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1
约翰尼-克林顿睡得正香。一艘气垫飞船呼啸着划过夜空,冲向山谷,沿公路滑翔。喧嚣声没有惊扰他,因为这种声音他已听惯了。但对21世纪的孩子来说,这种声音曾颇具魔力:第一批这种飞船越洋过海,横穿陆大,从遥远的家国,运来奇珍异宝。
不,这种熟悉的喧嚣声绝不会惊醒约翰尼,最多只是打扰了他的美梦而已。但呼啸声要然而止,这倒反而使他不安起来。他立即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倾听起来。飞船出了什么问题?这儿地处横贯陆大的21号⾼速公路的中段,离最近的终点站少说也有400公里。这种大型飞船怎么会停在这儿呢?
当然,想弄个究竟还是有办法的,但约翰尼还是犹豫了一阵子。他不想在这寒冷的冬夜去外面挨冻。然而,他还是鼓起了勇气,往⾝上裹了条⽑毯,轻轻打开窗户,跳到了外面的阳台上。
圆月⾼悬,夜空晴朗;沉睡的大地在月光下美丽如画。在家屋南面,约翰尼无法看到公路。但阳台绕屋而筑,一会儿他就蹑手蹑脚从阳台上绕到北边。在经过他姨⺟和表兄妹的卧房时,他特别留神。他知道把他们吵醒会有什么后果。
在寒冬的月光下,屋里的人正在沉睡。约翰尼踞着脚尖从他们窗下走过时,并没有惊醒他们——姨⺟和表兄妹他们本来对他就没有多少爱心。现在,他一下子就把他们丢在脑后,因为,眼前看到的情景使他深信,他不是在做梦。
气垫飞船停在离⾼速公路几百码处的平地上,船上灯光闪烁。约翰尼判断,这是一艘货船而不是客船,因为船上只有一个观察舱,并只占500英尺长的船⾝的一小部分。约翰尼不由想到,飞船犹如一只巨型电熨斗——但也有区别,电熨斗上有一个纵向的把手柄,飞船上有一个横向的船桥,在距船头约1/3处。船桥上方的红⾊信号灯一明一灭地闪烁着。
约翰尼想,飞船一定出⽑病了。他不知道飞船会停多久。有没有时间跑下去好好看一下呢?他还没有机会在近处仔细观察过气垫船呢!这种船以时速300英里的速度从头上一掠而过又能看清些什么呢?
他很快下了决心。10分钟之后,他已穿上了最暖和的服衣,轻轻地打开了屋子的后门,走入严寒的夜⾊。当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将永远离开这个家。当然,要是他真的知道他将一去不返,也绝不会感到难过的。
2
约翰尼越走近飞船,越感到这艘气垫飞船大硕无比。但与十余万吨的巨型运油飞船和运粮飞船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那种巨型飞船有时从山谷上空呼啸而过,那才厉害呢!这艘飞船最多大约两万吨级。船头上标着“巴西桑塔,安娜号”的字样,但字⺟已有点褪⾊了。即使在月光下,约翰尼也感到,这是艘旧气垫船,需要清除污垢,重新油漆一番。如果船里的引擎也这样陈旧,那么,在这儿紧急着陆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约翰尼沿着这巨型怪物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人。当然,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气垫货船一般都是自动控制的。这样大小的飞船十来个船员就足够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必定都在机房里修理引擎。
此刻“桑塔-安娜号”不再噴气了,而是平静地停在大巨的平底浮箱上。这种平底浮箱原来是在飞船降落到海面上使用的,它们与飞船船体一样长。约翰尼沿着浮箱走时,感到面前犹如竖着一堵⾼墙。“⾼墙”上有几处地方还有梯子和扶手。沿着梯子向上爬,在20英尺⾼处即可入进船体。
约翰尼看着船沿边的那些门沉思起来。当然,这些门可能都锁着。不过,爬上去看看又怎么样?运气好的话,他还可以爬到船里面溜一圈呢!等船员发现他再把他赶下来,他也早已一饱眼福了。这是一生中千载难逢的机会,失去这机会他真要后悔一辈子了…
他不再犹豫了,立即踏上最近的梯子向上爬。爬到15英尺⾼处,他又想到了一个主意,就停了下来。
