惜重金,广求天下佳种,所以在乐游原舂竞中抢过第一,也就是天下第一了。”
虬髯客道:“但我这两匹马却是来自西域,在天方波斯的宮廷大赛中夺过魁,那才是一次真正的骏驹之集,与赛的三十四头名驹,每一匹都是千里龙种,赛程约五十里,路途崎岖,要冲上急坡跳越深沟、翻过丈余⾼的树丛,若是将乐游原上的那些马搬去比赛,能有一两匹顺利跑到终点就算是奇迹了。”
李靖不噤神往道:“天方本就产马,波宮的赛事自然又非中原所能此了,大哥去参加过?”
“去年去的,而且是专为捉这一对马匹去的。它们是野生在沙漠中,当地的土人始终未能捕获,我一听就提⾼了趣兴,带了二十名伴当,远行波斯,深入大漠,烈曰狂沙,我带去的兄弟折损了一半,但总算没有白辛苦,把这对畜生捉了回来。”
他说的虽是轻松,但是李靖想像得到那种艰险,忍不住道:“我以为大哥只是在海上活动呢。想不到大哥还扬威到大漠去。”
虬髯客道:“我只是在海上起家而已,几年前我已经把眼光看在陆上了,因为我发现海上发展太难了,沧海变幻无常,前一刻还风平浪静,转眼间就是狂风疾雨,惊涛骇浪,而且天地之-,也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还是在陆地上定安些。”
李靖道:“大哥已将势力转到陆上,怎么没听人说?”
虬髯客笑道:“在海上我是个大海盗,在中原我可不⼲那一套了,那太引人注意,何况,我在海上多年,钱也积够了,用不着再来強取豪夺的那一套了,规规矩矩做生意,获利之丰,尤甚于盗劫。”
这是李靖最听得进的,连连点头道:“大哥说的是,兄弟跟几位绿林朋友也谈过,強取豪夺,终非久远之计,即使能占山设寨,发过几回利市后,商旅视为畏途,裹足不前了,岂非仍是守株待兔,徒耗力气?倒不如就已得之利,从事商贾,既可利民,又可得源源之利…”
虬髯客笑道:“这些话恐怕不容易取得他们点头吧!”
李靖叹道:“是的,好逸恶劳,真乃人之常情,他们向来就不事生产,尝到了无本生意的甜头后,再要他们去将本求利,自然不肯⼲了。”
虬髯客笑道:“这只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懂得做生意。要⼲这行并不是有人有本钱就稳赚了的,必须有眼光、有计划,更不能单就一行,必须要多头并进,互相配合,才能一本万利。”
“啊!”李靖道:“做生意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虬髯客微笑道:“升斗之民,只博个蝇头小利,只要勤俭就够了,但如若不以糊口维生为満足,想要求发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李靖道:“我的那些朋友没一个是安份的,当然也不会有口饭吃就満足,如何由贾而求发展,倒是要请大哥能指点一条明路。”
虬髯客道:“我倒不是要卖关子,把握住秘密不肯说,而是这些繁文碎节太多,一时也说不清楚。兄弟,你若是一时别无他就,倒是不妨暂时帮帮我的忙,料理一下各地的生意,自然就能摸清窍门了。”
“小弟夫妇逃亡出奔,一时连个安⾝之处都没有,只怕会连累大哥。”
“哈!哈!兄弟,这个你放心,愚兄若是怕受牵连,就不会主动来找你们了。不是我这大哥的吹嘘,我只要拍一下胸膛担保你此刻就是回到长安,在市上大摇大摆地走着,也没人敢抓你。”
对虬髯客的这番豪语,李靖也只有听着,不便反驳。他在长安耽过一段不算短的曰子,而且也在越国公杨素的门下担任过记室的工作,掌管往来文书信札,也算得上参与了杨素的机密,因此,他对长安的情形相当了解。
天下动荡不安,京畿的军力特重,目前是杨素和宇文一族各掌一半,加起来约为天下兵马的三分之一。
然而其他三分之二的军力却分散为几十处兵镇或节度使手中,因此这三分之一的军力足可控制天下了。
基于这个认识,李靖知道就是杨素或宇文家的人,也不敢说这种狂话杀人犯法后,还能逍遥于长安市上,那究竟是个有王法的地方。
本来,他对虬髯客还是怀有些许戒心,因为他对这个传奇性的绿林枭雄了解太浅,想不透他找上自己的用心何在,也因听了这句话后,他放心了。
信口吹嘘是江湖豪雄的通病,也是他们的本⾊,但这种人却不会有太大的机心,一根肠子通到底,他们对某些事情虽然会不着边际地胡吹一通,但是却很讲义气,可以推心置腹,生死以共的。
虬髯客引路,折向一条岔路,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看见一所很大的庄院,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他们走近下马,李靖才发现几个丫环使女把成匹的新绸剪开来扎成彩球,往两边的树上挂,显然这是临时才准备的,而且庄院旁边,也开始杀猪宰羊。
然后是那一对拉马的小童过来,行了一个礼道:“庄主回来了,姑娘已经到了半天了。”
李靖不噤一怔道:“出尘怎么会走在我们前头呢?”
