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妇人脸⾊一沉道:“星儿!这个家还没有轮到由你来作主的时候!”
谢寒星这才悻悻地将玉佩取在手中,正要摔回地上去,那妇人又沉声道:“好好地还给杜公子!”
谢寒星脸⾊一变,捧着玉佩走到杜青⾝前,沉着喉咙道:“姓杜的,你要真是个男子汉,就不要占这种便宜…”
那妇人立刻叫道:“星儿!你说什么…”
谢寒星将玉佩朝杜青手中一塞道:“我什么都没说,这个家既然是您作主,我的话也不能算话…”
说完回头就要走,杜青却颇感意外地道:“谢姐小!请你等一下。”
谢寒星停⾝止步冷冷地道:“⼲什么?东西已经还给你了,难道还要我跪下双手奉上不成。”
杜青淡然地道:“在下自然不敢存此心意,可是也不想在这种情形下取回玉佩!”
谢寒星双眉一挑道:“你还想怎么样?”
那妇人连忙揷在中间喝道:“星儿,你少开口!”
说完又含笑对杜青道:“杜公子剑术超群,小女远非敌手,故而妾⾝才出面阻止她继续讨教,尚祈公予垂谅…”
谢寒星在旁冷笑道:“真是天晓得?”
那妇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才不响了,那妇人又含笑对杜青道:“妾⾝因先夫弃世太早,从小又未免容纵,致令杜公子见笑了!”
杜青怔了一怔才抱拳道:“请教夫人…”
王非侠刚待开口为她作介绍,那夫人已抢先道:“妾⾝是未亡人之⾝,妇人出嫁从夫,仍以夫姓为冠,贱名耐冬,杜公子不妨以谢耐冬见称。”
杜青又拱拱手道:“谢夫人,在下承王老前辈相邀不知是因何故…”
谢耐冬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杜青脸⾊一沉道:“我想王老前辈不会无由无故…”
王非侠⼲咳了一声,尴尬地道:“杜世兄!老朽恭邀大驾,本来是有事相烦,不过家主⺟已然表示作罢,世兄也就不必多问了…”
杜青冷冷地道:“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杜某虽然不是什么成名人物,却也不应如此容易打发!”
王非侠一怔道:“杜世兄…这…种种不周之处,老朽自愿担待,世兄要怎样惩罚都行!”
杜青一扬手中玉佩道:“别的都无所谓,就是这…”谢耐冬忙道:“小女行事鲁莽,妾⾝代为致歉,好在玉壁物归原主,公子请恕她一次吧!”
杜青看了谢寒星一眼,见她満脸都是桀傲之态,好像非常不服气,乃冷笑一声道:“夫人太客气了,只怕令媛心中不作此想吧…”
谢寒星忍不住叫了起来:“姓杜的,你能保住这条命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还噜嗦个什么劲儿!”
杜青一下子把玉佩又丢回给她道:“谢姐小,令堂与王前辈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我虽然不知道府上要我做什么,但是我知你还有三招剑法尚未施展,据姐小想来在那三手剑招下,我一定无法挡过!”
谢寒星冷冷地道:“我倒没有这样想,是老王怕你挡不过,才…”
杜青抢着阻止她说下去:“其他的话都不必说了,我记得在动手之初,我就作了一个明确的表示…”
谢寒星目光忽然转亮道:“不错,你说过若不能叫我弃剑认输,你就横剑自刎…”
杜青庄容道:“对了!言犹在耳,我必须贯彻此事…”
谢寒星笑了一笑,回头问谢耐冬道:“娘!在我们谢家规矩中,是否允许弃剑认输?”
谢耐冬沉思片刻才道:“假如对象是杜公子,这也算不了什么…”
谢寒星脸⾊一变道:“娘!您可真对得起老王,居然连女儿都不要了…”
谢耐冬痛苦地道:“孩子,你应该明白我…”
谢寒星举起手中的长剑作势欲刺道:“我自然明白,否则我怎会如此甘心就死!”