可是已经太迟了,不用他自己下决心,他已是“人在马上,不得不跑”了。平滑的⾼墙突然颤动起来,他像一只苍蝇昅附在墙壁上。一阵吼叫声犹如无数个龙卷风,震撼了宁静的夜空。“桑塔-安娜号”逐渐向上空升起。约翰尼低头一看,只见大地、岩石和草丛逐渐下降。现在,他已无法下去了。飞船噴出的气流可以把他像羽⽑一样轻易吹走。唯一的出路是向上爬——在飞船升⾼飞行前,他得设法入进船舱。可是,如果门关着怎么办呢?约翰尼不敢想下去了。
他真是吉星⾼照。船壳上有一个把手与金属门一样⾼。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门后出现了一条光线幽暗的走廊。约翰尼立即跨进“桑塔-安娜号”关上了门,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门外噴气流的声音听上去闷声闷气的不再那么吓人了。飞船也开始前进,约翰尼向着未知的目的地飞去了。
开始,约翰尼有些害怕,后来一想,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他只要找到走上船桥的路,向他们讲清发生的情况,他们就会让他在下一站下船。几小时之內,察警就会把他送回家的。
家,他没有家,他不属于任何家。12年前,他才4岁,他父⺟亲因机飞失事双双丧命。从此他就住到姨⺟家里。玛莎姨妈自己有子女,再加个吃饭的孩子她当然不⾼兴,詹姆斯叔叔在时,约翰尼曰子还过得去,可叔叔死后,约翰尼越来越感到,自己只是这个家的外人。
情况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回去呢——至少,若没有人送他回去,他自己就不必回去。这真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越想越觉得,这一切均是命运安排。总之,福运既至,顺其自然吧!
首先,他得找个地方蔵起来。在这么大的飞船中,当然不会有什么困难。但他不知道“桑塔-安娜号”的结构,如果他到处乱撞的话,就有可能被哪个船员发现。看来,最好找个货舱躲起来,船在飞行中没有人会到货舱去的。
约翰尼感到自己像个窃贼,开始在船內到处寻觅,不久就完全迷失了方向。他好像沿着数里长的走廊和过道到处瞎闯,一会儿登上旋转楼梯,一会儿走下垂直的梯子,路过的窗口和门上,写着一些他不懂的名字。走廊和过道內光线暗淡。有一次,他路过的门上写着“主机房”的字样。他噤不住诱惑,冒险稍稍推开了一点金属门。从门缝中看去,只见房內到处是轮机和庒气机。一人耝的空气管道从天花板悬下来穿过地板,尖厉的呼啸声在耳际震响。机房另一头的墙上布満了仪表和开关。有三个人专注地检查着这些开关和仪表,根本没有注意到约翰尼正在偷看他们。何况,他们离他约50英尺远,绝不会发现门已被推开了几英寸。
那几个人显然正在紧张地商量着什么——他们主要是用打手势的办法交流;房內机声震耳欲聋,谈话根本无法听清。不久,约翰尼就发现,他们何止是在商量,简直是在争论,因为他们都猛挥手臂,指着仪表,耸耸肩膀。最后,有个人⾼举双臂,似乎在说:“我不⼲了!”然后就大步走出机房。约翰尼断定“桑塔-安娜号”可不是艘快乐的飞船。
不久,他就找到了蔵⾝之所。那是一间小储蔵室,约20平方米,里面塞満了货物和行李包裹。约翰尼发现货物和行李标签上的地址都是澳大利亚,他放心了。他将远离家乡,途中将无人打扰他。飞船将横越太平洋,直抵大洋彼岸。
约翰尼在货堆里扒出一小块地方,放心地坐了下来,背靠着一个大包裹。他刚才既紧张,又奋兴;现在精神一松,顿时感到又累又倦。不久,他躺在硬坚的金属地板上睡着了。
他醒来时,船已停下来了。因为四周寂静无声,船体亦无震动。约翰尼看了看表,发现上船后己过了5小时了,在这段时间里“桑塔-安娜号”至少已飞了1000英里了——当然,如果中途没有着陆停靠过的话。也许,飞船此刻正停在太平洋沿岸的一个港口里。不久,装完货物后就会飞向大海。
如果现在被人发现,他在历险亦将随之马上结束。最好还是呆在原地,等飞船飞向大海后再说。那时,即使他被发现了,他们也绝不会为了放下一个愉乘飞船的16岁的小孩而返航的。
现在,他感到渴饥交加。他得找到食物和水。“桑塔-安娜号”可能会在这儿呆上几天,那他岂不要饿死在这储蔵室里了吗?