虬髯客笑道:“我这庄院离你所住的客栈不过才十来里,你一上马就跑,而且是奔了个反方向,再绕个大圈子回来,她自然早到了。”
李靖想想的确是自己太冒失,再者也因为虬髯客跟了上来,他以为不会错,放心地纵辔而行了。
“大哥,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虬髯客笑道:“我想让你试试马也好,因为我打算把这两匹马留给你跟小妹,我这一匹很驯,就是你骑的那一匹雪狮子,脾气很倔,不对眼的人,绝不准上它的⾝子,我还担心你们会纠缠一阵的呢,那知道竟是如此顺当,可见你们早注定有缘份。”
“这…如何敢当!这是大哥的坐骑,又是大哥辛辛苦苦地捕来的…”
“兄弟,你又见外了。马是我捕来的不错,但我不是为了要把它们作为坐骑才去捕捉的。我只是要证实一下,天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这太贵重了。”
“什么叫贵重?良驹择主,雪狮子今天乖乖的叫你骑了半天,就证明你是它的主人,再说,我还有一半的时间要到海上去,岂不是白白的蹋糟了它们?”
李靖还待分说,虬髯客已经笑道:“别菇蘑了,你我既是兄弟,自当富贵与共,我的东西就是你的,还分什么彼此?走!走!见见我的弟兄去,今天我没有请外人,就是一些自家弟兄热闹一下。”
他又挽了李靖的手臂,入进到庄里。
迎面来了一个三十上下的中年汉子,气概轩昂,止步打拱道:“参见庄主。”
虬髯客道:“见过二庄主,三原李药师,当代人杰,以后你要听他的指示。”
然后又指着那人向李靖道:“兄弟,这是此间的总管张豹,也是我同宗的一个小兄弟,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他好了,不要跟他客气。”
张豹对李靖倒是不敢怠慢,屈下了一条腿见礼:“属下叩见二庄主,还请二庄主多加赐诲提携。”
李靖也还了一礼,才问道:“张豹兄可是雄慑四山十八寨的总头领飞天豹子?”
张豹忙道:“不敢当,那是庄主大哥指派属下的职份。”
李靖先前只是问问。因为他知道河洛桐柏伏牛等四山十八寨是由一个张豹的年轻好汉率领,外号叫飞天豹子,年纪也差不多,而且腰下带着一口豹皮为鞘的大刀。这个张豹也带着那样一口刀,李靖想世间怎么有这么多巧合,这两人或者有点关系。
那知一问之下,果然就是那个张豹,这才使李靖吃惊不小,据所知,那飞天豹子技艺出众,一口钢刀,连战皆捷,打服了十八处山寨的头领,赢得了他们一致的推戴,因而才成了总头领,手下的弟兄有几千人,声势何等浩大,但他在此地,却只是一名总管,而且只是一个庄院的总管,由此可见虬髯客的势力有多大了。
虬髯客知道李靖心中的感受,笑着一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张豹这小子在山上是响马头儿,到了这儿,却只是一名总管而已,要是他犯了错,你这个二庄主一样可以打他的板子,摘他的瓢儿。”
张豹十分恭顺,对虬髯客的话毫无愠意或屈辱之感,这也使得李靖对虬髯客更感到怀疑和不解了。
当然他也相当的好奇,他想知道这位江湖上的大豪杰更深入一点。
除了张豹之外,虬髯客不住地为李靖介绍一些人,男的女的都有,但听他们的职司,却都是庄宅中任事的人员,个个都衣着华丽,神态从容,礼貌周到,令人都有一种不同凡俗的感觉。
李靖心中感到奇怪,虬髯客把这些人介绍给他是什么意思呢?一直到最后一个中年妇人被介绍过后,才算是有了答案。
虬髯客笑着道:“贤弟,庄中重要职事人员,差不多就是这几个了,勿促之间,你可能记不住,回头入席的时候,他们还要过来敬酒,到时我会叫张豹在旁边提示一遍,你也不妨随便的问他们两句。”
“这…我想不太好吧,小弟头一次登门…”
“这倒无须客气,你有权问他们的。因为我很可能在明天就要离开,趁我还没走,发现有什么问题,我还可以为你解释一下,否则就只有你自己去摸索了。明天早上,张豹就会将所有的清册帐簿转交给你。”
李靖先还是不明白,末后总算听懂了,不噤愕然道:“大哥!你是要小弟替你管这所庄子?”
虬髯客笑道:“不只是这所庄子,而且还有邻近几个县城的生意。它们的负责人都在,回头你会见到的。”
李靖对这份工作不感趣兴,再者更不想在一个地方耽下来,为此立刻道:“大哥,你可选错人了,兄弟对司簿帐目是十足的外行。”
“这无须內行。生意营业的帐目,我也从不盘查的,只看一下他们每半年的收支,而且你可以放心,他们在帐目上都很诚实,绝不敢玩假的!你主要是管理他们的人,以及在重大事情上给他们指示,若是两个地方需要配合时,调度司令才是你的工作。”
李靖还想推辞,虬髯客笑道:“还有,你不是替我管,而是替你自己管,从今后他们都是属于你的了。”
“什么?他们是我的?”
“是的,兄弟。完全属于你,你有生杀予夺之权:对谁不満意,你可以换掉他,谁对你不恭敬,你也可以制裁他。不过我相信他们绝不敢如此大胆,只要谁的态度有一丝不敬,没等你开口,张豹就已经作处置了。”
李靖忙道:“兄长,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兄弟?我跟小妹已经结为手足,这是给她的陪嫁嫁-,你是个豁达洒脫的江湖豪杰,总不会拘泥这些小节,不肯用老婆的钱吧?”
李靖道:“兄弟,小弟不是这个意思,小弟生性疏懒,不善经营,恐怕有负重托。”
虬髯客笑道:“无须你去经营,每年他们自会将营利送上来。你只管把钱收下来就是。”
李靖只有说老实话了:“兄长,小弟志不在此。”
虬髯客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把这些人交给你,并不是要你带着他们做生意。”
“那要他们做什么?”
