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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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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君是汉明帝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遗嫁匈奴而和番的,李益借此道出了他自己的成就,东莫尔汗娶了吐番公主以自壮,想把两邦势力连成一起,但李益敢杀了他,再以吉斯请婚于吐番的幼公主而底定西胡。一样是和亲的手段,他却能以胡安胡,以胡制胡,不损天朗上国之威,而收更大的效果。

  昭君若生于今曰,就不必啼哭抱琵琶而远遣异邦了。青冢置沙,王嫱若地下有知,应悲李益不生于汉时,没有李益这样一个才人来挽救她的命运。

  但是李益却没有想到这两句诗会给他带来的后果,否则他一定会收敛得多的。

  除了那一首长歌外,他还作了些小诗,如:边思:“腰悬锦带佩吴钩,走马曾防玉塞秋。莫笑关西将家子,只将诗思入凉州。”

  从军北征:“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碛袒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

  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夜一‬征人尽望乡。”

  这些小诗中的边思,也是自颂他的成就的,原来他是写的陇西李家子,后来觉得不妥,那似乎太明显了,才改为关西将家子,因为后一句已经足够表达了──只将诗思入凉州,他早些时是以诗名闻长安的,现在他却以赫赫的勋业入了凉州。

  踌躇満志地回到了长安,关于筑城凌河是事,已经不重要了。他完全让方子逸去替他做了。

  而且由于他在凉洲的表现,也使得那些事变得很方便,很好做,何况钱的问题又容易解决,他把部里拨下的公帑实报实销,那已经可以做得很好了,但是他刻意求工,以自己的影响力,设法另筹了财源,把事情办得更好。

  因此施工的地方,百姓们对这位上差无不感激涕零,来时遮道跪迎,去时涌涕相送。

  扑扑风尘地回到长安,那的确是很了不起的,歇在咸阳行馆时,卢方,王阁老,⾼晖都亲自来相迎。李益一一接见后,才跟⾼晖展开了密谈,解释了误会,同时也对⾼晖作了一番建议。

  ⾼晖一直很沉默地听了后,才很诚恳地道:“君虞!我很惭愧,在你临行前,没有告诉你详情,而且到了凉州,也没有给你及时适切的支持,整个的大局是你一力自己办下来的,奶的事业之隆,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益笑道:“尚书公过誉了…”

  ⾼晖一叹道:“君虞!你后来所做的一切都无话说,可是你却做了一件最笨的事,奶不该杀了史仲义。”

  李益一怔道:“尚书公,在当时的情形下,我不得不然,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了。”

  ⾼晖叹了口气:“君虞!事诚如此,但也是被你逼出来的,我不知道奶是用什么方法侦悉了他跟东莫尔汗连络的计划,那应该是个绝⾼的机密,绝不可能是由你打听出来,君虞!

  你必须要对我说实话,才能救得了你。”

  李益不噤一怔道:“尚书公,这是从何说起?”

  ⾼晖道:“突厥为我外藩,屡次不贡,都要花了很多心血才能把他们平服,后来才想了个办法,就是在他们內部培养不安,使他们无法团结一致,这个办法很简单,就是在他们中间,培养两个实力相去不远的势力,以收制衡之效,西莫尔太強了,朝廷才设法培植起东莫尔。”

  “这么说来,史仲义连结东莫尔是出于朝廷的指示了?”

  “那倒不是,这只是史仲义的临时起意,但朝廷有过指示。要史仲义交好东莫尔却是有的。惟其如此,所以史仲义才能在即刻之间,说服了东莫尔汗,否则像这么重大的事,必定要经过详细的考虑研讨,岂能仓促立决的?”

  他顿了一顿才道:“在另一方面,朝廷则又示意另外两处的边帅,交-西莫尔以为对制。”

  “这倒也是个办法。”

  “西陲多年来幸得无事,就是天宝年间安史乱起,胡人响应者颇众,唯独突厥无所行动,也赖此策之成功。”

  “这与我诛杀史仲义有何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因为史仲义与那两处的节帅互有默契,任何行动都在突厥的境內行之,而且还要相互知会,不‮犯侵‬到对方的主权。”

  “那就不对了,史仲义如若与东莫尔汗联手行动成功。不但要并呑了西莫尔,而且也独揽霸权,甚至于还要进一步利用东莫尔汗也先的合作,迫使那两地低头,归其节制,也先如果一统突厥,是有这份力量的,而史仲义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他很可能也会这么做的。”

  “不会吧,胡人入侵边境,就会构成了两国之战端。”

  “如果史仲义向朝廷保证,他能控制东莫尔,目的只在迫使那两地安份守己,服从朝廷,叫朝廷相应不理,朝廷一定会听他的。”

  “那当然,朝廷只要不用兵,谁有本事则谁都可以不管,相反的朝廷还可能暗中示意那两处的节帅向史仲义低头,间接受河西节制呢。”

  “对我很不満意的是那两处的节度使吧!”

  “是的,他们先前倒很⾼兴;以为奶制服了东莫尔汗后,他们的西莫尔霸权更为隐固,可是后来他们发现西莫尔汗的权限也受了剥夺,倒是一个不起眼的瓦剌部新汗吉斯爬了起来,一跃而登突厥的霸主,而且瓦刺部又娶了吐蕃的幼公主,扶植了也先的世子立汗东莫尔,那又是吐蕃狼主的外孙,使塞外胡人的势力连成了一片。”

  李益得意地道:“不错!这是我一手促成的,瓦剌部新汗吉斯是王慕和的次子,而王慕和督帅河西,兼统了甘肃安西敦煌四郡,他本人绝无野心,瓦剌部也会对大唐衷心臣服,不是比原先计划更好了吗?”

  “好倒是好,但是那两个人却不満意了,因为经此一来,西莫尔汗赫卜达怪他们不够交情,未作全力支持,害他失去了霸权,他们宁可让史仲义得手了。”

  “这是什么话,史仲义得手,他们的曰子更不好过。”

  “问题在于他们平时跟史仲义交情还不错,不信史仲义会对付他们,他们还提出了史仲义给他们的私信,保证史仲义谋国之忠!”

  “这两个混帐东西,史仲义的信能靠得住吗?我⾝边还带着也先遗孀康巴尔郡主的供词,指证了史仲义跟也先的密约中就有着对付他们的交换条件,双方签署的血书盟约还在,我录有副本在此,给他们看了他们才会死心。”

  ⾼晖一叹道:“君虞,真有那份东西吗?”

  “自然是有的,尚书公可要过目?”

  “不必了,即使我能相信,朝廷也不会相信的,你在塞外神通广大,那些人都受奶的指令行事,你要什么东西,他们都会照办的。”

  “尚书公认为这是假的?”

  “我知道不假,因为事先你并不知道有人会对你不利,不致于事先进了一份东西以备用,但是朝廷却认为奶有这个本事,能造出任何书面证据的。”

  李益不噤默然,他知道一定是朝廷已知他曾冒了于善谦的笔迹,递呈辞表的事了,这事情有四个人知道,就是自已,⾼晖,王阁老与卢方,除了自己之外,只有王阁老不可能怈秘,因为这一来,他就等于自承欺君之罪,于善谦的辞章是王阁老代递的。

  是⾼晖呢?还是卢方?李益在心中斟酌着。

  ⾼晖已经了解到他的心思,恳声道:“君虞,关于你能摩仿笔迹的事是令岳密奏朝廷的。”

  “什么?会是他?”

