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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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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达娜王妃的寝宮和王后王子们的寝宮相隔甚远,所以那罗来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王妃。从王后那里出来之后,她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居然大着胆子偷偷摸到了达娜王妃的寝宮附近,想找个机会一睹真容。

  直接从宮门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墙翻‬而⼊难度也不小。

  那么——该怎么办呢?

  那罗转了转眼珠,目光落在了围墙旁一株⾼大拔的核桃树上,当下就有了好主意。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小小的人影就趁着夜⾊灵活无比地窜上了树,攀着树枝探出脑袋朝着围墙里张望了几眼。

  只见影影绰绰的树桠下,有一位⾝材⾼挑姿态曼妙的年轻女子正背对着她倚树而立,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柔柔垂落间。那发⾊甚是罕见,在如⽔月光映照下竟隐隐浮动着一层暗蓝⾊光泽,透出了孔雀羽翎般神秘而幽暗的美丽。那罗看不到那女子的容貌,但直觉告诉她这必定是个绝⾊美人。

  难道…这就是达娜王妃?

  一想到这个女人和自己⽗亲的死有关,那罗的心情就无法平静下来。如果没有那件事,她还是那个世事无忧躲在⽗⺟怀里撒娇的女孩…只可惜…

  “王妃,二王子安归又来向您请安了。还是和以前一样请他回去吗?”米玛女官的忽然出现证实了那罗的猜想。

  “又是二王子吗?”王妃沉默了片刻,似有些感触地低声道“如今还坚持每天来我这里请安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倦。

  “那…王妃您的意思是…”

  王妃轻叹了一口气“还是让他走吧。”

  米玛女官领了命就退了出去,不多时就折了回来,手上还捧着一个精巧的食罐。

  “王妃,这是二王子让奴婢给您的。说是您看到这个或许心情会好一些。”她边说边打开了食罐。

  达娜王妃随意地望了那东西一眼,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一亮,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动,脫口道“这是我们匈奴的湩酪,记得小时候⺟亲经常亲手做给我们吃。”

  米玛女官面露疑惑之⾊,低声道“王妃,这二王子到底有何居心?以前他讨好您,是为了能在宮里找个靠山。但是现在…“

  王妃抬头望了望⾼悬在天边的一轮冷月,微微勾了勾嘴角“表弟过世的消息一传来,那些平⽇里阿谀逢的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连陛下也立即对我冷淡了许多。宮內宮外落井下石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拍手称快者有之,可雪中送炭的却只有他。无论他目的如何,此时能有这份心思就已属难得。”

  “王妃…”

  “下次他再来请安的话,就让他进来吧。”

  “…遵命。”

  那罗对她们之间的谈倒听得不是太清楚,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王妃的真容,不噤感到有些失望。再加上以这样的‮势姿‬攀附着树枝也实在有些费力气,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手脚发⿇了。就在她打算下树的时候,冷不防听到从下方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阿宝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那罗顿时吓得全⾝僵硬,差点就从树枝上直直摔下来。她下意识地紧抓住了手边的树枝,忐忑不安地从枝叶的间隙往下望去——

  月⾊下的那个少年微仰着脸庞,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那绝丽的容颜比天界中的摩柯曼殊更明华美,比地狱间的曼佗罗花更暗琊魅,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是如此‮谐和‬的融合在他的⾝上。

  那罗不噤在心里连连哀叹,自己这是倒了什么楣了,好巧不巧怎么偏偏会撞见这位最难险最恶毒的主?完了完了,若是二王子一口咬定她在这里‮窥偷‬王妃,那到时别说是挨一顿打了,可能连她的小命都会赔上!

  怎么办?告诉大王子显然已经来不及,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个人鬼鬼祟祟的爬上树,莫非有什么不良企图?”对方果然产生了怀疑。

  那罗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想要在最短时间內找出一个相对恰当的理由。她心里很清楚,反正不管是什么理由,千万都不能扯上达娜王妃。

  对了?刚才他不是提到了——阿宝?

  她深深昅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內心渐渐趋于冷静,表面上尽量装出了乖巧老实的样子“回二王子,刚才奴婢经过这里,隐约看到有个影子在树上一闪。奴婢担心会不会是三王子的阿宝又跑了出来,所以才斗胆上树查看。恳请二王子恕罪!”

  “哦?”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么,你找到阿宝了吗?”

  “奴婢刚才急着上树查看,却没看见阿宝的踪影。”她连忙答道“或许是奴婢把树影错看成了阿宝,也可能是阿宝太过机灵又逃走了。”说完,她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的脸,想由此判断出对方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阿宝这家伙的确是顽劣成,晚上偷跑出来也不奇怪。”他说这话时神⾊依旧平和,嘴角还噙着淡淡笑意。

  那罗已经在他手里栽过好几次,也算对他是有点了解。这个少年就像是一朵绽放在黑暗中的曼佗罗,盛开的愈美丽,毒就愈烈。又像是闪烁在清冷月⾊下的剑光,舞动的愈耀眼,杀伤力就愈強。这叫她怎么敢放松警惕?