“随便你,你要他们⼲什么都行。这些人虽然不敢说无所不能,但他们都有个好处,就是能听话,只要你下个命令,他们绝对服从,断头流血,决不敢辞。”
李靖还要争辩,却见张豹捧了冠服袍带以及两名仆妇前来道:“吉时将届,请二庄主更衣迎亲成礼。”
李靖一怔道:“要我去迎亲?”
虬髯客笑道:“当然了,你不去迎亲谁去?”
李靖道:“兄长,今天不是你嫁妹之曰吗?”
“不错,我这幼妹德容无双,绝不辱没你。”
李靖大急道:“兄长厚爱,小弟十分感激,可是小弟已经有了家室。”
虬髯客笑道:“你与出尘妹子虽是两情相悦,但究竟是过于草率,无媒无证。”
“那是因为时候匆促,未及文定,可是此情此心,唯天可表,在兄弟而言,此生姻缘已定了。”
虬髯客笑道:“在我而言却还作不得数。”
李靖神⾊一变,几将拂袖而起,但是看见虬髯客舆张豹都是一脸的笑意,不噤恍然道:“兄长是为出尘遣嫁?”
虬髯客笑道:“我只有一个妹妹,本来是不该如此仓促遣嫁的,但是目前我实在太忙。只有匆匆出嫁了,把她托付给你照顾。对兄弟的为人,我是十分的信任,夫婿是她自己挑选的,所以婚礼虽是草率一点,相信你们都不致于抱怨。兄弟,快着装去迎亲吧,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李靖来到之候,一直未见出尘,心中略有所疑,已经想要开口动问了,听他如此一说,心中才恍然。
原来虬髯客所谓嫁妹,即是为李靖与张出尘补行嘉礼。
难怪进来时,看到庄门口虽已有布置,却是才着手的,本来是感到颇为奇怪,以虬髯客的⾝份与地位家势,嫁妹不应如此仓促,现在反而惊异于他的神通广大了。从张出尘认兄缔交到现在也不过才两个时辰,把偌大的一所庄院,居然布置一新,可见他人手之充裕,财力之雄厚以及那些手下人的能⼲了。
办喜事到底不是普通的宴客,只要菜肴人手齐全就可以了,有许多布置都必须临时筹措,但虬髯客只是在临行离开客栈时,才吩咐了那两个随行的少年俊童,而后则是陪自己跃了一趟马,竟然已大致就绪。
也因此可见,虬髯客的这批手下弟兄办事效率之⾼,以是推之,天下已没有他们办不了的事。
心里对虬髯客着实感激,但表面上却没什么表示,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太俗气,更不能太过热衷而叫人瞧不起,再者他还是深有戒心,总认为虬髯客如此拉拢自己,一定是有目的,好在自己此刻已成了亡命天涯的浪人,没什么好被人贪图的,好歹先混一阵再说。
他向虬髯客一拱手道:“兄长,小弟不多说了。”
虬髯客大笑道:“正是自家郎舅了,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要这样才痛快。”
大笑着把李靖拥了出去。満头朱翠绮服的张出尘也正由两个喜娘伴着,在大厅门口等着。
虽然蒙着脸,但到底是自己的妻子,绝不会认错的,心中更为踏实,连最后的一丝悬疑也扫除了。
大厅中,红烛⾼烧,喜气洋洋,参拜天地后,虬髯客以兄长的⾝份受了他们一拜,随即送入洞房。
洞房中一切都是新的,虽华丽而不俗,益见得布置人胸中颇有丘壑。
挑去面纱,喜娘们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出去了。李靖看张出尘,竟较往曰更为艳丽,迫不及待地拥着她,要去吻她那鲜红的嘴唇,张出尘娇羞地推住他:“李郎,别这么猴急好不好?今天又不是真的初入洞房,弄乱了胭脂,回头怎么去见客人?”
李靖笑着道:“出尘,我觉得你今天特别美,尤其是着上了这⾝新嫁娘-,简直美得不可方物。给我吻一下,只要轻轻的吻一下,绝不会弄乱你的-扮…”
看他那付情急之状,张出尘不由笑了,也不忍坚拒,于是闭上了限睛,微微将脸向前凑去。
李靖吻上了她那娇艳的红唇后,就再也舍不得分开了,张出尘也是一样,两个人都沉浸在忘我的情爱中,已不知⾝在何处。
也不知这一吻有多久,他们是被一声轰然的巨震惊醒,张出尘惶然地道:“这…这是什么?!”
李靖道:“好像是号炮的声音,大概是外面在鸣炮庆祝吧!”
但是继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嘈杂的人声,似乎很惊惶,然后又听得有人在说:“别惊扰了新人,把庄门看紧…”
李靖觉得事态不平常,连忙脫下了锦袍,张出尘也匆匆地换上了劲装,好在屋中的墙上悬了一对宝剑,他们每人拿了一支,开门出来,到了外屋。只见每个人都执着兵刃向后面急急地走去。虬髯客也执剑带了十几人勿勿而来。
李靖迎上问这:“兄长,是什么事?”
虬髯客歉然地道:“兄弟,妹子,真对不起,在你们的好曰子里出了这种扫兴的事。不过没关系。小丑跳梁,不足为患,你们别出来了。”
李靖急问道:“大哥,是不是官兵来了?”
虬髯客笑道:“我不去寻他们的晦气已经算好的了,那个官兵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找我的⿇烦!”
“那又是什么人呢?”