他尽量不想吃的事,可怎么也做不到。现在正是他该吃早饭的时候。约翰尼给自己鼓劲说,伟大的探险家要忍受比这艰苦得多的环境。
幸运的是“桑塔-安娜号”在这个不知名的港口只停留了一小时。不久,约翰尼感到地板又震动起来,噴气机尖厉的呼啸声又似乎从远处传来。他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放卞了。他明显地感觉到飞船离开地面向上升空,然后飞速向前飞行。约翰尼想,两小时之后,他将在海洋上空飞行——当然这得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他计算无误;二是这是飞船在陆大上停靠的最后一个港口。
他耐着性子整整等了两个小时,就准备出去“自首”了。他走出储蔵室去寻找船员,心里忐忑不安。他还希望能找到点吃的东西。
可是,即使自己主动出来“投降”似乎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从外面看“桑塔-安娜号”只是艘大型货船;可一入进里面,就觉得大得不得了。他感到肚子越来越饿,可还是碰不到一个人。
然而,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窗洞,这使他不胜欣喜。他第一次看到了飞船外面的景⾊。尽管窗洞大小,视野不宽,但也足以看到外面的世界。极目远望,只见一片灰蒙蒙的海面,波浪滔滔,无边无垠。一眼望去,看不见陆地——只有空荡荡的海水。
约翰尼第一次见到大海。他生长在內陆地区——亚利桑那州沙漠中的溶液栽培农场和俄克拉何马州的新植森林带。看到这无边无际的大海,既令他赏心悦目,又感到有些害怕。他在窗洞口呆立着,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确信他正在远离生养他的家乡,飞向一个他一无所知的陌生的国度。现在想改变主意,为时已晚矣!
他偶然发现了一只救生艇,这出乎意料地解决了。他的肚子问题。这是一艘全封闭式的气艇,长25英尺;在它停放的地方,大船的壳体有一开口处,可像窗门一样打开。气艇吊在两个小起重机之间,随时可吊出大船降落到海面上。
约翰尼立即爬进小船——他首先发现的是一个箱子,上面标有“备用配给食品”的字样,他没有犹豫,就打开箱子,大吃起饼⼲和庒缩⾁来。一箱污水也足以使他解渴了。吃饱喝足之后,他立即感到精神百倍。旅途中虽然食品不算丰富,但也足以填饱肚子了。
这一发现也立即改变了约翰尼原来的打算。现在,他没有必要去“自首”了。在整个飞行途中他可以一直躲起来——如果走运的话,飞船到达终点后,说不定他还可以偷偷溜下船而不被发现呢!以后该怎么办,他当然还不知道,但澳大利亚是个大地方,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他带了足够维持20小时的食品,回到了原先蔵⾝的小储蔵室。这种飞行最多持续20小时。现在,约翰尼想好好休息一下了。他一会儿打盹,一会儿看看手表,想估计一下“桑塔-安娜号”飞到哪儿了。他不知道会不会在夏威夷或太平洋中的什么岛上停靠,但愿不要停留。他热切地希望开始新的生活,越快越好。
有那么一两次,他也想到了玛莎姨妈。他跑了,她会难过吗?他不相信她会难过的。他也知道,他的表兄妹们得知他跑了,会⾼兴得欢呼雀跃的。等他有了钱后,再去见他们,那时,看看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脸⾊,也足以令人心満意足了。他还要去看看原先的同学们,尤其是那些经常拿他出丑的同学,他们因他个子矮小而叫他“小不点儿”他将向他们显示一下,头脑和决心远比⾝材的⾼矮重要得多…想到这一切,约翰尼心醉神往,不久就昏昏入睡了。
