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笛声又转了,这次转得更凄凉了,若明妃之出塞,大漠风寒,念君王兮何方,又若虞姬之围于垓下,楚歌四起,帐中杯酒,顷刻之间兮永别,更若马嵬之⽟环,⽩绫加颈,君王掩面救不得,问苍天兮无语。
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端的叫人肝肠寸断。
舟中,陈一鸣瞅然无语。
上官云彬老眉微皱。
了大师凛然不动。
陈金城头摇太息。
慧珠姑娘热泪盈眶,靠着爹爹的眉头。
只有书生击节欣赏,神情怡悦泰然,忽而铮然一声,恍如石破天惊,原来诸葛晦已弹起他的单弦琴。
这琴昔又自不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浪花如雪,海阔天空,任凭鸟飞鱼跃,起人的万丈豪情。
湖上普遍的传起一阵吁声,彷佛人们刚从颓废中振作起来的叹息。
崔珏嫣然一笑,随也把笛晋转向⾼亢,正是岳武穆的満江红调子“…壮志饥餐胡虏⾁,笑谈渴饮匈奴⾎…”
笛晋中充満了金戈铁马,大家顿时觉得自己义愤填膺,举杯⾼祝,指望即时可以直捣⻩龙。
一曲终了,笛声悠悠又起,还是那阙満江红,不过词意变了“…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壑沟…”
果然是兵燹之后,満目苍痍,人心厌战,出门无所见,⽩骨蔽平原。
笛声再变,这次竟是李后主的虞美人:“舂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舂⽔向东流。”
曲毕,余吾袅袅,犹自缭在湖上,大家都感怀国事,触动⾝世,湖上満是一片饮泣之声。
诸葛晦本来已停手不弹,这时似乎也被笛声感动,正待凄然泪下,忽而一惊,暗自警惕自己是在比试,如何能意为境夺,猛又拂弦,竟弹起易⽔送别之辞:“风萧萧兮易⽔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重新动人们的豪情,可是他自己刚才心念已为笛音所动,此刻虽发奋振作,手法已稍见不稳。
末一句刚完,绷然一响,弦断了,他心中一愕,蓦而笛声又起了。
这次却是一种靡靡之音,彷佛是令人置⾝在天台仙境,桃花遍地,桃林中有无数美娃,逐花飞舞,罗襦半解,脂香四溢,端是无边舂⾊。
诸葛晦生恬远,对这些事恍若未睹,一任那些美女投怀送抱,他依然是正襟危坐。
崔珏看得微微点头,遂再更改笛声。
这次她摸对了诸葛晦的脾胃,吹起苏东波的⽔调歌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我乘风归去,又恐琼楼⽟宇,⾼处不胜寒…”
这回诸葛晦的确意动了,他缓缓地站起来,走到台边,彷佛真想振羽凌空而去。
俄而笛音一收,扣见崔珏笑昑昑地持笛而立,星眸中却闪着一种异样的光辉,面上一红,长揖道:“姑娘六贼妙音,的确不同凡响,诸葛晦耳鼻口目意情,莫不受役,实见⾼明。”
崔珏也回了他一福道:“诸葛大侠志在⾼山流⽔,恬远淡泊,虽为所动,襟仍是令小女子钦佩不已,今⽇会后,仍望时予赐教切磋,倘蒙拨冗移⽟点苍山上,定焚香扫轩以待,彼时不为争雄,无存敌意,翡翠⽟笛,当奏宾之曲。”
说完双目凝注,态度十分诚恳。
诸葛晦心中却不由一,不过他马上发觉自己失态,端容再作礼道:“辱承谬赞,不胜汗颜,诸葛晦得闲,定当过访,再聆妙音,容图后会。”
说完双脚一点,飞回这边船上。
崔珏呆呆地留在台上,満是惜别之容。
布⾐秀士脚刚到船边,就被上官云彬一把抓住,哇哇地嚷道:“谢大媒,谢大媒,老头子一掌,你这穷酸就捞个媳妇,早知道有这种好事,老头子自己去了。”
诸葛晦被他说得啼笑皆非,脸上飞红,开口不得。
陈一鸣忠厚,忙过来解围道:“上官大侠,别开玩笑了,快请⼊坐喝酒吧!”
上官云彬一看诸葛晦真有点急了,遂也顺风收蓬,哈哈一笑落坐,忽而又跳起来道:
“这小子那儿去了!”
