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女子跳了一阵,才站定下来,眼中冒着火焰,狠狠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弯拾起她的长剑,厉声道:“恶贼!我已看清你的样子了,除非你今天也把我杀了,否则天涯海角,我总会追到你,以报这⾎海深仇!”
李平候听那女子的口气,似乎仍把自己当作杀人凶手,不噤有点生气,怒喝了一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那女子一言不发,冷笑一声,回头就走。
李平候知道这误会一时无法开解,本想由她去了就算了,因为自己并没有杀人,问心无愧,自然也不怕她⽇后寻仇!
然而望见她手中的长剑,心中不噤为之一动!
方才匆促手,没看清那柄是怎么样的剑,现在才算是仔细地认明了,这正是菊人凤的⻩英剑!
尤其是那圆圆的剑头,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英剑原本是拿在菊人凤手中,菊人凤被那个神秘的凶手杀死后,剑也跟着失踪了,现在怎么又会出现在她的手中呢?…除非她是杀人的凶手。
然而从她情急拼命的情形看来,她与菊人凤的关系一定很密切,因此那个推断是绝无可能的…
他的心中一直在揣测这个问题。
片刻之后,他才想起应该追上去问问她的剑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可是那女孩子此刻已走出门外,也许拐了弯,连影子都不见了!
李平候连忙追上去,四下一张望,那女子仍是踪迹杳然,这倒使他诧然若惊了…
因为这正厅的左右前三面都是宽广的菊圃,自己沉顿思索,也不过片刻时间,那女子就是长了翅膀,也不应该飞得无影无踪…
怀着満腔的疑窦,他又前前后后的找了一遍。
没有!
整个一幢大宅中,除了尸首,除了他自己,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人,那女子居然像鬼魅似的消失了。
李平候找了一阵,终于放弃了找她的念头,重新回到停放棺木的客厅里,静静地思索着所遇到的怪事!
打开的棺盖并未复原,菊人凤与黑煞神龙的无头尸体仍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给了他无限悲愤的刺!
可是他知道自己此刻万万不能冲动,他必须保持冷静地头脑来解答那些疑问,来分析那些事实…
而且他决定先从那神秘失踪的女子⾝上想起。
他进⼊秋菊山庄时,地下的⾎迹犹作殷红,部份尸体的⾝上犹有余温,可见那凶手杀人的时间并未太久!
他一路行来时,并未看见其他的人迹,而且在⼊庄前,他回头望了一下,极目数里外,也没有其他人影,可见她不是跟着自己⾝后前来,而是原先就留在这里的!
自己的耳目已经极为灵敏了,那女子暗袭时,竟然会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进⼊了大厅的…
她走出厅门只在眨眼之间,就失去了踪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而且她手中还持着⻩英剑!…
“当你赶到那里时,我保证你找不到一个活口…”
这是恩师黑煞神龙在发现菊人凤被杀后的话,他说话的神情満怀恐惧,⾜证那杀人者手段之残烈,何以这女子会独独幸存呢?…
她与我手时,虽然表现得技不如我,可是她出手刁钻狠毒,剑上造诣很深,最后被自己击脫长剑时,显得太自然了,竟像是故意失手一样的…
尤其是最后徒手进搏的那一招,诡异莫测,竟得自己无从退避…
她口口声声说我杀了她全家,表现她是菊人凤的家人,可是她的神情中只有狰厉而没有悲恸,对于一个目睹全家被惨杀的女孩子而言,这种表情似乎太不合理…
我追随恩师修练无极气功气全⾝已至刀刃莫伤的程度,她那一掌居然能将我击得⾎气浮动…
我反刀背一撩,敲在她的手腕上,以紫金刀背的硬坚,就是一条钢臂,也可以敲碎了…她捧着手腕狂跳,似乎是受创颇重,可是最后弯拾剑,还是用那一只手,分明是好好的丝毫无伤…
综合一切零星的线索,李平候得到了一个解答
这女子就是那神秘的凶手,她的那些做作当时不易察觉其伪,事后想想,竟是漏洞百出…
“想不到大家畏如蛇蝎的黑旋风,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真令人不相信…”
“可是…这是她的真面目吗?”