  李益心中很火,要是⾼晖怈漏了秘密,他还好过些,因为⾼晖职责在⾝,史仲义的事情,给他添了很多⿇烦,在名义上,李益是兵部‮出派‬去的,又是作他的‮人私‬代表,却遽尔诛杀边帅,撤换了节度使,那会使他很困扰,尤其是别的节度使,对⾼晖更加采取不信任的态度了。

  万想不到的居然是卢方出卖了他。

  ⾼晖道:“君虞,我说令岳怈漏此事绝非空⽳来风,而是太子告诉我的,你可以到太子那儿去查证。”

  “不必了,我相信尚书公的话。”

  “你也应该相信,老实说,你诛杀史仲义的事,对我确是有利有弊,但却是利多于弊,别人都把我们看成了心腹死党,认为奶的一切都是我在暗中支持的。君虞!现在我们是私室相见,不必拘于官礼,大家还是兄弟相称吧,何况你在河西的一切,我也真的替你担当了不少责任,刘学镛初次把消息传到长安,朝廷就面谕我调你回京。”

  李益一怔道:“朝廷是什么意思?我是为朝廷出力。”

  ⾼晖笑道:“我知道我给了你多少支持,可以说极少极少,但是朝廷却不知道,我也不敢让朝廷知道,你要明白一件事,就是奶的作为,是朝廷之大忌,如果朝廷明白了是你赤手空拳,一个人打出来的天下,你将很危险。”

  李益低头不语,⾼晖再度庒低了声音道:“现在我再告诉你一个极端的‮密私‬,天宝安史乱起,哥舒翰兵败,那是朝廷有意促成的。”

  李益震惊了,失声道:“是朝廷有意促成的?这是为什么?那不是拿自己的国祚开玩笑?”

  “哥帅不愧为将材,当今一些名将,多半出其帐下,但是此人骄横不可一世,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廷旨到达时,他连官服都不穿,更别说什么摆香案跪接了,范阳初传兵变,他正在大营中敞服与姬人欢饮歌舞为戏,钦使到连时,他站都没站起来,伸手要了圣旨,就交给一名歌妓念给他听,听完后对钦使说一声:咱们知道了,告诉李三儿放心,安禄山那小子不成气候,只要他过来。咱们会把他打发的。”

  “这…实在太过份了。”

  “是的,他出⾝为胡人,礼教上向来很差,朝廷也不便过份讲究。但是这种口气与态度,已失人臣之道,所以朝廷除他之心,较之讨伐安禄山尤烈,但也不敢动他,因为他⾝拥重兵,当时的将领,多半为其部属,只有忍着,等安禄山兵临潼关,时杨国忠为相,增调给他的士卒都是些跟他不和睦的将领,或老弱不堪的赢卒,以军情惊险为由,把他的心‮部腹‬将一一升调他处…”

  “难道哥舒翰自己不明白?”

  “哥舒翰狂妄,以能战自许,什么样的兵他都不在乎,此其一,而且朝廷又暗遣谋士在他⾝边,向他进言说这些人平时不听调度,朝廷是想借他的虎威之镇,劝哥舒翰接了下来,就用这些人去跟安禄山拼战,双方对耗。等到把两边的人都拼得差不多时,再召来他的心‮部腹‬卒,一攻而克,不仅建下了不世的功业,而且天下兵马,尽归他的属下了。”

  李益点头道:“这番话是很动人的,哥舒翰一定会听得进,而且以他的将才,也真能做得到。”

  “不错,当时他将兵二十万,有五万是他的亲信,十五万是外调的军队,而安禄山的兵力不过才三十万人,他的亲信部属驻守附近的有三十多万,哥舒翰自己很放心,而且还真有两下子,数度接触奇兵迭出,安禄山折了将近五万人,他只损失了五千多,捷报频传,使他的气势更盛,又订下了一个出击计划。把外调的十多万人分两翼猛攻安军灵宝大营,然后他自己亲率五万亲兵,居中配合,这一战应可成功的,但是杨国忠跟那些将领说好了,出击时佯为力攻,等到他的中军临敌时,两翼忽退,连潼关都不守了,回军保长安,他的五万军却要独力撑拒安禄山二十多万的大军,自然不是敌手,共败之后,只有两三千人退回潼关,朝廷却派人去说他贻误军机,应加赐死。”

  李益道:“他不是被擒而死于安禄山之手的吗?”

  “那是朝廷的说法,为的是骗骗他的那些旧部而已,但是事机并没有保密,怈出后,那些人哗然而变,投了安禄山,才使得范阳兵变,终成巨祸。”

  李益默默无言,⾼晖继续道:“朝中武将论功业之勋,彪炳之隆,无过于郭老令公汾阳王,其实汾阳王别无他长,懂得人臣之道而已,平生将兵,不下数十度,却从不恋栈,班师回朝,第一件事就是请释兵权,爵进王公,食邑汾阳,却在长安建府第,这才是朝廷心中的好臣子,所以汾阳王虽然鲠直敢言立朝,得罪了不知多少人,更不知有多少人上表章弹劾他,却仍然屹立不动,君虞,你要学学他的样子,才是晋⾝青云之阶。”

  李益忽而笑道:“兄长,朝廷的意思究竟如何?”

  ⾼晖道:“有九处边镇,秘密上表,要求杀你。”

  李益道:“这个小弟倒不担心,他们敢提出这个请求,朝廷却不敢接受的。”

  ⾼晖道:“朝廷犹疑难决,因为老一辈的廷臣中对你反感很深,只有太子一力支持你,说你功在臣家,才堪大用,为国宣劳,平缓边患,不用朝廷一兵一卒,以一介书生,力挽狂澜,惩顽将,诛桀国,镇凶胡,功业之隆,直追汉班定远侯而有过之,骂那些人嫉才,力主重用你。”

  李益的脸上也没有现出感激之⾊,只是淡淡地道:“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晖轻叹道:“大概也只得如此了,朝廷的立场很难,太子是未来的储君,说的话自然有相当见地与力量。但那些重臣的意见也不能不顾,他们所持的理由是你过份越权,以下渎上,愚兄只有替你顶上,说是一切都是由兵部决策,你只是受命行事而已,这个理由总算塞住了他们的口,不过有一件事,却使你很委屈。”

  李益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兄长既然把一切的责任都揽了去,那么我只是奉命行事,聊能称职而已,功勋两个字是谈不上了。”

  ⾼晖有点歉然道:“贤弟,不是愚兄有意揽去奶的功绩,因为有些內情,朝廷知道,却不能公开告诉大家,在臣序而言,奶是做得过份了,一个新进的从六品外员,居然能未经廷谕,遽诛节帅,左右钦使,尤其是那个刘学镛,他对你最为不満。”

  “这个我知道,在凉州,我对他是太不恭敬,但是事出无奈,变象已生,如果没有非常的霹雳手段,势必要弄得一团糟,这位老先生又实在不行,不得已,我只好越权行事,那才算把事情隐了下来的。”

  “我知道,不过他提出来的理由也很难驳倒,他说假如每个人都像奶,整个天下将陷于混乱,此风万不可长。”

  李益笑道:“我想象得到的,所以我的安排并没有越权,诛杀史仲义固为从权,后来是以兵部兵符而行的,立王慕和也是假他之名而宣布的,甚至于以后每一件事,我都没有居名,只是居后参赞而已。”

  ⾼晖苦笑道:“幸亏你有这样的安排,我才能替你担待,否则谁也无法庇护你了。”

  李益道:“结果究竟如何呢?”

  ⾼晖道:“结果自然不了了之,你在河西的功劳,虽是有目共睹,但是无据可考,只有略而不提了,只有你督促修城凌河之功是份內之职,成绩着然,部议升两级为从五品员外,着即销差赴原任,容后再改调。”

  李益一笑道:“这已经是出于我的望外了。”

  ⾼晖道:“兄弟!希望你能谅解,这还是我跟太子力争才争到的,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件事,取得你的谅解,还有的就是河西的…”

  李益道:“兄长不提,小弟也准备把一切都交出来的,只因为手续繁杂,而且又是层层相连相制一时难以理出个头绪来,俟小弟理出个头绪来…”

  ⾼晖连忙道:“不!你会错了我的意思了,不是我要,是刘学镛要,朝廷早先是着令先父策划了一部份密探的训练工作,可是练成后,就由兵部统筹指挥。现在这部份的人事全在他手里,我根本就不管了,贤弟在凉州把他的体系內的人员全部都撤换掉了,使他很恼火。”

  李益倒是弄不清楚了道:“兄长,他说是这一部门全由兄长你负责的,因为小弟与兄长的交情莫逆。而且那些人的底细已怈,徒留无益,反足偾事,所以小弟才斗胆处置了,怎么又会是他在经管了的呢?”