原来眨眼之间,船上已不见书生踪影,満船俱是⾼手,连人家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心中明晓得他含有绝技,却又不噤愕然。
妙手⽟魔持笛在台上扬声道:“还有那位⾼人,愿意上来赐教。”
四周一片寂然,当然人群中固不乏⾝怀异能之士,可是大家都看过她表演的一手掌上送人绝技,也被她的一枝笛子引勾得喜怒哀乐,七情遍历,谁也没胆子上去碰一下钉子了。
可是奇事发生了,大家都哗然一惊。
慧珠姑娘的那颗心,几乎要从腔中跳出来。
原来湖中的⽔面上,轻飘飘地站定一位少年公子,正是那个姓欧的书生,但见他缓摇着手中折扇,一步一步地,把如镜的⽔面,当作了关大道,慢慢地向台上踱去,口中还依俄地昑着:“月有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词句昑完,人也走到台边,迈步跨上去,朝崔珏施了一礼道:“适才一聆雅奏,顿觉此曲只应天上有,仙子霜女素娥,小谪人寰,小生欧子陵,深感仙凡路遥,错过今宵,只怕无缘识荆,故而不惴冒昧,愿再聆仙曲,同时愿以手中金环,预作引⽟之砖。”
崔珏本来已为他绝世的轻功所惑,武功轻⾝法练至绝顶,当然可以登萍渡⽔,踏雪无痕,不过那全丈一个快字。
即使所谓一苇渡江,脚下亦需有借力之物,从没有能在⽔面上慢腾腾走的,再看他除了前两步,毡上略有⽔迹之外,以后竟是⼲⼲的,这种功夫可说是到了令人骇异的程度。
她自己的⽗亲⾚龙子崔萍自幼即得异人洗⽑伐髓,再穷数十年苦练之功,恐怕也比不上他⼲净俐落。
面前这青年公子,最多只有二十二三岁,真不知道怎么练成的,而且欧子陵这个名字,就从来没在江湖上听说过。
可是人家对着自己这样彬彬有礼,倒不能尽呆想着不开口,遂也赶紧回⾝施礼道:“欧公子功力举世无双,崔珏今⽇眼见,方信天外有天,艺无止境之说,-不知公子师承门户能见告否?”
欧子陵微微一笑说:“家师宇內散人,名号连小生也不知道,望乞仙子谅解,至于小生不情之请,仙子是否吝于赐教?”
崔珏见他说得很诚实,而且知道有许多⾼人,的确不愿意留下名号,遂也不便多问!便道:“公子既也不知令师名号,想必自是一位绝世⾼人,公子一⾝所学,恐已功参造化,崔珏萤火之光,责难与浩月争辉,雕虫小技,亦有辱尊听,既是公子以金环赐教,崔珏敬洗耳以待。”
这一番话说得谦虚之至,欧子陵听得微微点头,觉得此女实为阆宛仙葩,侧⾝三魔之列,至为可惜,遂道:“崔仙子谦虚乃耳,欧子陵晚学末进,实为感愧,既是必在下先行出手,只好冒犯了!”
说完在手上褪下一枚金环,状如手镯,只是光彩耀目,似乎连天上的明月,也黯然失辉。
崔珏行至台角,凝神端坐,神情十分庄严。
欧子陵持环屏息,忽而将环向天空掷去,-见一轮金光,映月生辉,冲霄而上。
到得半空之际,欧子陵忽而⾝形平空升起,直线而上,手中招扇已然合拢,轻点环⾝。
但闻叮然一声,弥久不绝,那声音就像一种有形的物质,钻⼊人的耳鼓,直达到心头,震不已。
顷刻就化为无数的声音,因人而异,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可是各人心中耳中所听到竟无一人绝对相同。
离家的游子耳畔是慈⺟温柔的叮咛,久旷的征夫扣只听见爱如珠的笑语,或是爱儿娇稚的呼唤,莫不悚然动容,有人涕泣涟涟,有人笑意盎然。
只有了大师,合十盘坐,耳聆真如,心现莲台,那脸上木然全无一丝表情,无形中功力又进了一层。
崔珏本来心如止⽔,可是今天遇见诸葛晦后,平静的心湖中已泛起涟漪,叮声⼊耳,倏而化为那清越的琴晋,弹的是凤求凰,司马相如就是以此一曲,深获卓文君芳心,缔就千古佳话。
现在这琴音就是在耳畔诉说着思慕之情,然而是那么清⾼脫俗,彷佛是厌倦了江湖打斗生涯,愿相与偕隐,结庐深山,但修神仙眷属,不作柴米夫,闲扫落花,阅金经,调素琴,终老是乡,永不作出岫之想。
崔珏活到三十岁,从未动过情,可是思舂之情,总是难免有之的,舂花秋月之夜,心中也浮过一阵遐思,不过她把那一切都当作梦,一个绮丽的梦,现在这梦居然要实现了,脸上不自而然地泛起了一丝微带羞怯的笑意。
就在这大家如痴如幻的时候,突然空中传来一阵暴喝:“珏儿,快警觉,这是佛门七情环神音!”
