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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人去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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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一注意,竟然发现耿小云人如流云飘忽,剑如灵蛇闪,剑招越使越快,攻势居然十分凌厉,得他不得不放弃攻向东海钓鳌客的杖势,回过杖来应付耿小云的攻势。

  这真是他自己找的⿇烦,硬要拖上一个耿小云,如今没有累上东海钓鳌客,反而累上了自己。

  老寿星心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竹杖随手挥出,一面忖道:这小丫头,当真不识时务,凭你这点能耐,敢找上我段老彭,若不是你手上是一柄宝剑,我彭老一杖就可以把你挑上半天⾼。

  心中想归想,手上可也不敢丝毫疏忽,对方这小丫头手中终究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一个不小心,被她削上了,老寿星岂非在沟里翻了船?因此他一支寿星竹杖,点点拨拨,只是在耿小云左右前后挥动,不敢和她短剑接触。

  耿小云就仗着对方这点顾忌,剑招源源出手,绵绵不绝,尤其她这一展开剑法,⾝如行云流⽔,忽东忽西,捉摸不定,老寿星的武功纵然⾼过她十倍,遇上这样飘忽不定的人影,一时也奈何不得。

  转眼工夫,已经打了十几个照面,这可把老寿星怒了,心中暗道:若是再让这小丫头斗下去,岂不误了老宮主代的大事?

  这一想,不由得顿起杀机,口中大喝一声,左手突发,五指如钩,朝耿小云右肩抓去。

  耿小云咕的笑道:

  “老寿星,你怎么和我认起真来了?”

  左手轻轻一转,似拍似拂,纤纤五指一下拂在老寿星手腕之上。

  老寿星这一抓何等凌厉快速?哪会把耿小云拂来的一只粉嫰的手掌放在心上,是以你归你拂,他归他抓,眼看就要抓上耿小云肩上了,突觉手腕骤然一⿇,这一⿇,一直⿇上肩胛,整条手臂,立时像死蛇一般,软垂下去,再也用不上力道。

  老寿星究竟见多识广,心头蓦地一惊,暗道:拂经截脉手,这小丫头从哪里学来的?

  要知老寿星在黑道上,原是少数⾼手之一,一⾝武功,岂同小可,双目寒芒飞闪,厉笑一声道:

  “小丫头,你居然有一手,老夫非劈了你不可。”

  他左手虽然下垂若废,使不上劲,但喝声出口,右手寿星竹杖突然加紧,刹那之间,杖影织,一支竹杖,化作了数十支竹杖,把耿小云一个人圈人在一片杖影之中!

  这还是他心中顾忌着耿小云手中是一柄宝剑不敢骤下杀手,否则十个耿小云也伤在他竹杖之下了。

  但尽管他心存顾忌,耿小云只觉⾝外好像被竹杖编成了一个竹笼,自己像金丝雀一样被关进在竹笼里面,不论你如何发剑,杖影似实而虚,你纵有宝剑,也休想削得着一点杖影,尤其对方每一杖都凝聚了內力,光是划空呼啸的杖风,却又似虚而实,被扫上、撞上了剑尖,都震得她右腕发⿇,几乎连剑法都有施展不开之感。

  耿小云止不住心头暗暗震惊,忖道:这老魔头果然厉害,一面娇声道:

  “喂,老寿星是你要我和钓鳌客前辈联手的,你怎么真和我⼲上了?你左手已经不能动了,只剩下一只右手,还有这么凶狠,不怕我宝剑一个不留神,把你右手削断了?”

