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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都是青春惹的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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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萌萌果然是跟马悦去了广州,本来两人商量好,先在广州玩几天,然后去深圳。但到广州后,他们的钱包让人偷了,马悦带的卡也不翼而飞。幸好萌萌包里还蔵了点钱,要不然,那天他们就要露宿街头。

  萌萌是在半年前决计要放弃读书的,她认为读书没意思,越来越没意思。萌萌本来是个很用功的孩子,中学前三年,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有两次还获得年级第一名。进⼊⾼二后,萌萌的学习忽然退步,一度时期还降到了班上倒数第一。这跟马悦没关系,尽管谁都认为,萌萌是因为跟马悦早恋成绩才滑坡的,但萌萌自己却坚信,这跟马悦没关系,而且,她也没跟马悦早恋,尽管她现在不能离开马悦。

  按萌萌的话说,她跟马悦属于那种一拍即合的伙伴,马悦从河西市转学过来,跟萌萌并不在一个班,两人是在校园內认识的。认识第一刻,萌萌就认定,这个穿T裇留寸头长得很野气举手投⾜又透着一份帅气的男孩子,很可能要改变她的一生。这虽是一念之想,却极为強烈,后来它在很长的时间里,左右着萌萌,让萌萌有了心事。萌萌本是那种很简单很纯粹的女孩,会吹口哨会弹吉他的马悦让她复杂起来。跟任何一个青舂期的女孩子一样,萌萌注定要走过一段心灵的混沌期。不同的是,萌萌的混沌期相对短一些。

  来自河西市的马悦功课一般,但爱好广泛,不仅弹一手好吉他,歌唱得也不错,能在海⽔一般的夜⾊下,和着微风,唱得萌萌心醉。他唱的居然不是流行歌曲,更不是校园里到处充斥着的周杰伦那种含混不清的声音,他唱民歌,从维吾尔族到哈萨克族,再到游牧民族马背上的歌声,都能惟妙惟肖唱到萌萌发痴。后来萌萌才知道,小时马悦是在‮疆新‬长大,他说他会骑马,会箭,摔跤⽔平也是一流。总之,这个脸上让人望不到平静两个字的男孩,在短短的时间內,就让萌萌由好奇到崇拜,由崇拜到亲近,再由亲近到亲密。等⽗亲周启明发现时,萌萌跟马悦,已成了比哥们还要铁的那种关系。

  萌萌逃课,多是跟着马悦去上网,如果说校园里的马悦仅仅是一匹驯服的羊群中的狼的话,到了网上,他就变成鹰,一只能在天空中自由展翅恣意翱翔的雄鹰。萌萌听说过黑客两个字,亲眼见,还是在马悦这儿。坐在马悦⾝边,看他灵巧的双手在键盘上敲来击去,轻而易举就攻下对她来说十分神秘的城池,萌萌的眼就傻了,不只傻,简直被马悦惊得有点灵魂出窍。有次她跟马悦开玩笑,说这个聊天室太了,我不喜,你帮我把它毁了。话说完没几分钟,马悦就从自己的U盘里发出一个代号叫藌蜂的东西,又是几分钟后,电脑黑屏,再次启动,那个聊天室就因故障而关闭。马悦笑望着她说:怎么样,这个流弹还可以吧?萌萌好怕,她知道攻击别人的网站属于违法行为,弄不好是要坐牢的。马悦却轻描淡写地说:放心,我那个流弹有时效,二十四小时后网站会自然开通。

  你会的真多啊。萌萌头伏在马悦前说。

  这只是小儿科,哪天我给你玩个大的,发只-鹰-过去,一次灭它五六个‮坛论‬。

  别,马悦,我怕。

  逗你玩呢,-鹰-我有,但我从来不用。

  真的?萌萌握住马悦一只手,把头往紧里靠了靠。过了半天,忽然又说:教我好吗,跟你一比,我简直成了⽩痴。

  这东西还用得着教,稍一摸索,就会。马悦一边说,一边又尝试着进⼊另一个网站。这是一家著名的门户网站,马悦一直想进⼊其核心系统,就是不能成功。今天看上去有希望,萌萌却坚决阻止了他。两人离开网吧,来到离学校很远的兴隆山下。望着山上郁郁葱葱的灌木,萌萌说:马悦,我想有一个自己的精品屋,你帮我吧。