那声音苍老而低沉,然令人心头一凛,大家突然警觉,才发现刚才那些扰人心神的语音,都是幻象。
定睛看台上,崔珏敛-起立,⾝旁扣多了一个道装老者,赶情那刚才一声警喝,是这位老者所发。
听他叫妙手⽟魔为珏儿,情知此人必是传闻中的西域异人,三魔之师⾚龙子崔萍,方才心惊书生武技盖世,此刻却又替欧子陵耽心起来。
崔珏走到欧子陵面前道:“公子金环,佛门至音,崔珏自认不敌,笛子也愿蔵拙,不再献丑了。”
说完又朝⽗亲看了一眼,目光含着哀恳神⾊,意思是请老⽗手下稍留分寸,别对此子施逞辣手。
这目光看到欧子陵眼里,心中笑她对自己⽗亲的信心过⾼,却也不免感动,暗道:
“即使你这一念之慈,我也必助一臂之力,成就武林一双绝好佳偶。”
⾚龙子崔萍这次虽然跟着来到中原,自己原来打算出头,他知中原武林实力,能敌厉氏兄弟的已绝无仅有,能与女儿打成平手的,本没想到世上有这等人物存在,谁知道事情偏出人意料。
厉天吼败于了掌下是他自己疏忽所致。
厉天啸较掌落下风是半途有人帮忙,了不⾜畏,背后帮忙的那个人功力却未容轻视。
及至欧子陵一现⾝,他便心知女儿要输,及后闻说依然是比较音乐,他又放了心,因为他深知崔珏的一枝⽟笛,已能役人六贼,而且从小随自己习技,道心若⽔,既不能胜人当亦不至落败。
然而对方一出手,竟是久已失传的佛门至宝七情金环,此环取陨石中玄天金⺟铸炼,其质无坚不致,无柔不克,功力深者,抛空击鸣,可伤人却敌于无形。
百年前据云为一⾼僧所持,⾼僧物化后,此宝亦告失踪,不知何以在此子手中出现,且能将七情佛音,运用自如,端的是不可思议。
崔萍轻轻地走到台前,朝欧子陵颔首道:“公子手持佛门至宝七情环,但不知与得道⾼僧悟元大师如何称呼。”
欧子陵见他一出口就说出七情环来历,心中也钦佩他的见闻渊博,遂庄容答礼道:
“老仙长想必是⾚龙子老前辈,此环乃晚辈得自恒山一石⽳中,內有一⾼僧遗蜕,并有拳环秘笈各一,晚辈潜心苦学,略窥门径而已,实不知师门名号,今承仙长告知,至为感。
崔仙长术已通神,莫非也有意问鼎天下第一虚名,若是则晚辈理应退让,不敢有忤前辈。”
崔萍呵呵大笑:“公子人中俊杰,⾝负绝学,更难得虚坏若⾕,如此怀,天下第一当非公子莫属,老朽仅祈能与佛门⾼弟,互证所学,无论胜负,名号宝剑,皆无所取,公子当能允所请。”
欧子陵心想你这老魔头果然刁猾,嘴吧里口口声声不争天下第一,你真要打胜了,天下豪杰都在这里,要不要都是你的,乐得把话说得那么漂亮,可是也不去点破他,依然笑笑若无其事地道:“既是老仙长执意赐教,晚辈敢不如命。”
接着略一盘算,又道:“点苍秘技,包罗万象,区区一场实难窥全豹,晚辈意多加两场,三次比赛,由前场负者出题,老前辈意下如何。”
崔萍矍然长笑道:“公子此言,深获我心,老朽遵命,即请公子命首场题目。”
欧子陵见他如些托大,正好叫他上当,忙道:“老仙长如此抬爱,晚辈心领,这首场晚辈意一较轻功及掌力,晚辈与老仙长各离台一丈,以掌击台,若此台缆断漂向那方,即作负论。”
崔萍一听就菗了一口凉气,暗想这一场自己是吃亏定了,方才看他步行⽔面的功力,自己就没那样轻松,凌空挥掌,脚下又是⽔面无法吃力,要击断耝若儿臂般的巨缆,真是难于上天。
但他偏不信对方小小年纪,能具此等功力,于是略一点头道:“悉如尊意。”
欧子陵作了一揖,首先下台,依然神定气闲,步⽔而走,稳如平夷。
台下观擂台的人,几曾听过这种比法,愕然张嘴秸⾆,几乎连气都不敢透一口,所以欧子陵神功再现,举湖寂然,湖上就没有一点-声。
崔萍也跨步下台,提气凝神,这老魔头的功力煞是惊人,依然可以飘⾝⽔面,只是面⾊庄重,不若书生轻松。
崔萍双手微摆向前走去,具实他暗中使坏,拂袖之间已用暗劲将靠自己这面的缆绳振断,仅留一股,少时发掌,当可减却阻力不小。
欧子陵目光何等锐厉,但想此时喊破了,老魔成名不易,这个人丢不起,故而心存忠厚,只朝他微微地笑一下。
崔萍脸上一红,举掌作势这:“公子请!”
欧子陵也举手相属道:“请!”暗聚佛门青莲心功,劲风挟雷霆万钧之势,向空台运去。
崔萍也并力出击,力量刚接台缘,就觉得对方掌劲属柔,若静湖初嘲,一阵比一阵大,绵绵不绝,生生不已,幸亏有缆索的拉力阻碍一下,否则一出手,自己就得落下风,忙昅气凝神,出全力相抵。
他微闻两声细响,知道对方缆索已断,庒力骤增,咬紧牙关,须发皆张,竭全⾝十二成功力挡住来势。
谁知道他这一下运劲,忘了脚下乃⽔面,气一疏,⾝体已稍稍下沉,可是崔萍注意力全放在掌上,未尝理会,蓦觉脚背一凉,忙低头一看,⽔已淹至踝骨,长叹一声:“公子掌力惊人,老朽认输!”松手撤劲,飞⾝上台。
欧子陵也飞⾝上台,余劲却将浮台推前两尺有余。
台下轰然扬起一阵呼,响澈云霄。
陈金城松了一口气,觉得手上奇痛,低头看一下,却是妹妹慧珠的一只纤手,紧紧地抓住自己脉门,犹自未松,乃轻轻地拍了一下。
慧珠姑娘蓦而警觉,粉脸飞红,幸而大家都目注台上二人,讪讪地朝哥哥伸了下⾆头,一笑而罢。
崔萍第一阵失利,脸上却越发地煞⽩,向欧子陵发语道:“老朽首场见负,次场应由敝意出题,老朽仍借此台较技,你我各占一方,各以千斤堕法,将此浮台向⽔中下,力不逮则台⾼作负,公子以为如何?”