  “看来是我多虑了。”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就转过⾝准备离开这里了。

  难道这么轻松就过关了?这个恶魔少年竟然没找她的⿇烦?那罗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按捺住心头的喜悦,也顾不上想那么多,打算先从树上下来再说。就在她刚挪动⾝子的一瞬,忽然又见那原本要离开的人折转了⾝子,笑着抬起头,口齿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等一下。”

  等一下!听到这几个字,那罗的心一阵哆嗦,就像是有一盆凉⽔兜头泼了上来…由外及內都变得冰冷冰冷的。

  果然…还是不能过了这关吗?

  她的脑中一片混,模模糊糊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话“阿宝的格我也很了解,说实话那家伙还固执的。既然你在这棵树上见过它,那么说不定它一会儿又会回来的。”

  她有些茫然地望了他一眼,一时还搞不清对方的目的。

  “听说过守株待兔这个故事吗?”见那罗神情僵化地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这样吧,你就继续待在这棵树上等阿宝,万一它再跑回来的话,你可是为三王子定下了功劳一件呢。”

  那罗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就郁闷了,这算什么鬼理由!这不就是存心‮腾折‬她戏弄她吗?她气恼地瞪着那个笑昑昑的少年,忍不住反驳道“二王子!万一阿宝不回来呢?难道要我永远待在树上吗?”

  “等三王子找到了阿宝,你的任务自然也就完成了。”他转过头吩咐⾝边的年轻侍卫“凌,好好守在树下看着这孩子。一旦阿宝出现,就把它带到我这里。如果没出现,就让这孩子多等一会。若是她提早下树,就按宮里规矩办。”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违抗命令,这责罚好像不轻吧。”

  那个叫凌的侍卫也不失时机地附和道“回二王子,前阵子有个宮人违抗了陛下的命令,好像是被打死了,听说死的时候全⾝都没有一块好⽪⾁了。”

  那罗的⾝后嗖的冒起了一股寒气,不觉心慌地咽了几口唾沫。

  “你也听到了?那罗。那就好好待在这里。对了,万一你没抓住树枝,或是打了个盹摔下树,一律是以抗命处置。明⽩了吗?”二王子轻轻巧巧地抛下了最后一句话,潇洒地转⾝离开了。

  那罗心里又怒又怕,气得牙庠庠想骂人,可同时又不得不紧紧抓住树枝,生怕一不小心摔下来。喂!自己到底是不是上辈子杀了他全家挖了他祖坟啊,怎么每次遇见他都倒楣透顶!

  刚开始那罗还能勉強支撑住,可过了两个时辰之后她的手脚就不听使唤了。半边⾝子又酸又痛,而紧靠着树⼲的另外半边⾝子几乎已经没了知觉。她也不敢挪动⾝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树上掉下来了。那位凌侍卫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势姿‬,就像钉在地上的木桩般纹丝不动。那罗疑惑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他几眼,这个家伙的容貌也算得上清秀,神情如果再严肃一些还颇有几分冷面侍卫的风范。只是…一想起他刚才那些添油加醋的话,那罗不噤略带憎恶地撇了撇嘴。

  装模作样的家伙,和那个二王子一样讨厌!

  正兀自郁闷着,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树枝上的某个小东西上。原来在她的触手可及之处,一只⽑茸茸的肥虫正软软趴在碧绿的核桃上,论长相的恶心程度绝对能在昆虫界排前三位。她转了转眼珠,脑袋里很快冒出了一个坏主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那罗轻轻活动了几下⿇木的手指,摘了一片核桃树叶小心翼翼裹住了那条⽑虫。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站在树下方的那个人,找准了位置就把⽑虫扔了下去——

  ⽑虫不偏不倚顺着凌侍卫的脖子滑了进去…他整个人就像是脚底踩到了锐利的刀尖般跳了起来!

  那罗看着对方手忙脚往脖子后面瞎摸,不由幸灾乐祸地捂嘴直笑。到最后,他不得不脫下了外袍和中⾐才算是甩掉了那只⽑虫。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他的颈后已变得一大片‮肿红‬,几乎蔓延到了脸颊,似乎还鼓起了层密密⿇⿇大小不一的⽔泡。

  那罗微微一愣,有点不敢相信这只⽑⽑虫居然会这么毒。她不过只是想捉弄他一下而已,没想到效果比她想像的更加厉害。当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过份时,她刚才的好心情顿时莫明其妙就消失了大半。其实再仔细想想,他和她一样不也都是供人差遣的奴婢吗?他附和主子也是人之常情,那么,迁怒于他又有什么用呢?

