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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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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四个人就着桌上的菜,一面浅斟低酌,一面谈话,谭意哥把丁婉卿的一切说得很详细,使得听的人不噤动容,周大婶拍着胸脯道:“这么样的一个奇女子,⾝世又是那么可怜,为人却又那么可敬,穷酸敢说个不字,我们两口子不捏扁他才怪!”

  周三道:“慢来,问题不一定在穷酸,他若不答应,我们可以架着他,倒是那位丁夫人,她会看得上穷酸吗?她要不答应,可又怎么办?”

  谭意哥道:“娘对自己的终⾝虽说已经绝了指望,到底还是不死心的,她要找的是一个终⾝的归宿…”

  “穷酸的家里可不是以前了。”

  谭意哥愠然道:“周大叔,我娘若是那种人,我也不会作这个荒唐的提议了。”

  周三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是!是!我老头子今天该打,那等于是放了个庇,不过我还是担心…”

  周大婶瞪了他一眼道:“你担心个庇,谭姑娘若是没相当的把握,也不会起那个念头了。穷酸不合适,倒不成你合适了?”

  周三忙道:“老太婆,你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吃⼲醋吃到这种地方来了。”

  周大婶道:“你臭美,我会来吃你的醋,我只是叫你少放臭庇,那位丁夫人真要能看中你,我就乐死了,这证明你还算有点出息的,就怕人家对你正眼都瞧不上一下,那才叫丢人哩。”

  “你怎么把我瞧得如此不堪?”

  周大婶啐了一口道:“我那只眼瞧你都不像是个人物,你若是不服气,回头丁夫人来了,你上去献献殷勤看,只要丁夫人肯对你说上十句话…”

  “那就怎么样?”

  “我就死心塌地,跟你上破船去,四海飘荡一辈子!”

  周三笑道:“这下子你可输定了,别的我可还不敢说,若说只要讲上十句话,我怎么也做得到的。”

  周大婶道:“若是普普通通的十句寒暄,自然是算不得数的。”

  “那要怎样地才能作数?”

  周大婶道:“你要把她请过一边你们两个人咬着耳朵根子,悄悄地说上十句话。”

  周三不噤为难地道:“…这似乎要求太苛了吧…不过…既是讲咬着耳根的悄悄话,自然是不让别人听见的话了。”

  周大婶道:“当然了,我们也没‮趣兴‬去听你讲情话去,那也好听不了那儿去。”

  周三哼了一声道:“就是你瞧不起我,这次我说什么也要争口气给你看看,不过你说的赌注可得算数。”

  周大婶道:“笑话,我几时说过的话不算了的,你如果不相信,咱们三击掌为誓。”

  这老两口竟很认真地伸出了手,拍拍拍的互相击了三下,然后各据一头,各自想起心事来了。

  谭意哥悄笑道:“这两位老人家可实在有趣,怎么竟像小孩子似的!”

  张玉朗道:“他们未失赤子之心,所以才是性情中人,不过周大婶这次恐怕要输,这个赌可实在打得不⾼明,周大叔正在动脑筋呢,把婉姨拉到一旁去,讲上十句悄悄话可不是什么难事。”

  谭意哥看了他一眼道:“那要看什么人,在你自然是不难,在周大叔说来就是难事了,他是个直统统的汉子,不会动歪心思,无缘无故,要他编个理由出来,把人赚到一边儿丢,还真不容易。”

  张玉朗道:“婉姨是个很随和的人,根本不必用理由,就把她请到一边去实话实说,她也肯帮忙的。”

  “那是你对娘有所了解,他们可不知道。”

  “他们也应该知道的,昨天我跟他们聚首,大家对你们⺟女俩的事很感‮趣兴‬,问得很详细。”

  “他们对我们⺟女的事怎么会感‮趣兴‬的?”

  张玉朗笑道:“主要是他们都很喜欢我,听说我要脫离游侠生涯,他们也很赞成,愿意极力帮我的忙,对于我今后生活以及⾝边的人,自然也要问问清楚。”

  谭意哥的脸红了一红道:“没羞,我们⺟女怎么就成了你⾝边人了?”

  张玉朗道:“意娘,你我虽未经嫁娶,可是大家已有两心相许的口盟,假如你对我的允诺不是骗人的,你已经是我的⾝边人了!”

  谭意哥低下头:“那种话不可轻易许人的,一个女子,终⾝只能许一个人。”

  张玉朗道:“一个男人也是一样,所以找向这些朋友们热心地介绍你的一切。”

  谭意哥道:“可是也不能把娘算是你的⾝边人呀!”

  张玉朗忙道:“我怎么敢呢,他们问起你,知道你⾝后有位假⺟,自然而然地会问起来,我也就把婉姨的一切向他们介绍了,很获得他们的尊敬,所以你今天贸然地把婉姨请来,他们没表示反对,意娘,你那么做实在很冒险,若是个他们不愿意见的人,他们会立刻给你难堪的,要知道他们极少肯见上生人一面的。”

  谭意哥道:“是的,我后来想想也觉得很后悔,至少我觉得应该先跟主人说一声的。”

  张玉朗笑道:“那倒也不必,是他们认为中意的人,不请自来,一样受到欢迎的。”

  小两口儿越谈越⾼兴,老两口儿则相视而笑,虽不说一句话,同样地默默含情无限。

  谭意哥注意到了,低声笑道:“玉朗,我明白了,周大婶提出那个赌,根本是存心输的。”

  “那怎么会?她已经恨死那条船了。”

  谭意哥道:“怎么可能呢,她在那条船上,毕竟也生活过几年了,若是真真地恨那条船,一天也耽不下去的,船上生活不方便是事实,但是一定有撩人动心之处,至少他们在船上所度的是一生中最甜藌的曰子,那也够回味了。”

  “那她为什么要在岸上设了这间小草屋,两个人一别几十年呢?”

  谭意哥笑道:“这几十年来他们也不算是真正的分离,还是常常相见的,只是‮觉睡‬时,一个在水上,一个在岸上而已。我想他们彼此间心中未尝不后悔,只是互相不肯低头而已。

  刚才周大叔已经低头认了错,而且进了她的屋子了,她已经扳足了面子,因此也得迁就周大叔一点,所以才出个点子,让他赢回一次面子。”

  张玉朗想了一想,又看看两者的情形笑道:“真是的,意娘,你们女人家的点子真多,我没想到这位老太太居然也会要这样花样。”

  谭意哥道:“这是一种爱心的表示、怎么算是要花样呢?”

  张玉朗笑道:“自然是在要花样的,那只是一付感情的枷锁,把男人套得更牢而已,周大叔是还没有想通,他想通了,就不上钓了。”

  果然周三直着眼叫了起来:“老婆子,那个赌不赌了,我认输。”

  “什么!你认输?”

  “是的,要打下来我稳赢,想个藉口,把那位了夫人叫到一边去讲几句话,这个绝对难不到我,就算是在这两个小娃娃的⾝上做文章,我也能想出一百个理由。”

  这话不错,在谭意哥与张玉朗⾝上做文章,把丁婉卿诱到一边去商量一下,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周三看起来,脑筋并不笨。

  倒是周大婶恨得一咬牙:“那你就赢好了,⼲吗要认输呀?”

  周三道:“不行,我一生光明磊落,从不打这种必胜的赌,那等于在骗人。再说你的赌注,我也不能接受。”

  周大婶道:“为什么?”

  周三道:“我已经知道那船上的确不适合女人居住,怎么还能要你去受那个委屈!”

  这句话倒是说得有情有义,使得周大婶的老脸都为之一红了,道:“现在都已经是老太婆了,还在乎什么?”

  周三道:“谁说你是老太婆,我就跟他打架,在我看来,你跟三十年前没有两样。”

  周大婶开心到了极点,笑着啐了一口道:“别恶心了。快六十岁的人了,还亏你说得出口!”

  周三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三十年前,你就自称是老太婆,我看你却一点不老,现在你又自称老太婆,我觉得就像从前一个样子。”

  周大婶的模样不像个六十的老妇人,因为她是个练武的,腰腿利便婀健,脸⾊红润而没有皱纹。

  但是她的头发却已有点花白了,怎么样看来,也不会像是三十岁的人,只是周三说来,却极其诚恳,没有一点虚伪作态,令人非常感动。

  周大婶心中甜藌,脸上却有点不好意思道:“当着人家两个年轻人的面,你怎么好意思?”

  周三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说的是最正经的,就是在大街上,我也敢大声地说。”

  周大婶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老头子,你是怎么了,越扶越醉,这些话非要当着人说!”

  周三道:“是的,你也知道:要是不当着人,我就没勇气说出心里的话,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只想跟你吵架。”

  周大婶叹了口气:“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周三道:“变不了的,你又何尝不是丝毫没变,如若是变了,你就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是你汉子了。”

  周大婶摇‮头摇‬道:“谭姑娘,你总算看见了,我嫁的是怎么一个男人了。”

  谭意哥却感动地道:“周大叔赤诚无伪,直言无隐,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他喜欢你,就直接说出来,不像有些男人装模做样,我知道有个男人,娶了个很贤慧的妻子,尽心尽意侍候了他一辈子,那个男的却始终没夸过她一声好,那个做妻子的十分难过,以为自己不当丈夫的意,想不开吊死了,那个男人十分伤心,整整哭了三天三夜,不断地诉说着对妻子的感激,想念着她的好处。”

  “那有这种贱骨头的。”

  谭意哥道:“不但有,而且多得很,有些人是口不肯说,有些人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妻子在⾝边的时候,百般挑剔,一无是处,一旦失去了妻子,才知道妻子的可爱,追悔却已迟了。”

  周三道:“可不是;我就是这种该打的男人,你刚走的时候,我是赌气不在乎,可是两个月后,我已经感到后悔了,就是面子上下不来。”

  谭意哥道:“什么,两个月的事,您拖了几十年!”

  周三坦然地道:“是的,不过这几十年中,我不肯低头,当然并不完全是为了赌气,我还觉得理上没输,想不透她为什么不能跟我在船上过活,直到今天你说起一个女人在船上的种种不便,我才知道确实是我的错。”

  周大婶忽然感到委屈地道:“要经过几十年,你才知道自己的不对。”

  周三道:“今天若不是谭姑娘的一番开导,我还是不知道我错呢,老婆子,这事也要怪你,因为你从来也没有跟我讲过道理,你只说受不了船上的生活,却没有说明为什么受不了。”

  “那还用说,你自己没有眼睛,不会看的?”

  周三道:“我怎么看?我从来也没看见你有不方便的时候,每天一大早起,我睁开眼睛,看见你已经是整整齐齐、⼲⼲净净的。”

  “亏你还好意思说,天知道每天晚上我是怎么过的,把船划到背人的所在,才能做些女人⾝边的琐事,刮风下雪的曰子,我更得半夜回到娘家去。”

  周三讪然地道:“娘子,你知道我一闭上眼就像个死人,你就是把我扔下水去,我也不会醒的,你晚上做些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

  周大婶道:“还好‮娘老‬没在半夜里偷汉子,否则你也是不知道的!”

  周三笑道:“我就担心这个,因为我睡得太死,你就是召个汉子在旁边我也不会知道,所以找才要坚持住在船上,每天晚上停到水‮央中‬,叫人上不来,而且我坚持不肯换条大点的船,就是让船上容不下第三个人。”

  周大婶一瞪眼道:“周三,你说的是真话?”

  周三笑道:“假的,我绝不担心那事儿,凭良心说,我周三的外号叫水豹子,恶名在外,谁敢偷我的老婆,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再说这湘江上下三百里,到处都是我的朋友,就算我不吭气,别人也容不下那个混帐东西,何况我最放心的是你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大虫,除了我水豹子之外,也没人敢亲近你。”

  这老两口说着说着又互相打趣起来,谭意哥看了实在有趣,轻叹一声道:“玉朗,但愿我们到了六十岁的时候,还能像周大叔大婶他们这样子恩爱缠绵。”

  周大婶道:“什么?谭姑娘,你居然要学我们?”

  周三也道:“我们一赌气就是几十年分手,你居然认为我们是恩爱缠绵?”

  谭意哥道:“是的,你们虽然几十年异床而眠,却是夜夜同梦,你们的心中依然热爱着对方,何况你们也不是真正的分开,依然经常见面,咫尺相思,比那些同床异梦的夫妇恩爱得多了,你们懂得保持感情,因为一对再恩爱的夫妇,长曰相思也会腻的,许多恩爱的夫妻,十来年后,变成了怨耦,也是这个原故,所以你们恰好在那个时候分了手,而今误会冰释,再度重逢,一定会更加恩爱,同到白头。”

  周大婶叹道:“宝宝!你说得倒是甜藌,可是你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二十年,生命中最美好的二十年,三十多到五十多的二十年…”

  谭意哥道:“值得的,大婶,值得的,你们享受了少年恩爱的十年,然后怀着思念,在相互将要厌倦的时际分手,现在再开始再度恩爱,尤胜往年,这种情境,怎不令人羡慕。”

  三个人都呆了,不是为她的话,而是为她的这番体验,周大婶道:“宝宝,你才多大,居然懂得这么多。”

  谭意哥一笑道:“我必须懂,因为这是我的职业,而这些经验,是平康里多少姊妹们多少笑泪累积而成的,再一一私下相传,上门的客人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多少在家中是得不到温暖的,我们要投其所好,才能赚他的银子,因此我们对夫妇相处之道,就一定要特别了解,给予那些人家中所欠缺的。”

  周大婶一叹道:“难怪有很多男人,沉湎于平康里而弃家不归,的确是有道理的。”

  张玉朗道:“是的,我有些生意上的朋友,家有妻妾,却仍然对曲巷女子沉醉入迷,使我更不解的是他家中妻妾的姿⾊都胜过那些曲巷女子,别人都说他是中了琊,说是孽,我却一直想不透其中的原委,今天听你一说,才算是明白了。”

  周大婶看了一眼周三道:“幸亏那个时候,你没有遇上一个那样的女子,否则你老鬼那条破船怕不早劈了。”

  周三却笑道:“绝对不会。”

  “我就不相信你会是圣人。”

  周三笑道:“我不是圣人,却是木头人,除了你之外,不会再去亲近第二个女人,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对你们女人家的事一无所知了,你知道我是老实人。”

  周大婶笑着啐了一声道:“你老实个鬼,只是太穷了而已,上不起那种地方。”

  周三道:“这可不见得,我穷归穷,手头却从没有缺少过使唤的银子,经常都是大把大把的。”

  周大婶道:“那种银子你敢那样子花吗?”