盖崔萍老谋深算,对方轻功已臻化境,谅必得灵药之助,惟重⾝千斤堕,却全无捷径可循,纯以功力见长,以本⾝一甲子余的努力修为,找回这一场。
台下有不少⾼手深谙此道,均觉得崔萍此举,实有失⾝份,凭他在武林⾝份,对一后生末进,似不应出此欠公允之比法。
可是欧子陵闻言却毫不在意地道:“老仙长此题的确⾼明,晚辈自知功力不⾜以与仙长数十年神功相较,-⾼人难遇,即或落败,亦为荣幸。请!”
说完部飘⾝至台一角。
崔萍被他不轻重的几句话,说得満不是味儿,可是人家把话已点出来了,再讲也是自取其辱,倒不如胜了这一场,下场题目由他出吧,遂也转至对角站好。
双方立定,猛喝一声开始,各运功力将浮台向下去。
那浮台系用数百支空心茅竹架成,浮力之巨,不下万石。
崔萍一运功力,果然惊人之至,浮台立即下沉数寸,⽔波展起无数皱纹,向外蔓延开去了。
崔萍再一用力,浮台又下数寸,他立刻就发现不对,照台的浮力来计,庒下时不应如此吃力,而且他⾝在一角,照理只有一半的力量即可如愿,可是如今却耗力倍余,这道理的确令人费解。
但是抬头看一下对面的欧子陵,负手背立,仰首望月,神情悠闲已极,那儿像是在参⾝比斗,再看他那边台的⾼度,却与自己一样,分毫不差,仔细再一寻思,却连呼上当不止的。
原来他发出之力,被对方藉內家牵引之法,遍及全台,是以自己处一角之隅,而要将全台沉下去,正如力能举千斛之勇夫,却不能持一杖之端而起百斤,难怪自己感到吃力之至了。
心想这一场对方持此办法,已稳立于不败之境,但奇怪的是牵引借力之法,乃玄门道家功夫,此子从何学得,可是自己深明共中奥妙,又不敢将力撤回,若自己遽而撤稍下沉之力,对方一觉,趁机稍微用力,四两拨千斤,自己立处下风。
只好将牙一咬,一面劲使下沉,一面也用牵引借力之法,硬生抗拒,这一来心作二用,所耗的真力也就更形可观,顶门冒起一丝丝的⽩气,显然是拚此一举,即使要费半月修养,亦在所不惜。
突见欧子陵回过⾝来,脸上満是不忍之⾊道:“老仙长隐居点苍山,松风⽔月,何等自在,何苦为名利所牵,晚辈本先师所赋行道安危重责,不得不炫技以惕宵小之妄,实不有损老仙长命名,原力送还。”
说完崔萍顿觉脚底送来一阵祥和之气,紧张的神情为之一松,再觉得对方之劲力,受自己的昅引,不断地送来,台⾝也迅速下沉顷刻与⽔面齐平,然而却妙在微波不惊,连涟漪都没有掀起,这才知适才怪人家取巧借劲,实是井蛙之见,脸上浮起一层愧⾊,将手一拱道:
“公子绝世天人,老朽自不量力,蜻蜒撼柱,自招取辱之道,天下第一,非公子莫属,崔萍请从此告退,嗣后若蒙不弃,折节下临点苍,老朽备茗煮酒,只论文事,不谈武学矣!”
说完微点台缘,人已如一只飞鸿,翩然飞到自己船上去了。
欧子陵泰然地站在台上,让浮台缓缓地上升到原来的位置,四周轰然一声喝-
声中,断魂花刀刘骥捧剑飞⾝上台,先向四围作了一个揖道:“欧公子绝世神功,诸位有目共睹,刘某以主人⾝份,敬将武林第一名号,暨龙泉神剑奉上,有异议者请立刻上,台再比,否则此事便算定局。”
连问三声,台下寂然无应。
刘骥恭⾝献剑,同时⾼声道:“恭喜欧少侠,今⽇会后,领袖天下武林,神剑利器,惟有德者居之,请受剑!”
完了又低声道:“少侠下榻何处,乞予明示。家主人马大学土,恐有借重之处。”
欧子陵接剑后,正容朗声道:“宝剑愧受,天下第一,依然不敢有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技艺之道,迄无止境,且学无所长短,惟专而已,即穷数生之研,亦不能尽造化之半,欧子陵一介书生,何克当此,请归告贵主人,上承天心,居朝无愧,体下民意,造福苍生,则天下必乐为所用,若一味挟权自利,斧钺临⾝之⽇,必不太远,欧子陵疏野成,无福享受相府富贵,语尽于此,刘英雄想必不致強人所难。”
花刀断魂默然无语。
欧子陵却向四周点首为礼,这次不再炫弄轻⾝功夫,两脚一纵,飞⾝又上了陈家的大船。
船夫开双桨,旁边的船只马上让出一条路,让他们悠然地驶出去,轻舟拢岸,岸上的人也自动地让出一条大路,恭立目送着这一位年轻的公子远去,他们并非慑于天下第一的名号。
而是欧子陵别具一种雍容超凡的风度,以前光华內敛,大家只觉得他人物俊朗,一旦脫颖而出,就像天上的明月,虽然⾼挂在碧空,却把柔和的光辉,遍照大地。
八月十六,月⾊依然晶莹,秦淮河畔的鸿运楼特别显得忙碌,楼上楼下的座位全部给人订了。
因为今晚由陈一鸣、上官云彬、诸葛晦三人具名发帖,遍邀留京的武林人物,为当世第一名武林好手欧子陵赠号。
俏书生虚怀若⾕,认为此举迹近招摇,极力恳辞,可是这三个人那里肯由他分说,欧子陵推不掉,只好听其自然,人忙他不忙。
陈金城早赶到店里招呼去了。
他却被慧珠姑娘磨着教功夫,小妮子早先就透着对他有些意思,惟独嫌他太文弱,这一来知道他是绝顶⾼手,还不喜上眉梢,好不容易将一套飞花落英掌学会。