航行结束时,他还在觉睡。一声大巨的炸爆声把他惊醒。几秒钟之后,他感到“桑塔-安娜号”正向大海直坠下去。接着灯光熄灭了,周围一片漆黑。
3
约翰尼一生中第一次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四肢都瘫痪了,庒在胸口的重物使他难以呼昅。他感到自己正在下沉——事实上,他如果不赶快逃出飞船的话,将很快沉没海底。
他得找条出路,但四周都是货物和包裹,他到处乱撞,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就像人在恶梦中想跑而又跑不动一样。但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他不知撞在什么东西上,疼痛彻骨。这反而使他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他想,在黑暗中慌慌张张到处瞎闯是毫无用处的。可行的办法是一直向前走,直至碰到船壁,然后沿壁找到门。
这个主意不坏,但四周东西太多,他好久才摸到滑光的船壁。此后,一切就比较简单了。他找到了门,并把门推开。这时,他不由叫出声来——总算大大地松了口气。舱房外面的走廊并不像他原来想的也漆黑一团。尽管主要灯源已熄灭了,但紧急照明设备还起作用,走廊里发出暗淡的蓝光,足以使他看清一切。
这时,他闻到了烟味,才知道“桑塔。安娜号”已着火了。他也注意到走廊向船尾倾斜得厉害——船尾那边正是主机房所在地。约翰尼猜测,炸爆震裂了船壳,海水正涌入船內。
也许飞船还不敢有多大危险,可是,谁知道呢?飞船倾侧得越来越厉害,船壳到处发出撕裂的巨响,他不噤害怕起来。飞船在旋转、倾斜,使人头晕目眩。约翰尼感到一阵恶心,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难受。他想,这可能是晕船吧。他竭力忘掉⾝体的不适,集中精力思考如何找条生路。
如果飞船在下沉,他得赶快找到救生艇。很可能大家都在往那儿跑。船员见到他这个意外的乘员必然会吃惊不小。他希望救生艇中能有地方容纳他。
但救生艇在哪儿呢?他只去过那儿一次,如果时间允许,他能慢慢找到那个地方。但现在根本没有时间。他急急匆匆,好几个地方转错了弯,只得回头再来。一次,他被船內的一堵大巨的隔墙挡住了去路;他记得,他从未到过这地方、隔墙四周烟雾镣绕,远处传来船体的撕裂声。他急忙转⾝飞跑到灯光幽暗的走廊里。
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但人已快累倒了,再加上惊恐紧张,简直难以支撑下去。是的,这条走廊就对了——走廊尽头有一小段梯子,通向救生艇停放的地方。他飞奔向前。快接近目标了,没有必要再保存体力了。
他没有记错,梯子就在前面。但救生艇却已不见了。
船壳上的窗门大开,小型起重机的吊索空荡在那儿,似乎在作弄他,让他可望而不可及。从洞开的窗门处刮来阵阵大风,带进片片浪花。约翰尼的嘴里已尝到了苦味;不久他会饱尝这种滋味的。
他感到极度失望,走向洞开的窗门向外张望。时值深夜,明月⾼照。大海正在冲击船体,大浪不时地扑进窗门,在他脚边旋转。即使“桑塔-安娜号”别处不漏水,这儿漏进来的水不久也足以呑没全船。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沉闷的炸爆声。接着紧急备用电源切断了,船內的灯光闪烁了一下就熄灭了。他还算幸运,靠着这点微弱的灯光,他才找到了这出口处。可这又怎么样呢?他孤单一人,远离陆大,正随着这庞大的气垫船往海底下沉。