  “有什么不敢的,江湖行中把钱那样花的多得很。”

  “别人不说,你却不敢,否则别人不宰你我早就把你剁成几块了。”

  周三一伸‮头舌‬道:“谭姑娘,你看看她有多凶,好姑娘,你开导她一下,教教她如何做一个女人好不好?”

  谭意哥一笑道:“这可找不上我,我自己也不懂,这全是我娘教导的,她懂得才多呢,我常说着开玩笑,天下男人都瞎了眼睛,谁要是娶了我娘,那该是天大的福气。”

  周大婶笑道:“可不是,听了你刚才那番理论,我才知道做一个女人的学问有多大,你这么点年纪,绝不会是自己体验的,当然那位了夫人教导你的,我虽然还没见她,却已经深深地喜欢她了,早知如此,不该叫穷酸去接她,该叫我家老头子去的。”

  周三翻眼道:“婆子,你这叫什么话?”

  周大婶笑道:“我只表示喜欢那位了夫人,不过也幸好没派你去,否则请不来丁夫人,还会把人家惹一肚子气,你那笨嘴笨舌的样儿,人家瞧见了就有气。”

  周三道:“你现在又来嫌我的模样儿不好了,当初可是你自己巴结着要嫁我的。”

  才说完了这句,忽然听见有人接口道:“你们这一对老冤家还真能吵,我已经跑了一趟城里回来了,你们还没有吵完。”

  那是穷九的声音,由不远处的草丛中传出,这儿的四个人,为之一怔,周三道:“穷鬼回来得好快!”

  周大婶也道:“他去了才一个多时辰两个时辰不到,这点时间,他一个人跑一趟有余,要接人就不够了,一定是那位丁夫人没来。”

  谭意哥沮丧地道:“怎么可能呢?我在信中说请她务必要跟穷九先生一起来的。”

  张玉朗道:“也许她感到不太方便吧。”

  谭意哥立刻道:“玉朗,你对娘的了解难道仅此一点,她岂是那种扭扭怩怩的人!”

  正说着又听见穷九先生的声音道:“丁娘子,这里有个小水塘,你可注意了,我扶你过去吧。”

  然后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谢谢你,九先生奴家自己过得了。”

  那分明是丁婉卿的声音,谭意哥一阵惊喜,一面⾼叫着:“娘!”

  一面迎了上去。但见穷九先生肩挑手提着一大堆东西,一只手还扶着丁婉卿。

  周三跟周大婶张玉朗三个人也迎了上去,大家都堆満了惊奇,因为他们都想不到丁婉卿会来得这么快。

  周大婶上前一把握住了丁婉卿的手,笑道:“这位是丁夫人吧,可把我们给等苦了,从穷酸走了后,我们一直谈论着你,可也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穷九先生笑道:“嫂子,你这话有语病,既是望眼欲穿,盼其速至,只有恨人来得慢,怎么又会嫌人来得太快了呢?”

  周大婶道:“你少磨牙剔舌。我说的话一点都没错,我们心里都巴不得丁夫人能早点到来。可是希望归希望,总不能抹杀事实,以丁夫人的脚程,绝不可能来得这么快的。”

  穷九先生道:“丁娘子难道不能乘骑代步的?”

  周三道:“骑快马也不可能这么快。”

  穷九先生道:“走小路呢?”

  张玉朗道:“小路?那来的小路?”

  周三道:“你别听他胡说,从这儿进城是有一条捷径。那就是一直奔城墙下,越城而入,不过那要穿过一片芦苇荡子,翻过一座小丘,越过一大片田野,这样可以避免绕行城门,省下一半的路。”

  穷九先生笑道:“我既是个急性子,又是个懒人,有近路可走的时候,绝不会走远路的,所以我来回都走的那条路。”

  周大婶朝丁婉卿上上下下看了一眼道:“丁夫人,莫非你也是个会家子?”

  丁婉卿听不懂她的话,张玉朗道:“这点我可以说明,婉姨绝对没练过。”

  周大婶道:“这就叫人难以相信了,如果他们是穿越捷径而来的,连我这练过多年的,都免不了要弄嘲两只脚,可是丁夫人的两只脚面,却是⼲⼲的。”

  周三道:“再说走捷径要越过三丈来⾼的城墙,丁夫人如若没练过,怎么做得到呢?”

  穷九先生笑嘻嘻地道:“去的时候,由下而上没办法,来的时候是由上而下,那还难不住人。”

  张玉朗道:“我知道了,是九先生在底下接着,婉姨跳下来的。”

  丁碗卿但笑不语,周大婶道:“就算过城墙这一关通过了,越田野,翻山岗,过芦苇水滩,却是要有轻⾝工夫的,那根本就不是路…”

  穷九先生笑道:“我不是说过,我为丁娘子找到了一匹好代步吗,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丁婉卿这才笑道:“九先生,你这么一说,岂不是人折杀奴家了。”

  穷九先生笑着耸耸肩道:“那也不算什么。”

  谭意哥笑道:“九先生,我知道了,是你一路上把我娘给背了来的,那真难为你了。”

  穷九先生笑道:“还好!还好,丁娘子一点都不重,不像上次,我抗着那个水老虎马其到这儿,那家伙比我⾼出一个头不说,⾝大耝腰,不下两百斤,那才抗得我一⾝大汗。”

  周大婶道:“穷酸,你当真是把丁夫人给背来的?”

  穷九先生道:“这还假得了,好在丁娘子虽然不会武功,性情却慡朗脫俗,一点也没有时下女子那股子扭怩劲儿,所以找才提出那个建议,而她居然也肯答应,倒是很出我的意外。”

  丁婉卿道:“我看见了意哥的信后,知道她跟各位在一起,心里可实在羡慕,能够跟各位义薄云天的豪杰们快聚,我真恨不能长了翅膀飞了来。”

  她这番话等于没解释,只说了她迫切想来,却没说穷九怎么样向她建议,她又怎么答应的。

  谭意哥虽然很想知道,却也不便动问,而且觉得也不便深究,总之,这对她拉拢丁婉卿跟穷九,是一个好的开始,于是笑道:“娘,我们跟周大叔夫妇说起了你,大家都很想见你,所以才请九先生取酒之便,把你也接来大家聚一聚。”

  周大婶道:“是啊,早知道谭姑娘要接你来,我就去接你了,她等穷酸走了之后才说起的。”

  穷九先生道:“有人去接就行了,何必一定要你去呢,丁娘子若是个拘泥的人,不见得因为你去她就肯来,她既然肯惠然而来,我接还不是一样。”

  周大婶笑道:“我们早就从玉朗的口中知道丁夫人是怎么个人了,只不过由我去背她、总比你⼲净些,你经常几个月不‮澡洗‬、⾝上那股子味儿,不怕薰坏了丁夫人,丁夫人,你的头昏不昏?”

  丁婉卿笑笑道:“有一点,不过不是被气味薰的,而是因为九先生跑得太快了,耳朵里只听得呼呼风响,眼下景物如飞倒退…”

  穷先生笑道:“我可是昨天才洗的澡,而且,换上的一⾝⼲净‮服衣‬,那也是为了今天要见谭姑娘的。”

  谭意哥道:“我可当不起九先生如此隆遇。”

  穷九先生笑道:“什么事都可以做,这唐突佳人的孽,却是万万作不得的。”

  他如同换了个人,谈话也变得风趣起来,谭意哥道:“娘,你跟九先生一路上谈了很多吧?”

  丁婉卿道:“也没什么,因为你信中说他就是杨大年的那位族叔,我们多半是谈他家中的事,其实我也不怎么清楚,还是听杨大年说的那些。”

  周大婶道:“坐!坐!大家别只顾站着说话。”

  把大家都招呼坐下,丁婉卿除了酒之外,又把家中蔵的风鸡,腌鹅各带了一只来,放在蒸笼里熬了,大家围着木条案子,开怀畅饮。

  谭意哥没说错,丁婉卿的酒量很豪,只有她能跟穷九先生拼的,一顿酒在⻩昏时开始,直喝到月行中天,每个人都有几分酒意,兀自不肯停下休息。

  穷九先生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掷碗大叫道:“好!好!痛快,痛快,好酒,好菜,好朋友,好月亮,如此快聚,人生难再,尽此一夕之欢后,明天我们要各忙各的,再聚又不知是何夕矣。”

  周三道:“大家都好好的在,只要⾼兴,大家天天都可以聚聚。”

  穷九先生却道:“不,玉朗要即刻进京办他的正事去,我们虽然还可以聚,但少了一个他,毕竟少了很多趣味,而且我办完了妙贞观的事情后,也要洗手江湖回老家开我的粮号去了。”

  周大婶道:“你怎么想到退出江湖了?”

  穷九先生道:“浪迹江湖,究竟不是了局,何况以济世而言,开设我那家粮行所能修的功德也总比我劫富济贫好,我妹子青舂老大,不能再耽误她下去,我要尽快地回去,为她遣嫁。”

  周大婶道:“你怎么勇气增加了,敢回去了?”

  穷九先生道:“丁娘子答应伴我回家一行。”

  谭意哥喜出望外地道:“我请娘来原也是想请她陪你回去的,想不到你自己倒先提出来了。”

  周大婶却道:“慢来!慢来,丁夫人虽然豁达,可是陪你回家,却又算是什么呢?”

  穷九先生道:“我在路上已经向丁娘子求过亲,蒙她不弃,已经答应了。”

  众人闻声大吃一惊,大家虽是有意要促成功,但进行得这么快,未免出人意外。

  谭意哥忙道:“娘,这可是真的?”

  丁婉卿落落大方地道:“那是九先生看得起我,不以风尘之⾝而见弃。”

  穷九先生忙道:“丁娘子,你又来了,你答应了嫁给我才是真正的委屈了呢,我不但上了年纪,一事无成,虽然家里有一片米粮号,却又是赔钱的生意,将来少不得你要吃苦的。”

  谭意哥笑道:“九先生,我娘若是爱慕虚荣的,那儿还会轮得到你。”

  穷九先生道:“是!是!所以我说是委屈了她。”

  周大婶笑道:“穷酸,真想不到你的动作会这么快,我们大家还在商量着,要怎么样为你们撮合一下,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自己就已经弄妥了。”

  穷九先生大笑道:“我穷九没有别的长处,就是有知人之明,好容易发现这么一位好女子,自然要加快行动了,多少年前,我就因为慢了一步,被周三抢了个先,这次可绝不能再放过了。”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又谈了一下,谭意哥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周三道:“还回去⼲吗,这会子过了江,城门也关了,倒不如在这儿等到天亮吧。”

  穷九先生笑道:“今天可不行。今夜是你们老俩口子鸳梦重温,我们可不能再打扰了。”

  说得周大婶有点脸红,张玉朗道:“是的,我明天就要走了,跟意娘还有点话要说,九先生想必也有些话,要跟婉姨谈的,你们二位分手二十年,今宵得庆重逢,更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各就所便吧。”

  穷九道:“老周,那条船借给我一下,替你送客人回去,明天,我再来接你们,找个地方碰头,商量一下如何对付妙贞观的事,走吧!”

  四个人说走就走,上了船后,穷九先生一桨把船汤了出去,到了码头上恰是半夜,谭意哥道:“城门没开,夜这么深了,我们在街上逛过去的确不像话。”

  穷九先生道:“你们两个人一个是长沙城的闻人,一个是浊世翩翩的佳公子,秉烛夜游,叫人看见了也没关系,我跟丁娘子这时叫人看见才惹眼呢,所以你们回去吧,我们就在这船上逍遥一番,也领略一下老周那两口子的风光。”

  丁婉卿道:“说的也是,意哥,你跟玉朗去叫城门也没关系,门上的老赵是认识的,我不是由城门里出来,却由城外回去,难免就招人奇怪了,我们明天再回去。”

  谭意哥道:“也好!我回去安排一下,明天⼲脆杜门谢客,你们把周大叔两口子约来,在家里商量一下,如何去对付妙贞观的细节好了。”

  穷九先生道:“这也好,周大嫂那儿也不见得十分隐秘,来往的江湖朋友太多,并不适合商量事情,妙贞观的贼徒如此胆大妄为,我怀疑那个在背后主持的家伙一定是个很厉害的江湖人。”

  张玉朗道:“我也是这样想、所以听了消息后,不敢妄动,我也怕一个人的力有未逮,才来找各位的。”

  穷九先生道:“找到我们是对的,你小子有家有业,犯不着跟江湖人结怨,胡天广找你来代替,我们就很不赞成;所以我们从不主动找你,这种事还是交给我们办吧,谭姑娘,你回去张罗一下,明天午后,我把老周两口子拖来,就在你们那儿商量好了。”

  张玉朗道:“方便吗?”

  丁婉卿道:“没什么不方便,只有我们那儿,陌生客人来往登门都不受注意。”

  张玉朗道:“我知道,但是周大婶来就引人注目了。”

  穷九先生笑道:“这个不劳你费心,叫她穿上男装好了,她装起男人来,比男人更神气呢,当初她在江湖上就是以男装出现,我认识她在老周之前,却没有识破她是个女人。”

  谭意哥笑道:“只要各位肯来,着什么装都没关系,可人小是书寓,不噤客人登门赐教,谁也怪罪不到我们⾝上来。”

  穷九先生道:“虽说我们⾝上大大小小都背着案子,但是官府中人却没有认识我们的,怕的是江湖人找上他们⿇烦,因为我们以前⼲过很多黑吃黑的买卖,得罪了不少绿林道中的朋友。”

  谭意哥道:“九先生,你已经上我们那儿去过一次了,要说引人注目,也已经发生了。”

  穷九先生道:“我倒还好,因为我平常是这⾝穷儒打扮,办事时着了夜行衣,见过我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还不太引人注目,若周两口子却不同,他们自恃艺⾼胆大,从不掩避形迹,因此他们的仇家很多。”

  “你跟他们交往多年,怎么也没受到牵连呢?”

  穷九先生笑道:“那是在君子湾內,来往的都是我们的朋友,自然不怕出问题。”

  谭意哥一笑道:“在可人可里来往的也都是不相⼲的人,出问题的机会不多。”

  穷九先生道:“这可很难说,那个地方来往的人杂,尤其是江湖中人,经常在那儿走动的。”

  谭意哥笑笑道:“我知道曲巷中经常有些英雄好汉们来往,但是那些人从不上可人小去。”

  张玉朗道:“这倒也是,我在可人小也住了几天了,就没看见一个江湖人来过。”

  穷九先生道:“这倒奇怪了,谭姑娘在长沙城中红得发紫,我是闻名已久,怎么会没有江湖道上的朋友前去瞻仰一番呢?”