  要开得很大么?马悦问。

  不,我不喜大,我只想把它打扮得像梦幻岛一样,让每一个来岛上的女孩儿,都能淘到自己的宝。

  马悦想了想,说:萌萌,如果你真想要,我一定会想办法送给你。

  马悦,现在我们是在山下,不是在网吧。萌萌略带惆怅地说。

  马悦笑笑,这两天他们陶醉在虚拟世界里,说的话大多都跟现实无关。他伸个懒:我现在清醒着哩,我知道你对精品屋情有独钟。可我们是‮生学‬,还有好多书要念,这个梦留待以后吧。

  我想要,我不想读书了。萌萌说。

  谁想读书啊,傻子才想没完没了的读书。但我们头上有家长,总不能发个流弹把他们也毁了吧?

  那你就黑掉他们吧,黑掉他们就不用读书了。

  我可以不读书,你不能。马悦的口气忽然认真。

  为啥?

  你家跟我家不同。你爸是教授,你妈是县长,你不读书,等于是黑了他们。我无所谓,家没了,啥也没了,只有自由。

  我向往自由。

  自由谁不向往,那句诗叫什么来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我不相信爱情,但我相信自由。

  跟我一样。马悦说着冲山上抛出一块石子,爱情是无聊者画在小说中的精神鸦片,理想是一棵总也长不⾼的歪脖子树,只有自由像鸟儿,飞起来让人神往。

  可我们关在笼子里。萌萌的心情哗就变暗。以前她从没这种感觉,自从认识了马悦,一天天的,就变得多愁善感。

  萌萌跟周启明和林雅雯的矛盾,正是因了精品屋。不知为什么,萌萌特想有家自由的精品屋,每次上街,只要看着那种装修精美像巧克力一样耐人寻味的女孩用品城,腿就走不动了,怎么也得进去,在里面泡掉半天时间。那些花花绿绿精致而又充満诗意的小玩艺儿,就像精灵一般活跃在她眼前,让她产生霸占的望。她不止一次跟店主们商量,能不能把这家店盘给我啊,出多少钱也行。店主多是些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儿,她们有的开玩笑:行啊,只要拿票子来,它就是你的了,你的王国。有些也带着几分认真说:你还小啊,等长大,长大你就可以加盟了。

  我不要加盟,我想独霸。萌萌说得极为认真。有一天,她终于将这话说给了⽗亲周启明。周启明听完,想也没想便吐出两个字:胡闹!萌萌心灰意冷。他们怎么如此漠视我啊?!漠视我的感受,漠视我的生存,漠视我对这个世界的爱。是的,能有一家精品店,我就可能用全部的心⾎来爱这个世界了。萌萌这样想。

  周启明跟林雅雯越是不理会她,萌萌越是对自己的梦想痴。她把希望全寄托在马悦⾝上,这个世界上,能帮她实现梦想的,仿佛只有马悦。马悦的梦想是创建自己的网站,比张朝他们⼲得还要轰动。马悦说等有了自己的网站,就把萌萌的精品世界挂在网上,让全天下的女孩子都来购物。

  不,我只卖给那些对它们有感应的人,而且不在网上卖,我喜她们在店里陶醉的那份感觉。

  两个人就这样畅想着,矛盾着,也暗暗筹划着,直到周启明跟学校吵了架,班主任老师在班上冷嘲热讽,用堕落两个字形容她时,萌萌才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她用从未有过的成人般的语气说:你以为我不会读书?想要成绩太简单,我专下心来,一个月,就能拿班级第一,信不?

  你要是能专下心,我这个班主任不当了!班主任老师态度蛮横,他是被萌萌⽗亲周启明气的。周启明居然以大学教授的⾝份嘲笑他,令他不能容忍,他想在萌萌⾝上找到平衡。

  你还是当吧,你要是‮业失‬了,我可担当不起。萌萌忽然就恶毒起来,现在的孩子,要是玩起恶毒两个字来,比大人不知凶多少倍。

  跟班主任吵翻,萌萌是一天也不想在学校待了,校门也不想进,她跟马悦说:带我走吧,走到一个能开店的地方去。马悦这次没犹豫,他早就不想在省城待了。爷爷年老体弱,老是让病着;呢,整天除了唠叨,别无话说。待在省城比待在那个破碎的家还要让他烦。他跟萌萌一合计,就开始向⽗亲要钱。⽗亲马鸣别的方面都糟糕,唯独给钱这方面痛快。马悦没怎么动脑子,就从⽗亲手里套了一大笔钱,他想用这些钱带萌萌去考察,开店总是要考察的,有考察才有比较,有比较才能有选择。马悦想帮萌萌开一家世上独一无二的精品店,开得就像萌萌一样别致可爱,令人不会生出第二种选择。

  至于开店的钱,马悦早就想好,他想卖掉自己设计的几个程序,那东西只要拿出来,就是大把大把的银子。

  世界在他们眼里,就明亮起来了!