“是我在江湖上的仇家,以前吃过我的亏,这次来找我报复了,你放心,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靖道:“以兄长的名望,对方居然敢找上门来,想必是早已有了准备。”
虬髯客轻叹一声道:“这批狗头也真有点本事,居然能不声不响地聚集了三、四百人,发动突袭,不过已经被拒在庄门之外,你们放心,我这些弟兄们都是训练有素,足可挡住他们。”
张出尘道:“啊,三四百人?足可把庄子包围住了。”
虬髯客道:“是围住了,不过我这庄子围墙⾼,防备设施很好,别说只有三四百人,就是再多十倍,也难越雷池一步。兄弟,你和妹子放心回新房去。”
李靖道:“大哥说什么话,这正是兄弟效劳之际。”
虬髯客道:“可是今天是你们花烛良辰。”
李靖大笑道:“江湖儿女,没这么多的讲究,再说,像小弟与出尘这么特出的婚姻中,也应该有一些特殊的仪式与特殊的宾客,才能见其不平凡来。”
虬髯客也大声地笑了,⾼兴地道:“好!兄弟,冲着你这片话,我也不能再拦你了,而且我也正在伤脑筋,那批不长眼的混帐东西好像颇有两下子。现在分了一半人由后面想摸进来,我这些儿郎都是有勇无谋,我一个人无法分⾝指挥,你能分担一半是最好了。”
他迅速地把那些手下分出了一半,吩咐他们听李靖指挥,又把张豹留下给李靖作副手,自己到前面拒敌去了。
李靖与张出尘来到后院,但听得墙外喊杀连天。爬上碉楼向外望去,但见对方人数约有百余,个个都很骁勇,聚进在桥头,硬要抢渡过来。
XXXXXX
这边有五、六名庄勇则死守住桥头,情形很危险。
幸好绕着围墙有五六丈宽的深河,仅有一条可渡,所以还能挡一下子。
李靖看了一下问道:“我们这儿有多少人手,这儿平时有些什么防御设施?”
张豹在一旁回答:“启禀二庄主,目前能供作战的,大约四十名左右,至于防御设施却未曾准备。”
李靖微微皱眉道:“⾼墙深沟,就是在紧急时以备拒敌之用,既然在外面作了如此严密的防范,怎么在里面不作一点防御的准备呢?”
张豹低头道:“此地原只是庄主的一处行馆,每年来不了几趟,而且也只是一些生计营业的管理中心,与江湖行当无涉,因此没想到会有遭受攻击的可能。”
张出尘也道:“李郎,这儿在闹市附近,谁也不会想到有大批人马攻击的,现在暂慢推究防范得失吧,桥头快守不住了,你快下令派人出去支援呀!”
李靖看了一下道:“不必派人支援,让他们攻过来。”
张豹一怔道:“什么?让他们玫过来?二庄主,对方人数此我们多,若是让他们渡了河,我们就难守了!”
李靖笑道:“长河远隔,一桥险阻,固利于守,但也有缺点,把我们自己也困住了无法出击。”张出尘愕然道:“李郎,你还要出击?”
“是的。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我们的目的在克敌而不是拒敌,要把敌人击败而不是挡住敌人,所以我们要主动地打敌人而不是被动地挨打。”
张豹嗫嚅地道:“是…是…主公也是常常如此说,可是今天我们的人手太少,只及对方的三分之一。”
李靖傲然道:“那有什么关系!将在谋,兵在精,三分之一已经够多了,若是训练得当,以一击十都可稳操胜券,现在你跟我下去部署去。”
他跟张豹下了楼,运用地形,把人员三三五五的分配定当后,单⾝一人出来,到了碉楼上。
张出尘看得十分着急,因为守桥的五六个人已经倒下了四名只剩两个人在拼命苦撑。
李靖笑笑道:“我们接应去。”
“就是你我两个人?”
“那还不够?你我两支剑联手,怕过谁来?”
张出尘不再多问了,她对李靖具有十足的信心,不是相信李靖与她双剑合璧即能无敌天下,而是相信李靖的才华与策略。
李靖虽然挟剑遨游江湖,然而,他的志向却不是做一个游侠。因此,他所持的,也不会暴虎凭河的血气之勇,一定早巳计划好了。
两个人开门才冲到桥畔,对方已经把最后两名守者也砍落河中,冲过桥来,刚好迎着李靖夫妇厮杀过来。
这一批来犯的敌人都是久经战伐的好手,李靖的剑技精湛,武艺也受过真传,张出尘的剑艺也不错,双剑联手,确是无人能敌。但是对方人多,分出十几个缠住了他们夫妇,其余的一哄入了后门。
张出尘急了道:“糟了,李郎,我们出来时,忘了叫人关门,敌人都进去了。”
李靖从容地道:“不要紧,这原是我的计划,放他们进门的。”
“啊?”张出尘道:“为什么呢?闭门而拒,至少也可以挡一阵子。”
“挡一阵子有什么用!他们每一个都有越墙之能,我们的人又少,无法守住每一个地方,倒不如开了门,放他们进来,他们反而不会乱窜,会循着堡中已有的路线前进,也才能入进我的控制中。”
这虽是很简单的道埋,却大有学问。
闭门而拒,敌人势必会分散在每一个地方设法抢登越墙而入,那就必须用相等的人手去防卫了。可是堡中并没有这么多的人。
李靖敞开了门户,听任敌人攻入,对方就不会舍易就难,全由门户中进堡了。
入进堡中之后,他们也不会乱窜,多半从已有的道路推进,这样一来,至少已控制了对方的行动,相机设伏而击了。
李靖的计划是十分成功的,他看见大部份的敌人差不多全进堡了,里面杀声震天,他即奋勇杀退纠缠的人,与张出尘双双回到堡中,反而落在敌人的后面了!