李平候心中忽然又提起了一个疑问,仔细的去回忆那女子的一举一动,言谈,面貌,⾝材…
“她的确是一个女孩子!形貌可以化装,尖锐的声音却是假装不出来的,婀娜的⾝段也无法装…”
他刚下了这个结论,忽然又推翻了。
因为他想起了黑煞神龙的另一番话
“那个人行踪诡密,化⾝千万,即使站在你面前,你也无法辨认出来…”
“真要是这样的话,这黑旋风一定是个无所不能的全才,那刚才的样子也可能是伪装的了…”
“黑旋风杀人如⿇,对谁都不放过,甚至恩师也惨遭杀戮,何以她会放过我呢…而且她刚才对我显露的那一手,究竟有何用意呢…”
疑问解答了一部份,他的心中却更了,不可解的事情越来越多,多得叫他无从捉摸了…
含着眼泪,他将菊家的尸首全部搬到客厅中,又到厨房里搬了几捆柴草,洒上了油,然后点上了火,连同黑煞神龙的无头残尸,都火化在一起了…
当整个大厅都冒起烈烈狂焰,李平候对着火光,在心中立下了⾎的重誓,然后才怀着悲愤的心情离开了秋菊山庄。
他的中澎湃着热⾎,孕育着热烈的意望!
“找到黑旋风,杀了她,将她烧成灰,一半撒进⻩河,一半则在⾼⾼的山上,随着天风扬散…若不如此挫骨扬灰,实难清我之恨…”
重新徘徊在洛道上,李平候却有前途茫茫之感,⽗亲死了,家毁了!师⽗死了,那么大的天下,他却不知道该何适何从…
漫无目的地徘徊在洛街头,却惹起了许多行人纷纷注目。
因为他此刻的形容很狼狈,搬弄尸体时,又沾了许多⾎迹,背上背着刀,这样子很像个杀人却财的汪洋大盗,怎不令人起疑呢!
过了片刻他自己也发觉了,连忙找了一家客栈,在店伙惊疑的眼光下,他叫了几样菜,一壶酒,吃喝之后,又吩咐备⽔洗了一个澡,然后躺在上,几天来的⾝心瘁,他感到实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正当他朦胧合眼的时候,房门被人猛然的踢开了。
李平候连忙坐起⾝来,却见眼前站了十个彪形大汉,一个个都拿着兵刀武器。
李平候起初以为是自己的样子惹起了官府的动疑,所以才给人前来查问,但是他看这些大汉的装束,却又不像官家的公差,不噤有点生气地问道:“你们⼲什么?”
为头的一个大汉沉声喝道:“小子!快起来,你⼲了什么坏事?”
李平候被他没头没脑地一问,不噤光了火道:“你们恁什么指我做坏事…”
那大汉冷笑一声:“这还用问吗!你带着刀…”
李平候大叫道:“你们都拿着刀,难道全都不做好事吗!滚出去!”
大汉一笑道:“小子!你倒嘴硬!你那一⾝⾎污是怎么来的!”
李平候怒叫道:“你们管不着!”
大汉哼哼冷笑道:“小子!你别发横,你也该打听打听,在洛城里,官府管不着的事情,大爷们也能伸手问问!识相点还是起来跟我们走吧!别在这儿搅了人家买卖,到了庄老爷子那儿,问明你没做坏事,自然会放你安然走路,你要是想耍横可是不行…”
李平候悖然大怒,只穿着短⾐,从上一跳而起,大声叫道:“混帐!你们既非官府,恁什么随便带人去问话,那个姓庄的是什么东西…”
那些大汉被他怒了,纷纷吼叫道:“这小子居然敢出口侮辱庄大爷,揍他…”
吼声中有两个人抢上来抓他,李平候忍无可忍,两臂一分,左拳右掌,将那两名汉子打得平躺下去!
为头的那个大汉怒叫道:“好小子!你居然还会几手儿!大家拿家伙上!”
其余的大汉刀剑并举,一齐涌了上来,李平候电速回⾝,在头菗出紫金宝刀,寒光一闪。
但闻一片呛-之声,那些大汉都只剩下半截兵器。
为首的汉子脸⾊一阵急变,急忙叫道:“这小子使的是宝刀,大家快退,告诉庄老爷子去…”
李平候冷笑一声,寒光一抬,又闻呛-之声,那些汉子手中只剩下一截刀柄了,同时李平候的⾝子已拦在门口,平刀阻路,冷笑道:“那有这么容易,你们闹了一阵,说走就走了…”
大汉们个个脸如土⾊,刚进门时的威风气焰都不知到那里去了。
为首的那一个神⾊尤急,语气却客气多了,呐呐地道:“朋友,你…要怎么样?”
李平候怒声道:“我要你们留在这儿,等那个什么姓庄的前来对我道歉,把你们领回去!”
那些大汉们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李平候的⾝后,却响起一个银铃似的声音,道:“家君有事未克分⾝,小妹代为致歉如何?”