  強光景老早就候在机场,心里七上八下,不安得很。看见林雅雯随人流走出来,紧忙上去,接过包,礼节地说:林县你辛苦了。林雅雯抹把汗,广州的热真是无法忍受,一下‮机飞‬,扑面的热浪就涌来,要把人袭倒。

  萌萌呢,找到没?林雅雯的声音还是那么急。

  找到了,这孩子,太固执了。

  她哪是固执,她是故意!两个人说着,往停车场去。见林雅雯脸⾊很坏,強光景没敢多说话。萌萌和马悦眼下在一起,由马鸣照看着,这两个傻孩子,真是把他害苦了,想想这些⽇子担的惊,受的怕,強光景真是感慨万端。好在,林雅雯过来了,他可以松一口气了。

  车子离开机场,朝市区驶去。強光景原想让林雅雯先到宾馆,商量出个办法后再去见萌萌。林雅雯哪等得了,她的心都快要让萌萌撕烂了,一分钟也不能再等下去。

  強光景让司机往二环路开,车子转个方向,上了二环桥。林雅雯问:她为啥不回,是不是还在梦想开精品屋?

  哪是梦想,这次,她把梦想变成真了。強光景叹了一声,垂下头。他还从没见过如此执著如此顽固的小孩子。

  強光景也是到广州后才知道萌萌有这个心愿的,以前在省城,虽说跟萌萌关系还算亲,但萌萌从没告诉他心里还蔵着这么一个梦。孩子们有时是很能蔵住事的,她们会把一个想法牢牢地裹在心扉里,轻易不让别人知道。等这个想法长大了,成了,能见光了,他们才拿出来,偷偷放光下照一下。強光景的女儿比萌萌小,想法却一点不比萌萌少,不过他女儿嘴快,远不如萌萌这么能蔵往事。也许在女儿那里学了经验,強光景对付萌萌,多少还有点办法。他告诉林雅雯,见了面千万别发火,不要把事情搞得更僵。

  林雅雯现在哪还敢有火,就算有,也得強行庒着。这些⽇子她也痛痛彻彻反省过,的确,在对女儿的教育上,她是不称职的,甭说称职,就连一半责任她也没尽到。她已痛下决心,这次回去,说啥也得把这一课补上。

  強光景一五一十,将萌萌到广州后的情况说给了林雅雯。

  钱被小偷偷走后,两个孩子茫然地站在火车站,一时不知往哪去。后来还是萌萌主意正,发现自己包里还蔵着钱,悄声跟马悦说:我们先找家旅社住下吧,然后打电话想办法。他们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旅馆住下来,马悦急着要给⽗亲打电话,萌萌说不急,我们先用这些钱生活几天,实在坚持不了,再往家里打。萌萌也是想借机考验一下自己,看离开⽗⺟,到底能不能生活下去。两个人抱着梦想,开始在四处找工作。马悦想在网吧做网管,萌萌呢,一心想进精品城,从导购做起。两天过去了,他们的想法还搁在原处,没一点进展。广州并不是天堂,四处涌来的打工者蝗虫一样,挤得这座城市嘎巴响。跟他们一样年龄的孩子在街上流浪的不少,后来还是在马悦同学宋伟的帮忙下,萌萌才在一家精品城找到了工作。马悦跟着宋伟,去宋伟家的公司当帮手。強光景跟马鸣到广州后,先是找到马悦,然后才在精品城见到萌萌,出乎強光景意料,萌萌一点看不出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的表现非常老道,就连跟強光景打招呼的方式,也老道得令人吃惊。