大批的敌人进堡后,遭到伏击者的突击,已经乱成一团,张豹带着二十个人,分散成四组,守在四条通路上,成功地阻止了敌人推进。那些通路都很窄,有四五个人挡住肠口,就可以挡住全部敌人。
反而是人多的一方吃了大亏,自己把自己挤住了。
李靖与张出产两人奋勇杀上碉楼,然后叫张出尘守住楼梯口,不让敌人冲上来。
梯子很窄,仅容一人登临,张出尘居⾼临下,以她的剑技,拒敌自是游刃有余。
李靖则在碉楼上了望,对全局都了然目中,挥剑司令,指挥进退,守伺埋伏的另一半人也出动了,有的用绳网近拿,两头一堵,把敌人全部挤在夹道中,进退维谷。
战争结束得很快,不过才顿饭时光,百余名来犯的敌众至少有八十多名被活捉擒获,伤了一二十个,只有十几个人,舍命逃窜而去。
检点一下战果,四十名弟兄只有五名受伤,其中一人较为严重,其余都只是轻伤而已。
这是一场空前的大胜利,因此李靖再次把张豹召来,询问战果时,每个人都对他表示了极度的尊敬。
这些人对李靖本来也没有不敬的,只是以前是为了虬髯客的命令,现在则是发自內心。
这两种尊敬差别很大的。
问清了成果之后,李靖显然的还不満意,轻轻头摇道:“大家可能是没有受过训练,超出了我规定攻守的范围,否则我们连一个人都不会受伤。”
张豹低头道:“是的,那五位弟兄贪功心切,冲出了二庄主所定的范围去追杀敌人,被其他的敌人所伤,但他们决不是故意违抗二庄主的命令,而是一时杀红了眼难以自制,属下回头一定严加惩处。”
李靖摇头摇道:“算了,这也怪不了他们。他们若是受过战阵的训练,就不会失去自制了。战阵的运用是整体的,逞个人的匹夫之勇,不特于事无补,而且还足以误机,这次我可以不责怪他们,以后就不行了。”
张豹恭⾝称是。
李靖又问道:“前面的战事如何?你去问问庄主,看看是否要我们增援。”
“不必了,前面早就结束了。”是虬髯客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原来他早巳在后面隐⾝观战,这时哈哈大笑着走出来,握着李靖的手,先是一阵摇撼,然后才奋兴地道:“兄弟,了不起!了不起!愚兄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以前愚兄知道战阵的运用,可以少胜多,以寡击众,但是一直不明白其妙何在,今天在兄弟指挥运用之下,总算是看到了它的妙处。”
李靖笑道:“大哥夸奖了。这不过是一点策略的运用而已,还说不上是战阵布置。”
“我知道,但是就凭这一点已经了不起了。现在我才明白,何以乌合之众,不能与正规训练的军旅相抗。前几年,江湖道上有个号称不败天王的黑道巨寇,聚集了几万人,在琅琊山之寨,意图大举,但是与大将军韩擒虎相遇,韩擒虎只有八千人马,却将琅琊山寨一击而溃,那时我还想不透,现在总算明白了。”
李靖笑道:“韩擒虎为当世名将,不仅本人武艺⾼強而且对兵法谋略也有独到之处,琅琊草寇,岂能与之抗衡!”
虬髯客笑道:“贤弟,你也别太谦虚,你只是没机会,若是让你带上几万人马,又何尝不是一支无敌劲旅!”
李靖庄重地道:“大哥厚爱,兄弟也不敢妄自菲薄,兄弟对这方面很有趣兴,也下过一番苦功,但最多只能说小有所得而已,一个将才不是熟读兵法就能培养出来的,还要经过多次的实地体验,记得心得与教训,才能够略有所成,小弟还差得很远。”
虬髯客点点头道:“兄弟说的是,你年纪还轻慢慢地历练一下,不怕没机会出头。”
张出尘关心地问道:“大哥,你前面究竟如何?”
虬髯客大笑道:“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早就解决了,人都集中到后面,前面早巳平静了。”
张出尘道:“大哥不是说来敌有四五百人吗?我们遭遇的不过百余人,还有大批的敌人呢?”
虬髯客笑道:“妹子,这虽是要衢通道,但是聚结个四五百人械斗,毕竟还是太招摇了,没有那么多人,总共就是那么百来个,而且是专为对付你们的。”
张出尘犹自不解,问道:“怎么是专为对付我们的呢?我与李郎并未在江湖上结怨呀!”
李靖却已经听懂了,笑道:“出尘,那些人确是为了我们而来的,如果我们守前面,他们就在前面进攻,我们守后面,他们也拥到后面来了。”
“这…他们专找我们⼲吗呢?”
“唉,出尘,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们都是大哥的手下,奉命来测试我们的应变能力。”
张出尘怔了一怔问道:“大哥!是真的吗?”
虬髯客笑道:“是的,小妹,请原谅大哥跟你们开了这么一个小玩笑,不过大哥还是有用意的。”
张出尘怫然道:“什么用意!是不是要看看我们够不够格做你的妹妹妹婿!”
虬髯客忙道:“小妹,你别误会,结义之情,已经一拜而定,永远也不会改变,在任何的情形之下,你都是我的小妹妹,这点你可以放心。今曰相戏,却是为了另外的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是否要测验一下我们的剑技修为?”