李平候连忙回头,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一⾝劲装打扮,脸上含着薄薄的笑意,倒不噤怔了。
那些大汉见到她之后,立刻嚷叫起来:“姐小!你来得正好!这小子…”
那女子脸⾊一沉,俏声叱道:“季五!我知道准是你起头闹事,给爹知道了,不好好罚你一顿才怪!”
为头的那汉子立刻双手垂直恭声道:“姐小!不是小的闹事,是这店里的掌柜派人来说这小…这位朋友形迹可疑…”
女郞哼了一声道:“胡说!也不把眼睛放明⽩一点,李大侠是闻名天下的大侠客黑煞神龙的传人,凭你们这些草包也配来查问他的来历!…”
那些大汉们个个噤口无言。
李平候更是一怔,不知道这女郞何以会知道自己的。
那女郞又笑向他道:“属下无知冒犯,李兄能原谅他们吗?”
李平候一时该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那女郞才对大汉们娇喝道:“还不快谢谢李少侠!”
大汉们一个个都向李平候拱拱手,肃然低头退出。
李平候这才向女郞抱了一拳道:“借问姐小…”
女郞微微一笑道:“小妹庄咏芬,曾随家君在⻩河之畔,亲见李兄大展神威!”
李平候哦了一声,想请她进去坐一下,可是看见満地的残刀断剑,乃作罢了,再低头一看,更是満脸飞红…。
原来李平候发现自己此刻⾝上只穿了一条短与一件小褂,上面光着膀子,底下露出腿大。
刚才情急之下动手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面对一个妙龄少女,可实在是不太像样了,一时手⾜无措,窘态百出。
庄咏芬却十分大方,只是脸上略现晕红,口中仍带着笑意道:“敝家人太不像话,无端打扰李兄清梦,真是该死!”
李平候脸上更是红得发烧,硬起头⽪道:“庄姐小请稍待片刻,等一下穿好⾐裳再来候教…”
庄咏芬笑着背转⾝子,李平候抢进屋里,却又窘得发怔了。
原来他在进店之后,一面浴沐一面叫店伙将那⾝染⾎污的外⾐拿出去叫人洗⼲净,原是准备好好睡上一觉,等⾐服晒⼲了再起的,所以此刻房中无一蔽体⾐物。
呆了半天,他只好钻进被窝里面叫道:“庄姐小,对不起,我的⾐服叫人拿去洗了…”
庄咏芬回过头来,看他用被褥裹紧⾝子,窘态百出,倒也不噤大感为难。
因为她究竟是个姑娘家,武林儿女虽说生脫俗,可也不能陪一个躺在上年轻的男子讲话!
怔了片刻,她才道:“既是如此,小妹改⽇再来拜访李兄吧!”
李平候红着脸道:“那可不敢当,还是在下踵府候教的好,请问姐小,尊府是在…”
庄咏芬一笑道:“寒舍就在不远之处,李兄只须一提家⽗的名号,洛城中,无论是谁都可以将李兄带到…”
李平候一听又傻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她⽗亲是那一个,然而格于礼貌,又不好意思动问。
庄咏芬好似已懂得他的心意,笑笑道:“李兄可能还不认识家⽗吧?”
李平候讪然道:“在下初履江湖,对许多武林前辈都未获识荆,不过从姐小的家势看来,尊府在洛一定是赫赫盛名,在下只要一问庄老爷子,想必就…”
庄咏芬微笑道:“家⽗庄逸声…”
李平候讶然失声道:“原来是开山神拳庄老前辈?”
庄咏芬略感得意地道:“李兄还听过家⽗匪号…”
李平候惭然道:“在下技薄学浅,对于一些江湖成名的前辈,只是在恩…先师口中听说过…”
庄咏芬不噤一愕道:“先师…令师黑煞神龙…”
李平候悲愤地道:“先师已然作古了!”
庄咏芬大惊道:“这是从那儿说起,黑煞神龙一代人杰,不久之前在⻩河岸畔还…”
李平候眼中含泪道:“家师已然遇害⾝死,在不久之前,曾在秋菊山庄将他老人家的遗骸火化了…”
庄咏芬更惊道:“秋菊山庄?李兄是从那儿来的?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家⽗就是听说那里起了火,才赶去一看究竟…”
李平候更为悲愤,厉声地说道:“那把火是我放的,秋菊山庄內横尸十七具,已无一个活口…”
庄咏芬脸⾊大变道:“你…”李平候明⽩她惊惶的原因,叹了一口气道:“姐小!请不要误会,人不是我杀的!”