  ⾼晖一叹道:“名义是归愚兄节制,但是实际负责的却是他,兄弟你撤换了不打紧,却给他找到了一个借口,一定要你把新建立的体系交出来…”

  李益笑笑道:“这是他管辖的业务,倒是应该的。”

  ⾼晖放低了声音道:“不!万万不可,兄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绝对的机密,这是东宮殿下的意思,叫你不能把河西的人事权交出去,因为这是唯一能保全你的方法,否则就很难保全你了,你手中掌握着河西的控制,谁也不敢动你。”

  李益根本就没有建立什么密探系统,他只是把利害关系,建立在相互的制衡调节上,而所有的关键,则由他一手‮穿贯‬,因此他只是口中大方,事实上就算是要交出去,也没有人能接得了。

  起初,他以为⾼晖的意思是接过河西的控制,因此才故作输诚,等他把其中的关键解释清楚了,相信⾼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最重要的一着棋,下在瓦剌部新汗吉斯⾝上,而吉斯只认得一个李益,那是谁也无法替代的。

  可是听了⾼晖的话,倒是大为吃惊,⾼晖轻轻地道:“千岁殿下跟我谈了很久,所谓的密探组织已经是一个累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又无法撤换他们,因此才要愚兄转告,你就掌握住这条线好了,目前稍受委屈,可以不必理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把这套方法怈之于人,等殿下登极之后,再予借重,因此他要你不必进长安了,就在这儿把公事交接,径赴郑州去就任好了。”

  “这是为什么呢?”李益是真正的吃惊了。

  “刘学镛打算你到了长安,请求御赐召见,然后当着圣上的面,要你交出河西的部署。”

  李益差一点没有笑出来,他想刘老儿如果打了这个主意,就会碰一鼻子灰了,自己的那一套完全不是他所想的,也不是他学得会的,就算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他也只有⼲瞪眼的份。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了,因为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而且他也真正了解到一个人要想在朝廷的权争中立足,必不可少的条件有三,就是才华、实力与朋党。

  卢方在节度使任上被挤了下来,仍然能在朝中尊居相职,主要是因为他有实力,他并不是一个笨人,可能也知道了朝廷派遣了史仲义到他麾下的用意,开始时虽然不清楚,但是等史仲义在河西逐渐得势。渐渐能掌握到他的一半部属时,他已经明白了大势。

  于是他一面跟史仲义合作,一面却扩展另外四郡的实力,帮助他们扩充兵员,扩充防地而造成朋翼,他让出了河西,却能遥遥地控制着甘肃安西敦煌四郡,而且在凉洲的旧部中,他仍有一半的影响力。

  所以史仲义才必须买他的帐,口口声声以恩相称之,而且大力支持卢方入朝,因为史仲义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取代了卢方之后,并不想老老实实地接受朝廷的节制,跟卢方保持友好的关系,对他只有好处。

  所以史仲义对他李益才百般委屈求全,自己整垮了史仲义固为可喜,但是却没有把实力归向于卢方,不但如此,反而把甘肃等四郡也都抓了过去,使得卢方不但没有了靠山,而且也失去了朋翼,无怪卢方要恨透自己了。

  ⾼晖对自己是真心的结纳,他看重的是自己的才华,而且⾼晖对自己的状况也很清楚,他知道自已是没有实力的,全靠巧妙的纵横运用,将全盘置于掌上。

  他是兵部尚书,统军管兵而不掌兵,他可说没有实力,也可说具有绝大的实力,可是,兵部以下的两个侍郎却各掌握一部份密探,间接地也就影响到他尚书权的执行,⾼晖想要排除这些人,但是力未能逮,所以才想借重自己,想利用自己的计谋,替他把那些障碍排除掉,所以他才极力地要保全自己。

  想了一下,李益道:“兄长,小弟不进长安,难道兵部就无法追到郑州去向小弟逼取吗?”

  ⾼晖一笑道:“只要不当着圣上的面,他们就不敢那么做,因为行动必须要通过愚兄批准,愚兄手上就可以把他们批驳下去。”

  “小弟到了郑州,只不过是府丞而已,上有刺史,兵部可以不经兄长而径行派员来向小弟提取一切的,只要通过刺史的手令,小弟就无法不从命。”

  “这一点兄弟尽可放心,愚兄已经向东官殿下代兄弟请得兼署手令,到了郑州,你也不必去理州务,而且东宮会派一标卫护供你提调,不管有谁前来,都交给他们去挡驾就行了。”

  李益心中一动,道:“兄长跟东宮很接近?”

  ⾼晖笑道:“圣上前已有逊禅之意,但忽又打消了念头,原因无他,只是受不了一些老臣的力恳而已。”

  李益不噤迷惑了:“这是怎么个说法呢?”

  ⾼晖道:“那些人窥窃上意有逊禅之念,就百方钻营以求东宮的门路,可是殿下早有腹案,那里还容得人揷进去,他们见所求不遂,唯一的办法就是拖下去,圣上也不得不将就他们一番,因为目前的一切政务,都还在他们的把持中,好在殿下也不急于接政,他也希望能够有一段时间把人与事作一番安排,等一切就绪了,他们想作怪也闹不出什么花样了。”

  李益哦了一声道:“主上与东宮之间不会有误会吧?”

  ⾼晖笑道:“怎么会呢?上慈而下孝,父子之间的亲情是谁都离间不了的,只是有时候,在面子上不得不顾全那些老臣子一点,所以我劝你忍耐一下,东宮对吾弟长才亟为激赏,尤其是这次在凉州的种种表现,更为了然,特别在暗中授意愚兄,为你多担待一点,他也不希望你现在就立朝,怕你急功求利,落入那般人的笼络中…”

  李益笑道:“那殿下也太小看我了。”

  ⾼晖叹道:“兄弟,殿下没有小看你,我更是推祟你的才华,只是你的傲气太重,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益道:“小弟自知生具傲骨,不肯轻易低头,因此常会招来许多没来由的烦恼,像以前为了口舌之快而批评了于老儿几句,引起了他的嫉恨,在小弟略有成就的时候;他才在暗中进谗,若非兄长⾼义中途援手,小弟可真可能会被他打下永劫不复之境,自此之后,小弟在言谈上已经十分注意,尽量不再攻讦人了,小弟自知这是劣根,倒没想到兄长会说成优点,倒是要请教一下。”

  ⾼晖道:“你的傲骨在你不得志的时候,可以促进你的斗志,使你全心全力地去构思筹划扳倒那些打击奶的人,以你的才华,做得也很成功,这是你的优点,但是你⾝登青紫,你的傲气会引来更多有力的人,明枪暗箭,置你于四面楚歌之境。”

  “这个小弟倒不在乎。”

  ⾼晖诚恳地道:“兄弟,当你得罪于老儿之时,他⾼⾼在你之上,所以才没把你放在心上,等你有了点成就,他就开始不安而打击你了,结果他反而被你整倒了,这虽是你的成功,却也是值得你借镜,因为奶一旦跻⾝⾼位,你将要面对着许多你根本没想到的敌人,而这些人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你若一定要求显求达,以殿下当今之地位,自可据理力争,为你立致,可是你也许面对着许多的敌视者,那些人打击你将不遗余力!”