  狄明扬先前看到老寿星居然舍了东海钓鳌客,一支竹杖化作漫天风雨,向耿小云展开攻势,心里不噤暗暗替耿小云耽心起来,直到耿小云左手一下拂中老寿星左腕,一条左臂下垂若废,心中暗暗“哦”了一声,忖道:

  “是的,难怪自己觉得小云使出来的这记手法,十分怪异,原来是自己负伤时,康大哥教的三式手法了。”

  老寿星听得更怒,狞笑道:

  “小丫头,是你先和老夫当了真,这可怪不得老夫。”

  竹杖愈舞愈快,杖风也愈来愈劲。

  耿小云别说施展⾝法,一个人几乎都被他杖风卷撞得无法站稳,到了此时,明月宮“月移花影剑法”已经不管用了。要知这套剑法,原是明月宮用来训练侍女的,侍女学会了这套剑法,已⾜可应敌,明月宮又不需要侍女们对付顶尖⾼手。

  老寿星双目隐杀机,一张黑里透红的老脸上,也有了喜容,他发现耿小云一⾝武功有如此⾼強,自然要先下手为強,趁机把她除去。

  因为她和狄明扬是一路的,此时先把她除去,也等于削弱狄明扬的助手,何况现在狄明扬⾝为公证人,自己把这小丫头打成重伤,他自无话说。

  耿小云被困在一片杖影之中,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她一张舂花般的脸上,却丝毫没有俱⾊,依然娇声叫道:

  “喂,老寿星,什么叫怪不得你呀?听你口气,好像要向我痛下杀手了,对不?我告诉你啊,我也有一招杀手没有使出来呢,你说,我要不要使出来?”

  她说有一招杀手,那倒丝毫不假,那是狄明扬在离开明月宮的车上给她的一个小纸卷,上面画的“第十九式⼲叶莲花”三个招式。

  她本来只是当时仔细看过一眼,就收起来了,并未十分在意。后来在沈公明庄上,她被璇玑手文成章圈⼊在一片扇影之中,形势危急,忽然想起那招“千叶莲花”来,那时她仅记得第一个式子,本连学都没有学过,胡使出,就把文成章伤在剑下。

  经过那一次的奇迹出现,她就在一路上,取出小纸卷来,要狄大哥和她一起练习,两人经过多少天的揣摹研练,终于把这招“千叶莲花”三个招式练纯了。

  据耿明扬的猜测,这招剑法,定然非同小可,不然,缎袍老婆婆(萧姥姥的大师姐)⾝为明月宮副总护法,岂会为了这卷小纸,不惜⾝⼊地⽳,冒险取出,结果却中毒⾝死。因此,嘱咐耿小云,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出来,为的是怕被公孙先生发现了,耿小云练成了这招剑法,才有恃无恐,说出她也有一招杀手的活来。

  老寿星眼看耿小云被困在自己竹杖之下,全无俱⾊,觉得这小丫头胆子大得出奇,你剑法、⾝法,都已施展不开了,还会有杀着么?如果有杀着,还不早使出来了?试想老夫在江湖上,把头发都跑⽩了,又不是三岁孩儿,还会被你小丫头唬得倒?一念及此,不觉呵呵一笑道:

  “很好,小丫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老夫被你拂经截脉拂住了经⽳,自然要拿出点颜⾊来给你瞧瞧,你如果还有绝活,也不妨使出来给老夫瞧瞧!”他口中说着话,一支寿星竹杖可依然舞得风雨不透,丝毫不曾松懈。

  狄明扬听了耿小云的,心知她要使“⼲叶莲花”了,但耽心耿小云內力比老寿星差得太远,不知她使出这招剑法来,能不能把老寿星击败?

  只听耿小云在重重杖影中唁的笑道:

  “老寿星,你不是说要给我看看颜⾊吗?那就这样好啦,你使出来,我也使出来,咱们不妨比比看,到底谁给谁颜⾊看,也看看到底谁的颜⾊好看?”

  “嘿嘿!”老寿星笑一声,哼道:

  “好吧,老夫让你先使好了。”

  “不!”耿小云道:

  “我们讲好了一起使的,自然要同时出手才对,好了,你听着,我叫一、二、三,我们一起出手。”

  老寿星心中暗道:

  “这小丫头不但胆子大得出奇,也刁蛮得着实可爱,如果你不是和狄明扬在一起,或者没有这⾝武功,老夫真还不忍出手伤你!”

  耿小云看他没有作声,问道:

  “喂,老寿星,你准备好了吗?”

  老寿星嘿然笑道:

  “老夫随时可以出手,何须准备?”

