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力诛巨金蟾
天气好怪!岂止舂天孩儿面,一⽇三变脸?两人因⾝在绝⾕覆崖之下,黑沉沉的全凭慧眼视物。这时仰面细看,隐约可见一线天之处,乌霾低庒,黑云笼罩,金蛇窜,闷雷震耳,好像天翻地覆,整个危崖都在震撼裂。如真个塌倒的话,不被庒成⾁酱才怪!
李、霍二人相对无言,寂然不动,好像两尊泥塑木偶,因为那桑老怪已闭目⼊定!
两人在迅雷急电,天起异声的当儿,两颗心想定也定不住,想静也静不下来。都先后偏转⾝审查进退地势和老怪说的泉眼。
只见那些石笋都滑如油,⾼者数丈,低者八尺,被污泥埋没之处,尚不知有多少长?再照老怪所说的方向看去,果然,石笋环绕特密之中,似有一形如深井的低洼之处,大约丈余,隐约可见飘浮着一层似雾非雾的东西。
两人虽不便开口说话,但互相换眼⾊中可以会意。估量那“三⾜金蟾”既是天地间戾气所锺的恶物,且又奇毒,岁久通灵,说不定能够出土飞行。这绝⾕中无路可逃,亦不便飞跃自如。唯一出路是这个山洞,而相距那泉眼之处,约有十多丈左右。以两人的轻功提纵术来说,不过两个起落间的事。但世上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何况这老怪物出名的凶狡,今⽇忽改常态,对自己二人这样客气,说不定暗蔵祸心?或者借刀杀人,或事成翻脸,吃力不讨好…两⼊正在以心问心,惶然难以想出万全之法的时候,一连串震天霹雳过处,几乎就像在头上,电闪刺眼,映着巉崖如锯,石笋森列如鬼,何殊置⾝鬼域?两人心悸未绝,只听哗啦啦密如炒⾖,卜卜连响,铜钱大的雨点打在崖石上,汇为一片繁音,刹时,雷电风雨,合奏⽟帝行兵乐。猛的,桑老怪怒目圆睁,注定那边一瞬不瞬。一面探手⼊怀,呑下一粒龙眼大的⽩⾊药丸,再取出一丸,浸在预置⾝后壁角內,瓦钵立时化成似人啂,又像石灰般的浓。他霍地两臂一抖,绿袍褪下,露出密⽑茸茸,耝糙如蛇鳞的肌⾁。两只大啂,其大如碗,垂着像产妇。只围着一块虎⽪遮羞。配衬着方形的天生畸形⾝体,令人打恶心。刚听到他鼻中冷哼一声,就在急雨如倾盆而注,好像齐天大圣孙悟空倒翻天河,视线模糊中,两人四目同时瞅到那泉眼內咕嘟嘟直冒浓雾,汇成黑柱,恍如炭窰烧烟。波波过处,只听老怪急声低喝:“速上!”好老怪!不见他起⾝作势,竟以坐势平飞出去,疾如电。
两人那敢怠慢,各找有利地形,在一片蒙陇中看定下脚之处,飞⾝抢进。
就在人影错纵中,猛听几声凄厉的“阁!阁!阁!”怪声,洪烈异常,令人心跳⾁动。也就是三条人影参差飞出的时候,一声暴响,目光到处,冲起一道数丈⾼的⽔柱,那越来越盛的黑柱猛受⽔柱冲撼,夺去它的位置,便往四面滚。
李、霍二人运用“一发千钧”的轻功,借力用力,各以鞋边沾在两大石笋之后,提气隐⾝。四颗眼珠已看清那丈许大的地方果然是一个黑黝黝的深潭。真奇怪,所有的污泥都淤滞在环绕如域的石笋边,未⼊雷池—步。只见该处如煮沸了的开⽔,⽔柱下落之势未已,蓦地,露出两颗斗大的怪头,乌中泛绿,隐有金⾊⻩斑。刚看出四只茶杯大的怪眼暴张,两张大嘴同时翕开,只听两声凄厉无比的“阁!阁!”两大蓬其黑如墨的烟气已翻滚而出,立时⽔花四溅,冲击四面石笋,发为嘲音。
两人刚眼前一花,那两个怪头伸处,后⾝随即浮出⽔面,好怕人也,只见一大一小,大的方圆约三尺许,小的约二尺四、五寸许的奇形癞虾蟆,全⾝五彩斑烂,巨口如盆,张合间,黑烟如电也似般急冒。项下一只独⾜,既耝而短,伸缩如电。后面两⾜较长,往⽔面一登,便双双飞上两大石笋,其快无比,一晃便蹲在石笋尖顶“阁!阁!”怪叫,各张大嘴对天狂噴黑烟,又互相对,呑吐取乐。这一瞬间,两人心惊扬手之时,已瞥见全⾝紧贴在两大石笋靠污泥之处的⾚⾝老怪,他一见两只虾蟆离⽔,便毫无声息的没⼊⽔波汹涌的泉眼內,转眼不见!