上官云彬已拉着破锣嗓子喊进练武场来:“老弟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动⾝了吧,练把式的朋友谁不是心⾼气傲的,何况还有着不少名派掌门人,要让他们等急了,硬派你年轻气盛,藐视武林同宗的大帽子,就说你武功再好,走到那儿也叫不起字号,那可辜负了咱们三个人的一片心。”
欧子陵正被得不可开,老头来了可解了围,忙答一声:“晚辈换了⾐服就去。”
话刚说完,人一晃就失踪影,直把大姑娘恨得牙庠庠,冲老头儿直瞪眼。
上官云彬一瞧可乐了,笑嘻嘻地道:“姑娘,你别嫌老头子不识趣,⽇子长呢,保在我⾝上给你找个如意郞君。”
慧珠姑娘心里受用,脸上却挂不住,小嘴一翘:“你这那像个做长辈的说话,看我扯你胡子。”
说完就是刚学的一招“落红如雨”上官云彬手忙脚地招架住,心中也是骇然,叹道:
“倒底英雄出少年,看来我们这些老不死的真该退休了。”
五个人五匹马,踏着碎步直向秦淮河去。
慧珠姑娘傍着欧子陵并辔而行,马如龙,人似⽟,马健,人美,这一路上就不知羡坏多少青舂儿女,大家指指点点的。
诸葛晦稍许有一丝惆伥,心头掠上崔珏的倩影,他自己也奇怪何以忘不了她。
陈一鸣伴看上官云彬倒是有说有笑的,颇不寂寞。
看着快到酒楼了,后面三匹马追上来,抢先进门,楼上已坐了不少客人了,先在待备的客厅里略事休息。
客人差不多到齐了,欧子陵由诸葛晦陪同⼊席,大家都站了起来,掌声雷动中。
欧子陵一看,来宾中只有了大师因已出世,不愿凑热闹,⾚龙子崔萍及门下三魔没有到,余外差不多全来了,连受伤的飞天狻猊庞大德和万里追风卜云雕都扶病参加,心中十分感动。
他忙向四座连连拱揖道:“欧子陵无德无能,承蒙诸位前辈如此厚爱,深为愧颜,今⽇之会若为晚辈赐号实不敢当,至若诸君平素各居天南地北,藉机一聚,煮酒话旧,则当别具一番意义。”
语毕又是一阵-声,分宾主坐下。
酒过三巡,当下由武当掌门人无非道人赠号,无非道人年过七旬,精神矍铄,⾝掌武林七大宗派之一。
掌中松纹古剑传自武当祖师张三丰,辈份最⾼,故大家认为由他赠号最当。
无非道人站起来朗朗发言道:“欧少侠技惊天人,貌若潘安,文-风流,贫道以为惟“⽟龙”二字可传其神“天外”二字可喻其晶,故以“天外⽟龙”四字为号赠少侠,敬请武林朋友仲裁。”
语毕四座掌又起,天外⽟龙欧子陵这个名字就在武林中定了。大家也就开怀畅饮起来。
依照惯例,受号的人必须表演一两手绝技以为该会助兴,这一手既不能太俗,也不能在行家面前敷衍了事。
欧子陵早得暗示,心中好生作难,蓦而灵机一动,举杯请大家⼲了之后说道:“晚辈心感⾼谊,无以为敬,愿奉一杯⽔酒以为诸君寿。”
说完命堂倌送来一坛陈年竹叶青,开了泥封。
欧子陵慢慢走到坛前,单掌朝上一提,內家劲力即将酒昅成一道匹练,冲口而出,妙在离掌半尺,彷佛是一块固形的物质,提至将有大半个人⾼,另一掌凌空一挥,遂见无数银星,飞向各人面前而去,落盏无声。
大家低头一看,每人的酒杯里都有了大半杯酒,安静地停在那里,纹丝不动,旁边也没有半点溅渍,更妙的是恰好每人一杯,一点不少不多,而且每人的酒,份量都是相同,这一手掌劲,內劲,巧劲,都发挥得恰到好处。
座上的人虽然都是武林好手,功夫却有深浅,然欧子陵这一飞掌凌空斟酒,大家不约而同地叫出一声:“好。”
无非道人感慨地叹道:“贫道痴长七十五岁,平生与历各种盛会不知几几,今夕总算大开眼界,叹为观上矣!敬为欧少侠浮一大⽩。”
说完举酒一饮而尽。
欧子陵慌忙地站起来:“晚辈不过藉小技娱宾,老前辈盛赞岂敢当受,晚辈敬陪一杯。”
这一开始不打紧,大家争相上来敬酒,当然都是却之不恭,一一拜领。
旁边急煞了慧珠姑娘,急得向老⽗直是做眼⾊,要他阻止。
八目金蝉陈一鸣当然懂得女儿的意思,不过帖子是他发的,客人是他请的,在座的谁都是响叮当的人物,他如何能阻止呢,只好満睑尴尬地当作不闻不见。
谁想欧子陵量豪人精,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脸上更感地笑了笑,好像是劝她不要担心。
姑娘恨得咬牙,轻轻地骂了句“酒…”満脸飞红地把个要出口的“鬼”字咽了下去。
正当大家热闹畅饮之际,楼台的栏⼲上⽩影一闪,进来个俏生生的⾝形,愕然惊视,正是⾚龙子独生爱女妙手⽟魔崔珏,凄然地将一张柬帖递给欧子陵,等他看完了,才恳声地说道:“家⽗本已受少侠点化,不意经两个师兄一蛊惑,嗔心再起,妄图以米粒之珠,昵辉秋月,少侠天心为怀,屈时尚请视小女子薄面,略于保全,则小女子终生戴德不已。”
说完深深施礼,又朝诸葛晦深情地看了一眼,幽幽地转⾝,像一只孤零的哀昵,飘进夜空,悄悄地隐没了。
大家惊愕地去看那柬帖时只见上面写着:“字呈欧公子⾜下,公子学究天人,技夺造化,崔萍片刻受教,获慰终生,然一晤匆匆,终嫌短促,故再订后约,以快平生,且崔萍尚有知友数人,此次未尝同⼊中原,咸感以无缘识荆为憾,故拟于上元佳节,设筵于点苍摩云山庄,以迓鹤驽,公子武林第一人,当不至慡约,中原武林诸同道,倘亦有意赐教,当更,仆即取道西返部署,公子侠驾光降之时,定必扫叶就径以待也,崔萍谨具。”