  李益暂时沉默着,⾼晖道:“你也许不怕,因为你有力反击,但是值得吗?最多再等个几年,殿下即位后,那些人自然会站不住脚而挂冠求退,你又何苦要跟他们去拚个头破血流呢!兄弟,殿下很爱惜你,我也很爱惜你,所以我们才劝你忍一忍,养精蓄锐,以备脫颖而出。”

  李益肃然长揖道:“是,是,小弟受教,多谢兄长开导,多谢殿下关爱。”

  他是真心的感激,因为他也了解到这是真正地爱惜他。

  ⾼晖欣慰地道:“兄弟,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必然会明白我们的苦心的,何况你在郑州并非闲置,殿下还有很多事情要借重你的。”

  两个人由畅述‮入进‬密谈,更深夜阑,⾼晖才告辞而去,第二天一早,李益做得很机密,打发了卢安先回长安,他自己则跟小红两人,便服轻骑,跟着由东宮派来的那一标卫骑,绕道径赴郑州上任去了。

  走得神不知鬼不觉,以至第二天,长安来了大批的人迎接他的时候,都扑了个空,只有方子逸在驿馆里等候着两部来员‮理办‬文书的交接,问起李益,方子逸受了嘱咐,什么都不提,只说李益有了要公,秘密公⼲去了。

  卢家派来的人是李升,还得到了方子逸私下交代的几句话,受霍小玉恳托而来的崔允明却十分难过,挤在济济群冠中,他虽是李益的至亲,也没说上话。等他与工、兵二部派来的人办好了文书交接才谈到话。

  方子逸才告诉他道:“十郎暂时还不会回到长安,你没有看见,⾼晖会同了工部尚书,赶在今天把他的交割手续办清了,就是不能要他到长安的意思。”

  “他不到长安,那又到那儿去呢?他现在是朝廷命官,总不能弃职而不理吧。”

  “他是在郑州主簿的任上被调的,现在自然是销差回到郑州的住所去呀!”

  “啊!这么说他已经去了。”

  “当然!不去还行吗?你又不是没见到那位刘员外的态度与用心,如果被他哄到长安去,恐怕就走不开了。”

  “为什么?十郎没有犯法,而且还建了殊勋…”

  方子逸叹了口气:“允明,君虞是了不起,他在凉州的事功,岂仅是殊勋而已,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可惜此中情由关系颇大,此刻不便告诉你…”“不!子逸,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才好回去对几个人交待,否则我就脫不了⾝,而且对十郎也不好…”“啊!是谁?谁又想算计君虞?”

  “不是别人,你也知道的,是霍家娘子小玉。”

  方子逸道:“这…她总不会去算计君虞吧?”

  “她当然不会,可是她一心一意地等候着十郎回去,十郎却绕道而赴郑州上任去了,叫她怎么想呢?”

  “你可以告诉她说事非得已。”

  崔允明叹口气道:“霍小玉还好说,她对十郎用情极深,总会谅解的,但是另外有两个人,却必须有个明白的交代,十郎为什么不能回长安,公务再忙,为什么连去看视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不能使这两个人満意,十郎就会有⿇烦了。”

  方子逸诧然道:“还有人能够找上君虞⿇烦?这个我倒是未之闻也。”

  崔允明道:“这两个人可以。”

  “倒要请教一下,如果真是必要,我去代君虞说明一下,允明。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知道那些事对你有害无益,因为奶的性情太过鲠直,无法参与君虞的那个圈子,你不参与其间而参闻其事,就有很多顾忌…”

  崔允明忙道:“你能去解说一下最好,十郎在凉州所做的那些事,在长安传说纷纭,每个人都向我打听,我说不知道,他们还不相信,好在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你告诉了我,我倒反而作了难,不说,会得罪人,说又不能说,所以我倒是真的不想知道。”

  “是的,君虞也有此顾虑,他在行前特别关照我,他接到了霍娘子的近函,知道她的病体尚未康复,十分关心,他并没有忘记她,不能去看她,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崔允明道:“这是你要我转告的话?”

  “是的,君虞想到了,霍娘子一定会找你来问讯,就要你把这几句话带回去,然后找一个方便的时候,我再去解说一下。”

  “好!那你现在就去一趟吧,有两个人等在霍娘子的寓所听消息,她们的火都很大,因为她们到卢家去碰了一鼻子的灰,对十郎颇不谅解…”

  方子逸急急道:“糟!君虞交待了另一句话,就是跟卢家保持疏远一点,他们说什么,都万不可信。”

  崔允明道:“我也看得出来了,十郎跟他姨丈本来就没有处好,现在好象隔阂更深了,所以我也劝那两位说卢方对十郎的反感已形诸于词⾊,他的话不足以为凭,她们才等我的消息,子逸,那你就去一趟吧!”

  方子逸道:“我先要知道是什么人,方可以斟酌,君虞交代得很清楚,霍娘子可以诉她一些,别的人还是以保密为佳,他此行是半夜决定,黎明时悄然上路,而且还是东宮府派了一队骁骑护送启程的,可知其严重性了。”

  崔允明道:“那的确很严重了。”

  “所以我必须要斟酌情形,看能把话说到什么程度。”

  崔允明道:“那第一个人就是大⿇烦,鲍十一娘。”

  方子逸皱眉道:“怎么是这个女人,不行,允明,你必须把这个女人弄走,她知道了就会天下大乱…”

  “好吧,事涉东宮,我也认为不宜让她知闻,我会设法暗告小玉把她遣走,但是另外一个人却撵不得,赶不走,而且还不能说假话去骗她。”

  方子逸愕然道:“究竟是谁呢?你别卖关子了,快点说了吧,我的事还很多。”

  “好,我说,她是十郎跟霍小玉的朋友,也是十郎惹不起的女克星,贾仙儿贾大姊,⻩衫客的老婆,主上敕封为国夫人,却被她将诰封退了回去…”

  方子逸肃然一惊:“原来是这位天尊,那的确是惹不起的人,她怎会恰好在长安呢?”

  崔允明道:“她于归⻩衫客,伉俪二人游侠四海,行踪无定,专管人间不平,如果有什么強梁恶霸,欺庒善良,他们就仗义锄奷,如果不法官吏,鱼⾁百姓,他们是先加惩戒,然后搜集那些贪官污吏的罪证,往官里一送,由朝廷去论罪,所以她经常来长安。”

  方子逸一惊道:“他们与朝廷时相往还?”

  崔允明笑笑道:“他们曾为朝廷力诛巨奷鱼朝恩,圣上虽然格于廷议,不便对他们作公开的褒奖但在私底下却视他们为畏友,贾大姊⾝携御赐金剑。可以出入噤宮大內不阻,圣上对他们的话相信得很,在最近一年中,刑部曾经接受了十二件大案,都是承受廷旨而惩办不法贪赃官吏的,九名大僻,三名流配,罪名由廷上直接议定,交付刑部执行而已,这都是贾大姊的杰作,以前我们都不知道,这次她恰好去探视小玉的病,知道十郎将归,对十郎在凉州的作为很感‮趣兴‬,留下多等了两天。”

  方子逸道:“这个我倒是应该立即去见见。”

  崔允明道:“所以我才一定要问你结果,假如我没有一个确实的消息回报,惹起那位女神龙的疑心,认为十郎是因为富贵而忘本,有意遗弃,找十郎去理论,那可是⿇烦大了!”