  我就知道你会找来,没用的,強叔叔,你还是回去吧,别想着这次又能在妈妈面前讨到好。

  我不是讨好,萌萌,你爸妈很急,姥爷跟姥姥都急出了病。

  说这些没用,急不急我心里清楚,強叔叔,我现在是在上班,不能跟你多说话,要不你先回宾馆,下班后我找你。

  这孩子,似乎在‮夜一‬间就长大了,这是強光景当时的感觉。后来他才发现,是他把萌萌小瞧了,现在的孩子,远不像大人们想得那样,一旦离开⽗⺟,他们的能力会几十倍地放大。萌萌当天晚上便找到強光景,任凭強光景怎么做工作,她就是听不进去,她主意已定,发誓要把广州作为人生的第一站,开始在这儿起步。我会成功的,不管你们咋想,我一定会成功!萌萌的口气完全像个大人,反倒弄得強光景没了词。

  強光景耐心地陪了萌萌两天,这中间他发现,萌萌⾝上,真是有不少优点,能吃苦,敢冒险,办事认真,而且她天生就像个生意人,对生意有异乎寻常的敏感。在生意场上摸打滚爬十几年的马鸣也发现了这点,颇为惊讶地说:这孩子,了不得,如果让她在生意场上泡十年,怕是她能把河西城买下。马鸣就是在那天改变主意的,本来说好了两人要一齐做工作,把孩子们带回去。发现萌萌的特殊天分后,马鸣背着強光景,偷偷跟萌萌商量,如果真想⼲公司,他可以开一家,让萌萌经营。但必须是在一年后,这一年期间,萌萌要去马鸣指定的地点,学些最基本的东西。

  我对公司不感‮趣兴‬,即或⼲,也要凭自己的双手。萌萌对马鸣既不亲热也不冷淡,她认为马鸣跟马悦除了名义上的⽗子关系,没一点实际联系。马鸣却舍不下这个孩子,他在背后鼓动儿子,一定要把萌萌抓住,这孩子,长大是个人精。马悦不说抓也不说不抓,模棱两可地望着⽗亲。这对⽗子的关系也很让人吃惊,如果不是马悦喊马鸣爸,很难看出这是⽗子俩;他们的关系倒更像是兄弟或生意伙伴。马鸣对马悦念不念书看得很淡,他认为像马悦这种天才,念书是浪费了,应该早点出来打拼,但他又怕马悦走火⼊魔。当黑客是很容易走火⼊魔的,我以前就是太贪恋那个,才把老婆气跑了,差一点就家破人亡。他跟強光景说。现在有了萌萌,马鸣这层儿顾虑就没了。他以生意人的眼光迅速判断出,萌萌属于那种有条不紊很有章法的女孩子,这种人搞管理,天生的。难点就在于,儿子跟她,到底算是何种关系,这关系能维系多久?他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要是儿子真能把萌萌追到手,娶她做老婆,那就太完美了!

  強光景恨也不是,骂也不是,原先指望拉了马鸣来,是帮他做工作,没想,他倒成了帮凶,反而掉过头来算计自己。让萌萌假装回去,将強光景骗进火车站,就是马鸣的馊主意。

  为了讨好萌萌,马鸣找到自己的生意伙伴,说是想在广州繁华路段找间铺面。马鸣是想把它当作礼物,送给萌萌开精品店。这种想法也只有马鸣这种人才能有,换上強光景,怕是再修炼一百年也生不出这么荒唐这么怪诞这么让人咋⾆的稀奇法子来。正好他伙伴手里有一现成商铺,就在⽩云区棠景街,周围有三家学校,还有刚刚落成的光花园,周围人气很旺,开精品屋,再合适不过。马鸣带着萌萌跟马悦去实地考察,一路上他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意思就是鼓动萌萌留在广州。到了商铺那儿,萌萌一眼就看中了。

  旺铺,这绝对是旺铺!十七岁的萌萌好像已经受到马鸣的影响,说话已是另一副气派,少了‮生学‬味,多了商人气。为了不让強光景坏掉这番好事,萌萌主动提出,要把強光景引开,三个人合计一番,决计让萌萌把強光景骗上火车,然后…

  他怎么能这样?坐在后排的林雅雯忍不住就又说了一句,她还以为马鸣跟她一样,也心急如焚呢。

  強光景没附和林雅雯,马鸣这个人,很有点意思。強光景接触的商人里,马鸣算是另类,他是把生意当艺术一样来做的人,他做生意似乎不大看重挣钱,更看重这生意有没有意思做,符不符合他的‮趣情‬。按他自己的话说,这叫享受生意,恰恰就是这种态度,反而让他挣到更多的钱。

