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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阿骨打的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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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良嗣马政忽然这么一说,折彦冲也不由得一怔,问道:“接什么旨?”

  赵良嗣道:“这是当今圣上的秘诏,折将军若还自认是大宋子民,就当起身接旨!”

  折彦冲站了起来,却对着窗户望着窗外的白云,忽然摇头道:“我虽是汉人,但已仕外国。若对大宋有利之事,自当争为之。若对大宋有害之事,自当消泯之。至于向大宋皇帝奉旨接诏,却不敢为。”

  马政怒道:“中华子民,却乐为外夷之臣么?也不怕祖宗蒙羞!”

  折彦冲黯然道:“不是我弃大宋,乃是大宋弃我!父母之邦不敢忘,但自弃生民于不顾的皇帝,叫我等如何拥戴?”不等马政说话,挥手道:“此事不必再提!你们把诏书收起来吧,我就当没听过这件事情!至于联盟之事,我会全力争取。”

  马政听他拒绝之意不坚,还要进言,忽然外面报道:“二太子和宗翰将军来了!”

  赵马两人大惊,才慌慌张张把诏书收好,便见两个女真汉子联袂进门。

  宗望看了赵马两人一眼,笑道:“有客人?”

  折彦冲一笑道:“故邦来人,我理当见一见的。”

  宗望道:“说完没有?若不方便,我们便先出去一下。”

  折彦冲道:“他们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习泥烈也在会宁的事情,私下来求我赞成联宋却辽之事,你们这一来,这席话便不完也完了。”

  他们三人对答,说的自然是女真话,马政听不懂,赵良嗣却听懂了个大概,对两人的对答细加琢磨,越琢磨越觉难解。然而折彦冲话说到这里,赵良嗣自知不宜久留,便起身告辞。

  折彦冲道:“本该替你们引见,只是今有些尴尬,改天吧。”

  赵马二人告辞后,折彦冲问宗翰道:“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找我喝酒么?”

  宗望道:“国相大人染恙,粘罕急着回去。父皇知道后命你我前去慰问。若你没什么事情,这就走吧。”

  折彦冲大惊道:“国相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吧?”

  宗翰道:“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老人病罢了。”

  折彦冲忙叫来胡茂,让他给留在西村的良医药童准备车马,将要紧的药材也带上,又叫来杨朴道:“国相小恙,我要赶紧去一趟。西村的事务你来总掌。大宋方面的事情国主自有决断,你和希尹他们商量着办就是。”

  等良医药童来到,完颜虎已经听说此事,派人送来了一包衣物。折彦冲、宗翰、宗望三人跨马出村,望拉林河而去。

  赵马二人回到居处,赵良嗣将折彦冲和宗翰、宗望的对话说给他听。马政道:“今天我们太唐突了,幸亏那折彦冲没有说出诏书的事情,否则你我只怕凶多吉少。赵大人,你看这人究竟存的是什么心!”

  赵良嗣沉道:“难说,难说,不过我看他心中确有亲宋之意。只是身在他邦,有些事情不好做也不敢做。”他曾经仕辽,对此甚有体会。

  两人对金国内政格局终究是所知甚少,所以商量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阿骨打派完颜希尹来传命,接见的地点却在城外,原来是阿骨打邀他们去打猎。那宦官已经病得下也有问题了,连要封赏折彦冲的事情都只能交给赵良嗣,如何还能去骑马打猎?

  赵马两人随完颜希尹骑马出村,奔出十里,一个小丘后面散布着上万人马,手挎强弓,肩停鹰隼,虽然静穆无声,却显杀气腾腾!

  赵良嗣和马政心中畏惧,由完颜希尹引上前去面见阿骨打。两人还没开口,阿骨打已经道:“给他们弓箭!”汉部来的时候他年龄已大,学不会汉话,这时说的却是女真语。

  赵良嗣和马政面面相觑,随手接了弓箭,便听阿骨打道:“我们女真男儿做得官员的个个英勇善战!你们能做使者,想来武艺不差!今天就让我开开眼界!”