谢耐冬连忙抢手道:“星儿,你…”谢寒星抬头看了⺟亲一眼道:“娘,我现在并不想杀自,您不必着急,等我把剑丢在地下,您再想法子救我好了…”
谢耐冬怔住了道:“孩子,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谢寒星肃容道:“没什么,我在动手以前,也说过一句话,要是我败在姓杜的手中,就当您没生我这个女儿,您现在逼我认输,我只好…”底下的话她故意不说了,谢耐冬木然地道:“你真说过这句话?”
谢寒星大声道:“那还能假,园子里那么多人,谁投有听见?那是我对着自己的剑所立的血誓…”
谢耐冬默然片刻才轻轻一叹道:“孩子!我不能再表示什么了,你自己决定吧!”
杜青已忍不住道:“没有什么可决定的,杜某⾝为堂堂男子汉,怎会让一个女流之辈相让。”
谢寒星一笑,道:“娘,您听见了!他替我决定了!”
王非侠搓着手,连连长叹道:“唉!真没办法,谁想到他们的性子这么烈,真是年青人…”
谢寒云却闪着晶亮的明眸,出神地赞叹道:“杜大哥这份豪情,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心胸,要是他接受了玉佩走了,我会对他感到失望的…”
谢耐冬一挥手道:“小孩子懂得什么,别胡说八道了,快去叫你大姊姊把金创药备好…”谢寒云不解地道:“⼲什么?他们这是一场生死之战,我想用不着什么金创药了!”
谢耐冬一瞪眼道:“叫你去就去…”
谢寒云噘着嘴道:“不!我要在这儿看他们比出个结果来,而且我相信杜大哥一定会胜过二姐…”
谢耐冬鼓起眼睛正待发作,王非侠却道:“老奴去好了,夫人莫非…”
谢耐冬轻声道:“此子性情刚烈,实在是个很适当的人选,我一念之差,不该叫星儿来测验他的,现在势已成骑虎,阻止他们是不可能的了,我只好尽量设法保全地,受伤是免不了的…”
王非侠略感欣慰地道:“老奴阅人千万,才相中了这一个,绝对错不了的。”
谢耐冬朝他白了一眼,王非侠这才发觉自己太多话,连忙佝偻着⾝子道:“是!是!老奴这就去!”
当他弯腰离去后,杜青与谢寒星已再度恢复正面凝视的状态,由于这一次是性命之搏,两人的态度都十分凝重,比较起来,杜青沉着一点,谢寒星则略见浮躁,冷冷地睨着对方道:“姓杜的,刚才我看你手下还没有完全放开,所以我的杀手也不好意思用出来,现在可不同了!”
杜青淡淡地道:“我们的话已经说清楚了,杜某死在姐小剑下,只怪自己学艺不精,请姐小不必多有顾虑…”
谢寒星冷笑道:“我不是顾虑怕杀死你,而是告诉你当我动手的时候,你有什么精着也只管施为好了,我不相信你能躲过那三剑,除非是你在我三剑还没有完全施展以前先杀了我!”
杜青冷冷地道:“杜某习剑的目的并不以杀死一个女子为乐事,姐小大可不必为自己先行招呼!”谢寒星悻然怒道:“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倒以为我怕你了,像你这种混帐,我杀了你也不会感到內疚。”
说完运剑如风,直刺而上,杜青満眼但见剑影,似乎每一道剑影都指着自己的要害而来,心中微感骇然,神情却越发镇定,⾝形挺立如苍松,一直等到剑气逼肌,才猛然出剑,刺进对方的重重剑影之中。
呛啷呛啷一片剑刃交触声后,他⾝上的衣衫已为剑气割裂了好几处,可是他刺出的那一剑却丝毫不变原姿!
谢寒星的剑气所及,只能达到他的衣衫之处,只要再进前寸许,立刻将对方割成碎片!