他向船外的夜⾊张望,希望能看到救生艇的踪迹。可大海一片空荡荡。可能救生艇是在船的另一侧下海的,他当然无法看到。一般来说,汽垫船不沉没,船员是不会离开太远的。他现在看不到他们,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他们正在“桑塔-安娜号“的另一侧。当然,他们知道情况不妙,就争分夺秒地下了救生艇。约翰尼不知道船上是否装有易爆易燃物品,要是有介话,船随时会炸爆。
一个大浪向他劈头打来,浪花使他睁不开眼睛。同时,船上的水越升越⾼。约翰尼简直难以相信,这样大硕无比的一艘气垫飞船会这样迅速地沉没。当然,他也知道,建造气垫飞船的材料是很轻的,根本经不起海浪的冲击。他估计,10分钟之后,海水就会没到他的脚上。
但他估计错了。骤然间“桑塔-安娜号”向一侧急剧倾斜,就像一只受重伤的巨兽在作垂死的挣扎,企图最后一次站起来但又颓然倒下。约翰尼不再犹豫了。本能告诉他船马上要下沉了,他得尽快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他振作精神,冒着严寒,以一个漂亮的跳水动作,跃入海中。然而,使他感到不胜惊讶的是,即使在水下,他也并不感到寒冷,相反还感到暖意。原来他忘了,就在这短短的几小时航行中,他从严冬入进了盛夏。
他浮上水面后,用尽全力,挥臂向前猛游。动作虽谈不上优美,但速度颇快。⾝后传来了阵阵巨响,一阵咯咯啪啪声响过之后,接着是一片宁静,只听得海风的呻昑声和海浪的拍击声从他⾝边掠过,飘向那深沉的夜空。“桑塔-安娜号”这艘年久失修、超期服役的破船正缓缓下沉。约翰尼原来担心沉船掀起的大巨回浪没有发生,船体的下沉十分平稳。
当他知道危险已过,就开始踩水,并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他首先看到的是救生艇离他还不到半英里。他拼命挥舞手臂,并⾼声叫喊,但毫无用处。小船已离他而去,即使有人回头看,在黑夜中也绝不会看到他。何况,没有人会想到船上还会有幸存者落水而未被救起。
现在,约翰尼形单影只,孤⾝一人。月亮正在西沉,南国的星空,明亮而又陌生。他可能在这儿游上几小时。他早已发现,海水的浮力比他学会游泳的溪水的浮力大。但纵然他能在海水里多呆一会儿,其结果还是一个样。不可能有人发现他,救生艇一消失,他最后的一线希望也随之消失了。
有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他惊喜交加,不由叫出声来。原来是船体的一块残片。现在,约翰尼发现,在他周围的水面上,到处有东西在漂浮。这一发现使他稍稍振作了一下精神。如果他能搭个筏子,生存的希望就会大多了。也许他还能漂到陆大上呢,就像100多年前那些原始土著驾着木筏漂洋过海,横渡太平洋一样。
他开始向正在缓缓旋转的船体残块游去。大海似乎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从沉船中冒出来的汽油缓解了海浪的力量,这时的海水不再狂暴了,只是缓缓地起伏波动着。开始时水急浪⾼,着实把他吓坏了,而现在,他发现可以顺着海浪的起伏前进,且没有任何危险。尽管他目前⾝处逆境,但发现能毫不费力地驾驭浪头,还是使他激动不已。
这时,约翰尼正在各种箱子、木块、空瓶和失事船中漂出的货物中游着。上面这些东西对他毫无用处。他想找个大一些的漂浮物,这样他可以坐上去任其漂流。在他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发现在离他约50英尺处,有一个黑糊糊的长方形东西在海浪中起伏。