  他说一句,完颜希尹便翻译一句。几句话听完,赵马两人都暗暗叫苦。两人虽然还拉得开弓,武艺箭法却稀疏平常,跟着这群女真人去打猎,若是落了下风,只怕有辱国体。

  阿骨打却不理那么多,手一举便下令出发。成千上万人一起欢呼高叫,马政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叫什么,只是被震的耳朵嗡嗡直响,犹如身处狼群。

  这一天下来两人什么也没打到,晚上就地扎营,各人都拿着打到的猎物烤着吃,就连阿骨打本人也是如此。赵良嗣和马政累了一天却两手空空,肚子叫得厉害,却没脸去找女真人要些吃的。女真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个个冷笑。

  忽然阿骨打招呼道:“喂!宋使,过来!”

  赵良嗣拉着马政走近,阿骨打随手将两半烤的獐扔了过来,赵良嗣和马政慌忙接住,两手登时又油又烫,却不敢松手。

  阿骨打叫道:“吃啊!”马政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却也能够会意,和赵良嗣对望一眼,只好坐在一旁吃了起来。阿骨打打猎是好手,烧烤的能耐却实在稀松平常,这獐烤得极难吃,有的地方全焦了,有的地方却全是血。马政虽然肚子直叫却也感到难以下咽。但这是大金国主亲手杀、亲手烤炙,便如大宋皇帝赐外国使臣墨宝一般,是十分难得的恩赏,不吃却不礼貌了。马政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可以下嘴的地方吃尽,将吃剩的东西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

  阿骨打正在烤一条狐狸腿,一瞥眼见着,不悦道:“你们宋人太浪费东西了。这只獐的三成也没吃尽!”

  马政听了完颜希尹的翻译大为尴尬,既不能拿起来再咬几口,也不好什么都不做——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这时候杨朴走近一步对阿骨打道:“他们宋人讲究炙,吃不惯这些半生的东西。”

  阿骨打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不喜欢就直接说嘛,干嘛还还吃!”

  杨朴代为答道:“这是大国皇帝所赐,不受有违汉家礼节。”

  阿骨打道:“应麒便从来不肯吃我烤的东西,那他不也是违礼?”

  杨朴笑道:“这个…七将军在皇上膝下以子侄自居,他年纪又小,这礼就不用算得那么严了。”

  阿骨打听了杨朴的话也笑了起来,对马政道:“你这使者太过文绉绉了,不过知道礼貌,我便不怪你了。”

  完颜希尹在旁将阿骨打和杨朴的对答一一翻译给马政听,这一路北来马政本来对杨朴颇感不,经此一事后对他大为改观,站起来对阿骨打道:“国俗有差,自当求同存异。大宋大金都视大辽为仇寇,正可作同仇敌忾之友邦。”

  阿骨打挥手道:“你我两家初次知会,情尚浅。现在就说联盟出兵的事情似乎太早了些。”

  赵良嗣试探着问道:“听说国主有意和契丹议和,不知是真是假。”

  阿骨打哼了一声,却不回答,只是道:“这次宋主送了我好些东西,我不回礼却也不礼貌。你们且在会宁住上一段日子,等我安排一下,便派人跟你们去汴京,给你们赵家天子回礼。这事就这样吧,其它的别再提了。”

  赵良嗣和马政对望一眼,心中又是一阵欣慰。虽然此来不能说得金主同意攻辽,但阿骨打若肯派遣回访使节,则两家的关系必能步步深入,这次出使便不算完全失败。

  出猎回来后两人连拉了两天的肚子,但既然事情有了一点着落,反而不如先几彷徨。那宦官听说很快就能回去,喜上眉梢,病也好了几分。

  金国这边阿骨打叫来杨朴,让他出使。杨朴道:“宋人此来,求的是燕云十六州故地。若臣到汴京,大宋君臣问起,臣当如何回答?”

  阿骨打道:“兴兵夹击我们可以考虑,不过兴兵的时机得等等。至于地方,谁占了归谁。燕云十六州离他们大宋近,离我们大金远,算来还是他们便宜。”

  杨朴道:“皇上的意思臣晓得了。必然不辱使命。”

  阿骨打又问辽南治理得如何?杨朴道:“七将军会做生意得紧,这两年赚了不少钱。”

  阿骨打听得哈哈大笑道:“这臭小子!去到哪里都能变出金银来。嘿,他也还算孝顺,各州各部的贡物,数他第一。”又问杨朴:“这次出使回来我想升你的官,你就到会宁来吧。”

  杨朴心头一震,脸上却不动声道:“陛下如此眷顾,实乃微臣之幸。只是微臣习惯了汉俗政制,对猛安谋克制十分生疏,来会宁怕做不好事情。”