桑老怪刚⼊⽔,那对怪物似有所觉,两声“阁!阁!”怪叫,便要投⼊⽔中的俄顷,李、霍二人的毒箭和五绝神灰也同时出手,两人手法奇准,相隔又不远,更增威力,眼看打个正着,蓬!蓬!⽩灰飞如细雨的当儿,二人刚想老怪言过其实,这对蠢物并不如预料的厉害,猛觉中发闷,势窒息,头重如山,耳鸣目眩,差点都栽落污泥內!
接着,两声惨厉而带颤抖的“阁!阁!”怪叫,落⽔有声。而其中一只,好像已飞扑过来。两人不由亡魂丧胆,全仗功力深湛,各守中气,一紧丹田,拼耗真气,竭力疾数丈,那敢回顾,双双飞上山洞。刚听到吧吧啪哒怪响如雷,大约是石笋折断塌倒之声,⽔声訇訇怪响,加上迅雷、狂风、暴雨声中,整个宇宙都像在毁灭。两人只觉得天旋地转,百脉皆废,全⾝一阵烈痉孪,双双歪倒在洞口,连取石闭洞都来不及!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两⼊耳中听到嘤嘤低唤和啜泣之声,间有极细极清的幽幽叹息。又闻恻恻乾笑之声。
两人不由先后睁开了眼睛,只觉眼⽪好像有千斤重,头痛裂,全⾝软瘫中尚有又⿇、又酸、又痛的难受滋味。总算都模糊看清侧边的人了,都各一怔,文奇尚未开口,便听对方一声喜极而叫:“文哥,好了!千万不要动和开口说话,你中了怪物奇毒,老…人家刚给你服药、搽药…”虽是娇音呖呖,再能详,因哽咽之余,又喜极而致略带涩硬,是她!他心里想的果然不错,不是黑龙姑还有谁?
那霍舂风呢?鼻端刚闻到兰香细麝,⾝边倩影绰约,翠眉深锁,似恼还颦,依稀不定,似曾相识燕归来?他得少林绝学,內在潜力实比李文奇还⾼一筹。只不过缺乏经验,未及运用而已。这时,他俊目放光,心中不知受了什么突然感触?是惊?是喜?疑假?疑真?反而把眼闭上了。原来,出他意料之外的,眼前所见的,竟是那少林大会上,含情无语向东风的缥缈儿颜舜英。
他脑中一阵旋转,心中打了几百个滚,真怪!几疑是眼花了?还是在梦中?她?怎么会为了自己的事,冒险⼊山,为自己讨镖?那黑龙姑席素雯,他虽不认识,却早听李文奇说过,心中有个谱儿。她之所以间关涉险,必是探出李文奇和自己结盟同行,又知道失镖情况,少女痴心,苦恋情郞,只求讨好,不计一切,恃技骄,只望能取到镖银,不但可向情郞表功,还可结纳自己,口角舂风,帮她说话。苦心孤诣,的是可人。至少,她用意在此。否则,明知中条四凶利害,如非情深一往,决不敢冒失地到虎头口里来拔牙…
至于这位颜姑娘,可说只有一面之缘,虽自己心中曾有一阵轻微的波动,那仅能说是爱美乃人之常情。双方未有情愫,更未通款曲,她却是为何?竟为自己的事,来冒这个危险呢?如万一弄出不堪设想的后果,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不但愧对乃⽗和师门,內疚于心,恐怕要此恨无绝期了。
只听莺声⾝边转,她在说话了:“霍师兄,怎么样了?只管闭目养神,等药力透过便好了…”声音中充満了关注、温柔,可以猜测到她那一双明眸秋⽔,也一定深蔵着无限的关注、温柔。
他只觉得一阵暖流,由耳⼊腹,传遍全⾝,把所有痛苦都忘记了。急急张开双目,想开口道谢问好,却茹茹说不出口来。正是少年初识情滋味,说还休!他想坐起来,却被伊人一双纤纤⽟手轻按双肩,使他无从反抗,也本无力反抗,不想反抗,乖乖的躺着不动。心中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滋味,是感动?动?似都有一些,只见他把一双明眸,呆呆的看着她。
大约他的眼光利害,含男的魅力,她被他看得红霞上颊,娇羞不胜,饮眉低面,若不胜情。更显得宜喜宜嗔舂风面,又红又⽩俏庞儿,好不美煞!
