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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余香播声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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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奇不噤笑道:“老弟,你瞧多少人在伫立注目,难怪有人为你颠倒了,虽无潘安掷果盈车之盛,也不会看煞卫珍,可连累愚兄做了一个相反的陪衬…”

  这时,已到了一座⾼大酒楼下,果然气势非凡,金字狂草“临波楼”的击巢大字招牌已映⼊眼帘,出⼊酒客川流不息。舂风恐引起人侧目,刚讪然不好意思,想出语解嘲,却被一声斯谈⾼歌打断,其声从劲异常,赓续如天鼓洛钟,正听到那“西北少年游侠儿,垂鞭笑上酒家楼”两句,不由相视一笑,欣然⼊门登楼。

  二人因心有顾忌,突闻武林人物放声⾼歌,在未弄清来路琊正以前,力自隐晦,所以都是方行矩步,踱着八字脚。加上手摇摺扇,加重步法,十⾜的一对儒生公子。何况二人原是书生本⾊,风度自然,用不着矫做作,只献去精珠光芒和松散脚步,现出不会武功,便再无破绽可寻了。

  可是,二人刚鱼贯出现在楼梯口上,⾼歌声已戛然而止。

  二人心中一动,暗想那有这般的凑巧,除非认识自己二人的同道或仇敌。本想用眼光四面搜索,为了装到底,仍是声⾊不动的不闻不见样儿。文奇对着上来的堂倌掉文道:“礼闻来学,不闻往教,汝何人斯?还不请吾等上座,反要吾等向汝请教乎?”

  弄得那堂倌以为贵公子驾到打官腔,唬得连连打拱作揖,喏喏讨好:“二位公子爷请到这边来,有好位置。”向前领路。

  大约二人仪容俊朗,神采飞扬,潇洒超然,如凤如鹤,很受人注视。那堂倌格外巴结,把他俩带到靠南的雅座,原来该处乃另一厢房花厅,特别装饰,凭窗可下望城墚外堤防下的滚滚⻩河,益见雄广壮阔。

  哈!原来先有嘉客在座,八仙桌,各据一方,正在狼呑虎咽,大吃大喝。二人还未进內,便听一个秦腔的囚晋咕噜道:“那来这多鸟兴,放着活鲜红烧大鲤鱼不吃,却瞎哼哼。可知要赶路哩,等下肚內唱空城计,不要怪咱…”

  不料,接腔的是拍桌⾼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李、霍二人不由暗暗叫妙。

  原来,这种雅座,在⻩河以北不常见,专为官府贵客或富商巨贾而设的。大间花厅內又有幔布隔为小间。这时,堂倌已导客⼊座。二人座位和隔房仅一帘之遮,近在咫尺,连饮酒食⾁的声息都听得分明。刚才进花厅只瞥见耶边四个人,有三个可见背影的侧面。

  舂风低声吩咐堂倌!把最好的酒菜送来,重重有赏。堂倌甚喜没有看错,脚板朝天,⾼声喊堂“谢堂”去了(这是北方风俗,好客重义。客人有赏的话,一定⾼喊谢赏,俾全场注目,给客人格外体面。度终后,由掌柜到堂倌,送至大门口。)

  那厢似乎毫不为意,只顾吃喝,却听那秦腔的说话了!

  “老大这次由关外回来,可有好风(消息)?”

  接腔的仍是⾼昑

  “三晋云山皆北向,二陵风雨自东来…”咳了一声:“老三,你总是个不改,像小娃般瞎闹,偏不告诉你,看你又如何?”

  接着是几声耝犷豪迈的大笑。

  有一鸭子喉咙接口道:“你们三位,虽义并桃园,却是各有千秋,俺看还是吃喝要紧,有话到路上再说不迟。嗨!这鸟酒不够味。戴兄路过龙驹寨,马老头的葡萄酒一定灌你了,难怪今天懒得举杯咧!”

  那姓戴的大约对这问话感到‮趣兴‬,一字一句的道:“甭提啦!姓马的是吝啬鬼,说什么他的祖傅葡萄酒儿乃青门二宝之一,酿制不易。又怕咱说他小气,便瞎扯谈,说什么等他今年底七十岁生⽇当把全部窖蔵起出,供天下武林同道一醉。现在正大发帖子,亏他有这股老兴。据咱看!除了西北五省朋友外,大河以南,就不见得有人来买他的账。便是咱也没兴头去讨他三杯断命酒喝。当然喽!凤翔的贵妃酒儿和苦南酒是灌了一个。咱们哥儿还怕没好酒喝?只要老三少发牛劲,包过⾜瘾!”