可是杜青的那一剑太有力量了,无论她朝那一个方向进逼,自⾝总是在对方的威协之下。
因此她将第一式的变化施完之后,迫得菗⾝退后,冷冷一笑道:“好剑式!你这美剑客之名倒不是虚得。”
杜青一动都不动,淡淡地说:“请姐小继续赐教。”
谢寒星咬咬牙,振腕再发第二剑,这次的变化十分简单,仅只一剑斜掠,将及对方之时,才改为直劈。
杜青的神⾊微微一动,对于她这一剑倒是十分慎重,菗回长剑,连挽了十几个剑花,将自己全⾝裹得风雨不透,直到最后一个剑花时,他才用剑触向对方的剑刃,使用沾劲贴紧了谢寒星的剑⾝,不让她落下来。
到了剑交着剑,眼瞪着眼,对视了将有一盅茶的时分,谢寒星才绽口叱一声:
“杀…”
杜青却适时放开手中的长剑,退后了五六步,刚好避过了几道刺骨的剑风,然后腿双一纵,拔⾼丈许,接住了被谢寒星挫到空中的长剑,飘然堕地后,⾝边跟着落下几片破碎的衣襟。
谢耐冬一直冷眼旁观,这时也忍不住叫出一声好来,谢寒星那一招攻式应该是无法解破的,却被杜青以最巧妙的方式解破了。
杜青之妙,妙在他的脫手掷剑,以他本⾝剑上的重量牵制了谢寒星的剑式变化,使她不得不用力先把杜青的剑振飞后才能够继续进招,也就是这一刹那的耽误使杜青能退走了五六步,脫过了腰斩之危。
虽然谢寒星仍是削破了他的几片衣襟,可是杜青最后在剑未堕地前又抢回手中,在比剑的规矩中,只要剑不离手,仍不能算输,因此这一次接触虽有优劣之分,却未足以定胜负,最多只能算他略占下风而已!
谢耐冬等杜青站稳了,才轻轻一笑道:“寒家的混元三式自创立以来,能连挡两招的,杜公子当推第一人。”
谢寒星却冷笑一声道:“娘,等他挡过了三剑,您再说这句话不迟。”
杜青剑眉一挑,目中现出了真正的怒意,大声道:“杜某与府上素无仇怨,姐小却像是非要杜某授首剑下才觉得快意…”
谢寒星冷冷地道:“对!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说若是不胜过我,你就不生离此地…”
杜青怒声道:“在下先前并未发此等狂言,皆因姐小一再相逼,在下忍耐不住…”
谢寒星冷冷地道:“现在讲道理已经太迟了,我也把话说开了,今天不宰了你,我就自己割下脑袋,我虽然是个女人,说出来的话并不比你这个大男人贱,反正今天我们之间总死一个…”
杜青強抑制住自己的怒气道:“姐小不要逼人太甚,杜某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可是杜某到现在还没有回过一招,姐小若是知所进退…”
谢寒星已经叫起来道:“我早就叫你别假充英雄的,是你自己不回手,又怪得谁来!可是你既然如此说,我也不想占这个便宜,第三剑我等你先出手了再杀…”
话还没有说完,谢寒云已在旁叫起来道:“杜大哥!你不要上当,她就是想骗你先出手,混元第三式完全是以静制动…”
谢寒星冷冷地瞄了她一眼道:“看来我这个姊姊还不如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谢寒云不服气地叫道:“二姊,你的心里想什么我全知道,你是在嫉妒大姊…”
谢耐冬不等她说完,厉声喝止她道:“小云!你再胡说八道…”
谢寒云含着眼泪,低声道:“娘!你不能偏心,大姐虽然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可是她对您的孝心并不比我们差,甚至还超过我们…”
谢耐冬満脸厉⾊,像风一般地卷过去,伸手就在她脸上打了一下,然后才以低沉的声音道:“小云,我不知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我对你们姊妹三人绝无偏私,尤其是对寒月,我看她比你们更重,也许我对她过份严厉,可是你要明白,这是我的责任,谁叫你父亲死得早,家里又不留下一个男人,否则我何须负起这么大的担子…”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流下眼泪来了,谢寒云虽然挨了一下耳光,她反而不哭了,怔怔地呆站着。
谢耐冬擦⼲自己眼泪低叹道:“小孩子不会了解大人的心,但愿寒月能够明白…”
谢寒星被她们那番话扰得更显烦燥,剑指着杜青厉声大叫道:“姓杜的!鬼丫头已经把底子揭给你听了,我想你不会先出招了,还是我先攻你吧!”