“不,我知道你们都有一⾝好本事,但剑为一人敌,成就再⾼也有限,相信你们也可以看得出来,我这些手下的弟兄儿郎,个个都有一⾝好本事,一个比一个,也许此不上你们,两个敌一个,已能不相上下,三个对一个,绝对可以胜过你们,这点你们总承认吧?”李靖淡然道:“兄弟从未以武艺自许,所习几手剑法,仅只为防⾝,更不是仗此以取功名。”
虬髯客忙道:“当然,当然。愚兄知道兄弟是位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胸罗玄机,你精擅的是万人敌的兵法,今天我也就是要贤弟展示一下这方面的才华,使我这批儿郎们心服口服。”
李靖连忙道:“兄长,承蒙不弃与出尘结义,小弟也⾼攀而为姻娅之亲,但也仅及你我而已,对你的这些贵属弟兄,小弟并不想跟他们产生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他们也都是你的部属。”
李靖一怔:“这个小弟却万不敢当。”
虬髯客道:“兄弟,你别客气了,我已经宣布过,把这些人归属于你了,因为我即将有一次远行,一时没精神来照顾他们,能得贤弟这样的一个人来管理,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当然,我交待一声,他们也不敢不敬贤弟的。但是他们出⾝草-,敬的是英雄豪杰,让贤弟表现一下,他们会更虔敬。”说完又对那些被掳的群众道:“现在你们对二庄主的才华该没话说了吧?”
那些人都跪了下来,由一人领头代表答道:“二庄主神机妙算。英勇盖世,属下等深以追随为荣。”
“好,今后你们都归于二庄主节制,要像对我一样,服从二庄主的命令,忠心不二,如有违者…”
百余人齐口同声接道:“但死无怨。”
虬髯客笑道:“兄弟,你看,你的部属已经向你示忠了,你该对他们表示一下。”
李靖对这种近乎強迫入伙的方式很不満意,他正待表示反对,张出尘却知道这不是僵持的时候,获罪官兵或杨素,他们还可以出亡,还有江湖朋友会翼护他们,如若开罪了虬髯客,则天下之大,几无可容⾝之处。
因此她一笑道:“大哥,你也未免太急性了吧!今天是小妹和李靖的花烛之夜,我们还是在洞房中被你拉出来的,放着喜酒不去喝,却要谈这些问题,不太煞风景吗?”
虬髯客大笑道:“小妹说的是,愚兄太不该了,如此良辰,只宜饮酒,弟兄们,先去喝二庄主跟我妹子的喜酒去,明天再谈正经的。”
那些人的捆绑自然都被开解了,一阵欢呼后,蜂涌而前。
张出尘道:“还有几个受伤的呢?”
虬髯客笑道:“小妹你放心好了,他们只有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的,我的弟兄们都很有分寸,打斗虽然认真,但落在⾝上,都已收回了大部份的劲力,只是皮⾁的小伤,几杯酒落肚,他们就忘了。”
张出尘道:“还有几个阵亡的呢?大哥,假如你只是一场演习,就牺牲太大了。”
虬髯客笑道:“没有人⾝亡。他们只是在要害上被对方击中,照规矩倒下而已,这些弟兄们是我的手足,我怎会拿他们的生命如此作践?再说,今天是你们的好曰子,大哥我也不能如此的不近人情,找些晦气呀!”
语毕朝地上躺着的假死者笑喝道:“你们这些该死的狗头,还躺着⼲吗?下次可得小心些,别叫人真把脑袋给摘下来,还不换衣裳喝酒去!”
地上那些尸体一个个爬了起来,笑着向李靖与张出尘行礼,然后退了下去。
李靖倒是吓了一跳道:“他们是假死?”
虬髯客笑道:“自然是假的,这批狗头们的命长得很呢,没这么容易就死了。”
李靖道:“有几个人是小弟刺伤的,一剑穿胸,血漂如泉,倒下后万无幸免,怎么居然会像没事人似的?”
虬髯客笑道:“贤弟,你被他们愚住了,他们⾝披软甲,可御刀剑,服衣內以鱼肚盛猪血为伪饰刺上去后,鳔破血出,但实际却没有受伤。这是我操练手下时用以辨生死胜负的方法,中剑者必须倒下,这是规矩,但是与敌人战斗时,这一套居然也有奇效。有一次,我掠一艘夷舟,抵抗频烈,我们只得二十多人,遭遇顽抗,相持不下,于是我发出了一个暗号,我的弟兄们就一个个相继中剑倒下,等对方以为自己大获全胜时,他们突然跳起杀敌,敌方以为见了鬼,全无斗志,纷纷跳下海逃命去了…”
他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大笑起来,但见到李靖的脸上有着不以为然之⾊,忙止笑问道:“贤弟以为这个法子如何?我知道你一定会认为这不够光明…”
李靖道:“是的,虽然兵不厌诈,但非王者之师所应为。战阵之上,切忌行险,应以稳重为主。”
“可是诸葛武侯亦曾以空城之计,吓退司马懿之大军。”
“不错,但那只是无可奈何之下不得已而为之,武侯虽得逞于一时却未以之为法,而且那一战,后人也颇多争论,未尝以司马公之举为怯,后世论兵者,也有多人以为司马之退为然。战阵之胜负不争一时,蜀中究竟未能以诸葛之行险而保天下,魏氏却得司马之力而灭吴蜀,这才是真正的胜负之分。”
这番话把虬髯客驳得呆了,默然片刻才诚恳道:“贤弟说得对极,我也知道我的行事不合正统,难望有大成,所以才想请贤弟相劝,把这些人交给贤弟从头加以训练,使他们能够成为一支真正的劲旅。…”
李靖又要推辞,虬髯客道:“兄弟,我们今天不谈这些,改曰再深入研究,走,走喝酒去!”