他自怪轻狂,也觉得耳发热,热流全⾝,耳听那边的妞儿在盈盈低诉,喁喁微语,⼊耳漾。面对螓首低垂,拈⾐弄带的⽟人儿,只觉全⾝飘飘,说不出的舒畅。
猛听一声乾笑,刺耳难听的口音:“你俩可再静躺一会儿,俺老人家难得这番的快活,完全履行诺言,伤愈后就让你俩带人取镖回去好了!”
四人同时一怔,那门板样的桑老怪已晃悠悠的出现在四人之间,竭力放缓口气。在他,是有生以来难得的客气了。但话⼊四人耳中,却是如闻伥鬼夜哭。
李、霍二人才猛然醒悟自己处境之险,⾝在绝⾕古洞中,躺在嘲的石上,面对着的是以吃人心、肝、脑浆出名的绿袍魑魍桑羊,说不定他一时躁急,恶复发,伸手张口,便成了他的口中美食。两女虽说已经放出来了,毕竟是女孩儿家,虽出⾝名门,可是道行有限,万非老怪对手!自己二人又是泥菩萨过江,做了待宰羔羊。何况还有他门下的师徒五人,都是无一好惹的恶鬼,万一撞了回来,只要三言两语,说活了老怪凶心,那还了得?便是和他师徒五人动手,也不见得可脫虎口…想到这里,不由一股冷气打从心眼內泛起,把刚才的儿女情怀吓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侧顾二女,都俏脸起霜,翠眉秋意,因心中气极,余怒未息,愤之⾊,隐现眉宇,恐二人坏了大事,被老怪看出破绽,那就完了!
所以,霍舂风首先发话,道:“老前辈,可曾得手?好险!”
只听老怪怪笑连声,嘻着大嘴道:“当然手到成功,尚赖你俩助力!这对孽畜果然碍手碍脚,还好!它俩的丹元结成的一头小孽畜,刚出胎不久,深蔵泉眼匠处。俺原意先封它俩归路,使它俩无法回到老巢去呑吃胎元。万一尚未分娩,便让二位得手后,俺再把它俩制住,剖腹取出丹⻩。俺一下去,便发现物事。那只雄的负了重伤,还想当先抢下呑吃胎元,在泉眼內和俺拼命,费了很大手脚,才把它宰了!那雌的却毒发心昏,找你俩晦气,幸而你俩跑得快,只给孽畜撞折几石柱,狂噴了几口毒气,二位来不及关闭洞门,便着了孽畜道儿。还幸那孽畜已毒发昏,被俺赶出,加了两掌,一同丢⼊泉眼內,仍做死在一起的恩爱公婆去啦!哈哈!”
那老怪太得意了,唾沫四溅,连那颗大脑袋都不住的晃动。两人却如刺在背,心中好不难受。只是振无力,都提心吊胆,恐一着走错,満盘皆输,却是太不值得!
那老怪见二人沉默不语,二女俯首及膝,咕嘟的咽了两口唾沬,乾笑道:“你们放心好了!俺难得快活。这次既然助了俺一臂之力,一定照约行事,那几个孽障也不敢不听话的。只是,以后碰着,便难说了…”
猛的,前面传来一声声似人非人,像兽非兽的奇怪呻昑声,惨厉凄切异常。正在⾼谈阔论的老怪物霍地住嘴,大头一摇,急哼:“你们只管歇着,俺那老伴正为药力和內毒战而难受,可怜呀可怜!俺去看她…”也不见他怎样起步作势,两肩探摇,便消失在暗影僻处。
四人断未料到这人人闻名⾊变的老魔头忽改常态,居然人流露,对那老伴更是无比关切。急急赶去,端个好丈夫。只不知他那老伴像个什么样儿?刚听那像人像兽的怪声,真是前世修到的,滑天下之大稽。如非亲眼目睹,谁也不相信!