说着举剑待发,杜青却沉声道:“等一下,杜某本来不想占先,可是听三姐小的话后,好像我先出手反而对你有利,杜某倒是颇想一试!”
谢寒星的眼中射出得意的光芒,冷冷地道:“随便你,不过你先出手可以死得痛快一点!”
杜青仰首向天,一言不发,想了有一段时间,才坚定地点了一下头道:“姐小请注意!”
语毕⾝跟剑走,轻飘地挥了出去,好像根本不是出手攻击,只是虚应故事而已,可是谢耐冬看了这一手势姿后,脸⾊突然一变,厉声大喝道:“星儿,不许出手…”
她尽管叫得早,谢寒星发动得也不慢,剑⾝轻振出千百点银芒,就像是上元夜空中所放的焰火,从一围亮星爆发为无数流萤似的光点,罩向杜青的⾝上。
谢耐冬是真的着急了,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空着一双手就朝那点点剑芒抓去,然后是剑刃交触声,痛苦的喊叫声,以及剑气嘶空声,当一切的声音都静止时。
三个人都木然而立,每一个人都飞溅一⾝的血点,看不出是谁受了伤,谁胜了,谁败了。
又是片刻的静默后,谢寒星第一个发声问道:“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谢耐冬脸⾊转厉,怒声叫道:“滚!你不是我的女儿,谢家门中有没你这种忤逆的子孙…”
谢寒星怔了一怔才道:“娘!您怎么了,这场比剑是您授意的,难道我做错了不成!”
谢耐冬不理她,只是关心地朝杜青问道:“杜…公…子…你怎么样了,没伤到那里吧?”
杜青张口想说什么可是他一个字还没有吐出口,胸前突然噴出一片血雨,⾝子萎然向后倒去。
谢耐冬伸手想去抓他,可是她的手触上他的服衣,却并没有抓住他,等他的⾝子砰然触地后,谢寒星才失声叫了起来:“娘,您的手…”
谢耐冬咬紧牙关,举起她的右手,却已成一只秃掌,四指齐根被削断,只有拇指还剩下半段!
她好似完全不觉得疼痛,将那双血淋淋的手掌举到谢寒星的面前厉声道:“看清楚了,这双手是一个伤心的⺟亲,为了救她忤逆的女儿所得到的报酬…”
谢寒星怔了一怔才叫道:“娘,您说些什么?要不是您揷进来挡去了我一半的招式,这姓杜的连个全尸都别想留下,您怎么说是为了救我呢?”
谢耐冬怒喝道:“混帐畜生,看看你自己的腰上…”
谢寒星低头一看,脸⾊惨变,因为她的腰下寸许之处,为剑锋划开巴掌大的一个小圆洞,连腹小的肌肤都露了出来,而且就在她的肌⾁上,紧贴着四枚断指,血水顺着她的肚腹流下去,像虫子在爬一样,隐隐有些痛的感觉。
谢耐冬又厉声道:“你看见了吗?假如不是你⺟亲的这一只手,你的肠子早就被人绞断了…”
谢寒星一言不发,谢寒云却赶过来叫道:“娘!您还不赶快用药止血…”
谢耐冬摇头摇道:“先别管我,看看他的伤势怎么样?还有救没有?”
谢寒云蹲了下去,扯开杜青的服衣,只见他的胸前交叉纵横,错列着七八处创伤,有些深达寸许,皮⾁两边翻卷上去,血水仍是在涔涔地流着,她一皱眉:“伤得很重,虽然未及內脏,却不知道,是否能活…”
谢耐冬连忙道:“把他抬到楼上去交你大姊,想尽一切的方法,保住他的性命!”
谢寒云立刻扶起杜青,旁边另有几个女子也过来帮忙,谢寒云这才朝她的⺟亲道:
“娘,您的手…”
谢耐冬急声道:“你快去,别担心我,我还死不了,倒是这个年青人,告诉你姊姊一定要想法子救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