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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零章 兵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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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元一六六七年,宋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宗弼与郭药师引轻兵取汤,拔浚州。这汤属相州,离黄河只有半之程。当时大宋在河北驻有重兵,统帅是太上皇赵估所宠信的太监节度使梁方平。梁方平虽拥重兵,但哪里敢战?一望见金兵就仓惶逃跑,一路来到黄河。大宋土木之学乃我中华建筑史上的高峰之一,此时在黄河上也建有桥梁。河南本有何灌军马驻守,望见对岸金兵旗帜,竟然吓得烧桥而遁,还来不及过河的宋军如鸟兽散,正在过桥的兵马则全数堕入黄河。

  这大桥一烧,宗弼、郭药师在河北一时便只能望河兴叹。但大宋兵将竟连凭河守卫的勇气也没有,因此河南数百里堤岸竟是全不设防。郭药师领兵沿着黄河左右搜寻,只搜到一些小船,又忙忙令人研木捆绑为木筏,就以这等简陋的船具来渡黄河。

  当时的黄河与今不同,水量还十分充沛,水面虽不如长江之阔,但江水却更为湍急。此时若有一二宋将驻在河南,也无需奋战,只要在金兵船筏意图靠岸时拿着竹竿捅几捅也能阻得金兵些时候,若是箭弩伺候,以金军那等船筏绝无躲闪余地。但大宋兵将早己逃得一干二净,竟然白白放任金人南渡。金军整整花了五天,骑兵才算渡尽,而步兵尚未毕集。宗望渡河后心中大叫侥幸,对左右道:“南朝可谓无人,若以一二千人宁河,我辈岂得渡!”

  金兵上岸后便即南行,一开始颇无队伍纪律,郭药师领兵先行,直趋汁梁西北的牟驼冈。这牟驼冈冈势隐麟如沙债,三面据水,一面枕雾泽陂,地势险要,是沛梁附近最大的粮草积蓄地之一,当初郭药师降宋后,赵估曾带他到这里打球,所以郭药师认得道路。这时郭药师带着数百犹如强弩之末的兵将,惴惴不安地要偷袭这个地方,来了之后才发现这样一个重地竟然无人把守!金兵无不大喜过望,宗望的疲兵渡河后就在这里休息,缓过气来后检点物资,发现除了大量粮草之外还有战马两万匹!宗望大喜,对郭药师道:“当初你说可以因粮于敌,我本不甚信。今天看来,赵官家可慷慨得很啊!”左右都笑道:“是啊是啊!送粮草也就算了,连战马也送,早知道我们连马也不用带来了。”

  宗望大悦道:“既然赵官家如此豪,我们也不能太懈怠了。此战我军必胜。儿郎们,好好安养!缓过力气来就问赵官家要金银去!”

  这群军队化了的北国强盗一听哪有不兴奋的,无不喊然叫好!

  按下宗望渡河不表,却说}-7州不守的消息传到汁梁己是夜漏二更,太上皇赵估闻讯觉也不睡了,连夜逃出皇宫,出通津门“南巡”去了。皇子、帝姬(公主)相继随行,太监百官逃散匿藏的更是不可胜数。金兵未至,而汁梁己在赵估的英明领导下成一锅八宝粥。

  温调羽在麒麟楼听说全城混乱,心中优虑,而曹广弼在孔壁书社也仅能空自振腕。

  周小昌来见林翼道:“如今人情汹汹,汴梁危急!我们是否也该准备撤退?”

  这几天种彦裕交给林翼的公务——请朝廷速定战守方略——毫无进展,但汉部埋伏在汴梁的暗势力却统合得颇为顺利。这时听周小昌如此说话,林翼摇头道:“二将军未退,我们如何能退!”

  周小昌又道:“就算不迫,也当预留后路!”

  林翼道:“我部在汴梁中并无老弱,事若急时都可持剑上马!汴梁乃是大城,宗望才几万人马!或能破,不能围。事若急时我们拥二将军趁退走便是——一切都得看二将军如何打算!”

  周小昌顿足道:“我们现在最急的,就是不知道二将军是什么打算!”

  “二将军还没表态,是因为现在大事还没定呢!是否撤退言之过早。”林翼道:“让所属各部准备好‘汉’字门帖,我们退走时便将门帖贴在来不及变卖的产业门口。”

  周小昌愕然道:“‘汉’字门帖?这是做什么?”