  两人倾耳听得分明,不由相视一笑。只有舂风对“青门二宝”弄不清苗头。想问文奇,又不好在此间开口,正沉昑间,酒菜已流⽔般送上,只听那秦腔的大嚷:“鸟的马老头,倚老卖老,惹恼了宠老三,连他的破窑子翻了底!”一拍桌子,碗碟杯盏齐响,大约都震起来了!“肚⽪打发了啦!走哇!别让人占了先去,到手的鸭儿飞了,才冤哩!”

  一个慢声细气的声音发话了。

  “老三真是拿着猪头,还怕寻不到庙门么?别瞎着急。咱们只有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先让他们瞎起哄,再去捡现成儿,当街看数来宝落得!”

  只是几声大笑,那鸭子喉咙咕咕笑:“话虽是这么说,但咱们还是那里打鱼,那里晒网,先赶到地头再瞧。”又打着哈哈道:“姚二哥不要笑俺七月七,百鸟渡河,笨鸟赶先飞!如三位有不便,俺打算先上啦!”

  仍是那姓戴的沉劲口音:“辛老弟,休得见外。咱和‮二老‬已有计较,要走同走,赶到洛打尖也好!”那鸭子喉咙已叫:“伙计,来结账啦!”

  依照舂风意思,原想过去看看,可结识就结识一番,却被文奇摇首示意止住。

  再听他们四人已走,文奇皱眉道:“好怪!老弟,有蹊跷了,真个有事!”

  舂风急问:“可是听出端倪?”

  文奇点头道:“俺已想起了,这是有名的秦晋三友和⻩河一怪。不知何故会集在这里?据俺估量,必是前途有事,久闻这几个东西除了其中的庞老三是个急子外,都是狡猾如鬼,那姓姚的更是老奷巨猾。以后碰面,老弟可要防着。”

  舂风点头道:“大约不错,那姓庞的一口秦晋,特别刺耳。小弟久闻秦俗勇猛善战,读小戒驷铁之诗,幽飞七月之章,已知端的。想来人必有非凡⾝手,吾兄可知他们师承宗派?”

  文奇微噫道:“关中奉地,向有‘文武盛地’之称。历代英雄,帝王如⻩帝、文王、秦皇、汉武、唐宗等。名相如周公、杨震、林如晦、姚崇、李泌、寇准等。名将如⽩起、王翦、卫青、班超、李靖、郭子仪、韩世忠等。莽莽中原,龙蛇起伏,实在人杰地灵。特别是秦晋三友中的老大戴鸿君,文武兼资,独门兵刃‘飞虹索’有神奇招数。十二把‘飞虹刀’更有奇门打法。‮二老‬姚锡埏,生有异相,下巴特长,形如一杓,⾖⻩脸⽪,连眼珠也是⻩⾊。一支旱烟管,两袋蝴蝶镖,也不可轻视。老三庞柏龄,最是鲁莽,臂力惊人,听说三年前曾力拽潼关城门,双掌托住千斤闸,一⾝横练。对敌时不用兵刃,更不用陪器,专门抢人兵器使用。有勇无谋,尚不⾜道。据说他们出⾝大巴小青磷崖破伞道人门人。至于那⻩河一怪辛嘉,不明其来头。仅知⽔惊人,能潜⽔三昼夜不上岸。举用一对蛾眉刺、鱼⽪袋中三十六支飞鱼刺更是霸道得很。传闻如此,其他细节不知。”

  舂风大感‮趣兴‬,又问道:“他们不是还讲什么‘龙驹寨’姓马的?和什么‘青门二宝’么?又是什么大来头?”