他拉了李靖与张出尘走向前厅,那儿早巳摆好了筵席,而且満満地坐了一堂,只有正中空了两张短几,相对而置,底下则是一张大红毡子。
虬髯客自踞一席,让李靖夫妇并坐一席。
这种席次安排很有意义,两相对立,说明了他们的地位与虬髯客是平行了,而且虬髯客自居右首,空出了左边的席次给他们,似乎还屈居其次。
只不过今天是李靖与张出尘的吉曰,让他们居上倒不觉得特别明显,所以两人都没有在意。
坐定后,酒席就开始了,各桌上都有人来敬酒,他们对李靖与张出尘的态度十分恭敬,而虬髯客也一个个地介绍他们的职街。令李靖吃惊的是,他们都是一城或一地的总管,所领约为三四十人不等。
以是而推之,这百余人所领的部属,就是几千人了。而这几千人,只不过是虬髯客所属的三分之一。
由此可知,虬髯客的势力确实惊人。
惊人的不是人多,综其所有,也不过万余人,这点人数尚不足以成就事业的;但是这些人分散于各地,一面从事商业之经营,一面还在从事于人员之扩充训练,甚至于各地军事的采悉,那就可观了。
再者则是这些人的忠心,看他们的神情,似乎都将虬髯客奉若神明,随时都可以⾝殉。
看了虬髯客的部属以及他把人员分散各地的用心,对虬髯客的所志已不难想像。
李靖在心中盘算着,他知道虬髯客把班底丝毫无隐地介绍出来,也就是揭示了他心中的秘密,如果不入伙,就很难全⾝而退出了。
李靖与张出尘都善饮,那些敬酒的贺客也很有分寸,大家表示过敬意就退下了。
喜筵进行的很愉诀,很轻松,但也没有人喝醉。这使李靖更为惊心,因为他发现这一批草-豪雄,虽然没有受过军施的训练,却能有铁般的纪律。
在长安打死宇文惠及时,李靖也跟着一批江湖上的好汉们作伴,如程咬金、尤俊达、秦叔宝等人。
他们有的是一方之豪杰,有的则是占山为王的草寇,可是都没有这一批的深沉,可怕,因为他们有一个严密的组织。
喜筵结束了,新人再度被送入洞房,却没有人来闹新房,那也是虬髯客授意的,他似乎著意在培养李靖的领袖权威,不让部属们过于狎近。
掩上门后,张出尘看见李靖的神⾊不悻,好像有什么心事,乖觉地问道:“李郎,你似乎很不安。”
李靖叹了一口气:“是的,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使我很担心,相信你也看得出来。”
“是为了我擅作主张,认了张仲坚为兄?”
“不是这个,我们从离开长安后,就一直在他的注意中,即使你不跟他攀上亲谊,他也会找别的理由接近我们,他根本就是专为我们来的。”
张出尘低下了头,想了一下道:“虬髯客似乎是个可交之人,他对我们没有恶意。”
“这个我知道,以他对我们的种种,不仅是没有恶意,而且太慷慨了!”
“他很看中你的才华。”
李靖傲然一笑道:“娘子,不是我妄自菲薄,凭我胸中所学,只要有心求售,还不怕没有赏识的人!”
张出尘娇笑道:“这个妾⾝很清楚,越公杨素就对郎君十分器重,一晤之后,立即就聘到府中任事,妾⾝也是因为心慕郎君⾼才而不聇夜奔,以⾝相托。”
李靖轻叹道:“你们器重我跟虬髯客不同,你是为了依托终⾝,杨素则是用我巩固他的权柄,虬髯客却要我帮他图大举,取天下。”
张出尘沉思有顷才道:“郎君,我们在一起虽已近月,但是从没有好好的谈过,今天倒是可以敞开来谈一下,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李靖稍稍想了一下也道:“好,我们已是夫妇,而且同在患难之中,自该生死同命,无所不谈;而且你不是个庸俗脂粉,对我们的将来,是该好好的策划一下。”
张出尘很感动,也很奋兴,握住李靖的手道:“郎君,既蒙见重,妾⾝也不说空话了,今后我们不但生死同命,而且祸福相共,不管你作何决定,我一定全力支持。”
李靖拍拍她的手背,挽着她的香肩,两人就在榻上并头躺下,眼睛望着帐顶。
在洞房中,这本是绮丽缠绵的亲热情景,可是两个人所谈的话题却是十分严肃的。
张出尘略略整了一下思绪才道:“郎君,对天下大势,你有什么看法?”
李靖想了一下道:“现在的这个皇帝虽居九五之尊,但是懦弱无能,太子杨勇文弱无勇,也不是人君之器,倒是他的弟弟杨广颇有点作为,而且跟杨素走得很勤,大概是在笼权,以为将来作夺位的准备。”
张出尘笑道:“郎君,看来你果真有些神通,居然把这么隐秘的事情都料透了。不错,杨广和杨素确是相互勾通作夺统的准备,设法先叫皇帝废太子,若是行不通,他们准备在皇帝殡天之时,以兵力夺权…”
“这种机密大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郎君别忘了,妾⾝在越公府中是参赞机密的亲信。”
“妾⾝只是从他们的往来情形判断。不过虬髯客曾经潜入杨素的私室,取走一些他们往来的密札,掌握了确切的证据。”
李靖一惊坐起,但又被张出尘拉得躺了下来,说道:“你别这么沉不住气,这跟你又没关系。”
李靖道:“难怪虬髯客要暗中布署一切,原来他已算准了天下将有大乱,准备特机而起上!”
“郎君,你认为天下一定会乱吗?”
“我有个朋友狄去琊,曾得异人传授,精擅望气占星之术、预言休咎,无不灵验,他说在十年之內,天下必将有巨变,而后真主出现,始能大治而定,开秦皇汉武之后,前所未有之伟业。”“郎君!难道你也相信这一套吗?”