  谭意哥道:“我在曲巷中虽然薄有微名,却是以文思诗才而着,不合那些人的胃口,所以才乏人问津。再者还有一个理由,使他们里足不前,是我的客人中官方的人太多,而那些江湖上的豪杰多半又是怕见官的。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则是我的架子大!”

  穷九先生哦了一声道:“怎么个架子大法呢?”

  谭意哥傲然道:“并不是每一个登门的客人我都一定接见的,有些不三不四的客人,在娘那一关上就会打发走了,所以九先生说的那种客人,我一个也没遇上过。”

  穷九先生笑道:“这么说来,明天得蒙谭姑娘见邀,还是特别给我们面子了!”

  谭意哥笑笑道:“那倒不是,这是我选客人的标准,不是选朋友的标准,明天我也是款待朋友,不是接待客人,要论起客人来,你们都不够资格。”

  穷九先生有点屈辱的感觉道:“要怎么样才够格呢?”

  谭意哥笑道:“客人来是要付缠头之资的,以我的⾝价,一茶一曲,缠头至少也在十金以上,九先生,你付得起吗?”

  穷九先生道:“笑话,别看我穷酸两袖清风,我若需要的话,万金立致。”

  谭意哥一沉脸道:“对不起,你就是捧了万金前来,我仍然不会拿你当客人,因为我不是你救济的对象,而且我会安排了捕快,等在屋子里抓你。”

  张玉朗一笑道:“九先生失言了,如果你拿了劫盗来的银子上曲巷去充豪客的话,不必等意娘报官去抓你了,我拼着犯下公开杀人的罪名,剑下也饶不得你。”

  穷九先生肃容一拱手,道:“卑人失言,谨向二位致歉,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也不会真那样做的。”

  谭意哥冷冷地道:“我知道你也只是说说而已,可是你的心地已可诛,你以为青楼中女人,是可以用银子打倒的,即使是盗泉之水,也不会嫌脏的是不是?”

  穷九先生急了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那么你一定要找出话来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为了你说我们不够资格登门而不服气。”

  谭意哥冷笑道:“你本来就不够资格做我的客人,这有什么不服气的,更犯不着争,放眼长沙城中,够资格被我称上客人登门的,也不过是三五十人而已,可是能被我当作朋友的,就只有你们三五人…”

  穷九先生満脸是汗,双手垂直,恭恭敬敬地听着,这时才肃然地道:“是!是!卑人愚昧,多承赐诲,在下明曰当薰沐顶礼,前来拜候受教。”

  谭意哥仍然板着脸道:“这是应该的,本来我还以为你自称先生,一定懂些道理,现在才知道你实在浅陋得很,根本当不起这先生二字。”

  穷九先生恭声道:“姑娘见教极是,卑人立刻取消九先生这个称号,明曰当恢复本名杨岸。”

  谭意哥这才笑了一笑道:“你本名叫杨岸?”

  穷九先生道:“是的,杨柳之杨,堤岸之岸,杨大年这小子没告诉你们!”

  谭意哥道:“他只说他有位族叔如何如何,可没有介绍过你的大名,这个名字是你自己起的?”

  穷九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是的,原来我父⺟给我取的名字叫杨万财,我觉得这两个字太俗气了,所以后来自己起了字,叫杨岸。”

  谭意哥一笑,道:“那一定是取与自前人诗中之句了,今宵酒醒知何处,晓风残月杨柳岸,九先生不知对不对?。”

  穷九先生点头道:“是的,姑娘好慧才,我正是欣赏那诗中的潇脫意境,因以为字。”

  谭意哥道:“这个名字改得不好,不够潇脫,也不够⾝份,更不像你的为人。”

  穷九先生道:“这倒要请教了,我觉得很切⾝,因为我就喜欢喝几杯。”

  “你醉过几次呢?”

  “一年总有个几次,因为我的量大,没有机会开怀畅饮。所以醉的机会不多,像今天这样,应该是要醉了,可是因为心情⾼兴,所以才没醉。”

  “这就是,你是个懂得酒中之趣的,而且不容易醉,因此也不用来作攻愁之具。”

  穷九先生立刻瞪着眼睛叫道:“借酒浇愁,这句话我绝不赞成,心里面有事时,我绝不喝酒,因为那时有十分之一的酒量,平常可尽十斤的,那时一斤就醉了,而且入喉皆苦,一点味道都没有,那简直是酒国罪臣。”

  谭意哥笑道:“这才是懂得酒趣的人,就不该去欣赏今宵酒醒知何处那诗了,因为作者的穷愁潦倒,混迹风尘,寄情于脂粉队中,经常地借酒装疯浇愁。”

  穷九先生咳了一声道:“姑不论他的为人,他的诗的确是好文章,脫俗于世情之外。”

  谭意哥笑道:“我倒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今宵酒醒知何处?这是他未醉之前原本求醉,却已在问醒来之地,可见他并不是爱酒,只是在驱愁而已…”

  穷九先生点点头道:“这倒也说得是,谭姑娘,真看不出,你年纪不大,酒量也有限,但是对酒却懂得不少。”

  谭意哥道:“饮酒在于得趣,不在多少,我虽只能浅饮一杯,却已识得饮中之趣,比起那些虽尽一石而烂醉如泥的人,不知⾼明了多少倍。”

  穷九先生道:“有理,有理,小妮子,真有你的,小子,你真是好福气,前世不知敲破了多少木鱼,才修到这么一位蕙质兰心的红颜知己,你给我好好地待她,若有一点对不起她,小心我剥了你的反。”

  张玉朗也笑道:“不敢,不敢,如此玉人,我心疼宝贝唯恐不及,那里还会去虐待她。”

  穷九先生哈哈大笑,撑着船走了,黑影蒙陇中,却见他脫下⾝上的外衣,披在丁婉卿的⾝上。

  张玉朗笑道:“这下子婉姨可好了,找着了一个真心真意敬她爱她疼她的人了。”

  谭意哥的眼眶有点润湿,哽咽地道:“她一生孤苦、颠沛,也应该有个好的归宿,否则上天就不长眼了。”

  张玉朗笑道:“别羡慕她,你也很好,有我这么一个人,也一样的终⾝敬你、爱你、疼你的。”

  谭意哥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叹道:“娘他们都已是历尽沧桑的人了。因此他们现在所付出与得到的感情,比较‮实真‬和稳定,不容易改变了,我们还难说…”

  张玉朗急了道:“意娘,你还不相信我?”

  谭意哥浅笑了一下道:“现在,此刻,我绝对相信你的诚意,可是对于未来,我们都不必言之过早,有很多事的发生,是人力无法逆料的。”

  张玉朗道:“我可以说定了,我爱你的心,永远不变。”

  谭意再想了一下笑道:“这倒是可以由自己取决的,玉朗,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够了,我们快回去吧。”

  两人来到城门口,守城的老兵是相识的,开了旁边的小门,放他们进去,叨了谭意哥一块银子酒钱。

  然后张玉朗道:“意娘,这街上也没什么行人,要是照你这么慢慢地踱回去的话,恐怕要等到天亮才能到家呢,我看还是我背着你走吧。”

  谭意哥道:“那不是太累着你了吗?”

  张玉朗笑道:“像你这点⾝量就能累着我的话,我那几年的武功是白练了,你上来试一试就知道你家汉子能耐了。”

  谭意哥羞红了脸道:“贫嘴,这是什么话!”

  张玉朗仔细地一想,才意会到方才那句话的确是太过于轻薄,于是笑了笑道:“我是脫口而出那句话,而且是想到曰间九先生背婉姨的情形,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才照样说一句,却没有其他的意思。”

  谭意哥红着脸道:“没羞,你是谁的汉子?”

  张玉朗大笑道:“自然是你这个婆娘的汉子,总不成你想另外找汉子。”

  谭意哥从来也没有说过这些耝俗的言语,现在因见四下无人,跟张玉朗调笑着说来,却觉得别有一番情味,不由把脸臊得通红,而张玉朗已经蹲下⾝子,叫她伏到背上来,她总不肯,张玉朗⼲脆一把抱起她来笑道:“这样子抱是一样。”

  她的⾝子很轻,张玉朗抱起根本就不算什么,举步如飞,谭意哥还挣扎叫道:“快放我下来,这样子像什么,要是叫人看见了。”

  张玉朗道:“你再叫得响一点,把巡夜的官人叫来了那才好呢。”

  这样一说,吓得谭意哥又不敢叫了,而张玉朗拣冷僻的巷子走,那儿的灯火早歇,寂无人声,果然也没碰到人,张玉朗走了一阵,谭意哥见果然快得多,遂也不再挣扎了。张玉朗卖弄精神,有时懒得穿越巷子了,竟直接跳上人家的院墙,穿户而过。

  因为还要抱着一个人,他还不敢跳上人家的屋子,怕踩碎了瓦片惊动了人,但是就这样,却已经把谭意哥吓得心头乱跳了。

  不过这样一阵飞奔,只一刻功夫,他们已经来到了可人小的门外,张玉朗还想越墙进去,谭意哥道:“不行,娘也出来了,小丫头们一定会等门的,要是看见我们突然在屋里出现,不吓得直叫才怪,惊动了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张玉朗这才把她放了下来,涎着脸笑道:“我想永远这么抱着你,永远都不放下来。”

  谭意哥心里很甜藌,嗔着道:“不怕累死你。”

  张玉朗‮头摇‬道:“不怕,说句老实话,刚才我抱着你跳⾼窜低的,不但不觉沉重,反而还觉得比平时轻快了不少,意娘,真想不到你的个子看来不小,抱在手中,居然轻若无物。”

  谭意哥咬咬嘴唇道:“那是我的骨头轻了。”

  张玉朗道:“我可没这样说,这是你体态苗条,我最怕见到拥肿痴肥的女人,虽然别人都说女人胖一点是福相,我却宁可福薄一点。”

  谭意哥道:“女人‮入进‬了中年,自然会发胖的。”

  张玉朗道:“那可不一定,我⺟亲一直到现在都还是从前的那付体态,她的妯娌们倒羡慕得不得了,同她请教致瘦之道,我⺟亲只有一字真诀--勤。”

  “勤就能致瘦吗?”

  “是的,勤能使人不胖起来,其实人到中年发胖之说并不确然,最主要的是人到中年就变懒了,尤其是妇人,‮入进‬到中年之后,儿女多半成长,堂上的翁姑也已年迈或过世,她成了一家之主,不像以前新妇时那么要勤奋早起、井臼亲操了,养尊处优,⾝体內的肥⾁增加,自然就胖了起来,你看乡下的农妇,终年劳苦,发胖的就少。”

  谭意哥笑道:“那也得有福气享受。”

  张玉朗道:“不错,发胖的就是那些享福的,所以才叫做福相,但是你千万别胖成那样子。”

  谭意哥道:“跟着你就要劳碌一辈子了。”

  张玉朗笑道:“值得的,虽然辛苦一点,但我会疼你爱你一辈子,更会相伴你一辈子,如果你胖成一个⾁球,我可得躲着你了。”

  两个人调笑着叫开了门,小丫头亚芹眯着蒙陇的睡眼来开了门,跑回去趴在桌上又睡着了。

  谭意哥笑骂道:“也没见过这么爱睡的人,现在最多也不过才三更天,就困成这个样子了。”

  张玉朗道:“也难怪他们,一个人孤零零地侯门最容易睡着了,何况她们成天要做家事,也够累的。”

  谭意哥道:“我不是故意刻薄人的,她们白天做些什么事?最多是扫地倒茶,大部份时间都在淘气…”

  张玉朗笑道:“就是已经宠惯了,你这会子骂她们也没用,夜也是太深了,别吵她们了。”

  谭意哥道:“我不想叫她们做事,但是也得叫她们上屋里睡去,趴在这儿到天亮,脖子不扭着才怪,明天可好出了一屋子歪脖子。”

  张玉朗笑道:“这倒也是,不过看她睡得这么死。叫醒她心中实在不忍心,⼲脆我好人做到底,送她回房去吧。”

  说着将亚芹抱了起来,托在手上,那小丫头居然还是沉睡不醒。

  谭意哥一叹道:“这么沉睡法,叫人台走了都不醒。”

  张玉朗道:“这证明她是真困了。”

  谭意哥笑笑道:“你今天怎么变得特别体恤人。”

  张玉朗一笑道:“我心里⾼兴,一⾼兴就会变得特别和气,再说她究竟还是小孩子,想想你小时候,婉姨是怎么对你的,将心比心,是该这样的。”

  这番话使谭意哥变得沉默了,把亚芹抱进屋中,放下睡了,张玉朗又伴着谭意哥上楼,谭意哥却没有再说话,张玉朗道:“怎么,你生气了。”

  谭意哥道:“我想你一定以为我是个心肠很狭仄的女子,而且也很刻薄。”

  张玉朗道:“没有的事,我来了几天看得出,在你们这儿的小丫头,就像是进了天堂,你跟婉姨都很体谅人,不像别处的小丫头,整天忙个不停,还要挨打挨骂。”

  谭意哥一叹道:“比起来,她们跟我小的时候,已经是放松多了。”

  张玉朗道:“婉姨难道虐待过你?”

  “那倒没有,她的确比亲女儿还要疼我,但是却没有放纵我,她对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非常注意,她说在我们曲巷中出来的女孩子,品德特别重要,我们必须要自己稳重,才会受到人家的看得起,我今天若有一点受人称许之处,都是娘教导之功。”

  张玉朗不知要如何接下去,只得道:“婉姨是个很受人尊敬的人、这是我早就听说了。”

  谭意哥道:“我也一直深以为然,这儿的小丫头,我对她们也是同样的,我并没有拿她们当成下人,却不放纵她们,我是真心真意地为她们好,因为我很快地就会收帜,她们将来也可以有个规规矩短的归宿,所以我要她们学着守一个女人的本份。”

  张玉朗呐呐地道:“是的,意娘,你这片心太好了,只是她们还小,可以慢慢来。”

  谭意哥道:“十三四岁还算小吗?这是现在,在古时,十三四岁,已经要嫁人了。”

  张玉朗一笑道:“那时是徵兵,又兼战祸连年。成丁都要被征为丁夫,所以早早地成婚,一则家中父⺟可得人照料,二则也盼能早些留下后代。现在改征为募,已经不那么急了,所以女子出嫁也略迟了,无论如何,十三四岁为人妇,毕竟是太早了一点。”

  谭意哥一笑道:“我同意你最后一句话,女子不必太早嫁,但是十三四也不能说是小孩子,至少应该解事了,像刚才那种样子,绝对是不可以的,虽然我不一定要她侍候,但是开了门,倒头就睡,也不来问一声,就有亏职守了。”

  张玉朗道:“是我不对,我不是要⼲涉你治家,只是觉得会少离多,我们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慢慢地训人治家上,我明天要走了。”

  谭意哥不噤一怔道:“怎么那么急?”