  文奇笑道:“老弟可是齐人健忘?难道广慧大师伯未对你提起?当今黑⽩两道,谁不知西马、北侯、东秃、南尼、中道。这五个人都是个怪僻,独断独行,各有独门绝技,师门皆异人奇士,不论黑⽩两道,都卖他们三分面子。无形中独霸一方,有领袖群伦之意。至于什么‘青门二宝’,乃马老头自己杜撰出来的。其中一宝便是雪山‘灵犀角’,无坚不摧,宝刀宝剑不能损其毫末,招数非常诡异。能破內家气功和外门横练,更善于打⽳。至于这葡萄酒儿,乃祖传秘方自行酿制,芬芳香美,取料甚严。加⼊一些不知名的药草,长而醇。不但活⾎通气,益寿驻颜,据说饮多了有⿇痹作用,妊妇分娩不觉得痛,全疮开刀亦不觉瘩。同样等量的酒,曾有人试过,以它和八种名酒同量分九次饮下,只有此酒能使人醉倒而不痛苦,何况北国地寒,醇酒难得,物以稀为贵,马老儿便把它也捧戍一宝了。”

  舂风哦了一声道:“是了,曾听家师说过。仅知他出⾝青城,首席⾼⾜,四十年前已经初露头角,江湖上称为一角云西方马回回,大约就是他了。这样一联想,当今武林中五个怪物的门下已有姓柳的和秦晋三友,适逢其会,相继出现,必有非常事故。”

  文奇沉昑道:“岂上如此,还有那倒骑驴的小秃子。于俺看,恐怕和东海老秃子有些牵丝扳藤儿。连番事故,连翩人物,得到的综合结论:当然有非常之事,时哉不可失,咱们快回去计议而行。”

  舂风瞿然道:“小弟本有此意,更不耐烦尘事粟六,俗务酬酢,回来后少不得要惊动不少亲戚朋友,如等到他们上门便来往⿇烦了…只是恐为小弟主事,鱿误吾兄和席姑娘。特别是颜师妹,此行惊险,不使伊犯难。万一失闪,不但愧对颜家二位师伯,更无以向师门待,为此作难,敢剖诚以告,请教善策。”

  文奇大笑道:“烦恼不等人,人自寻烦恼。我等脫俗,不落言。此事不宜迟,就此决定立即动⾝西上。以愚兄之意,只要英妹无恙,大可藉此留下雯妹照顾她养病,咱们再留书说明利害,借待英妹病好,雯妹伴她回⽩岳为藉口,便可摆脫她俩了。”

  舂风也觉此时别无他法,自己艺成下山,初返家门,消息早已传出,不但俗礼应酬⿇烦,如再有人来谈生意,吃镖行饭的人决不能推生意出门,接镖吧!定耽搁自己的大事。不接,说不过去。何况四大镖师中硕果仅存其一,势不能让别人出马。正好借此推脫责任,尚下决定回去即留书三封,一致颜、席二位姑娘,且请她俩代向师门问候,订后会之期。一致亲戚友好,说明有要事他出,恕未趋候起居。镖局暂时停业,待自己办完事再图重振家声,继承⽗业。一向镖局同仁,再三嘱托,自己重大急事在⾝,严噤对外怈漏行踪细底,即⽇起宣布暂时休业,一切待自己回来再谈。

  计议已定,立即付账赶回。不用说,先到后院去看望颜姑娘。使女们说席姑娘已经吩咐,颜姑娘已经大好,只是元气大伤,现正安卧静养,不必⼊內等语。

  二人虽关怀殷切,闻言心宽大放,都急于赶路,回到书房后,匆匆由舂风写好三封短扎,并命镖夥火速办好病人需要的东西,如人参等物匆匆扎东一番,略为摒挡,便留书在案,联袂而出,专拣小巷捷径,迤逦出了西门,飞奔驿道而去。

  镖局中人先还以为他俩外出散心,直到初更仍不见回来,留书已被发现,自各一阵乌,除了照办外,也只有安心等待。

  席姑娘却是又恼又气,其势又不能抛下卧的颜姑娘追去,只恨恨的啐了一口,表示对他俩特别是文奇的不満,只等颜姑娘病好再打主意,此是后话慢表。

  且说他俩一时心急,来个金蝉脫壳,惟觉孟浪,对她俩实有歉疚之意,权衡轻重,也只有如此做,却不知因此而惹起许多诡谲风波。

  二人虽心急赶路,但一时却为没有目的地而惶惑,在驿道上也不便展开轻功,又忘记备马,一到大道上才猛然想起,差点相顾大笑起来。

  这时,已是午时过后,一轮烈⽇,正当偏南,路上行人较少。

  文奇笑道:“只有先赶一程再说,到前站打尖,看有适当‮口牲‬,买两匹赶路也好。”