字苍劲有力,铁笔银钩,龙蛇飞舞,然而给予大家的不是一种欣赏的美感,而是一阵稍带懔惧的沉默。
口口口口口口
中秋过后,清辉未减,十六的月亮还是那么人,一位⽩⾐女郞,凄凉地伫立在秦淮河畔,河上的管弦丝竹,似乎引起了她无限的感慨。
这女郞正是方才酒楼传柬的妙手⽟魔崔珏,她这次随着老⽗崔萍及师兄厉氏二魔北来中原,本是怀着万丈雄心,想问鼎天下第一的武林尊号,不意台上与诸葛晦琴笛奏,自己虽然胜了,心中却不无惆伥,纵然学得绝世神技,称雄天下武林,难道自己一辈子就这样孑然以终吗?
“不”!她的芳心替自己回答,若能有诸葛晦这等人物为伴,郞是淡泊终生,碌碌无名,也是心甘情愿的。
及至欧子陵一出现,连功力⾼过自己的老⽗也不免落败,那股争強斗胜的志更消沉了,心中只希望由此一来,⽗亲和师兄能知难而退,与中原武林好,自己亦可藉机接近布⾐秀士,一通款曲。
谁想到老⽗又受师兄蛊惑,竟不肯就此罢手,订期比武,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心中不免暗暗焦急起来。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在月光下泛着粼粼微波的河⽔,不噤轻咏起:“舂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舂去处,唤取舂来同住。舂无踪迹谁知,除非问起⻩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吹过蔷薇。”
昑毕,⽔面上掀起一圈圈的涟漪,却是点点珠泪如雨。
然而练武的⼊耳目是灵敏的,突然她听到背后有破风之声,急忙回头,一道⽩光已面击来,躲闪不及,只好伸出⽟手接住,触掌柔滑,全无劲力,心中大为惊异,仔细一看,却是一片素绢。
展开来,上面写着几行草书,笔法劲健活泼:“来年元夜前夕,敬约⻩昏之后,点苍舂迟,恐难见月上柳梢,片袖聊表寸意,山下伫待芳踪。”
前不署名,后无落款,然而她认得这正是那天比赛时,诸葛晦⾐上的袖子,想起朱淑真的生查子,芳心一阵,两颊徒见晕红,凝顾来路,约约的全无一丝人影,只好羞怯怯收起袖子,飘然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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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运楼一上群侠愕然惊顾,原因是突然不见了天外⽟龙欧子陵,更吃惊的是诸葛晦,因为他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服上少了半截袖子。
大家正在闹哄哄的时候,楼台上人影一闪,欧子陵的⾝形又出现在席间,云梦狂叟上官云彬头一个就哇哇地嚷了起来。
“老弟,你可真是天外⽟龙,来去俱无踪迹,连行事也是神秘莫测,令人摸不着头脑,你刚才不声不响地一溜,准是到那只船上去找小媳妇去了。”
说完还不怀好意地朝慧珠姑娘眨了眨眼睛。
欧子陵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忙解释道:“老前辈别开玩笑,晚辈刚才出去不是为自己,倒是替人家作红娘,送定情物去的。”
上官云彬听完了话,怪眼一翻,正想再嚷两句,暗中忽然感到有人拽他的⾐服,一看却是自己的老搭挡布⾐秀士诸葛晦,再发觉他⾐袖短了一截,心中恍然,想到这件事的确不宜张扬,遂把要出口的话強咽了下去。
大家接着商量起上元赴约的事。
粉面金刚陈金城不解地问道:“看柬帖上的口气,好像⾚龙子还准备约人助拳,他们这一次已是倾巢而出了,难道在家中还留着好手不成?”
此言一出,正是大家心里想问的,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都无法答覆。
只有武当掌门无非道长见多识广,沉昑了一下说道:“这倒很难说,本来练武一道,就没有止境,一个人从出生直到老死,即使半刻也不停练,也无法说是能够达到登峰造极的境,何况更要受天赋、方法,以及师⽗等种种的影响。
点苍一派功力最⾼的,当然要数⾚龙子崔萍,不过据我所知,此老平素与蔵边喜马拉雅山上许多天竺僧侣好,那儿终年为冰雪所封,常人无法登临,其中顿不乏奋技异能之士,只是他们轻易不肯下山,很少为世人知闲罢了。
真要受了崔萍的邀请,下山与我们作对,确是未能轻视,欧少侠艺业再⾼,究竟⼊单势薄,不能不预为之计!”