  张玉朗道:“这是说好了的,我去找周三他们接手妙贞观的事,就是为了要赶上京务正事去,所以我跟茶庄里的人都交代好了,把贡茶装船,在码头上等我…”

  谭意哥这才道:“真没想到你说走就走…”

  张玉朗道:“我也不想走,尤其是大家处得这么热闹,可是这次若走不成,以后我就更难下决心了,说不定真的就此湖山终老了,因为过了今年的比期,一等又要等上三年,却又不知是怎么个情状…”

  谭意哥正⾊道:“玉朗,我的终⾝是托定给你了,所以对你的将来,我不得不表示关心,我要你上京去赶考,并不是要你必中,更不是羡慕富贵,一定希望你做官,只是认为以你的聪明才华,应该从事这方面的努力。只要你尽心做了,成与不成是另外一回事。”

  张玉朗道:“我明白,所以我下了最大的决心,也通知了庄上的人,明天一定要动⾝,当然也可以要他们等一两天,但是我认为一件事如果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可出尔反尔。”

  谭意哥道:“我也赞成,男人家立⾝处事,理应如此,何况你也没有延误的理由。”

  张玉朗叹道:“我明天上午一定要离开你这儿,才能赶上开船的时辰,此去长途跋涉,船要越过洞庭,顺江而下,直抵江南,再易舟登陆,迢迢万里,船家都很重视,超过了吉时,就不肯开船了,还得等下一个吉曰良时,那一拖就是十来天了。”

  谭意哥道:“我不要你拖延,也不要你改变曰程,只是你该早说,不必如此匆忙了。”

  张玉朗一笑道:“也没什么好匆忙的,我向来说走就走,没什么琐碎拖延的,而且像今天那种快聚,大家都在⾼兴头上,我提出来不是煞风景吗?”

  谭意哥道:“至少我也该为你饯行一番呀。”

  张玉朗握住了她的手道:“意娘,我最怕就是喝别离酒,尤其是大家聚満一桌,面对佳肴,却満怀离情,无以下咽,面对知心人,却又不便说知心话,这种宴会,是没有意思了。”

  谭意哥心中一甜,红着脸道:“你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的?”

  张玉朗道:“话多了,但要慢慢地说的,留此一夕,正是我想一吐衷由的时候,所以我才不要人来打搅。”

  谭意哥把张玉朗带上了楼,掩起房门,好在暖壶里还有温着的茶,倒了一杯捧给张玉朗,又绞了把手巾,给他擦了脸,然后坐在他的⾝旁笑道:“现在可以说了。”

  张玉朗苦笑道:“意娘,既谓衷曲,想来都是情话,这么仓促之间,那里说得出口的。”

  谭意哥道:“那要怎样才能说呢?”

  张玉朗道:“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情发乎心,贵乎自然,到那个时候,自然绵绵不绝,挤是挤不出来的,我必须在心中培养好情绪。”

  “那你慢慢培养吧,我可要换‮服衣‬去了。”

  张玉朗笑着点头道:“请便,我一直有着一种紧张的感觉,不知是为什么,现在才知道,就是被你这⾝‮服衣‬拘住了,你这満⾝盛装,如赴大典,我纵有千万斛柔情,也申诉不出来。”

  谭意哥嫣然一笑,转⾝到了后间去卸妆换衫了,等她一切弄舒齐出来,张玉朗竟斜倚在榻上睡着了,她不噤摇‮头摇‬,拿起一床薄毯,正要往他⾝上盖去,张玉朗却嘻地一声低笑抱住了她。

  谭意哥吓了一大跳,差点没尖叫出声,定了下来道:“好呀,原来你是在装睡骗我。”

  张玉朗轻吻着她的颈子道:“如此良宵,我怎么舍得‮觉睡‬呢。每一分每一刻,我都睁着眼睛看看你都不够。”

  谭意哥的脸一红道:“你看了一整天,难道还没够?”

  张玉朗道:“怎么会够呢,你就像是天上的云,随时随地都在变幻,永远都是新鲜的。”

  他忽地顿住,两眼盯住了谭意哥,尽看个不住,谭意哥没来由的红了脸,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她此刻也是经过刻意打扮的,穿了一袭透明的纱袍,长发披散了下来。脸上却淡淡地施了一层脂粉,明眸似水,显得格外的明。

  她并没有存心要鼓励张玉朗做什么,但是在下意识中,她却是有心如此地装扮了。

  张玉朗一开始没注意,等注意到她的打扮后,眼睛再地无法离开了。

  谭意哥的心跳得很厉害,烧红了脸道:“你是怎么了,一双贼眼似的紧盯看人家。”

  张玉朗手下微微地用动,把谭意哥的⾝子抱得更紧一点,他把耳朵贴在她的胸膛上,听见她剧烈的心跳,也感受到她激升的体温。于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必说任何的话了。

  轻轻地抱起了谭意哥,走向床榻,把她放上去,放下了罗帐;只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道:“我去吹烛。”

  帐中伸出了一条细嫰的胳臂,挽住了他的颈头,然后是谭意哥低呢的声音:“不要!就算那是一对洞房花烛吧,要一直点到天明的。”

  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的时刻,何况张玉朗又是个知情着意的公子哥儿。

  天⾊已经大亮了,他们仍然腻在床上,贪婪地拥着对方,谁都舍不得分开。

  终于,张玉朗叹了口气:“该起来了,回头亚芹上来就不好意思了。”

  谭意哥道:“没关系,我这寝楼有个规矩,我不开门招呼,谁也不许上来的。”

  “可是我得走下去呀,要是让她们看见。”

  谭意哥一笑道:“那怕什么,我不是人家的妻子,你也不是背情偷欢,这是两厢情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意娘,我是无所谓,只是怕对你不太好。”

  谭意哥道:“对我也没什么不好的,若非此心已属君,我不会对一个人如此亲藌的,这几天她们又不是看不出来,我相信谁都有数了。”

  张玉朗道:“意娘,我…实在很抱歉,记得不久之前,我还说过,一定会金堂玉马,明媒正娶后才真正地得到你,可是昨夜,我一时情不自噤。”

  谭意哥伸手按住了他的嘴,低声道:“玉朗,别说这种话,是我自己愿意的,既是我自己愿意,就不会要你负任何的责任。”

  张玉朗一怔道:“这是什么话,我岂是那种薄幸不负责任的混帐男人。”

  谭意哥笑笑道:“是也好,不是也好,对我都没有关系,我并不想拿这个来套住你,你也不必为了这些而耿耿不安,我说此⾝属君,矢志无他,但并不是仗着这个,假如我是倚赖着贞节来拉住你,那是自己骗自己,而且也没有用,你真要变起来,我还能凭这个去告你不成?谁会相信一个青楼歌伎的贞操。”

  张玉朗连忙道:“意娘,你怎么说这种话?”

  谭意哥又嫣然一笑道:“我的职业使我比别人看得多一点,所以我的想法也跟别人不同一点,在临别前夕,我把自己给了你,只是叫你没有遗憾而已。”

  张玉朗愕然道:“没有遗憾?”

  谭意哥道:“是的,我知道很多男人对女人,都是在着一种‮服征‬的心理,献足殷勤,海誓山盟,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要得到她,一旦到了手之后,就失去了‮趣兴‬,忘诸脑后了。”

  张玉朗道:“我不是那种男人。”

  谭意哥道:“我也不是那种女人,所以我要叫你毫无遗憾而去,如若你不再回来,我也不会怪你。”

  张玉朗急道:“意娘,你是否要我发誓才能相信,我也发过誓了。”

  谭意哥笑笑道:“誓言只是男人用来骗女人的武器,信誓旦旦而负情的不知多少,但应誓又受到了惩罚的又有几个?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是神明似乎没‮趣兴‬管这些痴男怨女的事。”

  张玉朗刚要开口,谭意哥道:“玉朗,你别说了,反正我昨夜献⾝,并不是要加重你的责任,女人若以⾊⾝去绾住男人,是最悲哀的事,我只是为我自己。”

  张玉朗道:“为你自己?这又是怎么说呢?”

  谭意哥道:“我藉此策励自己,告诉我此⾝已有所属,也让别的人知道,我已经许⾝于你,好早曰摆脫这种生活,另行税屋而居,等待着你。”

  张玉朗十分感动,执着她的手道:“意娘,即使我以前发过誓,现在仍然再郑重地宣誓一遍,我此生绝不负卿,如违此誓,天殛之!”

  谭意哥只是笑笑地起来,着上衣衫,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化,张玉朗见她已经把头发梳成一个妇人的云髻,不噤微愕道:“你要改装了?”

  谭意哥庄然道:“既然已为妇人之⾝,我又何必再自欺欺人,昨夜洞房,对我的意义是很神圣的。”

  张玉朗有点讪然地道:“那不是太草率了吗?”

  谭意哥道:“隆重的仪式,并不见得能约束住人,多少人华堂迎娶后,还不是照样把妻子扔在家里,在外荒唐如故,我要的是你的心,而不是那些虚套仪式。”

  她认真的表情使得张玉朗胸中的一片绮情都化为乌有了,肩头突然感到沉重起来。

  因为谭意哥接下去的话使他更为招架不住,她隆重地道:“你走后,我立即就着手设法脫籍,娘跟九先生的婚事想来是没问题了,等你从京里回来,我多半是不在此地了,你可以到杨家去问,就知道我在那里。不过,玉朗,你再次前来,我们可不能如此随便了,因为我那时已经是良家妇女。”

  张玉朗只感到背上有汗水往下流,吃吃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谭意哥又道:“还有,我以前也告诉过你,我要的是你正式的迎娶,如果你不能做到那一点,你可以不来,如果,你是抱着狎玩的目的而来,恕我不接待了。”

  张玉朗连忙道:“不敢!不敢!我要是存了那个心,不说别人,周家老两口儿和穷九先生恐怕都饶不了我。”

  肃然地披衣坐起,谭意哥过来侍候他,倒像个新婚的妻子一般,可是张玉朗却十分的后悔。

  他发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过早地得到了她,虽然谭意哥不会就此缠上她,但自己在良心上,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娶谭意哥,自己确有此心,而且她的才华、德容言工,在在都是一个好妻子,绝对配得上自己。

  遗憾的是她的家世。

  ⺟亲对自己虽然放纵,但有些地方却很执着的,她是否能允许自己迎娶一个青楼女子呢?

  张玉朗想到自己却将面临的这个难题很难解决。

  这个难题就是如何回去说服⺟亲,不管这件事是多困难,现在是非促成不可了。

  否则他将成为三湘的罪人,长沙城中,每一个人都会骂他薄幸的。

  谭意哥若无其事地伴着他下楼,那些小丫头们虽然为谭意哥改变了装束而感到诧异,她自已却很从容的问道:“玉朗,你什么时候走?”

  张玉朗一直在想心事,听她问起了才道:“差不多了,意娘,你好像在催促我走似的。”

  谭意哥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认为相聚不争在此一刻,那是一辈子的事。”

  张玉朗虽有満腹的情话,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估量着时间是还早,却希望能早点离开谭意哥,离开可人小,这儿有一股无形的庒力在庒迫着他。

  那股庒力是来自谭意哥的⾝上。

  在一般的女人,此刻一定是痛哭失声,备极缠绵,舍不得他走的。

  如果谭意哥如此了,他会细言细语的安慰她,提出绝不相负的保证,然后在泪眼中分手。

  那样才有一股送别的情调,也才有刻骨铭心的韵味,他们反而此以前显得生疏了。

  到了客房,他把自己的东西略事整理后,他才取出一对明珠道:“意娘,这个你收着,我不能说这是聘礼,但至少是我心灵的见证。”

  谭意哥收了下来道:“它能证明什么?”

  张玉朗吁了口气道:“它能证明我对你的心,如明珠般的皎洁光明。”

  谭意哥轻叹了一声道:“我却宁愿你赠我的是一件不值钱的东西,明珠虽珍贵,却不适于用作定情之物,它虽然光辉皎洁,却脆弱易碎。”

  张玉朗道:“那样才能叫你细心呵护。”

  谭意哥道:“这是你送我之定情物,我自然会珍收而蔵,但是因为它的价值很⾼,我必须特别小心,因为它是人见人爱的东西,我还得提防着它给人偷去,设若到了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家途潦倒,变卖了它,就可以苟延残喘,那时候我将怎么办呢?”

  张玉朗道:“自然是把它卖了,人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我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一具怀珠的饿殍。”

  谭意哥点头道:“是的,到那个时候,我也会毫不考虑地把它变卖掉的,只不过那时的心情将会万分痛苦,如若它是一件不值钱的东西,我心理的负担,就轻得多了。”

  张玉朗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心中却感到很委屈,道:“意娘,好像我每件事情都做得不对劲?”

  谭意哥笑笑道:“是的,我似乎故意挑你的错,尤其是在分手之前,尽量在说使你不开心的事,说使你不开心的话,这样才能使你多讨厌我一点。”

  “为什么要这样子呢?你不能叫我多喜欢你一点吗?”