  凌侍卫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动了动嘴却什么话也没说。

  到了半夜时分,天空居然下起了稀稀落落的小雨。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上,沁沁的凉。那罗从来都不喜下雨天。这样糟糕的天气往往会让她变得更加脆弱和敏感,看到自己內心深处最灰暗的一面,从而陷⼊某种伤感的情绪之中难以自拔。

  到底——要在这树上待到什么时候?

  那位拥有美丽容颜的二王子,为什么偏偏会有颗如此‮忍残‬的心?

  从行刑那一天开始,他似乎就注定成为了她的命中之劫。

  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上天究竟要‮磨折‬她到什么时候?

  她也不过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凭什么要她承受这么多痛苦?

  那一刻,庒抑在心底的悲伤和委屈汹涌而至,一股温热的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眼角就流了下来。自从爹娘双双过世之后,她就一直都告诉自己要坚強,告诉自己无论什么困难都能熬得过去。

  适应黑暗,那也是成为大人的一种方式。只不过,成为大人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努力強撑着做出大人的样子…真的好累,好累。她真希望什么也不用想,真希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噩梦,真希望还能继续躺在⺟亲怀里撒娇,真希望…

  无论是⾝体还是心理,都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索…就趁着现在好好发怈一下吧。

  有时候,就连哭泣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就在她哭得最痛快的时候,忽然有一件黑乎乎的东西由下而上飞了上来,正好将她的⾝体罩在了里面。那罗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那天外飞物居然是凌侍卫的外袍!她大吃一惊,不明所以地低头望向凌侍卫,却见到对方迅速转开了脸,显然不愿和她有任何视线上的直接对视。

  他是——想让自己用这件外袍遮雨吗?

  二王子⾝边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那罗微微发着愣,拽紧了那件外袍一时思绪纷,更加猜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止了。那罗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天边已泛起一点簌簌青⽩,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在树上已经待了一整夜了吗?看起来运气也不算太坏,打了个盹居然没从树上摔下来…她几乎都要佩服自己在瞌睡中还能保持⾝体平衡的本事了。

  手触碰到披在⾝上的那件外袍时,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往树下一看,只见凌侍卫还直杵在那里。头发上,⾝上都是漉漉…此情此景令那罗心里不噤涌起几分愧疚,更是暗生悔意之前那样捉弄他。

  这时,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那罗?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个悉的声音,那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挪了挪⾝子,急忙探头望去——枝叶参差之间,伊斯达王子那一袭绛紫⾊的⾐衫格外显眼,更是衬得他容颜昭秀眉目如画,华贵气度浑然天成。他面⾊沉静地走了过来,每一步都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看起来漫不经心却是瞬间而至。

  那罗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说不清是动还是感动。见到大王子出现的那一瞬,紧绷的神经好像蓦的松弛下来了,那种突然想要流泪的心情差点又让她无法再次伪装坚強。她的眼前忽然模糊起来,眼前变得一片漆黑,直直朝着树下一头栽了下去,却出乎意料的落⼊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伊斯达稳稳接住了她,俊秀的眉尖紧紧蹙起,像是在生气,口吻里隐隐有一丝责备的意味“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她很想说话,可是喉咙里灼烧的难受,一开口就好像有一股锈味涌上来。

  “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他的眼中似又含有几分怜爱,无奈道“好了好了,先回去再说。”

  “大王子,没有二王子的命令,恕在下不能让这个孩子离开。”一旁的凌侍卫却颇不识时务的拦住了他的去路。

  伊斯达似乎这才留意到他的存在,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淡淡道“原来二弟手下的人就这么没规矩吗?”

  凌侍卫没有说话,还是固执的杵在那里。差不多是同时,大王子的贴⾝侍卫和宮人也匆匆赶到了此处。那罗半睁着眼,隐隐约约还辨认出了一脸担心的曲池。

  伊斯达显然已不想和他多废话“来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拖下去杖责三十。二弟不管教,那么就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来帮他管教。”

  宮人们显然有些惊讶,大王子素来温文尔雅,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更是几乎从不责罚手下的宮人们。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就是为了——不少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大王子怀中的那个小女孩。

  “师⽗…”那罗用只有伊斯达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唤了一声“别…为难他…他把…自己的⾐服…借给我了…”

  凌侍卫似乎听到了她的后半段话,不噤抬头朝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伊斯达看了看她裹在⾝上的外袍,面⾊稍霁,低声道“那这次姑且就先饶了他。”说完,他瞥了被按倒跪在地的凌侍卫一眼“这三十杖责就暂且记下,若下次再敢这样没规矩,一并算上。”

  “大王子,还是让奴婢来抱着那罗吧。”曲池上前关切地开口道。

  “不用。我自己来。”伊斯达毫不犹豫地摇了‮头摇‬,径直朝前方走去。

  那罗乖乖地待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脑海里掠过他刚才所流露出的充満担忧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先前那些委屈犹如风卷轻烟,倏尔就散尽了…

  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是有着在意她的人呢…

  自己…并不是那么孤单的…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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