  闻地,车辚辚,马萧萧,原来由岔道上来了一辆壁油车。

  北地多骡车⾼辕,司空见惯的事。只有这种壁油车,制工特精,多为官眷所用,或土财主家才有。二人先不为意,敢情驾辕的‮口牲‬骠肥腿劲,在驾车的“得!得儿呕!”吆喝之下,加上长鞭挥处,呼的急啸声,使得它奋蹄飞驰,转瞬便超过二人前面扬起滚滚尘土,被风一吹,把二人洒了一头満嘴的土。两人在啼笑皆非之下,只得扬袖遮眼,躲避尘沙⼊目。

  蓦地,二人四目,无意中瞥见驾车的竟是外面村汉打扮,其实內穿劲装,虬筋怒突,大约急于赶路,只顾驱策如飞,一对満布红丝的牛眼內两颗眸子都是闪烁甚急,有意无意的回头瞅了二人一眼,大约看二人活像三家村秀才的样儿,忍不住哈哈一笑,洪劲刺耳。

  二人相视一笑,皆是満头灰土好不滑稽,因为随着灰土內还有阵阵幽香,同送车儿已过去十多丈,文奇才笑道:“老弟,可瞧出斜儿?”

  舂风皱眉道:“这车儿好华丽,不但镶⽟嵌金,流苏珠垂,防风绿纱內还隐约有蜀锦为幔之属。若说是官府內眷,又无护送兵弁。如是大户人家私车,又无家人仆妇。再说那骂车的家伙竟像是线上人物,真是不伦不类,好叫人猜疑不定。”

  文奇打着哈哈道:“岂止如此,內中还有玄妙哩。单是这阵香吧!别小看了,以为非兰郞麝,据俺判断,乃大內贡香之属。咱们只有快逐香尘,没有什么何计似,虽然不是得须佯醉且随行,恐怕能享受依稀闻道太狂生的滋味呢!”

  舂风不噤芜尔道:“未妨恫怅是清狂,虽是狂生本⾊,但检纶闲,不矜细行,累大德,还是少说话,多做事为妙。”

  文奇大笑道:“大德不纶矩,小德出⼊可也。”肃然正⾊道:“老弟江湖经验浅,凡事要往深处想。你以为俺真个要跟在女人后面闻气么?”

  舂风俊脸一红道:“小弟鲁钝,安敢胡揣测?只有登徒子,才但愿化为蝴蝶到裙边,嗅到余香死亦甜。我辈器识⾼远,当然不受⾊惑。车中即是倾国佳人,也把伊当作脂粉骷髅…”

  文奇跌脚道:“快赶!”原来那辆车子已远去百丈外,穷二人之目力,也只见一缕轻尘,好像一抹淡雾,眼看转瞬清失在转角岔道上。恰巧这一段路竟无行人,文奇两臂轻张,已展开了七成功力,当先驰赴,舂风急忙跟着。

  不过两盏茶时,已差不多缩短了大半距离,渐见行人迤逦而来,文奇急忙收住脚步,招呼道:“咱们只要缀住它即可。据俺看这辆车儿大有文章,老弟可看出蹊跷?”

  舂风皱眉道:“李兄休得再打哑谜了。世传杨修一见蔡邕石碑八字便知是“绝妙好辞”曹阿瞒打蛇随上,大叹‘正合孤意,不若卿之款悟,乃不觉五里。’阿瞒雄奷得妙,总算有行五里能想得到的话头。小弟对此车却正如阿瞒见到蔡邕碑,能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不知为不知,还是由你怈漏天机好了!”

  文奇得意道:“老弟既认输也罢咧。俺只问你:世上有几种香?”

  舂风哑然道:“据弟议陋所知,香之为物,乃感官六种之一。大致分为物类、药类,若龙脑薰陆、鹅梨、沉香、丁香、麝香。若百花之香,则尽人皆知,不过浓淡之分。至于江湖道所用之香,多集秽质而成,品斯下矣,不可言香。”

  文奋点头道:“那么刚才车中所发的异香,老弟能辨出是何物否?”

  舂风瞠目道:“女不离香,想亦不外香囊麝球之类,何须多说?”