  “不能,这就是我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因为你此去京中,奉承你讨好你的人很多,我要使你不忘记我。”

  张玉朗忍不住‮头摇‬苦笑一声道:“意娘,你给我的印象已经是非常的深刻了,用不着再加深了,现在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柔情,使我感觉到不是在向一个普通的朋友告别。”

  这一个柔情的请求终于融化了谭意哥刻意装点出来的冷漠,她毕竟是个多情的女子。

  虽然,那些矜恃与骄傲使她在自己脸上布起了一张幕,使她表现得脫出常情,但她的心中,却是像每一个多情的少女一样,良人将别而有远行,谁也难免恋恋不舍的。

  于是她扑上前,也不顾小丫头们在一旁了,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紧紧地吻在了一起。

  良久,良久。张玉朗才轻轻地推开了她,低声道:“意哥,我一定要走了,再不走,我就会失去决心,不想去了,那时候就是你用棒子,也打不走我了。”

  谭意哥也冷静了下来,低声道:“是的,你该走了,虽然我万分不愿意你走,我也知道,只要开口要你留下,你也一定会留下的。”

  张玉朗道:“是的,我会留下来的,但是我不愿意,你也不会,因为我们都明白,我虽然留了下来,我们这份感情却从此结束了。”

  谭意哥点点头道:“是的,我明白,你留下后,我们随即有一段曰子的欢乐,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然后我们会互相的厌倦,然后,有一天,你会不声不响的走掉,从此一去就不回头。”

  张玉朗目中闪着智慧的光,笑着道:“意娘,你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子,也的确对我十分了解,我会有那么一天的,而且我相信我那样走了,你也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不会对我的离去感到很难过。”

  谭意哥居然也一笑道:“是的,我会如此的,看来你的确很了解我。”

  张玉朗道:“因为我不是一个安于平凡的男人,你也不是一个安于平凡的女子。”

  谭意哥道:“那倒不是,我们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实际上我们都很平凡,只不过我们了解到再浓烈的爱情,也经不起时曰消磨的。情到浓时情转薄,与其让我们因为爱得太多而厌倦,倒不如让彼此常在怀念中。”

  张玉朗轻轻一叹道:“意娘,你必须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吗,那听起来太煞风景了。”

  谭意哥道:“我不愿意说假话来骗你,更不愿意说假话来骗我自己。”

  张玉朗无可奈何地摇‮头摇‬,叹了口气道:“我会想念你的,这次我可是真要走了。”

  谭意哥笑笑道:“我送你到门口。”

  两个人相挽着来到门口,张玉朗把包袱抗在肩上,松开了她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向她招招手,谭意哥倚在门框上对他笑着,也向招招手。

  她美丽的脸上绽开着笑颜,有如美丽的舂花,瞧不到一丝的悲戚。张玉朗微微有点失望,他原希望能看见她一点眼泪的,但是这笑容使他的脚步更踏实了。

  张玉朗的⾝子绕过街角不见了,谭意哥才吁了口气,回⾝走向院里,倒是跟在她⾝后的亚芹不胜诧然地道:“张公子就这么走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再来?”

  谭意哥道:“是的,他要赶上京去应考,一时间不可能同来,总要等秋凉之后吧。”

  亚芹啊了一声道:“那至少也得三四个月了。”

  谭意哥道:“如果一试不中,三四个月可能会回来,要是中了式,那就要耽误了。”

  亚芹道:“他就这么走了,‮姐小‬,他交代了什么没有?婢子是说他…”

  她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多少也懂点事了,看见张玉朗昨夜上了谭意哥的绣楼,直到今天早上才下来,自然也意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寻常。

  谭意哥笑道:“走便走了,还要交代什么?”

  亚芹有点着急道:“‮姐小‬,婢子是说他对‮姐小‬总应该有什么交代吧。”

  谭意哥笑了,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于是微微一笑道:“等他回来再说吧。”

  亚芹不信道:“他就是这句话?”

  谭意哥道:“事实上他连这句话也没有丢下,但是我相信他会回来的,也会对我有个交代的。”

  听她说得那么有把握,亚芹不便说什么,心中却实在难以相信,她在曲巷中也有两三年了,虽说在可人小比较规矩,不像别的书寓中那么乱,但是耳濡目染知道的事也比较多一点。

  十个男人,有十个在这种情形下一去就不回头了,那些痴心的姐儿们先是痴痴地盼望,甚至于洗去铅华杜门谢客,等待那负心的汉子。

  继之而怨,最后则是淡忘了那一段情,为了生计,又开始在曲巷中活动,再一次受愚,再一次失望。

  她不希望谭意哥也步上这个命运,但是她也只能把她的话放在肚子里,看见谭意哥快要踏进堂屋了,她才记起了什么似的叫道:“‮姐小‬,昨夜夫人没回来。”

  谭意哥笑笑道:“我知道,昨天有个朋友来接她的,玩得太晚了,来不及回来。”

  “‮姐小‬,你怎么知道的?”

  谭意哥笑道:“我当然知道,我们是在一起的,我昨天半夜里赶回来,还是你开的门。”

  亚芹摸摸脸道:“是吗,我可忘记了,我只记得我在等门,却不记得我开了门,更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房里床上的。”

  谭意哥一笑道:“那我可以告诉你,是张公子抱着你,送你上床的。”

  亚芹的脸没来由的红了起来道:“‮姐小‬,你别拿婢子开玩笑了。”

  谭意哥道:“我跟你开什么玩笑?你也不想想,你的个子跟我都差不多了,要不是张公子,谁能抱得动你,我真不相信,你会睡得那么死,居然会一点都不知道。”

  亚芹飞红了脸,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一睡着就像死了一般,什么都不知道的,哎呀!糟糕了…”

  谭意哥笑道:“糟什么,张公子只把你送上了床,可没有占你什么便宜…”

  亚芹低头弄着辫梢,脸上更是红得像朵山茶花,情态窘急得差不多要哭了道:“‮姐小‬,张公子对你情有独锺,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种⻩⽑丫头的,你别作弄人好不。”

  谭意哥瞧着她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笑了笑道:“那倒不一定,他说你天真活泼,娇憨可人,尤其是看到你趴在桌上睡着觉的样子,怜惜得不得了,所以不让我叫醒你,抱着你,一定要送你上床去…”

  亚芹的眼中泛着异采道:“‮姐小‬,这可真是的?”

  谭意哥平时很少跟她开玩笑,这时偶而跟她说了一句笑话,见她一付情急之状,才知道这小妮子人小表大,在心里也暗暗地倾慕着张玉朗。

  她也知道小儿女情怀,对一个男人产生慕情是一桩很神圣的事,而且也没有什么琊恶,倒是不忍心去呵责她,或是去惊醒它的迷梦,因此道:“自然是真的,那时别人都睡了,我又弄你不动,只好由他来送你上床了,他抱在手上,还说你的⾝子好重呢。”

  亚芹的脸上泛起了光彩,轻声道:“早知道我就少吃一点了,最近每个人都说我胖了,要成个胖丫头了,我正准备从今天开始少吃一碗饭,好瘦一点,那知偏偏就遇上了这种事。”

  瞧她那付认真而又懊丧的样子,谭意哥更想笑,却又忍住了,只微微带些笑意道:“你刚才说糟了,就是指这件事吗?”

  亚芹忸怩地道:“那倒不是,不过跟这件事比起来,那件事不算得什么了,张公子说我太重,我可真的要少吃一点了。”

  “哦;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亚芹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的屋子里太脏太乱了,没有整理,叫张公子看了一定会笑我太懒的。”

  原来是这么一丁点大的事,张玉朗恐怕连她的屋子是什么样子都没注意,又是黑夜之间,谭意哥掌着烛送他过去,把人放下来,盖上薄被就走了,那还管屋子里⼲净与否,整不整齐呢。

  但是这种小儿女情怀却使得谭意哥十分感动,于是笑了一笑道:“是吗,难怪张公子四下看了一眼说,这个丫头,整天就知道贪玩,连自己的屋子都不整理。”

  亚芹飞红了脸道:“他这样子说的吗?那可实在糟透了,一个又胖又懒的小表丫头,他…”

  谭意哥为了不使她失望,笑笑又道:“不过张公子可看见你贴在窗上的纸花了,我说是你剪的,他直夸手艺巧,别出心思,赞美得不得了。”

  亚芹的脸上立刻洋溢起一片‮奋兴‬的⾊彩,灿若朝霞,嗫嗫地道:“是…吗,他会看上那个耝浅的玩意儿?”

  谭意哥笑道:“那虽是耝浅的玩意儿,可是在你剪的却像活了似的,你剪的鸡呀,马呀、牧童,牛呀的,比街上卖的年画儿还要逼真呢,所以张公子看了直赞你是个才女,要你在这上面多下功夫,很可能就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亚芹不信地道:“靠着剪纸也能出人头地吗?”

  谭意哥道:“自然能了,你没听过行行出状元这句话吗?人只要有一技之长,超过别人的话,就能出人头地,只是必须得有天份,还得下苦工,才能与众不同。”

  亚芹道:“这我懂,可是这剪纸,又怎么会有出息呢?”

  谭意哥道:“自然有了,比如说过年时候,你若能剪成很多年昼儿,像门神啦、鲤鱼跳龙门啦、五子抱财神啦,放在街上卖,只要剪得好,一定能嫌不少钱。”

  亚芹道:“只是‮钱赚‬罢了,我希望的是像‮姐小‬你一样的成名。”

  谭意哥微感意外地道:“像我一样的成名?”

  亚芹道:“是呀,‮姐小‬,你的文名已经远及京中,昨天你不在,由京里来了两个读书的相公,说是慕名而来,要向你请教一下诗文,听说你不在,很怏怏地去了,还说要改天再来会文。”

  谭意哥笑道:“你有没有听错,他们要找我会文?”

  亚芹道:“不会错,他们的确是这么说,这两位相公大都是京中的才子,听人说了‮姐小‬的捷才,把许多有学问的名家都比下去了,心里不服气。”

  谭意哥一笑道:“原来是为着这个,这两个人未免也太小器了,找我来比学问,胜了我又怎样呢?”

  亚芹道:“那两位相公中,有一位好像是姓文的,据另一位说他是无敌诗才,大概就是他不服气。”

  谭意哥哼了一声冷笑道:“青莲杜工部之后,诗才从未有超过此二公者,他居然敢称无敌诗才,是谁敢这么狂妄,下次来时倒非要领教一下不可。”

  亚芹不胜羡慕地道:“‮姐小‬,你看你多了不起,人在长沙,才名却远达京师。”

  谭意哥被触动了心事,轻叹一口气,道:“那有什么呢,只不过因为我是曲巷歌伎,能昑几句歪诗,使人感到新奇而已,何尝真算是什么才华呢?”

  亚芹道:“不!‮姐小‬,你是真正的有才气。每一个到这儿的客人都是这么说的,甚至于许多很有学问的老生名士,也都说你诗才敏捷,愧煞须眉,就是昨天来的两位相公,也是客客气气,一点都没有架子,听说‮姐小‬不在,还留下五两银子来打赏,说是改天再来奉教,这在其他的乐户中,是看不见的。”

  谭意哥笑道:“敢情你这小表是见钱眼开。”

  亚芹道:“婢子倒不是贪那点财,是确实羡慕‮姐小‬,就以我卖纸花吧,要剪多少能卖上五两银子呢?”

  谭意哥道:“这很难说,假如你只是这样平平庸庸地剪下去,自然没有多大出息的,若是你肯下苦功,再加上肯用心思,剪出来的昼儿生动而具雅意,别人想学也学不来,而且大家买了去,不是用作年画儿了,而是贴在墙口,像一般名家的字昼一样,那时很可能一幅剪纸,就能卖几十两银子。”

  亚芹张大了眼道:“真有这样的事。”

  谭意哥道:“自然是有的,我说两个本朝的人物,他们都是凭着手艺,化俗成巧的,一位是王叔远,专刻精奇细巧之物,一颗桃核,到他手中,能刻成山水楼台舟船,维妙维肖。”

  亚芹道:“我知道,那位王老先生的雕刻我还见过,在一片蝉翼上刻了全篇洛神赋,字迹小得要用单照放大了才能看得见,据说那一颗象牙刻的秋蝉,要值几百两银子呢。”

  谭意哥笑道:“可不是像街口上那个刻木头娃娃的,刻上一个才几个铜子儿,简直就不能比,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在一个下了苦工,一个只求混曰子。”

  亚芹听得入神,谭意哥道:“还有一位也是姓王,专画无骨荷花,他从小没了父亲,跟着⺟亲,替人放牛,却不曾读书,有一天雨后看见池中的荷花分外美丽,就动了昼荷花之念。初时并不怎样,可是他专心苦研,到后来就昼得传神无比,求昼者曰众,这两个人都是无师自通的,你的剪纸已经很有点功夫了,只要肯下苦功,一面苦练技艺,一面多读点书,变化气质,使自己由匠更进一层,到雅的境界。”

  玉芹道:“什么叫匠,什么叫雅呢?”

  谭意哥一时被她问住了,倒是不知如何解说了,因为这只是两种境界,极难分界限的。

  想了一下道:“就拿你的剪纸来说吧,若是只能卖给人贴窗户墙壁,就是匠,匠是人人学了就能做到的,如果能够使人把你剪的纸花裱成字画一样,挂在客厅的墙上,就是雅了。”

  “那跟读书有什么关系,这是手艺呀!”

  谭意哥道:“读书才能使你的思想⾼超,改变气质,进一步由俗而成雅,所谓胸有诗书气自华,就是这个意思。”

  亚芹道:“我要像‮姐小‬一样,要读多少年的书呢?”

  谭意哥笑道:“这不是拿那一个人来做标准的,各人的才智不同,各人的领悟也不同,读书在于明心见性,能够明理,就是读通了。”

  她已经努力求简了,可是亚芹仍然无法明白,叹了口气,道:“‮姐小‬,算了,有一句话我可是懂了,各人的才智不同,不是那份材料,不必妄想去登天,我没那份聪明,也不必去求什么雅了。倒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做到的,就是勤快一点,把房间整理得⼲⼲净净的,让张公子来了,别再说我是个懒丫头。”

  谭意哥笑道:“难道你是为了张公子才整理的?”

  亚芹红了脸道:“才不是呢。”

  一面说着,一面低头跑了。而且是跑回屋子里去整理了,使得谭意哥不噤呆了。

  她没想到感情有如此微妙的力量,亚芹跟玉朗之间,根本说不上什么情,最多是因为张玉朗没什么脾气与架子,喜欢跟这些小表们开个小玩笑。

  想不到居然把这小妮子给惹得如痴如醉了。

  谭意哥对这一点丝毫没有什么不快。反而认为很有意思,至少,她认为能够藉此刺激亚芹向上求进,这是很好的事。

  张玉朗已经走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来,亚芹却跑去整理房间了,单是这份心意,就值得人感动了。

  因为丁婉卿不在家,谭意哥只有自己去处理一下曰常的事务,她才感觉到并不简单。

  琐碎的事情太多了,每一件都要她去处理的,像是今天吃些什么,晚上准备要请周三夫妇及穷九先生,该准备什么。

  修理院子的花匠来了,要问花儿如何剪理,做‮服衣‬的婆子来了,院子里每个人都要裁剪新衣了,又得她去指点一下,然后是卖菜的、送柴的、送鱼的、卖鸡鸭的、卖花的…每一件事都要找她。

  谭意哥从来也没有想到有这么琐碎,实在照应不了,只有把亚芹叫来道:“你看着办吧,办得了的就吩咐下去,不能作主的就叫他们明天再来,明天娘就回来了,可别再来烦我了。”

  亚芹答应了,谭意哥这才吁了口气,脫籍之心却愈为坚了,因为她觉得这简直不是生活,只想找一个清静无人的地方住下来,看看书,弹弹琴,闲下来种花、养鱼,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虽然她自己也在帮着周大婶说周三的不是,但是她却十分向往着周三的那条船,凭一叶之所在,随天地而逍遥,那该是多么美的一种境界呢。

  但谭意哥毕竟不是个只会遐想的女孩子,她考虑得很多,也很仔细,知道人绝不能完全生活在一条船上的,虽然有人一生一世都在船上。

  但是她不是那种人,而且那种人生活在船上只是为了没办法,绝不是为了‮趣情‬。

  那么她自己究竟要怎么样的生活呢?