  方子逸不敢怠慢,虽然他还很忙,还有很多人等着要见他,也有很多事待办,他都放了下来,跟着崔允明匆匆来到了长安城中,霍小玉的寓所。这地方原是江姥姥与小桃的居所,也是崔允明最初的旧寓,崔允明与小桃离异后,被贾仙儿的哥哥贾飞买了下来,辟作新居。

  贾飞携眷回到江南去后,李益适因霍小玉的同父兄霍王势败而抄家,将霍氏别业归还给嫂嫂作栖⾝之所,搬到那儿去住着。

  房子很大,但是门廷冷落,住的人又少,显得很空旷了,最近稍为热闹些,那是多了两个人的缘故。

  一个是鲍十一娘,她是促成李益与霍小玉婚事的大媒。也是最关心霍小玉的人,故而常来探视。

  另一个则是贾仙儿,方子逸在随李益离开长安前曾经来过一次,也见过霍小玉一面,一幌年余,再次见到霍小玉却吓了一大跳。

  一年前的霍小玉已经在闹病,形容憔悴,还有着几分清丽,现在则是瘦得脫了人形了,大概只有薄薄的一点⾁包在脸上,使得眼睛更大,下巴更尖。

  大家都在等李益,却等到了方子逸,每个人都未免失望,而陪伴她的忠心侍儿-纱最为着急,脫口就问道:“方先生,我家爷呢,怎么还没回来?”

  碍于鲍十一娘在旁,方子逸觉得有些话不便启齿的,崔允明解意道:“表兄的事多,要作一番交待,且还有一点小⿇烦,听说贾大姊在此,觉得唯有贾大姊可以帮上忙,所以叫老方前来通知一声,同时也跟贾大姊商量一下。”

  贾仙儿笑笑道:“听说十郎⾝边有了个小红姑娘,是很了不起的剑客,布凉州飞剑取了节度使史仲义的首级,比我这老大姊更厉害了,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方子逸连忙拱手道:“夫人言重了,小红姑娘不过是略谙技击,怎可与夫人相比,这次…”

  崔允明忙道:“小玉,老方被我从咸阳拖了来,一口气赶了百余里路,连水都没喝一口,此刻是又渴又饿,你总得让他吃饱了才有精神说话。”

  霍小玉的精神是強撑起来的,大概是李益的归来使她振作了一些,这时候心中焦急,却没有失了礼貌,连忙道:“方先生,那真对不起,表弟,你也是的,明知道家里没什么准备,你该款待他在街上用个饭的。”

  崔允明苦笑道:“表兄现在是众所瞩目的风云人物。老方也是大忙人,我们是一路上骑马急行,老方在脸上蒙了块纱,避着人赶来的,要是进了酒楼,恐怕一顿饭没吃完,就把酒楼挤破了,你还是叫-纱随便弄点东西吧。”

  鲍十一娘很聪明,见他们开口不提正事,没作寒暄,就在废话上绕圈子,而崔允明又是很少说废话的人,因此一笑道:“-纱也急得要听公子的消息,那有心思弄东西,还是我去吧!”

  她一个人先进厨房去了,崔允明道:“-纱,你去帮帮忙,准备得丰富一点,把门户看紧,谁来也别搭理,尤其是找老方的,你也给回了。”

  方子逸笑道:“我不比君虞,大概不会有人找上我的,不过嫂夫人请到厨下关照十一娘一声,叫她别说我来过了,她的嘴不严,有些事实在不宜让她知道。”

  霍小玉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崔允明是处事很慎重的人,他叫-纱也避开,显然是知道-纱为人缺少机心,比鲍十一娘还要危险,才叫她避开,连忙道:“-纱,你也去吧,酒菜弄好了摆在前厅,你也别进来了!”-

  纱心中的确舍不得走开的,可是她对霍小玉的话永远是顺从的,再者也知道要自己避开的意思是怕十一娘从自己口中把话挖了去,忙答应着走了。

  于是方子逸才把李益与⾼晖夜谈,一早绕道径赴郑州的事说了,而且补充道:“君虞是由东宮派了骁骑护送秘行的,事实上他走得也正是时候,再晚一步恐怕就走不脫了,允明在场是亲眼看见的,兵部刘家叔侄两,想尽方法要逼君虞露面…”

  贾仙儿道:“这个我就不懂了,十郎又没有犯罪,⼲吗要躲着他们,再说,⾼晖是兵部的尚书,刘侍郎叔侄都是兵部堂员,是⾼晖的部属,⾼晖竟管不了?”

  方子逸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其中的內情曲折,话头也长了,我必须要详细地说明,你们才会明白。”

  他解释得很详细。一篇话足足说了两个时辰。

  那当然要包括他们在凉州河西使署的详细经过,以及李益一手运用情势,制定突厥与河西大局,进而控制在握,他是当事直接参与者,除了李益之外,他可以说是最清楚的一个人,可是他也无法说明白,李益究竟用甚么方法造成了河西的控制。

  但就是这些,已经使得听者忘倦入神了,贾仙儿尤为神动,大声地赞道:“了不起!了不起!的确了不起!十郎能以一介书生,无权无勇深入不⽑而抚四夷,这一番事功的确值得佩服。”

  霍小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奋兴‬的红⾊,黯淡而无神的眸子里有了光泽,轻叹一声道:

  “他建下这一番事功,怎么朝廷未加封赏,反而要治他的罪呢?”

  方子逸笑笑道:“嫂夫人有所不知,朝廷并没有要治君虞兄的罪,而是因为他杀了史仲义,引起了部份边镇节使的不安,联名上表要朝廷究治君虞兄…”

  贾仙儿道:“史仲义通敌有据,其罪当诛!”

  方子逸笑道:“夫人!史仲义勾通东莫尔事虽有之,却不能说是通敌,而是以夷制夷的手段。”

  “那十郎就不该杀他!”

  “不!君虞还是要杀他。因为⾼大人要将边镇节制之权归于朝廷,而史仲义的作法却是以养胡以自重,不受朝廷的牵制,君虞受⾼大人之恳托,务必须达成易戍之策,史仲义抓住自己的人不肯放,两相冲突~务必要有一方屈服,现在若虞使得河西的大权集中于朝廷,因以才引起其它人的猜疑与嫉恨,尤其是兵部侍郎刘学镛,他认为君虞破坏了他的密探体制,逼得君虞一定要交出来不可。”

  贾仙儿道:“难道十郎在河西又建下了另一体制?”

  方子逸道:“据我所知是没有,他只是运用纵横利害的关系,相互牵制而制衡。”

  “那就把这套方法交出来好了,何必得罪人呢?”

  方子逸道:“君虞并没有打算把河西抓在手中,原准备交给朝廷的,可是东宮太子千岁殿下以为不可,他希望做成‮央中‬统一的局面,消除边镇割据,自立为政的局势,而君虞的那套方法,大可以善加运用…”

  “那就该责成十郎,赋予重寄,让十郎放开手来整顿。”

  方子逸道:“殿下是有此意,惜乎尚非其时,因为朝廷积弊太深,大权操于一些人的手里,必须要慢慢收回,遽尔兴⾰,恐将引起大变,因此只有叫君虞不入长安,派员秘密护送他到郑州赴任!”

  贾仙儿仍是強项地道:“到了长安又如何?难道他们还敢杀掉君虞不成?”

  “那当然不敢,可是他们能请出朝命,叫君虞当面交出河西的控制权,如若河西入了他们的手,则…”

  贾仙儿‮头摇‬道:“算了!算了!我也不问了,越问越胡涂,而且方先生也说不清楚…”

  方子逸苦笑道:“夫人说的是,我是被君虞临时拖去帮忙治工的,实在所知无多,只是来解释君虞不回长安的原因。”

  贾仙儿笑道:“我们已经明白了,十郎的确有不能回长安的苦衷,并不是有心更遗弃我这个妹子的,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妹子,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霍小玉笑笑道:“大姊!我一直很放心,我知道十郎不是这样的人,是鲍姨不放心,一定要得到如何如何…”

  贾仙儿想想笑道:“是啊!我本来也是对十郎颇有信心,叫她在我耳边絮聒了两天,我也渐渐活动起来了,可见这个女人的话,还真有煽动的能力,女人毕竟是女人,对男人的认识与了解,还是男人深刻,我把这话转给⻩大哥时,他就说我多心病又犯,叫我少听那个女人的话,对朋友要有信心,看来还是他有见地。”

  霍小玉道:“啊!⻩大哥来过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深夜,他因为不便惊动,所以偷偷地-墙而入,谈了一阵话,有事又走了。”

  霍小玉道:“有什么事那么匆忙?不见见就走了?”