庄咏芬顾不得嫌疑了,一脚跨进屋里,急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平候刚想说,忽然想起一点顾忌,遂叹道:“庄姐小,现在请你别问,还是等见到庄大侠后再作定夺吧!”
庄咏芬见他言又止,脸上不噤现出疑⾊。
李平候知道她不会就此而止的,只得道:“此事关系颇大,姐小请赶到将庄大侠请回来,我不但要将秋菊山庄所发生的事告诉他,同时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问问清楚…”
庄咏芬沉昑片刻才道:“小妹马上着人去唤家⽗,李兄在此处讲话不便,还请移⽟寒舍…”
李平候苦笑了一下,庄咏芬却已明⽩他的意思,站起⾝来,走到门外。
片刻之后,一个店伙捧了一⾝⾐服进来道:“李相公,这是庄家姐小给您刚买的,她在柜台上等您大驾,请您就去…”
李平候点点头,暗中骂自己真是笨得可以,早就该想到另买一套⾐服的,行走江湖又不是三天两天的事,光靠着一袭⾐服绝对是不够的…
想着,他坐了起来,穿上庄咏芬给他新买来的外友,长短都恰到好处,心中又不噤暗自折服道:“倒底是女孩子,对这些事比较內行,才看一眼,就知道我的⾝材了…”
想到这儿,回忆起刚才那股狼狈的样子,心底不噤浮上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虽然只有一个人在屋子里,脸上却有着一股热热的感觉…
等他穿着定当,佩好紫金宝刀,走到柜台上时,庄咏芬已在焦灼地盼望着。
李平候歉然地道:“庄姐小,劳你等久了!”
庄咏芬客气地笑了一下道:“那里!那里!打扰李兄安息,小妹深感歉咎,李兄现在就请到舍下去吧!”
李平候拱拱手,庄咏芬领先在前面走了,望着她那刚健婀娜的背影,以及长垂及股的那条大耝发辫,李平候的心中又重新掀起了那种似涟漪的波。
庄家的大宅座落在一条大街上,灰粉门墙,显得极有气派,门口站着五六个劲装的大汉,看见庄咏芬后,都弯抱拳道:“姐小回来了?”
庄咏芬点点头道:“我让人通知你们去请爹回来,是那一个去了?”
一名大汉拱手回道:“杨老四骑着快马走了…”
庄咏芬又点点头,大方地邀请李平候进去。
李平候边走边笑道:“府上的人可不少!”
庄咏芬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寒家的门丁窄薄,就是小妹与家⽗两个人,住着这一片屋子似乎显得太空洞,所以家⽗才收了一些门人…”
李平候一怔道:“这些人都是庄大侠的弟子?”
庄咏芬笑笑道:“小妹只说门人,可没说弟子,这些人都是本地人氏,随着家⽗学几手耝浅功夫,同时也替我们⼲些耝活儿…”
李平候笑笑道:“他们是否也兼管地方治安巡逻!”
庄咏芬红着脸道:“对于他们唐突得罪李兄之处,小妹已经道过歉了!其实他们不过是好管闲事而已,过份放肆是不致于,就是因为他们不太守本份,家⽗才不肯将本门工夫相授…”
李平候原是一句笑话,给庄咏芬那样一说,倒显得自己的气量太窄了。
他遂讪然道:“在下无心之言,并无其他意思,再者在下早先的样子,也的确容易启人疑窦…”
“不!家⽗曾一再告诫他们不得惹事生非,今⽇得罪李兄,等家⽗回来,一定要对他们严加管束!”庄咏芬却认真地道。
说着将他让到一间很大很讲究的客厅里,下人们倒上茶来,李平候陪着女孩子,反倒讲不出话来,心里只希望开山神拳庄逸声快点回来,好将黑旋风三个字的详细情形弄个清楚来。庄咏芬却十分殷勤,一面寒喧着问他那天会后的情形,一面也问他那天与菊人凤的纠纷是怎么解决的,菊人凤倒底是不是他的杀⽗仇人!
由于她问得紧,李平候觉得很难答覆,只好反问她那天是什么时候离开会场的。
庄咏芬一噘嘴道:“菊老伯说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大家都散了,家⽗也急急地带着我回来,弄得我现在还没明⽩是怎么一回事…”
李平候叹了一口气道:“事情就坏在这里,那天在下是不明內情,对菊大侠是得紧一点,以致于害得他罹下杀⾝之祸,更累得他全家遭受惨杀!”庄咏芬更为惊诧道:“什么!菊老伯也死了?”