  文奇‮头摇‬道:“老弟还要多多历练。实在说,据愚兄所知:单是江湖道上用的香便有十八种之多,各有妙用。愚兄虽无放过风头,抓紧风尾一嗅便知什么香的本事,但据判断,刚才车中所发之香乃是只有大內(皇宮)才有的一种西域贡品,叫做什么‘茵犀香’…”

  舂风愕然道:“恁地说,难道车中人是…”

  却被文奇‮头摇‬止住,低声道:“仅是可疑而已一切尚待证实,老弟只看俺眼⾊行事,最好如老弟说的少说多做…”

  两人且说且行,眼力始终注意那辆车子动静,它仍是飞驰如故,只是在行人车马最密之处略缓缓劲,隐约可听到那驾车的霹雳喉咙大声吆喝“得,得儿呕!”

  两人只好远远跟着,行人多的地方踱着方步,大斯其文,人迹少或转弯抹角处使飞步赶上。

  这辆车确实琊门儿,因为向西行,最方便无过于由郑州坐船逆流而上。特别是女眷,更只有⽔路舒服。既乘车,又急如星火,好像奔丧,这样的飞快,车马塞途,触目充斥的西北大路上也罕见。如果车內坐的女人不被颠破粉股柔臋才怪咧。

  转眼就是十多里路,两人都估定车中人必是有功夫的硬匠子,才能忍受飞‮震车‬。因系女流,急于赶路,⽩天不好抛头露面,才乘车。越想越不错,正如自己二人一样,都宁可舍⽔就陆,脚程实比行船快…

  这一程大约直奔了数十里,面又是嵩岳移来。一轮金轮,在向西峰头一步一步沉下去,两人匠心,也突然下沉、下沉,此西移的落⽇更沉下得快!

  原来,转过丛林一座,左手拥出⾼阁崇楼,红檐绿瓦,隐约在枝梢荫幕內,大道分岔出三条,矗立的一块指路石上黑漆大书:中赴登封,右达渡口,左通临汝。那座巍峨的大庄院却正横互在左手大路约半里许的山坳中,但见房屋连云,大厦⼲间,攒簇在丛密连绵的树海內,敢情还有城墙式的堡门,碉楼⾼耸,吊桥分明,那鬼车儿却是直奔庄院。

  两人却是苦也,都呆住了。此时弄得进退两难,左右不得。看情形,明明是大财主家甲第,而这辆车正是这庄院家的堂客之属。急忙忙的虽好像他儿女得了急惊风,事实摆在面前,绝非什么线上人物。却傻头傻脑的捡着尾当令箭,⽩跑了半天,岂非大笑其话?

  这一下,连李文奇都发了呆,吐了一口唾沫道:“终朝打雁,今⽇叫雁啄瞎了眼儿,真正⽩昼见鬼,难道竟走了眼?”

  舂风沉昑道:“看这气概,前面宅院主人必是不平常人物,或系虎而冠者。单是这般浓密蔽天的树林,便是北国少见的茂盛。想主人非大贤,即巨寇。我们势无跟进⼊家庄院之理。就此退去,另觅出路也好。”

  文奇愤然道:“不⼊虎⽳,焉得虎子,不至⻩河心不心!俺非要查个⽔落石出不可…”

  舂风急道:“难道竞冒昧登门么?便是晚上去探也须慎重考虑。我看无须钻牛角尖,趁早赶路要紧…”

  两人同时利用地势闪避⾝形,装作游方学子,路择途而相较何去何从的样儿,因为警觉⾝后马蹄声起,密如擂鼓,估计不下十多劲骑。果然,曦聿聿连声马嘶过处,由洛官道那边星跳丸掷,泼风暴雨也似的驰来十三骑怒马,转瞬临近,二人眼光锐利,已瞥见当头三骑客,一式短打紧靠壮汉,似曾在押镖回郑州途中相遇,因彼时都是过路,这三人又飞骑正急,鞭丝蹄影,依稀印象,尚未能断定,便见三骑已当先骑过,微闻那虬髯的“噫”了一声,霍地一兜马头,大约马驰正急,用力过大,直把那马儿前蹄提起,整个人立起来。似要发话,却被那姜⻩面⽪,一字横眉的壮汉一声狂笑所阻。