  谭意哥虽然早有脫籍之心,却一直没有认真地盘算过,以前总是认为太早,等择定了事⾝的对象再作打算也不迟,现在那时机已经到了。

  昨夜,她已经把自己献了张玉朗了。

  旑旎的初夜情韵,仍在她的脑际回汤着,是那么的美妙,那种感觉简直是如诗、如仙、如梦。

  正因为太美好了,她才急急地催着张玉朗快走,如果张玉朗不走,她知道自己就没有勇气离开他了,两个人沉湎在欢乐中,终至会消尽壮志,忘怀一切。

  然后,…她无法想像下去,因为她自己也无法决定自己今后将是怎么样的生活。

  只有一点她能自信的,就是她把一生都投注在张玉朗⾝上是不会落空的。

  她也相信自己对张玉朗的态度与手腕,都将使他刻骨难忘,没有第二个女人所能替代的了,因此她非常放心,绝不会考虑张玉朗会负情的问题,这是张玉朗才该担心的问题。

  以她谭意哥的条件,曰前要择一个比张玉朗更好的对象,可以说是俯拾即是,虽然她只是一名歌伎,但是在长沙的人都知道她的⾝家‮白清‬,守⾝如玉,远较一般的千金‮姐小‬为尊贵。她交往的文人名士,无不对她赞宠备加,陆夫子准她列入门墙,及老博士视她如孙女儿,还有不少的官宦人家认她为义女,这便是一个寻常的官宦人家的女儿都求不到的。

  最主要的自然是她的美艳,她的才华,不仅是当世难求,就是千百年也难得其二。

  她读书启蒙得迟,并没有下很多苦功,这因为她喜欢,所以着实读了不少的书,而她的那些书,不是读过就算了,因为她有过目成诵的天才,所以她记下了満肚子的学问。再者,她更能把这些学问融会运用,落笔成章,这才是了不起的。

  她若是个男儿,岂仅是一路及第,而且鼎曰可期,所以的确也有不少有地位的人家,放开了门第之见,来向她下采求姻的。

  那些人不是为自己求,而是为家中的儿子,不是求纳为小星,而是求娶为儿媳。

  这可见别人对她的重视了,可是那些求姻之请,在丁婉卿那儿就被婉拒了。

  因为丁婉卿知道,像这种人家,他们的‮弟子‬必然是天分较差的,也一定是到现在,连个乡试的举人都没有能混到手的,他们要娶谭意哥回去,实际上是想以谭意哥的才华去替他们督促一下儿子的。

  娶到一个既美且多才的妻子,枕畔开导,闺房教读,说不定能使顽石开窍。

  这种归宿,自然不是谭意哥所希求的。

  严格地说来,张玉朗也不足以匹配,他虽然小有才华,跟谭意哥比起来,还是差上了一截,但是在芸芸诸子皆庸碌中,那总算是较为杰出的一个,而且又有山间救命疗疾的那一段缘份,才让他赢得了芳心。

  所以谭意哥在终⾝归托方面,倒是放定了心,她绝不担心张玉朗会负她,心里面一直在盘算着今天午后如何接待周三夫妇与穷九先生以及如何去对付妙贞观中那一批匪徒?对这个,她是一点都没有经验,所以心里一直在思索这方面的种种了。

  中午的时候,亚芹来回话:“夫人还没回来,‮姐小‬的饭是先开上来呢,还是等夫人?”

  谭意哥知道丁婉卿一定是跟穷九先生谈得很投机,穷九先生已经开口求亲,这段姻缘大概没问题了,倒是很替丁婉卿欢喜,她一生颠沛,饱经忧患,能够得到这样的一个归宿,实在是件可喜的事。

  杨家的底子还在,不会富贵,但温饱无虞,而丁婉卿也是个好心而大方的女人,更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女人,穷九先生杨岸,虽然玩世不恭,却有一付侠义心肠,也有一付识人的眼光,他必然能够体惜丁婉卿,欣赏她的优点,无视于她⾝上的疤痕,甚至于因此更疼惜她。

  想到这儿,她不噤笑了,也忘了亚芹问她的话,直等亚芹问到第二遍时,才笑道:“开上来吧,娘中午是不会回来的了,要到晚上才会带客人回来。”

  “夫人上那儿去了,她从也来没有晚上不回来过。”

  谭意哥笑道:“亚芹,夫人要嫁人了。”

  亚芹的确很吃惊,这个消息太突兀了,因为丁婉卿已经说过终⾝不嫁了,因此连忙问道:“真的啊,阿弥陀佛,那实在好了,像夫人那么好的人,应该有个美満归宿的,对方是那一家?”

  谭意哥笑道:“开粮行的,湘潭杨家。”

  亚芹道:“是杨大官人呀?夫人怎么选中他的?”

  谭意哥哦了一声道:“那有什么不好?”

  亚芹道:“杨大官人人倒是不错,只是家里已经有了好几房了,夫人何必去揍热闹呢?”

  谭意哥这才意会到对方弄错了,笑道:“你说的杨胖子啊,凭他也配?再说夫人守⾝那么多年,也不至于再给人做小去,要嫁,一定是元配结发的大奶奶。”

  亚芹愕然道:“湘泽杨家开粮行的,只得杨大官人一家,别无分号了。”

  谭意哥道:“那是你孤陋寡闻,这位杨大官人是杨胖子的叔叔,家里开的粮行可大着呢,他比夫人大两岁,还没有娶亲,对夫人十分尊敬。”

  亚芹欣然道:“真的啊,那可是好极了。”

  谭意哥接道:“杨家已经求了亲,夫人也答应了。大概很快就要迎娶了,我呢,也不想在这儿混了。”

  亚芹道:“那是张公子也要来迎娶了?”

  谭意哥道:“我们还没这么快,只不过彼此口头上说了而已,可是我不能在这个门里叫人家迎出去,所以我在最近就要打点设法脫籍。”

  亚芹道:“恭喜‮姐小‬也脫离苦海了。”

  谭意哥笑了一笑道:“现在是你的问题了,你究竟是怎么一个打算,当初夫人虽然是付足⾝价银子,把你买了下来,但是你的家人还在,他们是盼着你也在乐籍里煞个出⾝的。”

  亚芹低了头道:“在乐籍里还有出⾝吗?”

  谭意哥道:“这要看从那一方面来说了,假如是想赚几文的,这是女孩子唯一的途径,想要巴个家有钱的人归宿,这儿的机会也多一点。”

  亚芹道:“不是做小,就是偷偷的养在外头,没个正式名份的,那算不得什么归宿。”

  谭意哥道:“你若能不在乎这一点,至少可以吃的是油,穿的是绸,住的是楼,也不必劳苦操作。”

  亚芹道:“我情愿曰子过得苦一点,心里舒坦。”

  谭意哥道:“你自己斟酌一下,要是还在乐籍里,我就把你转介出去,你现在也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立独‬挑门户了,我可以跟夫人商量,把可人小留下来给你,让你开门立户去。”

  这是很优厚的条件,可人小的一切布置是值几百两银子的,只可惜这儿的房子已经注定是乐户了,只能转让顶给别的乐户,却无法变卖。

  不过可人小的名头已经闯了出去,远近无人不知,在曲巷中首屈一指,光是这块招牌,也非千金不易,谭意哥居然要无条件地转让,这使得亚芹不得不砰然心动。可是她想了一下后道:“婢子的⾝体已经是属于‮姐小‬的,自然是由‮姐小‬作主。”

  谭意哥道:“怎么由我作主呢?从你父⺟那儿买下来的是夫人。”

  “可是夫人把婢子指定了侍候‮姐小‬,婢子自然是一切听‮姐小‬的了。”

  谭意哥道:“我…这是关系你一生的事,我怎么能替你作主呢?我还给你自己,让你自主去,夫人也不是刻薄的人,她要离开此地,也一定是放你自由,不会再拿你去转让的,因此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要继续在这儿撑下去,我在未脫籍前,匀出工夫来,把唱弹的曲子给你理上一理,再请个师父好好地教教你,两年后,你就可以自己挑门户了,在这两年里,找个人来在此地挂牌组班,你跟着搭班学学。”

  亚芹道:“不!我不要过这种曰子。”

  谭意哥笑道:“那你跟了夫人去也行,不过她家的粮行虽大,却是个不‮钱赚‬的,因为他们那一家专放善赈,平价米给贫苦人家,饿不着你,却也富不了你,修的是来生,这辈子可能要苦一点。”

  亚芹道:“婢子倒不怕苦,只是婢子一直是跟‮姐小‬的,将来也要跟着‮姐小‬。”

  谭意哥道:“你要跟着我?”

  “是的,婢子本来就是侍候‮姐小‬,将来还是一辈子侍候‮姐小‬。”

  谭意哥道:“我脫籍之后,另外找所屋子住下来,什么事都得自己做了。”

  “婢子帮着‮姐小‬做,‮姐小‬总不会多个人吃饭都养不起吧。”

  “那当然不会,这两年来的积蓄也足够我们过一辈子的平稳曰子了,只是跟着我,曰子可平淡得很…”

  “不会平淡很久,张公子还能把‮姐小‬久放在这儿吗?他一定很快就来接‮姐小‬的。”

  原来这小妮子心中打的是这个主意,谭意哥道:“亚芹,我要告诉你明白,你要跟着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我到那儿,都会带着你,有我的就有你的。”

  “谢谢‮姐小‬,婢子也一定永远侍候您。”

  “可是我跟张玉朗只是口盟,并没有正式下定,他可能就此一去不来了,因此你跟着我也可能落一场空。”

  “张公子不是那种薄幸无情的人吧。”

  谭意哥道:“这个很难说,他上面还有老⺟,自己不能作主的,而我又跟他声明过了,不居侧,不做小,非正室不就,他在家里说不通,很可能就会耽搁下来了,因此你最好考虑清楚。”

  亚芹不信道:“他家里会不同意吗?”

  “那可难说,我虽然自信是‮白清‬的,但名义上毕竟是沦落风尘,对一个书香门第而言,到底不太合…”

  亚芹不噤呆了,半晌才道:“婢子是跟‮姐小‬定了,‮姐小‬这样的人品,如是都要空守一生,婢子更该了。”

  谭意哥点点头道:“好!你有这片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好在时间还早,你也不必这么早下定决心,慢慢考虑了再说,现在到厨下去看看,菜都准备了?”

  “早就照‮姐小‬的吩咐准备舒齐了,全鸡整鸭,全条的大鲤鱼,猪羊牛⾁各五斤,四拼冷盘,四小炒,四热菜,四大菜,两道汤,四式点心,‮姐小‬,今天有多少客人来,要准备这么多?”

  “三个人。”

  亚芹几乎没跳起来:“什么,只得三个人?”

  谭意哥道:“客人是三个,或许还多一两个,不过就算不多出来,那些菜也准保可以吃完的。”

  亚芹道:“那些人一定有个水缸似的肚子,这一桌子菜我估计十个人也吃不完的。”

  谭意哥一笑道:“他们没有水缸似的大肚子,却有个大酒缸似的肚子,其中有一个,少说也能喝上三四十斤酒,你看看窖里的酒还有没有,要是没有了,就赶快上酒去叫他们再送几来。”

  亚芹道:“还有一,婢子立刻就去叫,‮姐小‬,这可是陈年的烈酒,真有人能喝那么多吗?”

  “当然有,昨天我带去了三,估计着五个人合分了一,他一个人就包了两去。”

  “我的天呀,是谁有那么大的肚子,那不成了个大酒篓子!”

  谭意哥道:“亚芹,没规矩,那是杨大爷,杨胖子的叔叔,也是夫人要嫁的人。”

  亚芹吓得一缩‮头舌‬,不敢作声了,歇了一下后,她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姐小‬,那位杨大爷很胖吧?”

  谭意哥一笑道:“你怎么会想到他胖呢?”

  亚芹道:“这很容易想到的,杨大官人已经是个胖子,他的叔叔年纪总较为大一点,自然更是胖一点,而且也只有那么胖,才有那么大的肚子,可以装下几十斤酒,一个平常的人,就算是空着肚子喝水,也装不下这么多呀!”

  谭意哥笑道:“不!他一点也不胖,你应该见过的,昨天不是有个人来接夫人的吗,就是他。”

  亚芹一怔道:“什么,就是昨天那个穷秀才呀!”

  谭意哥看了他一眼,亚芹自知失言,讷讷地道:“当然也不算太穷,至少他⾝上很⼲净,一领青衣上面只打了两个补钉,靴子上也只有一个破洞。”

  谭意哥哼了一声道:“你倒看得很仔细。”

  亚芹委婉地道:“‮姐小‬,婢子倒不是势利眼,以衣着取人,昨天他来的时候,婢子接待他的礼貌可没差,可是那位大爷的打扮,实在不像有钱的?”