李平候黯然地道:“是的!菊大侠本人死在那天会后不久,他的家人则是昨天才遭毒手…”
庄咏芬骇然急变道:“是谁下的毒手?”
李平候惨然地道:“不知道!家⽗!我恩师!菊大侠全家,都死在同一人之手,我或许与那凶手对过一次面,却始终不知此人是谁?”
庄咏芬脸上显出了疑⾊:“那有这种事?”
李平候再想加以说明,外面匆忙跑进一个人,神⾊惶然。
庄咏芬一怔:“谢老五,你不是去找爹的吗,他人呢?”
那人连连息,好像赶路十分急促地道:“老…老爷子也回来了,只是…”
庄咏芬一跺脚急叱道:“你真急死人,爹在那儿?”
那人用手朝外直比,庄咏芬用眼广看,不噤大惊失⾊,因为门外有四个大汉,正抬着一个老者进来!
庄咏芬扑了过去直叫道:“爹!您怎么啦…”
老者年纪约在六十上下,生相颇为庄严,此刻好似受了重伤,连说话都显得十分困难,抬起软弱的手,比了半天,才低低地说道:“李…李少侠在这儿吗?”
李平候知道他是在找自己,连忙上前道:“庄前辈,晚辈在此地,您…”
老者用手一把抓住他的腕间,好容易才进出几个字道:“李…少侠!请你照顾小女,那黑…”
李平候紧张地问道:“黑旋风是吗?他怎么样?”
老者张开嘴,好像还要说什么事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庄咏芬已扑到老者⾝上大哭起来…
又是一条人命,而且很明显的又是黑旋风下的手。
李平候愤怒之余,一掌拍在桌子上,将大理石的桌面拍得粉碎。
庄咏芬则抢天呼地的哭了起来,那些大汉也都哇哇地又哭又嚷,成一片!
正在闹得不可开之际,厅中突然闪进一条人影,⾝法疾速无比,一伸手就推开了伏在老者⾝上的庄咏芬,接着伸指在老者⾝上的⽳道上连续点去。
庄咏芬怔了一怔,然后再猛扑过去,抡掌急攻那人,那人一手继续点⽳,另一手却轻轻抬起,将庄咏芬的攻势化开,同时出声喝道:“死丫头,假若你想救你爹的命,就乖乖的站在一边不要吵!”
庄咏芬闻言果然止手不动,那人又连续点了几处⽳道,最后伸掌在老者的前拍了一下。
老者经他一拍之后,才吁出了一口长气,慢慢地坐起⾝子,两眼紧盯住那人,木立着不动。
那人微微一笑道:“庄逸声!经过这一次教训后,你该知道守口蔵拙,才是全命之道吧!”
老者仍是一声不发,庄咏芬则因老⽗死而后生,奋兴已极,连忙朝那人拜了一拜道:“请问先生是何方⾼人?”
这人来得很突兀,又因⾝着儒衫,所以庄咏芬才称他为先生。
那人见问只是淡淡一笑道:“你⽗亲会知道我是谁,他现在元气大损,需要好好调息,你赶快扶他到上躺下!”
庄咏芬闻言不敢怠慢,连忙要去抱起老者,那人却发言阻止道:“他此刻全⾝要⽳受我逆筋手法闭住,你要是搬动得不对劲,可能会使他全⾝软瘫…”
庄咏芬一怔道:“请先生指示该如何搬动?”
那人笑笑道:“你这儿不是有现成的行家在此吗?何必还来问我呢!”
庄咏芬愕然不明所以。
李平候倒是心中一动,因为逆筋闪⽳手法,原是黑煞神龙的独门工夫,的确是用来作救急之用,方才惶急之间,未尝想到这点,这个陌生的中年文士却不知因何也解得其中的奥诀。
庄咏芬还在发怔,那人却笑向李平候道:“小伙子!你还等什么!难道你师⽗没教你这一手中?”
庄咏芬连忙道:“原来李兄懂得这个工夫…”
李平候怔了一下,才对那人说道:“先生是…”
那人一挥手道:“你先办完事再问!”
李平候知道事情拖延不得,连忙上前倒提着庄逸声的腿双,庄咏芬则赶紧在前面引路,将他领到卧房中,刚把庄逸声放在上,只见他两眼不住翻动,李平候不噤哼了一声道:“那人也是的,怎么还留下天枢大⽳未曾施为呢…”
庄咏芬连忙道:“我去请他进来!”