  能把生意做到这境界,马鸣不简单。能对儿子的所有行为都抱以宽容和微笑,马鸣更不简单。強光景对马鸣,再也不敢小瞧,他开始重新认识这个男人了。

  车子终于驶进棠景街,停在了海天大厦下面,強光景刚说了句在二楼,林雅雯便已下车,匆忙往楼上奔去,強光景打发了司机,紧忙跟上来。

  看见女儿的一瞬,林雅雯木了,呆了,忽然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陌生世界。新落成的海天大厦,有一半的商铺还未装修,整幢楼空的,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马鸣给萌萌找的这间,位置还算不错,临街,光很⾜,外面的景⾊也很美,可在林雅雯的眼里,却是一片晕黑,一片死。约莫三十平方米的店铺里,七八糟摆満了纸箱,萌萌穿着一⾝蓝⾊的工装,倒在纸箱堆上,睡着了。一张小脸像是让五彩笔涂染过,横七竖八尽是汗渍。林雅雯只望了一眼,泪就下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会以这样一副形象接她。

  萌萌边上,躺着酣睡的马悦。马悦⾝材颀长,⾜有一米八,瘦瘦的,脸倒是很有型,可惜也让污渍涂抹得一片‮藉狼‬。两个孩子面对面睡着,打着匀称的鼾,两只小手握在一起。⾝边撒着几个饭盒,一看就知道,这些⽇子他们是靠盒饭度过的。

  林雅雯定定地望着女儿,任凭泪⽔在瞬间淹没自己。強光景从外面走进来,默默站在她⾝后,他眼里,也被这场景弄出了泪。

  两个花季少年,这阵儿却像两个乞丐。

  许久,萌萌咂了下嘴,似是渴了,想喝⽔。林雅雯赶忙俯下⾝,拧开手里的饮料瓶,小心翼翼给她喂起⽔来。这空儿,马悦醒了,一看边上有人,倏地坐起⾝子,直直地瞪住林雅雯。瞪着瞪着,反应过来了,吓得一个灵,站起来就往外跑。強光景刚喊了一声马悦,他已穿过纸箱,跃到了门外。強光景想追,林雅雯止住他,她明⽩,马悦是怕她呢。

  強光景的声音惊醒了萌萌,睁开眼望了望,见是⺟亲,摇了‮头摇‬,又眼,确信不是幻觉,才弹起⾝子。她没说话,啥也没说,用手抹了把脸,目光四下找寻着,看马悦去了哪。林雅雯被她的平静和漠然震住了,心里一阵抖,再也抑制不住,一把将女儿揽进了怀。

  強光景从商铺里走出来,默站在大厅,大厅光线灰暗,一股子钢筋混凝土的味道。站了还不到五分钟,里面就响起⺟女俩的斗嘴声。

  让我回去,不可能!

  萌萌!

  我既然出来了,就没再想着回去。

  可你要上学,要考大学。

  我不想考!

  …

  強光景想进去劝劝,转念一想,恐怕他去劝也无济于事,便站着没动。这时有一缕光从过道的窗户洒进来,映在他⾝上。強光景站在稀薄的光里,思维接近空⽩。

  半小时后,马鸣提着两个盒饭匆匆赶来,没进大厅就喊道:萌萌,小悦,开饭了。等看见強光景,看见林雅雯,马鸣的脸就绿了,张着嘴巴:林县长,你…你怎么来了?

  林雅雯撇下女儿,走向马鸣:你⼲的好事!这个时候,林雅雯只能把火撒在马鸣⾝上。

  我…我…马鸣结巴着,一双眼贼兮兮地往萌萌脸上望,萌萌转过⾝,盯住窗外的蓝天。

  林县长,你听我解释。

  马鸣,我恨不得一口咬碎你!林雅雯说完,就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波澜,生怕当着马鸣的面放声大哭,撇下屋里三个人,往厅外走去。马鸣愣了一会儿神,气急败坏地冲強光景嚷:都是你,你把她叫来⼲什么?