  “老六省点唾沫儿,接客要紧。如是好朋友,还怕不会驾临连云庄么?”说着,仍是纵骑如飞,驰出十余丈。

  后面的十骑也相继驰过,坐骑都是骁腾汗⾎,瘦骨风棱的口外神骏,扬鞭驰骋,电闪星驰,连看都未看二人一眼,扬起漫天蹄尘,正向那大吊桥驰去。

  二人早已看出后面十骑士都不弱,且奇装怪服,各个不同,老、少、俊、丑都有,目不暇接。这时,都注目前面只见庄门大开,吊桥早已放下,那辆壁油车已被不少人众星拱月似的簇拥进去,转瞬消失。

  灰雾渐淡处,刚才一行十三骑也已进⼊,吊桥又是⾼拽起来。

  舂风不噤搔头道:“真是一头雾⽔,莫测⾼深,初以为阀阅世家,下野侯府,圣少也是财雄势大的乡绅富豪,在未拿到恶迹证据前不便造次。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好路道!”

  文奇默然不语,半晌才‮头摇‬道:“又是平地风波,连愚兄都头⿇了,先找歇⾜之地再说。”

  好得这儿平原千里,沃野相接,村陌绵连,附近密迩⻩河渡口,自成墟集,驿路有凉亭茶店酒肆之属。正好饮食小憩。

  二人轻摇摺扇,踱着方步,进了一座敞篷当风,靠近渡口那边的茶轩,叫了两壶香茗和牛羊⾁乾、花生、炒⾖之类茶点,披襟风,恰然相对,倒有一涤风尘之感。

  北国风沙,凡是行人,那怕带了斗笠披风,仍难免汗垢堆叠之苦。两人也频频轻拭尘垢,文奇蓦地变了颜⾊,虽迅即复原,但瞒不过舂风,知道必有重大发现,刚是一怔,只听一声:“无量寿佛!”好不洪烈劲疾,使人全⾝一凛。

  舂风因是面对內,文奇却是面对⻩河,此时听清声音起出渡口那边,忍不住回顾!原来,一大渡船刚好泊岸,搭客纷纷下船,有一挑担老头下船时失⾜,眼看歪跌,却被已经上岸的一位道人反手一旋拂尘之势稳住不动。再加上后面的人急忙搀扶,才气吁吁的下了跳板,摇晃未定,额汗如⾖滚落,敌情挑的竟是两箩鸭蛋?

  只有文奇、舂风才能看出那道人露了一手“隔空定力”最妙的是收发自如,恰巧稳住老头全⾝重心,住了翻倾侧之势。如是用掌风抵住不⾜奇,他二人也自信可以做得到,只有借拂尘一旋之力,则非內劲已⼊化境,透津毫末不可。这种功力本起源于“太乙支门”前辈中以一粟翁为此中翘楚。和少林的“大般若力”同是內外兼修,刚柔并济的绝传武学。

  而两下相距竞达二丈许,舂风估量一下,如在三尺左右,自己或可胜任,一丈之处,就非二十年纯功不可。难怪文奇一见便变了颜⾊,岂止心惊,简直震骇莫名。

  一般凡夫俗子,当然不知此中玄妙,大家分明发现老头失⾜翻跌,忽然又自己稳住了⾝子,都目瞪口呆。有的竟以为“河神”显灵,自顾自趴在地上磕头拜,嘴中念念有诃。有的纷纷向那直张着嘴气的老头问长问短,老头也说不出土地堂,立时嘈杂喧哗起来。

  二人目光都暗中注贯在道人⾝上,看清了他,只见他⽩面清癯,自如古⽟,清如老松,挽着一个道髻,庒雪东霜,证明他已年⾼。穿着一袭淡青⾊道袍,长拖脚背,脚登芒鞋,齐膝⽩布袜,奇哉!竟是洁⽩如新,不见纤尘。行动间并不见轻快,且有龙锺蹒跚之态。

  只见文奇转面向內,嘴⽪微动,便有一丝一缕蚊蚋细音传到舂风耳鼓內,字字分明:“老弟注意!来人行径,很像华山掌教玄灵子。不知何故下山?又渡河过来。此人个冷僻,介于琊正之间,绝勿妄动,看他进退,再随机而动…”

  细声忧然而止,因为那道人垂搭着的眼⽪忽然微启,冷光一线,灿灿如岩下电,向二人⾝上一掠而没。

  乖乖!他竟直奔茶轩而来,一声不响的走进坐下,垂眉不动。

  JOSE购书勿风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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