  “那就好!”耿小云就是怕自己內力和他差得太远,是以故意和他说话,藉以分散他的心思,自己却在暗暗凝聚內力,一面接着叫道:

  “三”字出口,短剑突然飞舞而起,一招“千叶莲花”随着出手,刹那之间从她短剑上,青芒像银蛇般闪,爆出一蓬剑花,漫天飞,有如火树银花,光芒灿烂,流星缤纷,一丈方圆,剑气嘶嘶,寒砭肌骨!

  老寿星段老彭只当她吹牛的,哪知耳中听到她喝出“三”字,剑光陡然爆了开来,像放烟火一般,眼前涌起一幢奇亮耀目的银花,才感到不对,急忙大喝一声,运起全⾝功力,挥杖击出。

  但就算你杖势再凌厉,此时已经迟了!竹杖幻起的数十条黑龙,只和剑光一触,刹时尽没,老寿星但觉自己竹杖挥出,忽然手上一轻,心知要糟,差幸他见机得快,发觉不对,立即⾝往下扑,一个懒驴打滚,贴地滚出去七八尺远,才算逃过了一次“兵解”!

  等他跃起⾝来,剑光已沓,耿小云早已收起了短剑,笑昑昑的望着自己,再低头一看,⾝上一袭半长不短的⻩⿇布长衫,⾝前已被剑光划破⾜有四五处之多!

  耿小云喂了一声道:

  “老寿星,我没骗你吧?要不是我剑下留情,你一条右臂也和你的竹杖一样,被我短剑截成七八段了呢!”

  老寿星经她一说,才发现自己一支六尺长的寿星竹杖,手中已经只剩了尺许长一截断柄,地上被她短剑截断的,果然有十数段之多!

  老寿垦一张老脸,不噤热得个通红,自从他出道江湖,数十年来,学懒驴打滚,是平生第一次,自从被江湖上尊称为“老寿星”以来,竹杖也是第一次被人削断,而且还被削断成十六八截!

  他真想不到自己竟会败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但掌,剑自己都输给了她,这是事实,他老寿星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败了就是败了,岂能不认帐?不觉呵呵一笑,抱抱拳道:

  “耿姑娘⾼明,老夫败在你手里,败得心服口服。”

  耿姑娘唁的笑道:

  “彭老好说。”

  他们这里一场大战,结束得很快,但东海钓鳌客和逢若仙两人,可打得正在热闹关头。

  东海钓鳌客一支八尺长的钓竿,施展开来,就有千百条竿影,纵横织,隐挟风雷,一丈方圆,大有风云突变,⽇月无光的气势。

  逢若仙被称做双仙一妖,虽然老寿星徘名在前,她屈居第二;但她一⾝武功、较之老寿星,却只⾼不低,江湖上真正见识过她武功的人,可说少之又少。

  据说她一⾝所学,得之于天台山一处人迹罕至的石窟之中,是一位玄门练气之士所遗留的,她不但无师自通,学会了一⾝绝世武功,也学会了道家的修真之术,已经四十开外人,看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依然保持着绰约风姿,光照人!只此一点,可见修为功深了。

  此刻和东海钓鳌客动手,虽然讲好是和老寿星联手的;但老寿星在耿小云上场之后,就舍了东海钓鳌客,和耿小云打起来,剩下逢若仙一个人独挑大梁,独战东海钓鳌客,她依然右手使剑,左手使拂,拂如舂风乍展,化作一蓬⽩气,缭绕全⾝,攻少守多,护住周⾝,剑似寒电闪光,化作一道青虹,夭矫飞舞,攻多守少,抢敌先机。剑拂同使,有攻有守。

  这一阵工夫,两人已经打出百招之外,如以两人武功修为来说,大概不打出千招以外,是很难分得出胜负来。

  老寿星已经落败,自然不好再加⼊战圈,其实他一支寿星竹杖已被截断,就想参战,也像叫化子没有蛇耍,空着双手怎敢扑上去?

  耿小云已把短剑还给了狄大哥,一面咭的笑道:

  “大哥,你是公证人,我和段老已经住手了,你可以叫他们住手了,这一场不用再比啦!”