李平候摇手道:“不用了!在下也懂得这种手法,刚才是不知道庄前辈受了何种伤害,才不懂得解救…”
说着伸手又替庄逸声将未了的手续施毕,庄逸声开始平伏下来。
李平候止手轻轻地道:“现在应该让庄前辈安息一下,千万不得惊扰!”
庄咏芬感地望他一眼,两个人轻手轻脚的退出了卧室,回到大厅中时,只见那几个大汉正在愕然惊顾,那个儒衫的中年人却已不知去向!
庄咏芬忙问道:“谢老五,那个人呢?”
老五比着手势愕声道:“不见了!”
李平候与庄咏芬几乎是同时问道:“怎么会不见了?”
老五张大了眼睛道:“小的也不明⽩,只是一眨眼之间,就不见人影了,那个人不是神仙就是妖怪…”
庄咏芬忍不住叱喝道:“胡说八道…”
谢老五急道:“是真的!不信您问问别人…”
庄咏芬犹自不信,可是从其他人的神⾊上,⾜证谢老五并没有说谎,不噤也是愕然地说道:“这个人真奇怪…”
李平候沉思片刻,蓦然大叫一声,飞⾝穿出客厅,双⾜一蹬,拔起在屋脊上向四处了望着,庄咏芬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上来。
因为李平候态度很急,她倒是不敢打扰。
片刻之后,李平候一无所见,才叹了一口气,恨恨地道:“又被这贼子逃脫了…”
庄咏芬惊问道:“李兄说的是谁?”
李平候怒声道:“黑旋风!”
庄咏芬更奇道:“黑旋风是谁?”
李平候狠声道:“黑旋风就是那个杀人的凶手,也是伤害庄前辈的人…”
庄咏芬诧然道:“李兄可是说刚才的那个人?”
李平候愤然道:“不错!只有他才能具有那种⾝手!”
庄咏芬不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呢!他既是存心伤害家⽗,为什么又要赶来救他呢…”
李平候庄容道:“在下的判绝不会错,此人心毒辣,行事乖测,菊大侠全家十七口,不留一条活命,他若不杀庄前辈,必然另有用意…”
庄咏芬犹自不信道:“李兄不是说曾经见过凶手一面吗?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李平候点头道:“不错!我在秋菊山庄见他时,他化⾝为一个小姑娘!”
庄咏芬嘿然冷笑一声道:“小姑娘与中年人之间差别太大了!”
李平候正⾊道:“我听先师说过,此人化⾝万千,可以用各种姿态出现,令人防不胜防,是以才令江湖上闻之变⾊,如见蛇蝎,绝口不敢谈论!”
庄咏芬吁了一口气道:“小妹还是无法相信,刚才听见门人…”
李平候拍了一下手,坚决地道:“绝不会错,而且庄大侠可能已先与他照过面了,要不然我与庄大侠素昧平生,庄大侠一回来怎会先问起我?而且…以姐小见托…”
庄咏芬渐渐地有点相信了,迟疑地道:“那他伤家⽗于前,又救活之于后,究竟是何居心呢?”
李平候思索有顷道:“这点我可无法断言,不过我相信他一定有所作用,姐小不妨回忆一下,他将庄大侠救醒过来之后所说的那些话…”
庄咏芬顿了一下才道:“不管怎么样,等家⽗稍愈之后,向他一问就可以明⽩了!”
李平候摇头摇道:“没有用的,我想庄大侠绝不会说出內情!他对庄大侠所说出的那句话,就是一种严重的警告,而他对庄大侠所施的手段,也是一种威胁!”
庄咏芬怫然道:“李兄以为家⽗是贪生怕死的人吗?家⽗开山神拳之名,所以能立⾜江湖…”
李平候连忙道:“庄大侠义行天下闻,可是黑旋风报复的手段,并不仅止于杀害生命而已…”
庄咏芬微怒道:“最多也像菊老伯一样来个満门溅⾎,寒家亲人只不过两口,死生有命…”
李平候当着她这番凛然豪情,不噤哑口无言。
庄咏芬想了一下道:“李兄的技业比那凶手如何?”
李平候赧然道:“差多了!在下不过得先师十之六七,先师也死于他的手下…”
庄咏芬深思道:“小妹有一点不解处,那凶手所以要杀死令师及菊老伯,完全是为了怕他们怈露形状,照李兄此刻所知,并不算少,何以他对李兄如此宽大?”
李平候一怔道:“这正是我百思不解之事!”
二人相顾默然。
约半盏茶工夫后,庄咏芬道:“看来只有去向家⽗一询究竟了!”
李平候道:“此人行踪奥秘,恐怕庄大侠所知也不会太多!”