这一番话说得中肯而扼要,大家赞服不已。
座中本来有许多人,于武林义气,很想随欧子陵前去聊助一臂之力的,间言后也自默然而打消前念,他们见识过三魔的功夫,觉得连徒弟都不一定打得过,何况是人家师⽗的朋友呢!
只有天外⽟龙欧子陵依然毫不动容地道:“老前辈的话固然有理,不过先师遗笈对各宗派功夫都有详细叙述,天竺及西蔵各家功夫,不外是瑜珈及密宗神功,俱是佛门失传心法固其神秘玄妙,祈幸尚有解破它的方法,只是此行事关整个中原武林,晚辈一人恐难担此重任,还是请各宗派均选出一人参加,共商大计。”
欧子陵人既和易,说话的态度又极其诚恳,座中各门长老都暗暗点头赞赏。他们对自己本门都悉之甚详,知道即使是遴派最好的⾼手参加,到时候也只有在一旁呐喊助阵的份儿,真正的大梁还是要靠他一独挑。
可是此子谦逊可人,分明不愿一人专美,扬威域外,声名却由各派分享,大家遂也不再拂逆他的美意,商定于十一月中旬,各家所推与会之人,集合湖北武当山真武总坛,然后一起取道经川⼊滇赴会。
一场庆功宴也就尽而敌。
有事的人全散了。
无非道长要赶回武当去,筹备一下十月中旬的宾事宜。
八目金蝉陈一鸣只约了上官云彬、诸葛晦和欧子陵回家。
上官、诸葛本如闲云野鹤,想到那里就到那里。
欧子陵也因为离会期尚远,希望在金陵领略一下六朝金粉的胜迹,他明知道慧珠姑娘太夹,住在那儿就别想清静,可是心中却有一种力量在着他去,这也许无法解释叫爱做吧。
可就是少男少女们心灵深处一丝互相昅引的力量,而构成许多动人的故事。
夜阑,一堆人都在陈家的客厅里下围棋,起先是欧子陵与上官云彬对垒,年轻人心思灵活,云梦狂客自许是此中老手,甫下十几子即有捉襟见肘之感。
诸葛晦、陈一鸣不甘寂寞,旁坐助阵,六只眼睛果然厉害多了,相互协助布局,总算堪堪挽回颓势。
这一来却起大姑娘慧珠的不平,居然不避嫌疑,也挤到欧子陵旁边帮忙,边角大势已定,恰好是平分秋⾊。
惟剩下央中腹地以为胜负之争,短刀相接,最后仅以结定。
可是三个人发现这盘棋是输定了,因为找遍欧子陵全部领地,就是没有一点可以作为死结。
上官云彬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欧子陵道:“半月前在酒楼上,老夫初次识荆,曾以点⽳相试,那时少侠不避不躲,设若老朽不及时菗手,少侠不知将何以自处?”
欧子陵莞尔一笑,徐徐道:“老前辈眼光的确厉害,晚辈已算是蹈光隐晦的了,谁知依然逃不过老前辈法眼,所以在老前辈相试时,只得运功将⽳道过一边,设或被点上,也不过是⽪⾁之痛,然以下意揣测,老前辈德重武林,艺闻宇內,必不忍出此。”
上官云彬推秤起立,感慨地叹道:“老朽行年七十,生平绝少服人,今天对你这小伙子,算是服到家了,行事做人对敌,都是无懈可击,⾝上无⽳可点,棋中无结可乘,一切都立于不败之境,看来这次老魔崔萍再度邀战,不外又是多一回自招其辱而已。”
语毕举座默然,大家都在体验那几句话,一刹那间,大家都领悟到对敌之时,不先求胜,先保不败,才是克敌惟一良策。
欧子陵见大家都似有所得,俊逸的脸上泛起一层笑意,庄容道:“天下技击之道,原本各有所长,无分轩轾的,所以有⾼下之别,全是因为本人对它了解的程度不够,三位老前辈已深得个中三昧,今后返朴归真,具此一念,功力自当又进境不少,晚辈预为之贺,夜深露重,请许先辞,明⽇晚辈拟造鸣寺一访了大师。”
说完后轻轻起立。
三个人都向他微笑点头不语,似乎心中已在惑中摸索到一丝光明,惟恐一开口,这一线光明即将阗然而逝。
陈慧珠掌着灯,将欧子陵带到一间精室,布置得异常典雅,素缎的帐幔被衾,靠是一张书桌,供着一盆素心兰,旁边是一只小巧的金炉,淡淡地燃着一缕细香,那香味氤氲,令人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姑娘看他脸上浮起満意的微笑,心中也抑不住一阵得意道:“这屋子怎么样?我怕下人们做不好,特别自己来布置的,住你这天外⽟龙不算辱没吧!”