  贾仙儿笑道:“奶没见着他,他可见到奶了,因为奶睡得很熟,他认为奶难得一睡,不让我叫醒奶,玉妹,现在奶总算知道十郎的情形了,知道他并非负心负情,还是安心养病吧,我相信等一阵子他就会派人来接奶了。”

  霍小玉苦笑一下:“大姊!我说过了,我从没有不放心过,也从没有怀疑十郎过,我的病也不是由此而起,更不是由此而深,可以说跟他毫无关系。”

  贾仙儿道:“妹子!奶别嘴上硬!我听-纱说过,前一阵子奶已经好了,就在这一段时间內又加剧了,对了,就是那个鲍十一娘来了之后,奶的病就加剧了,才十来天,奶瘦成什么样子,还不是听了她的话,妹妹。这个女人的话实在是不能听,更不能留在家里…”

  霍小玉轻声叹道:“大姊!我承认是鲍姨来了之后,我的病情加重了,但不是为了她说十郎怎么样而起的,我知道她对十郎有偏见,认为十郎太狠心、太薄情,她跟十郎曾经很好过,后来说断就断了…”

  崔允明道:“那算什么,从前她隶名乐籍。明帜以鬻声⾊,表兄跟她可以逢场作戏。后来她收了帜,脫了籍,⾝为人妇,就应该谨守妇道…”

  霍小玉道:“允明,这是你们男人的看法,女人却不是这么想,她虽是在籍的时候跟十郎相识,情形你清楚,她并不是贪图十郎的钱,也没有赚过十郎的钱,他们在一起时,她的钱并不花得比十郎少。”

  崔允明道:“这个我知道,所以我们都很敬重她,拿她当朋友,可是她脫籍返作人妇,就该知所收敛,须知人言可畏,纠缠下去,对大家都不好。表哥不跟她再作亲密的来往也是对的,如果叫人抓住了这个题目告他一状,说他素行不检,‮引勾‬有夫之妇,那就什么都完了。”

  霍小玉道:“鲍姨是个怎么样的女人,长安城中谁不知道,这一状告到那儿也不会有人相信。”

  崔允明道:“表嫂!奶还是不明白,鲍十一娘在长安树帜二十多年,相识遍长安,谁都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可是她脫了籍,就应该守规矩。”

  方子逸道:“嫂夫人,允明的话很有理,刽子手在市曹决人,当着千万人之前,世刀砍下人头不犯法,因为那是法律赋予他的任务,但是他如果在狱中私‮杀自‬了一个人,即使被杀的那个人是一个待决的死囚,第二天就要绑赴市曹处决了,仍然是犯的杀人之罪,同样一件事,因时地之异,就有不同的后果。”

  贾仙儿笑了道:“方先生的这个比谕虽近苛刻,却十分妥切,鲍十一娘既然脫了籍,十郎就该疏远一点,以免落人口实,这正是十郎的可敬之处,说十郎薄情,未免太没道理,十郎对她难道不够仁至义尽的,她儿子的那份功名,还是靠着十郎的指点而得的…”

  把脸向了霍小玉道:“妹妹!奶说奶的病是由于听了她的话而有了变化,然后奶又说不相信她的话,这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呢?”

  霍小玉轻叹一声:“关于十郎会负情变心那一节,揭的确不信,我的病情变化,则是听了她带来的种种消息,尤其是早一些时,有关十郎在河西的种种事情,实在叫人替他担忧,尽管他的声名大,在朝的有力之士支持他的也不少,但究竟也只是个新进的‮员官‬,一个州县的主簿,一个部里暂时借调外员,居然擅杀边镇节帅,听来都难以令人相信!”

  方子逸叹道:“嫂夫人说的是,岂止奶长安听来不敢相信,我整天跟他在一起,也不敢相信,可是,君虞…唉,我真不知要怎么说才好,他不仅是奇才,行的也是奇迹,他不但那样做了,而且是早有了计划要那样做了,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在诛杀了史怀义的时候,像是已能控制全局,没有一个人指斥他做得不对,更没有一个人敢对那件事发半句议论的。

  我再说一件难以令人理解的事,跟君虞在一起,但见其人其威,看不见他的官,即使他穿的是六品的官服,也掩不住他那逼人的气势,在凉州时,多少人的官秩品衔都比他⾼,可是在他面前,无不毕恭毕敬,战战兢兢,唯恐有冒渎。”

  对这句话首先起反应的是贾仙儿,双掌一拍道:“可不是,方先生这一提,我也有那么一个感觉跟十郎相逢客中,我是慕于文才,但不知怎的,见了他之后,好象在隐约间,总有一种其人不可轻侮的感觉,虽然我有一⾝武功,但是在他面前,我始终觉得他是比我⾼出一筹的⾼手,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感觉,而且连我哥哥,外子⻩衫客都有着类似的感觉,我们一共是有两次共历生死相搏的紧要关头,一次是在运河上,为栖霞二圣所阻,另一次则是在汾阳王府,搏杀鱼朝恩,这两起敌人的⾝手都⾼出我们,而我们也明知十郎是个文人,要靠我们保护,但不知怎的,在我们的心里,反而因他而有了‮定安‬之感,似乎能从他那儿得到保障似的。”

  她歇了口气,神往地一笑:“而且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对栖霞二圣,靠着他箭殪了其中之一而定胜局,诛鱼朝恩,也得力于他的周密计划,不知道是怎么一个道理!”

  “胸有丈章气自华!”这是崔允明的结论。

  每个人都念着这一句诗,不自而然地点点头。

  对李益的形容,当然不是这一句诗所能包涵的,而且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同样的一个感受,对李益的形容,也不是能从诗句的表面而去探测的。

  那只是一种概念,一种象征,真正着重的是气自华三个字的境界,尤其是那个华字,尽得风流神韵。

  华,是一种形容,一种菗象的感受,但又是由具象而生的感受,华是美好的意思,但这种美好是巍然在上的一种庄严的美好。

  李益的意气之华,当然不仅是由于文章而生。

  可是这句诗却十分妥切地形容了李益,因为李益是个文人,胸中所有的也只是文章而已。

  最后,贾仙儿轻叹一声:“玉妹子,奶不必替十郎担心了,听了我们这些人对他的感受,奶自己相信也会有个同感,十郎做的事只有旁人看来认为冒险,其实他思虑周详,行事稳健,也懂得保护自己,他很少做没把握的事。”

  霍小玉凄苦地一叹道:“大姊!我知道十郎绝顶聪明,看事深远,行事有魄力…”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奶我都知道,他原来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们那次上姑苏去,就是把钱花光了,才想去赚一笔的。”

  “那也没有什么不对呀,将本而求利,而且他选择的眼光也真不错,做下去的就是稳赚的生意,我敬重他的就是这一点,他出⾝不过小康,却能不为金钱所役,钱在手上,他敢恣意挥霍,手头拮据时,他会动心思去赚,但是不动歪心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不会假道学,在醇酒美人中,他能毫无拘束地去放纵自己,但是不会沉酒其中,他胸中的感情很丰富,但是不会滥施,他对人不能说没有机心,但是他有分寸,也有道义,处任何事,他都很冷静而不冲动,这样的一个男人,奶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霍小玉望着这样一个奇女子她目中忽而流露出一种神奇的光采。不噤心中一动道:“大姊!奶似乎…”

  贾仙儿的脸居然红了一红,但是她很坦然地道:“不错,我很欣赏他,如果我不是认识⻩大哥在先,我会爱上他的,如果我不是比他大上个十几岁,即使我认识⻩大哥,我仍然会想到要嫁给他。”

  霍小玉万没想到这个奇女子心中对李益蔵着这样一份感情,而且有这么大的勇气,当着崔允明与方子逸的面也敢说出来。贾仙儿却大方地一笑道:“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既不是什么羞聇,也不是什么罪恶…”

  霍小玉尊敬地道:“当然不是,大姊!我认为奶是个很勇敢的女人。”

  贾仙儿吁了口气道:“我知道奶担心的是什么,奶是怕他少年得志,锋芒太露,易招人忌!”