  林翼道:“你忘了么?我们汉部跟随金军攻打辽国时曾通谕北国军民:凡是门上贴着‘汉’字门帖的,便算得我大将军羽翼,大军过处不得擅入!”

  “这个事情,我自然知道!可是…”周小昌道:“可是现在我们都己经和金人闹翻了!贴这门帖,恐怕没什么用处。”

  林翼点头道:“闹翻了是闹翻了,但大将军在金人里威望不降反升!且有前例在,或许能慑得金人不敢妄入也未可知!你把这些字帖准各好,不但给孔壁书社、麒麟酒楼都准备些,就是那些平素和我们好的人,也可送他们一些以备缓急。”

  这边曹广弼为了助宋守战千里而来,而汴梁的真主人——才刚刚登基的赵桓却在想着逃跑。太上皇早己在宠臣童贯朱酌等人的拥簇下往淮扬去了,留下辅助新皇帝的太宰白时中等肚子里无不破口大骂童贯这些臣不会做人,逃跑也不预上自己一份!第二天还未白宰相们就进宫面圣,献上妙策:请赵桓赶紧巡狩襄邓州,以避金兵!

  赵桓听了大喜,只是担心自己登基不久就跟着老爸逃,部分不知好歹的大臣如李纲之恐怕会阻挠,所以有些顾虑。这时吴己升为知枢密院事,位居宰执,他是主张战守的,眼见众言纷纷都有退却意,便将消息出来。外头主战派听了大惊,李纲便冲进宫来求见。

  掌门官道:“宰执奏事未退,而从官求对,前此无例。”

  李纲怒道:“此何时也,还用前例!”

  掌门官无奈,只好许诺引李纲觐见。李纲入殿,行礼毕,立于众宰执之末,奏道:“臣闻闻宰执奉陛下出狩,以避金人。不知有无?”

  赵桓不答,李纲又道:“若果有此事,则宗社危矣。道君太上皇帝所以传位陛下,正是为守宗社之故,今一旦舍之而去,陛下将何以报道君,服百姓?”

  赵桓默然不能对答。白时中出列道:“都城如此危急,哪里还守得住!圣驾南巡,那也是不得己而为之。”

  李纲须发飞扬道:“天下城池,岂复有胜于京师者?京师若不能守?尚有何城能守?京师乃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一旦弃去,天下便有糜烂之忧!且京师粮足民广,若能激励将士,慰安民心,与之固守以待四方勤王之师,岂有不可守之理。”

  李纲话音才落,便有主事太监陈良弼上前垂泪道:“陛下,京城楼橹,创修百未及一二。又城东樊家冈一带,壕河浅狭,决难固守。愿陛下三思。”这些太监都是伺候皇帝的,皇帝不走他们也走不成,所以是天然的主逃派。

  阶下两人争执不下,龙椅上赵桓却急得如热锅蚂蚁,忽然急中生智,便对李纲道:“卿可与陈良弼、蔡懋前去视察城楼,回来再议,联在此候卿。”说着使了两个眼色,一个给宰相白时中,一个给太监陈良弼——对白时中是暗示他作好逃跑的准备,对陈良弼是要他在城楼那边拖住李纲。两人悟出皇帝的意思,却是一喜一忧:喜的是白时中,心中暗赞皇帝此计大妙;忧的却是陈良弼,知道他主子是打算让自己拖住李纲。

  李纲与蔡、陈二人视察新城东壁,遍观城壕,李纲虽然忠直却有机心,陈良弼几次要溜走都被他截住,最后陈良弼无法,他才没伟大到牺牲自己让主子赵桓独个儿逃跑,只好反过来催促李纲赶紧回宫奏对。

  赵桓没想到陈良弼办事如此不力,自己车驾未动李纲就回来了,只得勉强问道:“几位卿家,城楼如何?”