  萌萌也从商铺走出来,跟強光景说:強叔叔,你真让我失望。

  強光景傻愣在大厅里,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眼前忽然就闪出自己女儿那张脸来。

  第二天,周启明风尘仆仆赶来了。周启明的表现跟林雅雯完全相反,看到女儿大汗淋漓地⼲活,由衷地说了一声:好,好,我女儿终于长大了。马悦也像是跟周启明有缘,两天里他避着没敢见林雅雯,一听见周启明的声音,他从货架背后钻出来:你就是周叔叔啊?

  周启明盯着这个⾼大的男孩子看半天,朗声一笑道:你就是那个多才多艺不⼲正事的马悦吧,敢把我女儿拐出来,本事不小啊。

  马悦红着脸,样子有点害羞。但他从周启明话语里,听出一丝亲切,于是又大着胆子说:周叔叔,我们是想出来见识见识。

  开家精品店,也用不着跑这么远啊。周启明说着,走向女儿,萌萌心里,终还是念着⽗⺟的,听爸爸这样说,脸一笑,从椅子上跳下来,感地扑进了爸爸怀里。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平⽇在林雅雯眼里百无一是的周启明,这一次居然很友好地调和了矛盾。不能否认,周启明给她上了一课,一堂生动的课。原来这个书呆子并不呆啊,想想平⽇里自己张口闭口就是死人,她的心,就被自己的耝糙和冷硬咬得发疼。

  她啥时开始变得这样呢,想想,以前不是这样啊,怎么就…

  周启明主张,就让女儿在广州⼲段时间,怎么也得把精品店张罗起来。有了心愿,就要付诸行动,不然,你这一生,会留下太多遗憾。他的话得到了马鸣的积极响应:是啊,孩子们难得有这种想法,就让他们尝试一次吧。不但如此,周启明自己也不想回去,他跟学校请了假,一定要等萌萌的店开张。马鸣一听,乐坏了,他巴不得周启明留下,才几天工夫,马鸣就发现,自己跟周启明,竟很有共同语言。

  林雅雯这次没跟周启明争执,轻轻点了下头,表示同意。见她同意得这么快,周启明还有点不适应,惊诧地瞪了她半天。林雅雯红脸道:瞧你这点出息,就算不回去,也不至于乐成这样,好像我把你们⽗女庒迫久了似的。见周启明脸上有了笑,她又道:你们不回,我自己回,有本事你们就别回来。

  第二天,她陪周启明转街,采购了些必用品。周启明这死人,本来就做了不回去的打算,竟然一件⾐服也没带。两人逛商场的时候,一种久逝的感觉突然奔出来,挠得她心里庠庠的。想想,她已很久没陪周启明选购⾐服了,周启明⾝上穿的,家里放的,都还是她在省城工作时买的。她自己需要旧,越旧越符合⾝份,怎么也让丈夫跟着遭罪?荒唐,真荒唐!

  后来他们谈起了萌萌,林雅雯不得不承认,丈夫说得对,女儿是中了魔,要想让她回头,只能靠时间。

  两天后她跟強光景坐上了回来的‮机飞‬。‮机飞‬是下午两点二十起飞的,坐在林雅雯⾝边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化着淡妆,举手投⾜透着一股贵妇人的味儿。林雅雯觉得这女人眼,似曾见过,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的。她看了一眼,感觉怪怪的,那女人也在盯着她望,像是要跟她说话,可又没说,望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去了。林雅雯收回目光,微闭双眼,想把萌萌带给她的不快忘掉,想把生活中诸多的不愉快给忘掉。但这显然不可能,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萌萌,还有那个小男生马悦,还有那个又可气又可爱的马鸣。总之,她的生活了,让女儿搞了,原来设定的目标还有计划,全都让这场暴风雨给吹了。对未来,她忽然就没了信心。这么想着,她轻叹了一声,睁开眼,发现那女的又盯着她,像是在仔细研究她的脸。林雅雯刚想开口说话,女人又将目光挪开,盯住另一侧的強光景。

  她像是对強光景也感‮趣兴‬。

  就这么着,林雅雯闭上眼,女人便把目光挪过来;林雅雯睁眼,女人便把目光转向強光景,一路上,女人就像是跟她玩游戏。这女人一定是认得她,甚至知道她跟強光景的关系,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跟这女人,到底有何关系?

  直到下了机,直到走出机场,林雅雯才忽然想起一张脸来。

  天啊,是她,一定是她!

  等她转⾝寻找时,女人已没了影。

  她是谢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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