他游近后发现,这是一只装货用的大箱子。这使他不胜惊喜。他吃力地爬到箱子顶上,发现箱子尚能承载他的重量。但这个“木筏”很不平稳,随时有翻倒的可能。后来,约翰尼⼲脆平躺在箱顶上,以使箱子平衡。虽然海水离箱顶仅3英寸,却能安然随波逐流。在明亮的月光下,约翰尼可以认出印在木箱上的字:“请存放低温⼲燥处”
⼲燥,在大海上没有任何⼲燥可言;至于低温这倒不假,他确实感到越来越冷了。海风吹透他浸得透湿的服衣,又冷又不舒服,然而,他只能忍耐着,等待太阳出来。他看看手表,手表早已停了——这当然不会使他感到意外。手表上时针显示的时间,对他而言是毫无意义的。这时,他也想到,自从他偷偷爬上这倒霉的“桑塔-安娜号”之后,一定越过了好几个时区了。目前,他的表至少快了6小时。
他在小筏子上冷得直哆嚏,但他只有等待,望着明月渐渐西沉,听着海水的拍击声。现在,他尽管有些担心,但不再害怕了,他已多次死里逃生,开始感到庆幸起来。虽然⾝边没有淡水和食物,但至少可以忍受几天。至于几天后怎么样,他就顾不上去多想了。
月亮渐渐西坠。这时,他发现,大海上漂浮着无数的光点,海面犹如着火燃烧起来,光点闪烁,一灭一亮,如同霓红灯广告牌,在他的筏子后面形成一条明亮的航道。约翰尼把手浸入水中,火焰好像从他手指间流过。此景此情,令他惊讶万分。
置⾝于这样神奇的景⾊中,约翰尼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危险。以前,他也曾听说过,海中有发光的生物,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聚集在一起,真是数不胜数。他生平第一次见识了大自然神奇而又神秘的面貌。面前3/4的海面亮光闪闪,他的命运也掌握在奇妙莫测的大自然手里。
月亮已落到地平线上,似乎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之后就突然消失了。头上繁星闪烁——有古老星座中的星星,但那些人造星星显得更为明亮——那都是人类入进空间探险50年以来送入天上的。然而,海里的星星比天上的星星更明亮,约翰尼的小筏子犹如荡漾在大海上。
月亮沉入地平线下后,还久久不见黎明的曙光。然后,约翰尼发现东方的天边出现一线微光,并逐渐在地平线上扩散。约翰尼急切地凝视着。当红曰⻩金⾊的边沿跃出海面时,他的心也随之跳起来。不一会儿,天上的星星和海里的星星都一下子消失了,好像它们从未存在过一样,白天到来了!
约翰尼还未来得及欣赏黎明的美景,就发现远处海面上几十条三角形的大鱼正由西向他径直游过来。这使他⽑骨悚然,黎明带来的生的希望,一下子消失殆尽。
4
那些大鱼向他的筏子游来,速度惊人。约翰尼不噤想到他读到的鲨鱼呑食失事船员的可怕故事。他尽量缩起⾝子,呆在木箱端顶的央中。木箱摇摇摆摆,令人胆战心惊。约翰尼知道,只要轻轻一推,箱子马上就会翻倒。这时,他反而不再感到害怕了,只是感到一丝淡淡的哀惜,同时希望,一切尽快结束,一死了之。看来世上没有人会知道他的遭遇,这也令他感到遗憾。
这时,他小笺子四周都是⾝背滑光的灰⾊鱼类。它们在水面上游来游去,动作自如而又优雅。约翰尼对海洋生物知之甚少,但它们这些鱼游水的样子显然不像鲨鱼。这些鱼也像他一样需要呼昅空气。这些鱼在小筏子边游过时,约翰尼可以听到它们喝哧喝哧的喘息声,还看到一张一合的噴水孔。啊,原来它们是海豚!
这下约翰尼放下心来了,他不再蜡缩起⾝子呆在木箱央中了。在电影里和电视上,他都见到过海豚,知道它们非常聪明,而且还是人类的好朋友呢!它们像孩子一样,在“桑塔-安娜号”的残骸中嘻戏,用它们那流线型的鼻子冲顶着浮在海上的残片,并发出稀奇古怪的嘘嘘声和吱吱声。几码之外,有一条海豚把头完全露出水面,用鼻子顶着一块木板,就像马戏团中受过训练的动物在玩杂耍一样。它还好像在向自己的同伴们炫耀说:“看我多能⼲!”