  陈良弼、蔡懋极言不可守,李纲却道:“城坚且高,楼槽诚未备,然不必楼橹亦可守。壕河惟樊家冈一带以地不许开凿,诚为浅狭,然以兵强弩占据,可以无虞。”

  赵桓回顾宰执问计,宰执无不茫然,又问李纲,李纲道:“今之计,莫若整伤军马,一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之师。”

  赵桓又问谁可为将,李纲道:“朝廷平以高爵厚禄畜养大臣,盖将用之于有事之。今白时中、李邦彦等,书生未必知兵,然藉其位号,控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守也。”

  白时中、李邦彦一听吓得面如土色,在他们心里领兵抗金和送死没有两样,所以要让他们领兵,那还不如直接打断他们的腿!李邦彦颤抖得话也说不出来,白时中跨上一步怒道:“李纲!要领兵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李纲道:“陛下若不以臣为庸懦,而令臣治兵,臣愿以死相报。唯臣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

  李纲此言乃是求一个名分,当此危变之时,赵估为了逃命连皇帝都不干了,宋廷官爵可谓如粪土!赵桓也不再吝惜,问白时中等执政中尚有何缺。宰执对“尚书右垂缺”——原来尚书右丞宇文粹中己跟着赵桓他爹逃了,所以空缺。于是赵桓开了金口,除李纲为尚书右丞,面赐袍、带、笏,命李纲留守京师,以同知枢密院李税为副。而那边白时中等人还在劝赵桓快逃。李纲费尽口舌,好说歹说,表示汴梁一定守得住,把赵洁说得头昏脑,这才勉强答应留守。

  李纲松了一口气,就要出宫料理守备之事,不防又一个太监冒出来道:“上皇己行,则事急可知,陛下岂可留此独受荼毒?”

  赵桓脸色大变,连龙椅也坐不住了,失声而泣,掩面而哭,眼泪鼻水挡都挡不住,硬咽道:“卿等毋再留联,联意己决,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

  李纲慌忙跪下,垂泪进言,以死相谏。赵桓扭不过李纲,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道:“卿既留联,治兵御寇之任便专以委卿,万毋令稍有疏虞。”

  李纲这才心神稍定,再拜受命。

  李纲出宫后,便以执政身份主持战备。各路命令传下,又召曹广弼前来参谋。曹广弼在孔壁书社早等得望眼穿,这时欣然而至。自燕山传警以来赵官家就想着逃跑,直到此时才开始整治京师战备。

  汴粱城防,重在外城,又称国城,乃周世宗所筑,周长四十八里两百三十三步。宋朝建立以后,赵匡胤决定扩建汴粱,因为原城墙曲而宛,状如蚯蚓蛇伏,颇不美观,所以有文臣令鸠工作图,设计成一个四四方方、笔直好看的城池,四面皆有城门,坊市经纬其间,井井有条。结果赵匡胤一看到图纸然大怒,亲自拿笔涂改,将城墙改得迂曲纵斜,旁注云:“依此修筑!”却是维持原来城墙的大致模样而略有增筑而己。

  文臣虽觉城墙建成这个样子十分难看,但也不敢不遵。他们却不知道周世宗、宋太祖全从军事考虑,迂曲纵斜,考虑的都是攻守方便!

  而到了政和年间,我们伟大的艺术家皇帝赵佶陛下却对他祖宗建起来的这座丑陋的城墙很看不上眼。美学修养深厚的蔡京揣摩上意,奏请扩建城墙,以便宫室苑囿之奉。赵佶大喜,命一个太监主管此事,花费了偌大的人力物力,把汴粱的城墙改得规矩方正,美观大方。

  曹广弼这时见识己颇为高明,随李纲巡视了一圈城墙后惊得胆战心惊,心道:“这城墙受攻面这么大,如何守得!”

  但金兵数内就会到达,这时想改城墙哪里还来得及?只好尽量用所有之兵力人力为固守计,以百步法分兵各御,每壁除保甲、居民、厢军之属外,又用正兵二千余人。出府库钱粮,修葺楼橹、布挂毡幕、安放炮座、设置弩,又运砖石、施燎炬、垂檑木、各火油,凡防守之具,无不齐备——汴粱位于四战之地,所以列祖列宗库存甚丰,这时虽事出仓促,仍足以应付级急。

  又于四壁各设从官、宗室、武臣为提举官,诸门皆有中贵人、大小使臣。又团结马步军四万人,为前、后、左、右、中军。八千人有统制,统领将领、兵步、队将等,每练习。以前军居东水门外,护延丰仓,这延丰仓有粮草四十万石,乃是汴粱生死存亡之地。又以后军居东门外,守护汴粱最大的缺口樊家冈。其它左、右、中军居城中,以各级急。