  阿骨打道:“现在咱们手底下汉人汉地也渐渐多了。彦冲常劝我模仿大辽分南北两制治国,我想再和国相他们商量一下,若大家都同意的话那就得一套人马来管,到时候就让你做汉制的尚书。”

  杨朴不敢推辞,叩首谢恩。

  第二大金正式命杨朴为遣送使,与宋使团一道前往汴京。完颜希尹以汉、女真两种文字拟好国书,付杨朴。这次他也随同南下,顺便视察辽南政务。

  一拨人迤逦南行,到辽口后完颜希尹看得暗暗吃惊,心道:“辽口之营建不过两年时间,怎么就有这般规模!”

  一过辽口道路便完全不同。辽东半岛第一批村镇基本都分布在半岛西侧的平原一线,杨应麒不但在道路和农田上大把投钱,而且以各种方式鼓励民间资本修路,从辽口到津门已经是一片坦途,商道一通,沿路的村镇受资本的沾润刺,也有余财来帮着修路造桥。因此一过辽口便村村相接,镇镇相连,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将北国三千里财货源源不断地向半岛尾端那个良港运去。

  杨朴心中清楚完颜希尹这一来必然是受了阿骨打密令,却无法阻拦也不知该应否阻拦。他早已飞书告知杨应麒此事,但杨应麒却没有回音。

  完颜希尹一路走得很慢,看得极细。在他眼中汉部之前在会宁时的成就已经相当可观,但和眼前的一切比起来,在会宁时候的一切怕都只算是准备工作!

  这两年来汉部的新旧部民在半岛造出了无数良田,完颜希尹光靠一双眼睛估测,便觉得这里的田亩养个二三十万人完全不成问题。他以前认为杨应麒纳上来的贡物很多,看了这一趟却觉得杨应麒得少了!

  他们一行人来到津门时,易的旺季已经过去。进城时杨应麒也没来接——他从今年节开始就没出过朱虚山一步!

  进城后,完颜希尹没能看到津门最热火朝天的景象,但这个如同凭空而降的整洁城市也够他看一阵了。

  大宋使团在卢克忠的安排下住进了增建过的驿舍,而完颜希尹则于第二在杨朴的陪同下来朱虚山找杨应麒。

  在出城去朱虚山的路上,完颜希尹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情:津门没有城墙!然后他又想起这一路来看到的村镇,基本上都只有能够防盗的篱笆,而没有像样的防卫据点。唯一有城墙的只有辽口——然而那城墙也颇显低矮,而且又是两年前辽口还处于前线时候建筑的,之后就再也没有增建过。

  来到朱虚山时,杨应麒已经准备了一个别出心裁的仪式——请完颜希尹给管宁学舍的学生讲学。完颜希尹被这个安排打了个手足无措,连连推辞,杨应麒道:“怕什么!底下这帮都是孩子,你是大金重臣,还怕被他们问倒不成?”

  完颜希尹道:“可是你让我讲什么?”

  杨应麒道:“题目我都给你想好了,就讲你怎么创建女真文字。”

  完颜希尹一听忙道:“那是你和我一起干的事情啊,我可不敢掠为己功。”

  杨应麒也笑道:“我对女真的语言不,创建这文字的功劳最多占了三分,你要占七分!”

  半推半就中完颜希尹上了讲台,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底下一百多个年轻人大半是渤海士子的子弟,此外也有像林翼那样留在津门学习的商家少年,甚至还有两个高丽学生。这些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有些聪明隽秀者已经超越了管宁学舍的那些质朴的老师,另外一些人则仅仅通晓了一些基本的科目知识。

  在这场讲学中大部分人听得浑浑噩噩,但几个少年已经能站起来提出质疑,林翼的一些问题甚至让完颜希尹感到难以回答。

  讲学结束后完颜希尹便在朱虚山住下,没再回津门去。他来之前想问杨应麒怎么躲在这个地方,现在已经不用问了,因为他自己也感受到这里闲逸文雅的风气。在刚刚开化的女真人中,完颜希尹是在汉文倾慕上走得比较远的,因此就像乡下人进市集一般,更容易惊奇和陶醉。管宁学舍的一场讲演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完颜希尹南来的心态,他双眼再次睁开时,看到的辽南便完全不同了:地方还是这个地方,但他看这地方的双眼已经带着善意,而不是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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