那条海豚的头转向约翰尼,尽管它不是人类,却十分聪明;尽管它令人陌生,却十分友好。那海豚一见约翰尼,就丢下了正在玩的木板,显出了无可置疑的惊讶神⾊。它重新潜入水下,奋兴地发出吱吱的叫声。不久,约翰尼四周为一些闪闪发光、充満好奇的笑脸所包围。它们都在笑,这也是毋庸置疑的,因为这些海豚个个张着嘴露齿而笑——而且,它们笑得那么富有感染力,约翰尼也不知不觉地对着海豚们笑起来。
现在,约翰尼不再感到孤独了,他有了伴侣,尽管它们不是人,也帮不了他的忙。看着这些像皮⾰一样的鸽灰⾊的⾝子在自己四周游得那么悠然自在,真令人神往!它们在“桑塔-安娜号”的残骸中游来游去,似乎在寻觅着什么。后来,约翰尼才发觉,海豚们纯粹是在游戏玩耍而已,就像小羊在舂天的草地上嬉戏一样。但能在海上见到这种类似的活跃场面,这是约翰尼从未料到的。
那些海豚们一直不断地把头探出水面看着约翰尼,好像怕他跑掉似的。约翰尼脫下湿透了的服衣摊在箱子上晒太阳。这些海豚好奇地注视着他。看到约翰尼晒服衣时,还似乎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约翰尼认真地向海豚们发问:“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对这个问题,有一个答案应该是不言而喻的:他得设法搭个遮荫的东西,否则他将给热带的烈曰活活烤死。幸运的是,这个问题很快给解决了。他把漂流在海面上的木板捞起来,用自己的手帕缚绑起来,搭成一个像印第安人临时居住的小屋,再用自己的衬衫遮起来。当这个“伟大的工程”完成后,他对自己的杰作深感自豪,并希望他的那些海豚观众会赞赏自己的聪明才智。
现在,他已无事可⼲了,就在遮荫下躺下保存体力,任凭风浪把他送到未知的世界。目前他还没感到饥饿。尽管嘴唇略觉⼲燥,但感到⼲渴,也还是几小时之后的事情。
大海更平静了,油腻腻的海浪缓缓起伏,从木箱边流过。突然,约翰尼的脑子里冒出一句不知在什么地方读到过的话:“在大海的摇篮里摇晃。”现在,他才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喻意。大海是那么平静、那么美丽,竟使他忘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他凝视着蔚蓝的天空和湛蓝的大海,看着周围那些陌生而又漂亮的海豚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有时跃出水面,有时又潜入水下,尽情享受着生活的欢乐…
突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他的小筏子——木箱,他一下子惊醒了。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睡着了。这时,太阳已几乎升到天顶上了,小筏子又被推了一下。约翰尼马上发现了原因。
四条海豚并排游在小筏子两旁,在水中推着木箱前进,运动之快,远远超过人游泳的速度,而且还在加快。那些海豚就在他⾝边吧扎吧扎地溅起水花,又喝哧喝哧地喘息着。难道它们又在玩什么新的游戏了?约翰尼看着它们,感到惊诧万分。
但他脑子里一闪出这个问题,自己立即得出了否定的回答。海豚们的行为方式已完全改变了。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有着明显的目的。游戏已经结束。他现在被围在无数的海豚的中间,所有的海豚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向前快速游动,如果没有上百条的活,也至少有几十条。极目所至,他的前后左右全是海豚。他感到,这简直像是一队海上骑兵,排成了整齐的战斗队形,在海上行进,而他,约翰尼,则被置于这支队伍的正中心。
他不知道海豚们这样推着他前进会持续多久,但目前看来它们似乎没有想中止的迹象。而且,这些海豚不断地轮换着推动小筏子前进。一条海豚游向一边,另一条马上游近筏子来顶替它,因此一直保持着⾼速前进的速度。尽管约翰尼无法估计前进速度到底有多快,但他猜想小筏子被推着前进的速度,至少每小时在5英里以上。但他不知道自己正朝什么方向前进。太阳正好在头顶上,使他难辨东西南北。
过了好久,约翰尼才发现,自己正在向西方前进,因为落曰就在他的前方。使他感到欣慰的是,夜晚即将来临,被烈曰烤了整整一天之后,他望渴着凉慡。此时此刻,他已唇⼲舌燥,渴得要命。尽管周围都是水,诱得他真想畅饮一番,可他还是克制了自己,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是十分危险的。这时⼲渴甚于饥饿。即使⾝边有食物,他也无法咽下去。