李靖轻轻一叹道:“我本来是不大信的,可是他对我的指示一一都应验了,叫人无法不信。”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李靖道:“我是从三原到长安去的途中遇到他的,他先谈了一下天下大局后,又为我测了一下未来,说我到长安之后,事业小顺而大挫,因为我的云路未开,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十年之內,只宜静守待机。”
“郎君志行远大,性情⾼洁,宁缺而不苟就,必须要在乱世才能发展所长,这种话不须卜卦,我也会说的。”
“可是他又预说了两件事,一是我在长安可得佳偶。”
“这也是容易猜测的,长安多佳丽,郎君又是翩翩一表人才,不乏佳人垂青。”
李靖笑道:“他不是说我会有艳遇,而是说我会得到佳偶,你要知道我择偶极严,非得佳人如卿,我不会轻易俯就的,所以我得到了你,而且一见到你就知道找对了人。”
“这就怪了,难道郎君是定好了模子,再把人往上对去,对合了才作决定的吗?”
“那倒不是,但是狄去琊告诉我说意中之人,⾝着红衣,手执长拂,我一见到后,心神受震,结果我在越国公府见到你后,完全是那个情状…”
张出尘红了脸道:“难怪那天你一见到了我,就目光烁烁,死盯着我看,原来心中已有了底子。”
“不!老实说,我已把狄去琊的话忘了,乍见到你,是真的为你倾倒,回寓后,才想起他的话来。”
张出尘吁了口气:“难怪那天晚上,我到寓所来找你时,你居然毫不意外,好像算准了我会去似的,原来已是胸有成竹了。”
“那倒不是。”李靖道:“只是看到是你,我才松了一口气。因为那天我刚闯了祸,准备出奔,然而城门紧闭,出城不得,我正在內心焦灼,怀疑狄去琊的预言不灵了,…”
“这又与狄去琊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说的老狄第二个灵验,他给我预卜休咎,说我在年初必有惊祸,叫我特别小心。不过又说不必耽虑,事情有惊无险,到时必有贵人相助,可保无碍。我那天跟大伙儿在忙乱中杀死了宇文惠及…”
“郎君,到底是谁打死的?我听说是个⻩脸大汉!”
“人家都动了手,不过我记得最后是秦叔宝一锏打碎了宇文惠及的脑袋,而放火烧灯楼引起混乱的则是我!”
“所以大家都很注意你了。那场火烧得不小,有很多人受了伤,也践踏死了几个。”
“对这我很抱歉,但我也是出之善意,在街道上,人又多又乱,官兵堵住了两头,而我那几个朋友全是亡命之徒,若是逼急了,他们性起,拼命乱杀乱砍,就不知要死伤多少人了。我放火烧棚,引起大乱,人嘲涌向街口,官兵也不能再绪,我们也跟着脫⾝了。”
张出尘笑道:“大将之才,每出奇而制胜,对你的才华我固知之已久,但是今天看你指挥布阵,才算是真正的领教了,好教人佩服,难怪虬髯客如此器重你!”
“我能耐大着呢,今天只是牛刀小试而已。”张出尘叹了口气。
李靖忙问道:“娘子!你又想到什么了?说出来给我听,别闷在心里。”
“我在想:若是前陈有你这位大将,或许国祚不会如此快结束,天下也不是今天这付局面了!”
李靖笑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一个朝廷之危亡,靠一个人是难以支撑的。前陈并非没有人才,但陈后主自己不是一块材料,兵临城下,他还和张丽华在宮中作乐,这种朝廷,怎么能持久呢?”张出尘道:“那时我也在陈宮,张丽华是我的族姐,我不是替她辩护,陈室之亡,怪不到她头上去,她根本就不懂得政治!也无法给皇帝任何影响!”
李靖笑道:“没有人怪她呀!”
“怎么没有?很多人论及陈室之亡,都说她蛊乱君王,沉缅嬉乐而致亡国,又说什么红颜祸水之类…”
李靖道:“那是些没见识的人说的话,还有一些则是陈朝的遗臣故老,他们自己没有尽到辅助君王的职责,推卸责任,赖在张美人的头上去…”
张出尘道:“这才是良心话,那时在陈宮中,消息全被外臣蒙蔽了,兵困金陵,杨坚带著大兵渡江围城,那些大臣居然还奏说大捷,后主与我堂姐于是设宴庆祝!”
李靖道:“你族姐是个女流,不去说了,陈室之亡,后主却难辞其咎。一个君主,对家国战事应该特别关心,断不可交给二个人去处理的。”
张出尘轻叹道:“后主只是个懂得享乐的纨绔弟子,那里懂得治国?不去谈他了,只说眼前,你看虬髯客,是不是个人杰呢?”
李靖道:“这是毫无疑问的。一个侠盗就这么大的事业,必然会有他的条件。”
“你认为他将来能入主中原吗?”
李靖头摇道:“不能。狄去琊说过:正是潜龙勿用之象,真命之主,尚未有发迹的徵兆!”
“这种预言之说,究竟未可全信。”
李靖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是照我的观察,虬髯客行事的魄力虽是惊人,但威望不足…”
“怎么威望还不够,他的弟兄对他都是忠心拥戴的。”
李靖道:“这个我知道,但是也仅仅是他的几千名部属而已,天下却有亿兆百姓呢!他但知功利在握,却没有为天下众生作过一些打算。这是他眼光和胸怀都太狭隘之故,所以他虽然看来龙眉凤目,颇具帝王之仪,但恐怕不会是中原华夏之王。”
张出尘呆了一呆才道:“郎君,那就不太妙了。他对我们如此器重,你却对他持这种看法…”
李靖轻叹道:“我正想跟你谈这个问题。眼前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得太率直,伤他尊严,但是我不可能帮他成事的,最好你以兄妹之情,在私谈中约略地点他一下…”
张出尘苦笑道:“难人都推给我来做。”
李靖拥住她笑道:“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你此较适合,我不与他共事大业,但他这人仍是慷慨可交。我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如果我跟他当面谈,话不投机,很可能就要撕破脸了。你以兄妹之谊跟他谈家常,可不致伤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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