两人如释重负,各自长呼了一口气,都觉得伤病渐减,呼昅渐畅,已能开口说话并转动⾝子,便都要坐起来。
那席素雯早已伸出⽟手,把李文奇轻轻抉起,俏脸儿几乎和他贴在一起,有意无意的紧紧偎依着他。并轻移香肩,使他背部靠着省力儿。
在这个时候的李文奇,恍如沾在热灶上的棉花糖,软飘飘的领略软⽟温香,消受着幽香兰息。危难中见真情,不但舍不得疾颜相向,眉宇间洋溢着接受异慰抚的愉快和幸福,调息⼊定去了。
那边霍舂风呢?先向伊人道谢示意,欠⾝而起,颜姑娘也扶了他一把。嫣然一笑,打破了少女特有的矜持而现出少女特有的魅力,虽无席姑娘那般的亲热逾恒,爱意自然流露。在未经人事,更未亲女的霍舂风说来,已是深情劳⽟手,最难消受美人恩了。
大约她瞥见席姑娘以⾝为郞作背枕的样儿,她芳心內是愿意照样做的。可是,各人境遇不同,虽有同感,未必能照样而行。她那颗纯洁的心儿呵,扑扑跳个不住,只嘤咛一声:“霍师兄,可要我帮你?”当然,言下之意,弦外余音,问他是否要做李文奇?自己做席素雯?
舂风当然晓得,心內泛起一丝无比的甜藌。一面为这位文哥的福而欣羡。一面又为眼前的姑娘而诚恳祝福。微微一笑中已使他百感集的心情显露无遗。他急忙头摇,略带惶恐口气道:“不敢当,谢谢你,我自觉行得,可能比李兄中毒较轻些…”便也作起金刚禅起来。
颜姑娘不知是幽怨?还是怕羞,一声极低的轻喟,微转躯娇,也自趺坐⼊定。昏⻩,暗澹的松油壁灯下,一片静寂。敢情这山洞位置在绝⾕之內,外声不易传⼊,何况又在內洞石室內。除了前面微闻如雷鼾声,大约桑老怪倦极而眠或正在练习一种什么旁门功夫外,可说得万籁无声,四人都沉没在无比的安静下。如果他(她)们心中有所思所想的话,大约充満了“舂风放胆来梳柳,夜雨无人去润花”的诗意吧?
这简陋湫溢的石室,却是生气盎然。四人感觉中无异绣幙烛暗,香衾传温。而外面,确是漫漫的长夜。
天地泰,李、霍二人先后出定,只觉得倒转十二周天,全⾝如珠走盘,活泼泼的。除了真气尚待来后,肌肤沾了毒气而将溃烂,却被丹药消毒,在结黑痂外,都觉得没有什么大妨碍了,也即是快要完全复原了。只是都感到便急得很,知是毒下行,要由外怈的现象,都睁开双目,移动了一下⾝体。
当然,紧偎在李文奇⾝上的席素雯首先惊醒了。旧创新愁,加上诸般挫折劳累,久疲之⾝,伤心已极,总算劫后重逢,眼见个郞无恙,和自己肌肤相接,喜慰之余,感动心酸,嘤咛一声,竟躯娇倒在郞怀里,伏在他前啜泣起来。正是満怀幽怨,百转柔肠,化作相思泪啊!
颜姑娘也闻声醒转了。
李文奇见霍舂风已经起⾝,展开“八段锦”內第八式“两手攀⾜固肾”颜姑娘也娇慵起。到底脸嫰,怕二⼊见笑,轻搂了怀中人纤一把,轻轻把她扶起,借一拂⽔袖之势,为她轻拭泪痕。一坐四平马,吐气开声,想打出“奔雷掌”又觉不妥,急忙收势,脚行子午,一个陀螺转,便抢出门口,长吐了一口气,低声道:“今番算是死內逃生,不幸中的大幸,咱们快准备脫⾝吧!老弟,咱们出去一下就来,二位姑娘安坐一下。”⾝形一晃,已飞⾝而出。
霍舂风也急跟出。
JOSE购书武侠屋扫校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