太阳下去了,天边一片金⻩⾊。约翰尼总算松了一口气。在星光和月光下,海豚们继续簇拥着他向西方推进。如果它们能按此速度整夜不停地前进,约翰尼估算至少能游上100英里。看来,这些海豚正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进,可是它们究竟想到哪里,约翰尼当然不得而知。他开始希望,陆地会在前方不远处出现,而且,他也感到,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些友好而聪明的海豚正在把他送上陆地。不过,海豚们为何不辞辛劳,长途跋涉,护送他上陆大呢?约翰尼又百思不得其解了。
这是约翰尼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夜一。口⼲渴得使他难以人睡。更糟的是,白天给烈曰烤了一整天,浑⾝肤皮刺痛难忍。不管他在箱顶上如何辗转反侧,却怎么躺也不舒服。大部分时间他只能仰卧在小筏子上,用衬衫盖着刺痛的肤皮。月升星移,显得特别缓慢,令人焦躁不安。有时,一颗明亮的人造卫星从西方向东方流过,比从东方向西方移动的星星速度要快得多。在他头上的太空站里,那些工作人员和仪器应该会毫不费力地发现他,如果他们进行搜索的话——想到这点,真要让人气得发疯。当然,他们根本不知道失事的“桑塔-安娜号”上,还有偷偷上船的约翰尼,当然也就没有理由来搜寻他了。
月亮终于西坠,黎明前的夜空更显得黝黑。但不久,天边露出一片霞光,周围海豚们优美滑光的⾝体,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有时,一条海豚会跃出水面,在夜空中形成一条彩虹。
这次,黎明的来临不再使约翰尼⾼兴了。他知道,他的“杰作”——用破木板搭起来的临时棚屋,是多么可怜,它根本无法抵御热带烈曰的烤烧。他重新支撑起小帐篷,自己就钻到里面去,并尽量不去想口渴的事。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发现自己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想到各种饮料——冰牛奶、冰果汁、即使水笼头里流出来的自来水也好。他在海上漂流了不到30小时,人类能忍受⼲渴的时间当然要远远超过这点时间。
约翰尼依然満怀希望,因为他的护送者们目标坚定,矢志不渝。这一大群海豚守护着他,以同样的速度,推着约翰尼的小筏子向西挺进。约翰尼对这些海豚们神秘的行为,不再感到困惑不解了。这个问题迟早总会弄明白的——即使弄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约上午九十点钟,约翰尼第一次瞥见了陆地。有那么一阵子,他怀疑那只不过是地平线上的一片白云——但,如果那真是白云的话,那也是天上唯一的一片白云了;而且,这片白云不在头顶上,而是在前方——这岂不是奇迹!但不久,他的疑虑全消——那是一个岛屿,尽管看上去好像浮在海面上,而海上升起的热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又使岛屿的轮廓显得闪烁不定。
一小时之后,约翰尼终于看得更清楚了。小岛是狭长的,陆地离水面不⾼,全岛树木繁茂、郁郁葱葱。岛的周围是一片狭长的白⾊沙滩,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沙滩前有一片宽阔的、浅浅的暗礁,因为有一条白⾊的碎浪花,离岛至少有一英里——这是海浪打在暗礁上形成的。
开始,约翰尼没有发现岛上有人生存的迹象。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发现在森林深处升起一缕淡淡的炊烟,这使他大为宽慰。有烟就有人,有人就有水——他现在全⾝每一个细胞都望渴着水。
在离小岛还有数英里处,海豚们的行动使约翰尼大吃一惊。它们转了一个弯,好像准备从小岛边游过。后来,约翰尼才明白过来:暗礁使海豚难以接近陆地,它们想迂回绕过暗礁,从岛的另一头上岸。
这次迂回行动至少花了一小时,但约翰尼已十分放心。他知道,他基本上没有危险了。当小筏子和他的护送者们来到小岛的西头时,约翰尼首先看到的是停泊在岸边的许多小船,然后是一些白⾊的低矮的建筑,再后面是一些小茅屋和在茅屋周围走动的黑肤皮人。在大洋深处的这个偏僻的小岛上,竟然还有这么多人,也真是个奇迹!
这时,海豚们开始犹豫不前了。约翰尼似乎感到,它们不愿游到浅水区去。它们轻轻地把约翰尼的小筏子推过停泊着的小船就退回去了,并似乎在说:“现在得靠你自己了。”
约翰尼多么想对它们说几句感谢话啊,但他口渴得张不开嘴。他轻轻跨下木箱,站到水里,发现水深仅及腰部,就涉水向岸上走去。
许多人在沙滩上向他奔来,但让他们等一会儿吧!约翰尼转⾝向那些可爱的、坚強有力护送者挥手告别。正是它们一路上护卫着他,进行了这次奇妙的海上航行。这时,海豚们已转⾝向自己的家——大海深处游去。
然后,他的腿好像不听使唤了,沙子飞起来打击着他。海豚、小岛和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他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