  霍小玉摇‮头摇‬道:“那倒不是,人总是会受到别人猜忌和排挤的,像允明这样,与世无争的人,也照样会有人想陷害他一下,十郎那样引人注目,这是绝对免不了的,我只担心他得意太顺利,总有一天…”

  贾仙儿笑道:“总有一天会失败的,是不是?”

  霍小玉点点头道:“是!到那个时候,他就会一蹶不振,因为他爬得太⾼,摔下来也会很重。”

  贾仙儿‮头摇‬笑道:“不可能。”

  霍小玉不噤奇怪地道:“大姊奶说什么不可能?”

  贾仙儿道:“奶担虑的事情不可能。”

  霍小王感到很迷惑,而且还没有听懂贾仙儿的话,顿了一顿才问道:“贾大姊!奶说他是不会失败,还是说他跌下去后,不会气馁,很快又会爬起来?”

  贾仙儿想了一下才道:“两者都有一点,他不会失败,因为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凡事都留下了退步,考虑得很周到,所以他很少会失败,就像他在凉州表现的那样,看上去似乎在冒险,其实却不然,他在事前已作好了种种安排,然后才静待时机的到来,按部就班,每种可能几乎部全在他的控制之下,所以他不会失败!”

  “那是他的运气好!”“不!小玉!这绝不是运气!事实上他的运气并不好,遇到的事都是棘手的难题,⾼晖有朝廷为靠山,都没法子把河西的节度使区控制在手,他却能凭个人的智能,利用当地的情势环境,终而掌握全局,这不是运气了,完全是靠他的真才实学,所以很少会失败。”

  “万一他遇上了一个比他更強的对手呢?”

  贾仙儿笑道:“这种人已经不太多,就算真遇上了,他也会很聪明地,不去跟他硬斗。”

  “大姊!说这话奶就不了解十郎了,他的心里对谁都不会低头的。”

  贾仙儿笑道:“我一点都没说错,他是不肯向谁低头的,从古到今,他目无余子,没有一个人能使他佩服,他狂、他傲,但是他有一项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他不肯承认有人能強过他,因为他是从很多地方来比较的,他只是以己之能与人之不能来比,他不会抹煞别人的长处,他也知道别人所能是他所不能的,因此很聪明地绝不在这一方面去跟人碰…”

  崔允明说道:“贾大姊这话很对!十郎是傲而不狂,他批评所有的古人,但是并不抹煞别人的优点,他自负诗才,却从来没有说自己是天下无伦,本朝文章自天宝之后,唯有李杜。李白以气胜,杜甫以工稳,这是两种境界,宗李者诽杜,宗杜者谤李,十郎却很公平,他非议两家,说那两人都不如他,却使宗尚两派的人都很服气,居然都承认了。”

  霍小玉道:“哦!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过?”

  方子逸笑道:“这倒不假,那是一次诗人文会上,两派的以李杜为宗,相互对谤不休,君虞兄独排众议说两人的诗都不如他,李诗不如他工,杜诗不如他的气奇…”

  霍小玉笑了道:“这是最含混的说法,诗若求工则气平,求奇则句阴,本是难以兼及的。”

  崔允明笑道:“他是为了息争,杜诗之工与李诗之奇,为后世所难及,想通了一点,根本就没有可争的。”

  贾仙儿道:“这就是十郎的稳健处,他避人之长而攻人之短,所以失败的可能不太大,此其一,再者,他初到长安时,由于锋芒太露,碰了很多钉子,现在已经学乖了,做事也绝不站在明显当眼之处,就以河西而言,他可以左右大局,但他绝不将河西抓在手里,所以,他在这方面就没有什么敌人了。”

  方子逸忙道:“贾女侠,这不尽然,君虞的敌人就是来自这方面,那个兵部侍郎刘学镛,处心积虑,要把君虞哄进长安,君虞也是为了躲他…”

  贾仙儿一笑道:“方先生,刘学镛虽然掌管着朝廷的密探,但是并没有多大的权力,君虞根本不必要怕他的。”

  “可是连⾼晖也劝君虞躲一躲。”

  贾仙儿笑道:“这不是躲他,是躲那些站在他背后的人,也就是指那些掌军经略各地边镇的节度使,他们才是真正畏忌十郎的人,也是足以威胁朝廷的力量,朝廷对他们的请求不能不理,又不能接受他们的要求,究查十郎在河西的种种,只有叫十郎立刻赴任了。”

  方子逸道:“夫人怎么知道的呢?”

  贾仙儿笑道:“你别忘了,我前几天才由宮中出来,跟官家万岁爷谈过很多话,这也是其中一部份。”

  “啊!那么是朝廷要君虞躲开的了?”

  贾仙儿道:“大概是吧,前几天官家还在对我诉苦,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向我求计,可是我没理他,官家才有退而求其次,行了这一步。”

  方子逸道:“圣上原先要求女侠的是什么?”

  贾仙儿笑道:“我跟外子游侠天下,访问贪官污吏的劣迹,径予惩诚,万岁给了我们一柄金剑,可以先斩后奏,他除了杀人之外,还能要求些什么?”

  霍小玉惊道:“朝廷要大姊杀谁?”

  贾仙儿道:“没有明指,总不外乎那些人而已,官家以为我们跟十郎的交情莫逆,一定会对这件事很热心而去对付那些人了。”

  方子逸道:“女侠如果肯帮忙给予援手,对君虞是很好的,至少他就不必躲着谁了。”

  贾仙儿笑道:“我不是不帮忙,不过这不是办法,因为会武功的不止愚夫妇两人,那些掌兵权的节的手下都有一些技击名家,我如果答应朝廷,杀了其中一两个,别人不会想到这是朝廷的意思,而认为我们与十郎私交甚笃,纯是为十郎翦除了那些敌对者,他们表面上也许会装作被吓住,不敢再找十郎的⿇烦了,私底下则为了自保。也可能遣派杀手去对付十郎的,那反而给十郎增加危险。”

  崔允明道:“大姐顾虑的是,此事绝不可行。”

  “我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那会这么容易叫官家给骗了,所以我一口拒绝了,我明白对皇帝说无以为力,我们接受了金剑,只是为了那与我的行侠本份相近,但是我不会代谁去当刺客,除非我确知他们有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或者是他们陷害了十郎之后,那时候我会给十郎报仇,大杀一通,但现在我却不会为了这个而杀人。”

  霍小玉怔然片刻道:“大姊,奶到过宮中几次,也跟圣上作了一番详细的谈话,请你明白的告诉我,圣上对十郎这个人的看法如何?”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说他聪明绝顶,才堪重寄,允文能武,是国之栋梁,有容人之量,唯有一点缺憾是无屈于人之度。”

  霍小玉惊道:“皇帝作这样的批评,是很危险的事。”

  方子逸与崔允明也有着同感,双双忧郁地看着贾仙儿。

  “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开始就保证过,十郎这一生可以平平安安的过去,没有大难大灾,富贵寿考可期。”

  崔允明道:“皇帝如果说一句无屈于人之器度,就是隐指有不臣之心的意思。”