庄咏芬摇头摇道:“不然!家⽗重伤归来,任何事都不提,却找李兄以后事相托,可见他老人家一定是有何据,因此小妹以为家⽗一定知道得很多…”
李平候怀着一肚子的疑团,快快地跟下屋子,庄咏芬也跟着下来!两人再度向庄逸声的卧室走去!
到了门口,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庄逸声已经坐了起来,手上拿着一张字条在发呆。
庄咏芬抢着过去叫道:“爹!您怎么起来了?您觉得怎么样?”
李平候却去抢过那张字条,只见上面墨迹淋漓,以劲的笔法写着
“金人三缄其口,明哲保⾝之道,须知祸从口出,且看秋菊山庄,即为多言之诫!”
李平候看完之后不觉怔然,庄逸声却欣慰地道:“李少侠!老朽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李平候一檩道:“庄前辈!假若你准告诉我黑旋风的事,还是不要说的好!”庄逸声先是一叹,继而慨然道:“老朽死而复生,等于两世为人,这条命要不要都没关系,可是老夫有几句话,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李平候连忙道:“前辈要说些什么?”
庄逸声瞪着大眼道:“老夫拚着这条老命,也要把黑旋风的內情说出来…”
李平候颇觉意外,望着他手中的字条,庄逸声哼了一声道:“别去管它,黑旋风最厉害的一手是杀人灭门,老朽全家就是⽗女二人,倒不怕他的毒手…”
李平候听他的话跟庄咏芬是一样的意思,心中对他们⽗女豪情的精神异常敬佩,可是从菊人凤全家的惨死看来,他觉得不应该再去害人家,因此连忙道:“前辈,不!前辈您别说了…”
庄逸声却摇头摇道:“不要紧,黑旋风在秋菊山庄上不杀我,⾜见他还有点良心,他点了我软瘫⽳,却又赶来替我开解了,就知道他还没有忘记我对他的好处,因此我相信他不至于对我再下毒手…”
李平候诧然道:“前辈!您与黑旋风打过道!”
庄逸声点点头道:“是的,刚才他又到我屋子里来留下这张警告的字条,用意至为明显他是不希望我点破他的行蔵,可是我顾不得这些了。
因为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别人敢说出他的事了,我豁出命告诉你,就是不希望你再去害别人…”
李平候一怔道:“我怎么会害人呢?…”
庄逸声叹了一声道:“少侠虽无害人之心,可是你也不会放弃追究黑旋风之念,结果总要去问到别人,你问到谁,谁就遭殃,菊人凤就是一个例子…”
李平候汗流浃背,悲愤地道:“是的,对于菊大侠遇害之事,晚辈实难辞其咎,因此晚辈决定不再以这个问题去牵累任何人…”
庄逸声扫了他一眼道:“那你就放弃追索黑旋风了,放弃你的⾎海亲仇了?”
李平候毅然道:“不!晚辈此生与黑旋风誓不两立,只是晚辈想恁自己的力量去找到他…”
庄逸声轻叹道:“那可太难了,也许你一辈子都摸不到门径,黑旋风功澈天地,化⾝千万,他可以用各种不同的姿态,出现在你四周而令你无从辨认…”
李平候连忙道:“是的!晚辈已经见过他两次了,却不知那一次是真的…”
庄逸声头摇叹道:“一百次也没用,他的真面目从来就无人知晓,只除了…”
庄咏芬赶忙道:“除了您!是不是?爹…”
庄逸声苦笑一声道:“我见过他三次,也没弄清那一次是他的真面目,也许那三次全都是假的,不过我却是唯一能在千百化⾝,将他认出之人…”
李平候越听越糊,因此也无法提出问题。
庄咏芬却迫不及待地问道:“爹!您究竟知道他乡少呢?您知道那些对李大哥有多少的用处呢?”
庄逸声摆摆手道:“丫头!你别吵,让我想一想,整理出一个头绪来,再慢慢告诉你们!”
李平候与庄咏芬果然不敢再打扰他了。
可是庄逸声思索良久,只长叹一声道:“难!太难了!黑旋风这个人就像是一阵风,令你无从捉摸起,还是由你们发问吧,我尽所知道的告诉你们!”
李平候闻言立刻作了一番思索,结果也只有摇头摇,万头千绪,也不知该从那儿问起才好…小小的斗室中显得异样的沉寂。
半天之后,李平候才提出第一个问题,道:“黑旋风这人有姓名吗?”
庄逸声苦笑道:“他有千万个化⾝,自然就可以有千万个化名,因此唯一可靠的还不如黑旋风这三个字,虽然这名字是别人代他起的,至少可以代表他!”