  老寿星道:

  “他们没有分出胜负来,怎好住手?”

  耿小云道:

  “段老怎么忘记了呢?咱们四个人,是我和钓鳌客前辈联的手,你和逢仙姑联的手,你段老刚才承认落败了,对不?”

  老寿星道:“老夫承认。”

  “这不就结了么?”

  耿小云道:

  “我们…我说的我们,是我和钓鳌客前辈,已经胜了半场,就算逢仙姑胜了,也正好扯平,没有胜负,还打⼲么?”

  老寿星一时为之语塞。

  耿小云回头朝狄明扬笑笑,叫道:“大哥,你还不叫他们住手么?”

  狄明扬心里暗暗称赞:“这位妹子果然机伶得很,原来她早就算准了。

  一面叉着双手,大声叫道:

  “钓鳌客前辈,逢仙姑,快请住手了。”

  他是公证人,这一声大叫,果然发生了效力,东海钓鳌客和逢仙姑立即停下来,刹那之间,千百缕竿影和一片剑光拂雾,同时尽敛。

  东海钓鳌客依然手恃钓竿,含笑站在逢若仙前面相距一丈之处神情从容,丝毫看不出和人动手的样子,逢若仙长剑已还鞘,手执⽟拂,依然风姿绰约,有如图画中人,只是一张粉脸红馥馥的,鬓发也好像被风吹了,只有这一点,似乎稍稍落了下乘。

  东海钓鳌客呵呵一笑道:

  “逢仙姑剑法出神⼊化,老朽领教了。”

  逢仙姑嫣然笑道:

  “葛老哥夸奖,其实你的钓竿才使得出神⼊化呢!”

  老寿星笑嘻嘻的道:

  “二位虽然尚未分出胜负,但兄弟已经败在这位耿姑娘的剑下,这一场逢仙姑若不能胜过葛老哥,咱们就输定了,所以二位就不用再比下去了。”

  逢仙姑举手掠掠被风吹的鬓发,笑道:

  “彭老是此行的主使,小妹只是副使而已,看来我们是请不动葛老哥去北海钓鳌了。”

  老寿星双手一摊,笑道:

  “兄弟连寿星杖都丢了,还能请谁?”

  逢若仙咯的一声轻笑,手中拂尘一摆,说道:

  “段老,那就请吧!”

  老寿星朝东海钓鳌客,狄明扬、耿小云三人拱拱手道:“兄弟失陪。”

  双脚一顿,一道人影掠空起,逢若仙朝狄明扬、耿小云两人嫣然一笑,翩然离去。

  东海钓鳌客目送两人远去,不觉朝耿小云呵呵笑道:

  “耿姑娘,你真了不起,居然把段老打跑了,今天要是没有你揷手,唉,老夫非栽不可。”

  耿小云道:

  “难道逢仙姑比老寿星还厉害?”

  东海钓鳌客微微一笑道:

  “段老彭几手杖法,只是从人家的杖法中搬过来的,因他本⾝功力精纯使出来威力猛,一个措手不及,就会挡不住;其实只是一个杂凑拼盘,没有什么新意可言。至于这位逢仙姑,不但剑术精湛,她那只⽟拂,使出来的竟然是玄门护⾝真气,老朽钓竿几次点上,都被它反震回来,而且震力甚強。老朽纵然不至败在她剑下,但也未必能胜得了她,如果再加上一个段老彭,老朽只怕很难接得下来!”

  耿小云问道:

  “钓鳌客前辈,他们说要你到北海去钓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东海钓鳌客微微摇了‮头摇‬道:

  “钓什么鳌?他们的来意,不是说得很清楚么,是钓人来的。”

  “钓人!”耿小云道:

  “他们要钓谁呢?”

  东海钓鳌客笑道:“自然是老朽了。”

  耿小云问道:“钓你做什么呢?”