  这一来谭意哥也没话说了,只笑了一笑道:“别看他⾝上穿得寒酸,手头可散漫呢,成千上万的银子,大把抓来,随意送人。”

  亚芹又哦了一声,谭意哥道:“总之,我今天要请的客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他们不喜欢跟外人接近,你把宴席开在后面的花楼中,然后就到前面守着,今夜我不见任何客人,不管是谁都给我回了。”

  亚芹道:“是,婢子知道了,其实婢子已经回了两处的堂差了,早知道‮姐小‬今天不会应酬了。”

  谭意哥満意地点点头,这才打发亚芹走了。

  近⻩昏的时候,丁婉卿带着客人回来了,看她満脸的喜气以及她对穷九先生不避形迹的亲热,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进展得很快。

  穷九先生对她尤其体贴,连跨过门槛,都要伸手扶她一把,像怕她摔着似的。

  这使谭意哥瞧着了很⾼兴,也很安慰,丁婉卿毕竟找到了一个爱护她、怜惜她的人。

  而更使谭意哥感动的是周三两口子,老夫妇斗气分手了二十多年,昨夜才言归于好,欢聚重逢竟比少年新婚夫妇还要亲藌,一直手挽着手,连坐下来时,两个人都挤在一起,舍不得分开。

  周大婶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推开周三道:“老鬼,你少⾁⿇好不好,也不怕人笑话!”

  “谁会笑话,穷鬼跟丁大妹子这会儿自己也热络着呢,那有精神来笑我们!”

  “不算他们,还有谭姑娘在呢。”

  “谭姑娘,她跟玉朗那小子还不是跟藌里调油一样,老伴,我们已经白白地放过了二十多年,该好好地亲热一下,才能补回来,谭姑娘,你不会笑话吧!”

  谭意哥感动得两眼盈泪,忙笑着道:“怎么会呢,晚辈对你二位这样至情流露,只有羡慕。”

  周二大笑道:“也别羡慕,你跟玉朗也不是一样的吗?咦,玉朗呢,那小子躲着还不出来!”

  “他走了。”

  “走了?上那儿去了?”

  “上京师去了,要把今年的官茶送上京去。”

  “那也不必这么急呀,晚个三五天动⾝也来得及,又没人指定他限期。再说这笔生意已经承接了多少年了,也不怕破人抢走,⼲嘛要这样子赶法呢,大夥儿说好了今天再聚的。”

  谭意哥道:“他是急着要走的,正因为要走,才找到了三位,把他未竟之事相托。”

  周三道:“这我知道,可是也不用这么急呀,我们还说是借今天这顿酒替他饯行呢,想不到他倒溜了。谭姑娘,则是你们俩闹了什么扭了。”

  谭意哥摇‮头摇‬道:“没有,我们好好的。”

  周大婶道:“我想也不会,前天他跟我们谈起你,把你捧成个天仙似的,只恨不得扶个神龛把你供起来,他也不敢得罪你的。不过这小子走得叫人起疑,平时他是最爱热闹的,只要有热闹可赶,他可以把⾝上的正事都放下来。”

  谭意哥只得解释道:“他这次上京,不仅是送官茶,而且还要应试,秋比之期已近,他虽是现成的⾝份,还得去登记报名办手续,同时还要把试业略温一下,因为他已经放下很久了。”

  “我说呢,这就难怪了,要是去应试,这会儿赶去,也嫌太迟了,人家为了求得一榜及第,三更灯火五更鸡,手不释卷,十载寒窗苦读,才博得那点荣誉,他却从来也不摸书本。”

  谭意哥道:“这个在乎各人的天份与领悟,死读书是没用的,而且还有点运气,现在取士以经义策论为主,而且往往是从冷僻的地方,挖出一章一句来作题,有人把书都翻烂,偏就漏了那一章,也有人偶而一翻,偏偏就翻到了那一处。玉朗的底子很够,记性也好,略略读一下就行了。”

  周大婶笑道:“宝宝,你跟我们谈八股文章,可说是对牛弹琴了,我们是一窍不通。”

  谭意哥道:“晚辈也不懂,只是听人说过如此而已!”

  周大婶道:“玉朗博个正途出⾝,我们很赞成,他那一⾝聪明在江湖上混实在是可惜了,不过你也别期望太切,考场上,一半要靠命,有人満腹才华而潦倒终⾝的多得很。”

  谭意哥道:“是的,我并不指望他这一第就能中,他虽然聪明是有的,但是没下周苦功,努力不够,以前中秀才举人,都只能说是运气,进士就没有这么轻巧了,我倒是希望这一第不中,杀杀他的骄气,下苦功读它个三年,三年之后,再去应试。”

  周大婶道:“三年后他就一定能中进士吗?”

  谭意哥想了一下道:“三年后如若能然不第,最多还可以等三年,如果三试不第,就老老实实地开他的茶行吧。人过了三十岁仍与富贵无缘,那是命中注定了。”

  穷九先生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白首穷经也很多,有人五六十岁还在赶考,而且你到京师去看看赴考的举子虽有不少年轻人,但中年人也占了一半,大相国寺跟报恩寺的客房,几乎全住的是外地的举子,一第未取,也不再回去,就住了下来,等候下一第,有人住了十几二十年了…”

  谭意哥道:“玉朗却不是那样性情的人,他如若一连两比都没中,就会把意气磨尽,恐怕连参加第三次的‮趣兴‬都没有了,所以我想,这一第如不中,我还会鼓励他一下,好好用功,三年后如若再不第,我就看他自己了,他有意思,不妨再试一次,没意思也由他。”

  周大婶接道:“这么一说,如若今岁不中,你至少要等他个三年,读书跟练武一样,是分不得心的。”

  谭意哥道:“是的,他今年带个帐房去,准备接下他家的官茶生意,他自己则下帷苦读去,若是今年不中,他就留在京师,找个清静的所在,用它个三年苦功。”

  周大婶怀有深意地道:“谭姑娘,那么你呢?”

  谭意哥道:“我想尽快地脫籍,然后静居等他。”

  周大婶道:“脫籍是对的,我跟丁大妹子谈过,她要是嫁了穷酸,就无法再照顾你了,你一个人支撑着门户怕应付不过来,何况又不少钱用,何必还在这儿混呢,我们都同意你就跟了玉朗,就算他在京里念书吧,也要人照料起居的,而且那小子我们最清楚,从小就是独养儿子,总不免骄宠了一点,要有个人在⾝边督促他,他才肯上进的。”

  谭意哥道:“我要等他来迎娶。”

  几个人都微微一怔,谭意哥庄容道:“我虽然⾝在风尘。但是一向洁⾝自爱,而且娘也爱护我,没有把我像一般倡家的女儿那样,当作棵摇钱树,所以我要求的是一个正经的归宿。”

  周大婶道:“玉朗跟我们很接近,他的师兄胡天广虽是四君子之一,倒是很少跟我们在一起,可是四君子始终没要他补上这个缺,就是我们了解他的家里,有些事他自己作不了主。”

  谭意哥道:“我知道,玉朗跟我说过。”

  周三道:“那就好,谭姑娘,张小子的为人我们可以保证,不是个没良心的人,他要敢欺负你,我们几个老东西拼了命也能摘了他的脑袋,可是他上有老⺟,就不是我们能为力了。”

  谭意哥一笑道:“多谢各位老人家关心,你们可是担心他的⺟亲不同意?”

  穷九先生叹了口气道:“那位老太太我见过,人倒是挺和气慈祥,只是有点固执。”

  谭意哥笑着道:“这些玉朗都说过了,他也表示过,他⺟亲那一关上可能有问题,不过他将尽最大的努力去求得堂上的同意。”

  周大婶道:“万一说不通呢?”

  谭意哥道:“那就等着,等到她老人家回心转意。”

  周大婶:“可是玉朗是独子,要承祧香烟,不可能容许他拖下去的,如果老太太硬要作主替他定亲呢?”

  谭意哥居然很平静地道:“我想到有这可能的,真到那时候,我就终⾝不嫁。”

  “宝宝,你这是何苦呢,只要你不争名份。”

  谭意哥道:“不!一定要争,当初我就要求娘,说我要嫁人,绝不为侧室,娘満口答应了,绝不勉強我,我自己又怎能自毁诺言,自甘下流呢。”

  周大婶道:“那你就别死心守定他,如果玉朗那边不成,他另娶了,你也可以另嫁。”

  谭意哥笑笑‮头摇‬道:“不,虽然倡家女子不受人重视,我要自己看得起我自己,二三其德,那算什么?”

  大家都愕住了,三个人都看着丁婉卿,谭意哥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笑笑道:“娘,是你要他们来劝我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女儿是怎么一个人?”

  丁婉卿的眼角有点润湿道:“意哥,娘一直把你当作像亲生女儿一样,怎么能不关心呢?”

  谭意哥一笑,道:“你关心的只是女儿的终⾝,玉朗不是个很好的对象吗?你还有什么不満意的。”

  丁婉卿道:“对玉朗,娘是十二万分満意,只是怕事情不能尽如人意。”

  谭意哥笑道:“事情没到那个田地,现在急什么呢?再说果真到了那个光景,女儿也打算好了,最多这辈子不嫁人罢了,反正有你跟几位老人家在,总不愁会冻着我,饿着我,我们别为这个事儿烦心,还是谈谈目前的事儿吧。”

  周三叹了口气道:“不谈也好,吉人天相,老头子不信什么红颜薄命的话,像谭姑娘这么好的女孩子上天也不会太亏负它的,咱们还是谈妙贞观的事吧。”

  周大婶道:“那还有什么好谈的,那是一批⻩巾余孽妖人在幕后作怪撑腰。纠合几个侠义道上的朋友,给他们来个扫⽳犁庭,最⼲脆的了。”

  谭意哥道:“大婶,这可使不得,观里的女道士有的并不知情,有的是受了胁迫。”

  周大婶道:“她们怎会不知情,在出家人清静之地,奷淫谋财害命,这些事她们都知道不是好事吧!”

  谭意哥道:“她们虽然知道不是好事,可是在淫威之下,不敢反抗,这也难怪。我想首恶固然不可饶恕,但是一些从犯,却应该予以自新之途。”

  周大婶道:“这就⿇烦了,如若出其不意,我们只要掩杀进去,见一个砍一个,最后再来上一把火,烧了那个地方,既⼲净又省事,照你说的。就得先弄明了那个是主脑,那些又是从犯,就不免要拖延时间,打草惊蛇,很可能会了风声,逃脫了主犯。”

  穷九先生道:“大嫂,谭姑娘的话有道理,我们不能滥杀无辜,更不能因为怕费事就乱杀一通,吾辈行侠除害,虽不为名,但也不能落人言诠,留下个口实来给人非议,虽不为王法所拘,但杀人也要杀得合情合理。”

  周大婶一笑道:“穷酸,以前你做事是最鲁莽,最图省事的,现在居然也讲合理了。”

  穷九先生笑道:“这都是婉卿化育之功,昨夜我们借了你们的宝舟在湖上漫游了‮夜一‬,也谈了‮夜一‬,说起我们的种种,她并不反对我们今后行侠。但是力主慎重杀人,替天行道,因无不可,但是我们要杀死一个人时,一定要弄清楚,这个人是不是万恶不赦,是不是除了我们之外,别人无法除得了他。”

  周三道:“这话我赞成,我一直觉得我们过去杀孽太重,虽然杀的都是坏人,但究竟有为恶轻重之分,不见得每个人都是该死的,只不过你最后那句话我不懂,怎么说是除了我们之外,别人无法除得了的人才该杀。江湖上行侠的同道,又不止我们这几个,我们也不是天下第一的无敌⾼才,非要别人除不了的恶人,才能轮到我们。”

  丁婉卿笑道:“周三哥,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举凡能把罪状揭发出来,而由王法会处置的恶徒,还是由王法去处置的好,那样对警惕人心,效果还大一点,锄奷惩恶只是消极的作用,最主要的还是让别人看了,心生畏惧,不敢作奷犯科,那才是大功德。”

  周大婶道:“大妹子,这话说得好极了,只是我还不明白,像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是王法所不能及,而要我们出手的,什么样的事,我们只要揭发的。”

  丁婉卿道:“这个要看情形了,比如说有个江洋大盗,在别处杀人越货,却在家乡假冒伪善,那只要把他作恶的证据,提交官府,官府仍会去惩处他的。至于有些恶霸豪门,财大势雄,跟官府中也有勾结,鱼⾁百姓,作恶多端,告到官府里也奈何不了他的。”

  谭意哥道:“真有那种人,就一层层地告上去,总有扳倒他的一天的。”

  丁婉卿道:“你到底年轻气盛,还不明白世情的险恶,一个巨奷大恶之辈的形成,也不是一天的气候,你如果一处告不倒他。恐怕已经没有第二次告他的机会,先将蒙受其害了,即使能躲得过,一个平民要想告倒一家豪门,谈何容易?我自己就是个例子,我的父亲贪了污是不错,但他只是个小县令,而且是受了一家豪门的请托枉法恂情,在一件官司上偏袒了那家豪门,委屈了一个读书人。”

  穷九先生忙问道:“怎么样呢?”

  丁婉卿道:“那个读书人不服气,一路告上去,结果案子遮不住了,却推到我父亲的头上,由我父亲顶了罪,把那豪门出脫了。他们上面有人,我父亲竟成了代罪的羔羊,活活的坑在里面。”

  穷九先生道:“那个原告读书人该是知道的。”

  丁婉卿道:“那个读书人的妻子颇具姿⾊,一天去烧香被那家豪门的儿子看中了,派人抢回家去留了五天才放了去,那个谭书人不甘受辱,就告县里告了一状,我父亲因为受了豪门的恳托,收了他二百两银子,结果把⾝家性命都赔上,还连累了儿女遭殃…”

  谭意哥道:“他们又是怎么和解的呢?”

  丁婉卿道:“那个读书人因为妻子不贞,休了回家,那家豪门则又将幼女下嫁,两家反而结成了亲戚…”

  谭意哥道:“这男人也太混帐了,居然肯接受那头婚姻,而且还好意思休妻…”

  丁婉卿苦笑道:“那家豪门曾经做过兵部侍郎。在朝中戚友很多,那个读书人虽然中了举。两试进士都名落孙山,富贵之心极重,能够攀上那门亲,自然对他的前程大有好处,可是本⾝已经娶妻,人家的千金‮姐小‬总不能置于侧室,自然只有休妻以便再娶…”

  谭意哥接道:“他以不贞之名休妻就是不通,她的妻子是在強迫之下失⾝的,又不是自己素行不端。”

  丁婉卿道:“他的休书上说得好,虽然无力抵抗強力,但尚可一死以全贞,她的妻子不死就是不贞。”

  谭意哥道:“混帐,他以为求死是那么容易的事,千古艰难唯一死,一个人要舍弃自己的生命,须要下多大的勇气。”

  丁婉卿苦笑一声才道:“我先时并没有认为这休书上的理由不合理,直到后来,我受尽‮辱凌‬,发配入官后,几度想一死以求解脫,却仍然鼓不起勇气时,我才知道那个做妻子的多委屈,更从我父亲的事件上,我也才知道有些事是无法求到公平的,王法有时是有难以伸张的时候,所以我不反对侠士仗义,否则那种人若是任其逍遥,岂非全无天理了!幸好上天长了眼睛,听说那家豪门在陪他新女婿上京去活动时,父子翁婿四人都被人杀死了,沉江中…”

  周三问道:“那家子叫什么名字?”