  此时汴粱军马人数虽多,但久不练习,兵不能挽弓,将不能骑马,一些达入军的骑兵一辈子都没上过鞍,上马之后,马一走他们便吓得双手抓鞍伏在马背上动也不敢动,唯恐摔了下来。曹广弼看得暗暗叫苦,无奈之下,只好请李纲从中达取能战之人,另组一军以应级急。但大宋最防武将擅权,李纲以执政节制诸将、调动诸军可以,但要达兵重新组合训练却是大忌——那是军制大变的前征,如何做得!曹广弼也知道大宋家法如此,说了两次知道难行也就只好放弃了。

  正月初五汴粱才开始备战,到正月初八战具初各,而郭药师前锋己据牟驼冈。曹广弼听说牟驼冈守将不战而逃怒不可遏,心想若在汉部这些兵将都得军法处置!可当此之时,那些逃跑的兵将早己不知去向,就是要把惩治他们以做效尤也安排不出人手去干了!

  虽然汴粱胡骑嘶鸣城下,但曹广弼却知道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宗望,而是赵桓!

  当李纲以为皇帝己然定计,便出宫料理战备,谁知第二天又轰传皇帝要逃,甚至连太庙中的神主牌都己经搬出来了。李纲正当时正和曹广弼商量投石车如何安置,听到消息赶紧策马入宫,至祥曦殿,见卫皆己摄甲,逃跑用的马车都己就列,六宫袱被都放在车边准备搬上去了——白时中等安排起这些事情,效率可比李纲布置战备还高得多呢!

  李纲见了这等阵仗,也知道赵桓终究不是敢战敢守之主,刹那间当真有心如死灰之感。曹广弼在旁道:“金兵己近,现在就是要拥皇帝转移入洛、长安号令天下也来不及了,非在路上被宗望的轻骑追上不可。当此之时,不是守汴粱而求胜,便是弃都城而散亡。事急从权,李公振作!不得己时,只有挟众谏君了!”

  李纲终究老辣,也只是彷徨了半晌便印镇定,因厉声喝卫道:“尔等何人也?”

  卫为李纲情所感,都耸然道:“我等乃是大宋军一天下精锐!”李纲大声道:“好个大宋军,天下精锐!当此国家危难之时,尔等是愿学童贯、朱酌那等贼子弃国私逃,扈从巡幸,还是愿效死以守宗社?”

  大宋军家眷都在汴粱,在这种情况下扈从皇帝逃跑,家眷无论如何带不走,这时又为李纲所动,无不高呼道:“我等愿效死以守宗社!”

  李纲大慰,留曹广弼在殿外,强拉殿帅王宗楚等入见,对赵桓道:“陛下昨己许臣留,今复戒行,不知何故!”

  赵桓讷讷不能对答,李纲又道:“如今六军之情己变,军父母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家人而随陛下巡幸?万一军中途散归京,还有谁来卫护陛下。而且虏骑己在眉睫,金人一旦侦知陛下乘舆未远,必然以轻兵健马疾追,届时陛下既无强兵,亦无高墙,如何抵挡?”这话己说得极白:皇帝你就是想逃,现在也逃不掉了一路上不如城里安全啊!

  赵桓再糊涂,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过来,下令辍行。李纲转头对白时中、李邦彦等宰执喝道:“圣上主意己定,再敢有异议者,斩!”白时中等吓得双股战栗,不敢二言。

  李纲因出祥曦殿,传旨宣示,卫皆拜伏呼万岁,声威震地。李纲又入劝赵桓登御楼以见将士,赵桓无奈,只好许之。当下天子驾登宣德门,宰执、百官、将士在楼前拥簇布列,赵桓临阑干良久,让军士们瞻仰天颜,又降步辇劳问将士。

  李纲与曹广弼商量了几十句激励人心的话,草草写下,命阁门官宣读。每读一句,将士应诺。读毕,六军皆感泣涕。于是固守之议始决。

  自此,汴粱战守所需要的地利、人和才算勉强完成,而这时离汴粱收到金兵意图南侵的消息,己有数月之久。数月之久,全作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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