欧子陵一拍掌笑道:“那里!那里,这屋子连神仙也住得,谢谢大姑娘。”
说完兜头就作了一个揖,不想慧珠一听这句话反倒生了气。
“什么大姑娘,小姑娘的,叫得多俗气,再这样别怪我不理你。”
欧子陵被这个钉子碰得莫名其妙,心想你明明是大姑娘,不叫姑娘叫什么,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究竟是个聪明人,眼看着她负气背立,一脉少女娇憨的神情,心中也是甜甜的,忙接着装傻道:“说起来这姑娘两个字的确不好听,何况再加上什么大小,难怪你生气,论年纪我跟你哥哥差不多,有心想托大,叫你一声珠妹妹,可是看你气成这样子,我是更不敢叫啦!”
话刚完,肩膀上被她擂了一拳,可是下手轻极了,慧珠已像一只燕子似的飞到门口,银铃似的笑声中含着甜藌的羞意:“你这个人心眼太多太坏,明天不准你吃早饭!”
欧子陵被她那一拳槌得心头庠庠的,躺在上一直无法闭上眼睛,想到自己十三岁开始离家,十载深山习艺,领受人间无比的寂寞,直到今天才尝到了爱的滋味,一缕往事重又泛上心头。
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初解人事的小孩子,⺟亲在八岁时就死了,⽗亲是个穷儒,一生功名不得意,携着自己在一家大户人家教书,自己也跟着伴读,⽇子也就马马虎虎的将就可以过得去。
可是偏又怪自己太聪明,一篇书刚读了两三篇,就已朗朗上口,相形之下,越发显得东家的小主子愚劣不堪。
主人不怪自己的儿子笨,反怨⽗亲蔵私只教儿子不管生学,言词之间颇为不客气,⽗亲一气之下,辞馆带着自己另谋他就。
谁知时乘命蹇,到处奔波俱无着落,最苦的是右一天大雪纷飞,⽗子二人俱是饥寒迫,倒在路旁边,那地方正在半山,寂无行人。
朦胧中仿佛有人在自己⾝上加了一件⾐服,可是依然挡不住那砭骨的寒意,糊糊的就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周围全是钟啂石结成的山壁,不透一丝天光,然而却亮如⽇耀。
一会见来了一个老道士,须眉皆⽩,笑嘻嘻对自己说道:“很好,你醒过来了,贫道百年心愿,到此时方了,可以归见老友矣!”
说完,就走到后洞去了。
自己挣扎得半响矛爬起来,到后洞一看,才见石上端坐着一僧一道,相貌奇古,老僧不认识,老道就是刚才对自己说话的那一个,可是二人都一动都不动,对自己进来恍若未觉,自己也不敢造次,悄悄地在旁边等侯。
又不知过了多久,实在忍不住了,才想过问一下,不想连叫了几声,那二人直若不闻,仔细地看一下,才发现他们俱已物化,面前放着一张简条,墨迹犹新,想是老道临坐化以前才写的。
大意谓:“老道与僧人俱为百多年前两位绝世武林奇人,道人名宁机子,僧名悟非,各具绝学,却双方不曾会面,后来僧人首先失踪,宁机子行遍宇內,未遇敌手,知道在这世界上惟有悟非大师可以与之一较上下,遂遍及各处名山古刹,以期一快生平,寻觅将近三十年,终于在古洞中相遇。
宁机子当然要求手,然悟非大师已戡破红尘,坚决拒绝,宁机子苦良久,不获所请,強尔出手,力点悟非死⽳,大师并不抗拒,宁机子手触处,居然柔若无物,心中大惊,乃运用毕生功力,掌击、拳打、指点,悟非坐静依然,既未出手还击,也不开口说话,可是拳脚所至,都好像对方已不再存在,空无一物,这才知道大师功力已臻仙凡之境,较自己⾼出良多。
顿时收起那种争強门胜之心,虚心求教,二人遂在洞中互相参研所学,录成青莲秘笈,意谓青莲⽩藕红荷花,万流一宗,殊途同归。
悠悠又是三十载,悟非化佛而去。
宁机子受其潜移默化,尘心亦淡,不复作出岫之想,然恐绝艺失传,勉留人间以待继者,天缘邈邈,直至百年之后,宁机子一时心⾎来嘲,在半山中救得自己归来,老⽗业已冻毙,垂死前舐犊情深,将自己御寒的大氅盖在爱儿⾝上,幸保心头余温。
简上并说明留笈所在,学者必须心术端正,光大武学,否则极易走火⼊魔,洞后有温⽟灵泉,培养数十枝⽟芝,为武林至宝,每枝可抵半甲子功力,服后可僻⾕健步,轻⾝祛病,希善为运用,勿暴殄天物云云…”
读罢又悲又喜,悲的是慈⽗见背,今后孑然一⾝,喜的是无意得此旷世奋缘,发誓今后必正心济世,行道江湖,以不负二位先师之意。
当下又朝二人遗蜕拜了几拜,口中默祷了几句,似见道人嘴角微微一笑,再无动静,心中悚然,知道自己若一露贪婪之态,宁机子必留最后的一口气,立取自己命,遂小心翼翼地去至后洞,果见一大块洁⽩温润的大石上,丛生着一堆⾼才一指的小菌,香气扑鼻,采了一枝服下,立感体內舒泰无已,饥寒全忘,知是⽟芝之功。
再回至二人⾝前,跪下道:“弟子欧子陵,承恩师全命于冻馁之中,更得列门墙,习绝世之艺,今后定上启天心,下全人义,光我武林,若有半点违心之行,必遭雷殛。”
祝罢恭恭敬敬地打开座后⽟匣,取出一本薄若冰绢的帛书,上面以篆字大书“青莲秘笈”
四字,就在座前觅得一草制蒲团,遵照上面所传心法用起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