  贾仙儿笑笑道:“皇帝这个意思,所以刚开始,我听了也吓了一跳,正准备要替他分解,可是皇帝接下去就说了──稍有才华的人,都是不甘屈居人下的,只有庸材没有野心,故太平盛世,当用庸材,而离乱不安之时,则必须要重用能使。”

  方子逸道:“这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有能力的人多半不安份,功⾼权重,则足以震主,君虞很聪明,一直就避忌着这一点,否则他说一句要直接长河西,坐镇帅府,以当时的情势而言。别人也就只有认了。”

  贾仙儿道:“不错!皇帝跟我谈过,当捷报初传的时候皇帝曾过召经廷前大臣,商谈这个问题,太子就保荐十郎坐长河西,但反对最力的是他的丈人卢中书,因以作罢,事实上卢中书有职无权,他反对并不能产生多少力量,据说是⾼晖曾经派人密商十郎,是他自己拒绝了。”

  方子逸道:“这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君虞也一定会拒绝的,他力保河西副帅王慕和时,王将军十分谦虚,一再请他自任艰巨,也被他拒绝了。别人不明其由,我是最清楚的,他手中没有一个亲兵,真要坐上那个位置,势必将招天下人之忌,处境比史仲义更险更苦,何况他的志向也不在一城一地,退而居于后,留下精神气力,运用河西的实力,他还可以旁及他处,如果居于河西,整天提心吊胆求自保不遑,何暇他顾呢?”

  崔允明听得神往道:“⾼明,⾼明,表兄在长安时。虽觉其才气纵横,不可一世,但是也没想到他有着这一肚子经天纬地的治国之才!”

  霍小玉道:“这个我早就有感觉到他不是池中物了,像我们⺟女当初受凌于霍王府,托十一姨觅一枝之依时,只是想找个归宿,远离此事非之地,事实上就是这个也很难,因为我大⺟霍老王妃对我娘衔恨至深,绝不容我们过安稳曰子的。可是十郎来了,他那时还只是及榜待选之⾝,居然敢跟王府来人当面交涉,严词苛责,硬庒住了我大⺟的气焰,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不甘雌伏,迟早都能脫颖而出的,只是不知道他发迹得这么快。”

  贾仙儿笑道:“并不快,他现在也不过是郑州的五品主簿而已,离登台拜阁,出将入相还差得很远哩。”

  霍小玉道:“那只是个暂时的情形…”

  “不!要有一段时间,皇帝跟我说了,十郎才堪重用,只可惜年纪太轻,少年得志,最易树敌,所以只能赋予重权,不能赋予⾼位,位⾼而权重,即使皇帝视之为心腹手足,恐怕也难以保存他,因为皇帝不能为他而与天下人为敌,像当年的鱼朝恩就是一例子,鱼监初掌兵权时,并没有什么野心,一直到他伏诛时,他也没有代取天子而有天下之意。”

  方子逸笑道:“这个是必然的,鱼朝恩苦在出⾝,将相无种,汉祖斩白蛇起义,晋末有三十六路烟尘,各自割据称王,无不起自民间,但从没有一个寺人太监可以称尊的,所以鱼朝恩能跋扈到后来挟天子以令天下,也是靠着他的这个⾝份,因为谁都不去防备他…”

  崔允明道:“对!对!鱼朝恩若非⾝为寺人,也做不到以后大权独揽的局面,在他初起时,比他掌握兵权的人多的是,以汾阳王郭老千岁为例吧,讨伐安史之乱时,已是权重天下了,而后征回纥,讨突厥,北伐匈奴,不止一次他重领兵权,班师立即解甲,就是怕他的权太重了。”

  贾仙儿点头道:“你们的看法跟皇帝自然不同,但皇帝的说法也颇有道理。”

  方子逸忙道:“圣上是怎么样说的?”

  “皇帝说鱼朝恩本来没有那么跋扈,对皇帝忠心有余,敬意不足,那是因为他立过功,救皇帝于生死危难之中,所以一直以为有大恩于皇帝,态度上就不免桀傲了一点,此其一。

  他⾝为內监,与皇帝起居出入相共,处得太亲密了,敬意也不免稍减一点,这是很自然的,盖君子不重则不威,有些勇将猛帅,在沙场上威风凛凛,杀气腾天,只要一瞪眼,其部属无不战战兢兢,威使然也。但回到家中时,一个宠嬖的姬妾可狎之,近使然之,就因为早年君臣之间的关系太近了,皇帝在鱼朝恩面前,摆不出什么架子,久而久之,天成尽失,才变成那个样子。”

  崔允明不以为然地道:“可是到了后来,鱼朝恩霸持朝政,对文武百官,以其好恶而生杀由之,这就太过份了。”

  贾仙儿道:“我提出反诘过,皇帝说,那不能全怪鱼朝恩,有些人是嫉他揽权,想把他推下去,所以他才要反击,有些人是被他抓住了劣迹才把柄而治罪解权,下狱究办,有些则是他故意为之,考验对方的气节,比如说他曾经令內阁学士多人跪朝三曰,这对那些人是个侮辱,而且是绝大的侮辱,他看看谁敢有不接受的,所以一开始,他口中说得很凶,而且还把几个不屈服的立下狱中,但过了一两天后,立刻就放了出来,而且擢拔升赏,以后对那些人格外恭敬,反倒是一开始就十分顺从的人,他不十分重视,仍是设法渐渐汰除了。鱼朝恩虽然狂虐,但是他重视人才,奖励气节风骨,很多正直忠良之士,只要不过份给他难堪的,他也都容忍尊敬。”

  崔允明道:“看来圣上对鱼朝恩似乎很怀念,那皇帝为什么非剪除他不可呢?”

  贾仙儿笑笑道:“因为他已经权倾天下,而他又不是天子,朝中一批忠良之士,始终在极力反对他,而且皇帝对朝政渐渐连问的权力都没有了,鱼朝恩曰近于独夫,再由他这样子下去,鱼朝恩故不容于天下,唐室的天下也将不保了,治理天下,当从天下着眼,不能全以个人的好恶为取舍,因此看来这位皇帝并不胡涂。”

  霍小玉关切的不是这些,她切问道:“说了半天大姊没有说出主上对十郎究竟是怎么个看法?”

  贾仙儿笑道:“皇帝实在识赏他的才华,但也很了解他的行事作风,过于求功利而漠视乎人情。有了两句最中肯的话,就是欲存君臣始终,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其才的时候,赋予重权,但不俾以⾼位,酬其劳时,给予⾼官厚禄,却不能再掌权,这样子他才能平平安安的度其一生。否则的话,他的敌人将太多也太強,強得连皇帝都保护不了他。”

  贾仙儿又轻轻一叹:“皇帝跟我解释得很坦白,也很诚恳,所以我们不必为十郎担心,朝廷会尽力保存他,但是最好有个人去告诉他一声,皇帝对他的看法,叫他自己收敛一点,全君臣始终,这已经是很危险的警告了。”

  方子逸点点头道:“不错!的确是很危险了,允明你跑一趟最好,这番话不能入于他人之耳,也不能转自他人之口,而文字又难以表达…”

  崔允明道:“我在衙门里有公务,菗不开⾝子,子逸,你交接已经办好了,正好有空…”

  “允明,我的事情正忙着呢,君虞交代下来的事都是要在长安打点的,别说我走不开,走得开我也不能去。君虞说过了,要我尽快的建起跟河西联系的地方来,却又要不跟他有直接的连系。”

  几个人一时默然。他们发现皇帝对李益的看法十分正确,尤其是所抱的态度与所采的手段。更十分妥切。李益不是一个容易満足的人,权利的愿望就是难以満足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得不到的人,拚命地设法攫取,有一小部份的人,则努力争取更多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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