李平候连忙问道:“这名字又作何解释呢?”
庄逸声叹道:“习俗上旋风起处,必有鬼灵出没,可是谁也没有在旋风中真见过鬼灵,因此用来形容这出神⼊化的勾命鬼使倒是十分恰当。
至于那个黑字,则是用来形容他手段的毒辣,纵横江湖二十年,他不知杀了多少人,起初还好一点,后来变本加厉,凡是提到他名字的就杀,一杀就是全家,以致于弄得后来,大家都怕了,谁也不敢提到他…
因为,他化⾝之际多半是穿黑⾊⾐服,与令师十分相似,有一阵颇有人怀疑他就是黑煞神龙…”
李平候连忙道:“不可能!家师也遭了他的毒手…”
庄逸声一怔道:“是吗?”
李平候惨声道:“是的,晚辈在秋菊山庄中,亲见家师之遗体,连头脚都被砍掉了…”
庄逸声又问道:“黑旋风可曾说明是为了什么吗?”
李平候动地道:“是的!他留下一张字条,说是为了膺家师名号,取神龙不见首尾之意…”
庄逸声骇然作声道:“这就不会错了,那是黑旋风的一贯手法,杀人还要加以奚落一番…可是如此一来,把我心中一点线索又割断了!”
李平候诧然道:“前辈此言又是何意…”
庄逸声道:“实不相瞒,我本来怀疑黑旋风与令师系同为一人,因为他们的武功手法颇为相似,尤其是黑旋风常用来害人的逆筋手法,只有令师一人知晓…”
李平候头摇道:“逆筋手法并无出其之处,晚辈也习得全部诀窍,假如前辈…”
庄逸声摇手道:“少侠别误会,老朽不过是因为有这点巧合,心中才加以怀疑的,其实令师专诛奷琊,伸张正义,与黑旋风滥杀无辜,大不相同…”
李平候心痛师⽗之死,不愿意再在这个问题上谈下去,所以立刻加以截止道:“家师也遭到了毒手,前辈心中应该可以释疑了!”
庄逸声点头道:“是的!是的!少侠对于黑旋风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平候想想又道:“黑旋风的武功当真霸道到天下无匹吗?”
庄逸声轻轻一叹道:“早先还有一个人能制住他,现在大概是没有了…”
李平候紧张地问道:“谁能制住他?为什么现在没有了?难道黑旋风的武功超过那人了…”
庄逸声后悔地道:“这是我此生犯下最大的错误!那人在制住黑旋风之后,正要杀死他,却被我救了下来!”
庄咏芬与李平候都十分紧张,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庄逸声叹息着道:“那是十四年前,我因事经过桐柏山,只见一个老和尚与一个中年妇人在斗,两人的武功都十分⾼明,却都不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我为了好奇,遂在一旁旁观。
他们战到一千余合后,那老和尚才找到一个空门,一指点在那中年妇人的啂泉⽳上,那时我也是为了好事,在老和尚进一步想要伤害对方时,出其不意地上前挡了一下,当然以我的功夫,最多也只能挡一下。
谁知他们两人都是绝顶⾼手,勉強分出胜负,双方都已到了筋疲力尽的程度,那老和尚被我一推之下,居然连退了四五步,而那中年妇人却利用这刹那间息机会,自行开解了被制⽳道,飞逸而去…”
庄咏芬吁了一口气道:“爹!那中年妇人就是黑旋风吗?”
庄逸声点点头叹道:“不错!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黑旋风,所以不知道是他,直等到那个老和尚说明之后,我心中犹自不信…”
李平候也问道:“那老和尚是谁呢?”
庄逸声道:“他也不肯留名号,只是对我叹叹气就走了!以后我又见到他时,恰好赶上替他送终…”
李平候惊道:“死了!是怎么死的…”
庄逸声苦笑道:“黑旋风杀死的,这是一年之后的事了,我途经伏牛山,又遇见老和尚与一个驼背老头子手。
这次我学乖了,不敢随便挥手帮忙,可是他们打了五六十合之后,那驼背老头忽然转换目标,改朝我攻击,我一时不察,而且他所用招式十分怪异,本命我无法抵挡,只好闭自受死,谁知那老和尚抢上来救我,结果…”
庄咏芬立刻道:“结果老和尚反而受到了他的毒手!”
庄逸声黯然地道:“是的!那驼背老头攻我的只是一式虚招,老和尚奋不顾⾝来救我,没防到他的另一只手,一拳偷击,打在老和尚的口上…”
李平候紧张地问道:“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