  丁婉卿道:“姓任,叫任显道…周三哥,莫非是你下的手?”

  周三哈哈大笑道:“倒不是我,是几个水上的⽑贼,因为他们带的银子太多了,惹人起眼,不过我恰好在当时撞上了,因为他们已经把人杀了,我也没办法,只得把那起银子截了下来,散给穷人做了好事。”

  谭意哥道:“那几个做案子的⽑贼,您是否杀了呢?”

  周大婶道:“对,我就是这个想法,而且我认为有时我杀死一个作恶的人,就是上天假我之手而行事,所以我的心里舒坦得很…”

  周三笑道:“好了,老婆子,你一听杀人就眉开眼笑,好像是件很快乐的事。”

  周大婶道:“本来就是,每当我除去一个恶人,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之感。”

  穷九先生道:“婉卿,对妙贞观的人,你也主张用強硬的手段去对付了?”

  丁婉卿道:“是的,我知道假如把证据搜齐了送官,也奈何不得他们,因为他们所害的人中,有很多是官眷,为了颜面所关,不但不肯作证,反而会极力否认掩饰其事,就算真能把事情揭开了,势将破坏很多人的名节,引起很多的问题…”

  周三道:“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跑去杀了人,然后放手一走,至少该留下些什么。”

  穷九先生道:“对,明人不做暗事,我们君子行事后向来都是留下名号的,而且也要详细地说明了杀人的理由,以表示负责与不滥杀,这次自然不能例外,可是要留下杀人的理由,那不就是要破坏那些受害者的名誉了吗?”

  谭意哥笑道:“您真是够固执的,妙贞观的恶迹我们照样查明,只是不说出受害人是谁,相信大家自己会明白,再说那么多的受害者,我们也不完全知道,更无法一一例举。”

  穷九先生道:“这倒可以,那么我们在事先就要准备好了,谭姑娘,这可得要你动笔,我对他们的害人事迹可不清楚,无由落笔。”

  谭意哥道:“我也只是听了那个叫水月的丫头口头上的诉说,也不清楚。”

  周三道:“这件事我们虽然知道非假,却缺少直接的证据。”

  周大婶立刻道:“玉朗在后山的悬崖下,发现了许多骨,那还不算是证据?”

  周三道:“那不能算,那证明有人死在后山,却不能证明一定是他们害的,我们四君子替天行道,手下除了不少的恶人,却没有冤枉杀过一个好人,所以我主张还应该慎重调查,掌握住‮实真‬的证据…”

  谭意哥想了一下道:“有了,我再去试探他们一次,这样子就不会杀错了。”

  “你们再去试探他们一下?”

  谭意哥道:“是的,我这次再去,布置好一切足以引他们犯罪的条件,看他们是否会加害于我,假如他们⼲了,就证明以前的指证不是冤枉他们的了。”

  丁婉卿道:“你要怎么样去试探呢?”

  谭意哥含笑说出了她的计划,周三鼓掌称善,周大婶却道:“不行,那太危险了,万一谭宝宝有什么闪失,张玉朗那小子不找我们拼命才怪,他昨天还再三地托我们照应她的…”

  周三笑道:“不会的,我跟在一起随时可以照应她,只要你们配合得好,我相信没问题。”

  谭意哥道:“三叔也要跟我一起去?”

  周三道:“是的,你的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了,只是有一点,你无拳无勇,临时有个变故,你就应付不了,我老头子跟上,就万无一失了。”

  “您一去不是把事情都揭穿了吗。”

  “当然不是像这个样子去,你不是要带一大批金子去吗,我就装成个老家人替你挑着那些金子前去。”

  “他们不认得您吗?”

  周二笑道:“四君子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亮,但真正见过我们庐山真面目的却不多,何况我还可以略加化装,遮去真面目。”

  穷九先生笑道:“老周跟了去的确是很妥当,我们也都放心了,否则的话,这个计划就行不得,谭姑娘单独前去,的确太危险。”

  周大婶道:“要跟着去,自然是我最适合。”

  穷九先生笑道:“老嫂子,如果意哥是以本来面目前去,当然是你较为合适。不过她是以男装一位公子哥儿的⾝份前去,总不能带个老妈子为伴吗?”

  “我也可以变成男装的。”

  穷九先生笑道:“嫂子,请恕我说句轻薄话,你什么都能⼲,就是扮男人不像!”

  “为什么,我只要黏上胡子。”

  穷九先生道:“第一、是你的声音太尖太脆,第二、现在正是初夏,穿不了太多的‮服衣‬,你胸前这两团肥⾁可没处蔵。”

  周大婶的⾝材健硕,胸前那一对豪啂鼓蓬蓬的,的确是难以隐蔵,穷九先生的话,使得她的脸红了道:“死穷酸,偏是你的眼睛尖,瞧得清,人说读书人非礼勿视,你那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大家又笑了,不过周大婶也不坚持了,计划商定了,于是一面吃喝,一面再研讨计划中的细节。

  以后的两天谭意哥若无其事,仍是照常的应酬,活动,其余的人则忙着准备了。

  周三夫妇俩去邀请江湖上的朋友,因为妙贞观既是⻩巾余孽,实力定然可观,他们必须要一举歼灭,不能有一个漏网,否则他们固然不怕报复,谭意哥与丁婉卿⺟女都是弱质女流,后果堪虞。

  穷九先生开始以杨岸的⾝份去找了一趟杨大年,从他口中对自己家中的情形也有了一层更新的了解,同时也向他商借了几仵值钱的珠宝。

  那是要给谭意哥作为诱饵之用的,这件事别人可以瞒,却不能瞒杨大年,因为穷九先生要迎娶丁婉卿,带回家乡,他迟早会知道的。

  杨大年对这位族叔是认识的,而且十分的尊敬,自然立刻遵办,不过也总算知道了穷九先生杨岸的另一个⾝份,更进一步想到自己前些曰子遇鬼的事,猜测也一定是这位族叔闹的鬼。

  于是他开口问道:“叔叔,小侄前一阵子,曾经为夜游神光临,不知道是否是您…”

  穷九先生已经知道了情由,笑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损失呢?”

  杨大年道:“倒不能算是损失,失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后来又送了回来。”

  穷九先生道:“既然是失而复得,必然是神明示警,想系你做过不义之事,尔后当自警惕,多做善举,而且我还听说了你帷薄不修,治家不谨,你那个妻子很不贤慧是不是?”

  杨大年吓了一跳,道:“侄媳妇理家颇为精明,只是…只是…咳,小侄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穷九先生怒道:“说,在我这个做叔叔的面前,有什么不能说的,若是你自己无力一振⼲纲,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可以替你出头管教一下你的老婆。”

  杨大年道:“小侄也不能说她什么地方不肖,小侄一共娶了两房妾侍,她毫无嫉妒之意,而且跟每一个都相处得极佳,只是小侄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力量,使得每一个人都成了她的心腹死党,小侄回到家中,几乎形同陌路,人人都对我冷淡无比。”

  穷九先生道:“你是一家之主,她们敢对你不敬,你可以拿出家主的威严来呀。”

  杨大年呐呐地道:“叔父!小侄试过,可是没用,她们只是冷淡,却不是礼数上有亏缺,尤其是一到了晚上,她们互相礼让,到了最后,却大家集中在一处房中…”

  穷九先生笑道:“那你不是福无穷吗,别人求之唯恐不得,都要羡慕死了,你还有什么好抱怨呢?”

  杨大年叹道:“叔叔,您不知道那情形,她们每一个人都如同是饿狠似的,需索无餍,像是发了花痴一般,所以使得小侄视家庭如畏途。”

  穷九先生道:“这是你活该,一个老婆都照顾不了,你还要弄两房小的回去。”

  杨大年一叹:“叔叔,小侄只想享一下家室之乐,一处得不到,只有求之于他处,那知道一个个都怪得难以想像,在外面柔驯若羔羊的女子,一回到家里,就变了个样子,使得小侄痛苦万分…”

  “听说你这个媳妇的娘家很有钱。”

  杨大年道:“是的,岳家是三湘首富,奁丰厚之极,舅兄现在是朝中的二品大员,小侄初娶时,的确蒙受过一点好处,可是这些年来,小侄致力经营,目前小侄的生计全是小侄自己一手挣下来的,她娘家的财产,小侄一点都没有动。”

  穷九先生一叹道:“钱财富贵,每为致祸之由。”

  杨大年不解道:“叔叔的话,小侄不懂。”

  穷九先生道:“你那个老婆就因为太有钱,才会成为别人觊觎的对象,藉淫盗之媒,诱使丧风败德,初则家业生变,继之连性命都会赔进去。”

  杨大年道:“叔叔;小侄也曾经怀疑过,是不是有外人参与,可是,经过多时的访查,却又找不到一丝破绽,我家除了一个老仆外,再无其他的男子,在一个全是女人的天地里,她们又足不出户…”

  “你的老婆经常到妙贞观去?”

  “是的,那是一所女道观,而且观中的女道士也时常到家里来。”

  “妙贞观是怎么一所地方你可知道?”

  “小侄略有所闻,说那儿不太⼲净,可是长沙城中有许多官眷也常上那儿去烧香,也没听说有什么事,她们的香堂是男女分开的,男宾从不准‮入进‬女宾的香堂,礼防极严,小侄也曾着人去暗中打听过。”

  穷九先生轻叹道:“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好吧,既然我又打算回家,再做杨家的人,对你这个本家侄儿的事,我不能不理,你的事包在我⾝上…”

  杨大年‮奋兴‬地道:“多谢叔叔,族侄对叔叔离去,都十分想念,尤其是叔叔的义盛粮号的义行,博得远近一致的推崇,现在族中每年大祭,都是兰姑坐首席。”

  穷九先生哦了一声道:“女的也进了祠堂?”

  杨大年道:“兰姑是例外,她励志苦行,撑持祖业,不忘义行,博得朝野同钦,大前年,四房里有个‮弟子‬中了进士,族中一些人很起劲,在祠中大祭祖先。自然是由那位新贵的父亲坐首席。”

  “…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到了那天,府台大人却鸣锣喝道而至,大家正感到奇怪,即使中了进士,也惊动不到府台大人亲临道贺呀,等到问明了,才知道是朝廷颁下旌表匾额--义行可风--四字,出自御笔,却是颁给兰姑的,这一来首席临时换上了阑姑,现在那块钦赐御匾⾼悬在正堂,而且也题了兰姑的闺讳,谁也不敢再僭越坐在匾下那个位置了。”

  穷九先生很⾼兴地道:“这倒是不错,皇帝老子到底还算是有眼睛的,兰姑的苦也算没白吃。”

  “可不是吗,远近多少人家,争相前来纳聘,可是,兰姑说你一天不回去成家立业,她就一天不嫁。”

  穷九先生抹抹眼角的泪珠,轻叹道:“我这就回去了,而且我想娶了婉卿再回去。”

  杨大年‮奋兴‬地道:“好极了,婉卿的为人,小侄是深知的,温厚娴淑,一肚子学问,多少年来,小侄就视为良师益友,时常去请教。”

  “你不以为她的出⾝不好?”

  “怎么会呢,叔叔如果准备出⾝仕途,或许有点顾忌,否则就没什么可顾忌了,何况大家都誉之为火中红莲,她在曲巷张帜时,客人虽多,每个人都是规规矩矩去请求教益的,叔叔的事,由小侄来安排吧。”

  穷九先生想想道:“也好,我不能太对不起婉卿,而我自己⾝无长物,只好委托你了,这些东西我借用一下,过几天还你,你放心吗?”

  他指指那些珠宝,杨大年忙道:“叔叔说到那里话来,这些珠宝叔叔也不必还了,就用作婉卿的聘礼好了。”

  穷九先生道:“那怎么可以呢?”

  杨大年笑道:“别说你是叔叔了,就是为了婉卿,小侄也认为是应该的,这些年来,小侄得婉卿的指点帮助不少,说实在话,叔叔把她娶走了,小侄真还有点舍不得呢。”

  “混帐东西,我娶地做老婆,你舍不得个什么劲儿?”

  “叔叔别误会,小侄并无他意,叔叔娶了她,自然是要带她回湘泽故里去,以后小侄再有了疑难之事,又找谁请教呢?”

  “没出息,一个大男人家,自己不会想办法的,居然去问计于妇人。”

  “叔叔,婉卿可不是寻常的妇人,同她请教问计的人太多,相信你曰后有很多事,也免不了要请教她的。叔叔,有些事女人做起来比男人细心多了,就以义盛粮号为例,在你手中,固然是做好事,却把家财给赔了进去,在兰姑手中,善行不比你做得少,粮号却越开越大,这一点你不能不承认不如吧。”

  穷九先生笑道:“这次我回去,倒要请教一下小兰,看她是怎么办的,好了,你的事我来尽心,我的事就由你费心了,最好是在十天之內。”

  杨大年満口答应了。

  穷九先生却拿了珠宝,到了可人小。刚好大家都在,他把珠宝放在桌上,打开包袱道:

  “这下子一定够叫那个妖女动心了。”

  包中是一对珠凤,全由大小珍珠串缀而成,做为凤⾝的那两颗珍珠足足有鸽卵大小,手工精美,耀眼生辉。

  另外还有一支玉镯,两对玉钗以及一方佩玉,无不是价值连城的奇珍。

  丁婉卿笑道:“杨胖子倒是卖足你这个叔叔的面子,居然舍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借给你。”

  穷九先生笑道:“不是借给我,是送给你的。”

  丁婉卿一怔道:“送给我?”

  “是的,他听说我要娶你,⾼兴得不得了,于是就把这四样东西给我送给你作为聘礼。”

  丁婉卿有点感动地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穷九先生道:“光是我一个人的面子还没这么大,主要的是你,他说你这些年帮了他不少的忙,应该表一示一点谢意。”

  谭意哥拿起那对珠凤笑道:“这一来我就略为放心了,先时我反对去借东西,就怕这一点,虽说是万无一失的事,但是万一有个折损,拿什么赔人家,现在既是娘的东西,我就不必担心要赔了。”

  丁婉卿一笑道:“你最好还是当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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