  东海钓鳌客呵呵大笑道:

  “这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有老朽和你们作伴东行,未免碍手碍脚,先钓了老朽,你们两个就好钓了,但他们没想到耿姑娘的⾝手也有如此厉害,自然只好走了。”

  耿小云嫣然一笑道:“好了,咱们也该走啦!”

  四人离去之后,只剩下右首松林间的两人了。

  骆长青惊叹道:

  “真想不到这位耿姑娘一⾝武功,居然会有如此⾼明!”

  萧湘云撇撇嘴道:“她是明月宮出来的,武功自然很⾼了。”

  骆长青微微‮头摇‬道:

  “不,姑娘当时只是明月宮的侍女,她先前使的‘月移花影剑法’,就是明月宮的武功,但却挡不住老寿星的杖法,后来那一招剑法,和明月宮的剑法大异其趣,据我看绝非明月宮的武学。”

  萧湘云道:“那是狄大哥教她的了。”

  骆长青笑了笑道:

  “半个月前,我见过武老人家,据说他只送给狄明扬一本札记,上面记载的都是他几十年来亲眼看到的各门各派武功中,认为最精粹的,才摘记下来,一共只有七十二式散手和三十六式剑法,如果善于运用,已可说得诸家之长;但和方才东海钓鳌客批评老寿星的杖法一“佯,只是一个杂凑拼盘,没有什么新意可言,但方才耿姑娘使出来的那招剑法,精博玄奇,我也练了几十年剑,却从未见过有如此精奥的剑法,此刻想来,依然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依我推想,耿姑娘大概也是初学乍练,使出来的威力,只怕还不到十分之一,就能把老寿星这样的老魔头击败,可见这招剑法,实在非同小可!”

  萧湘云道:

  “这就奇了,耿小云从哪里学来的呢?哦,师傅,耿小云有这样大的本领,有她和狄大哥同行,我们就不用暗中保护了。”

  骆长青笑道:“耿小云露了这一手,我们就更要暗中跟下去了。”

  萧湘云问道:“那为什么呢?”

  “这你就不懂了。”

  骆长青道:

  “对方主要是为了狄明扬,并不是对付东海钓鳌客,岂肯就此罢手?如今既然发现耿小云有如此⾼绝的⾝手,不是加派⾼手,就要另使诡计,咱们在暗处,自然更看得清楚了。”

  萧湘云道:“好嘛,我都听师傅的好了。”

  骆长青笑了笑道:“那就走吧!”

  东海钓鳌客师徒,狄明扬,耿小云进⼊昌化城。过没多久,骆长青和萧湘云也随着而来。

  昌化县是浙西通往徽州的必经之路,商业相当茂盛,但城里只有一横一直两条大街,算是最热闹的精华区。

  十字路口,有一家招商客栈,五间店面,已是百年老店,过往行旅,都是老客人,一到昌化,就到招商老店落脚,店里的伙计,招待周到,尤其这招商客栈里,还附设了饭馆、澡堂,真有宾至如归之感,所以生意一直十分兴隆。任何生意只要你兴旺了,别人就会眼红,于是有人在百年老店招商客栈对面开了一家如家客店,同样五开间的店面,同样附设酒馆。澡堂,当初是为了和招商老店争生意;但昌化城里只有这两家客店,每天过路的商旅,为数不少,因此两家的生意也同样兴隆。东海钓鳌客一行四人下榻招商客栈,骆长青和萧湘云为了不落痕迹,就在对面的如家客店落脚。

  傍晚时分,骆长青和萧湘云二人就在前面的酒楼上出现,他们坐的位子,正好是靠近十字路口的一面,临窗下眺,不但对面招商老店门口的情形可以一目了然,大街上行人往来,也可以数得清清楚楚,就是对面招商客店前进的酒楼,也隔街了望,两家酒楼跑堂的呼叫,都是互相呼应,此起彼落。

  骆长青举壶独酌,萧湘云不会喝,只是敬陪未座,喝喝茶而已。他们选定这个座头,主要是为了察看狄明扬四人落店之后,后面有没有人尾随下来。

  直到酒楼打烊,骆长青也喝得差不多了,拄着李公拐,还要萧湘云扶着他回房。

  萧湘云边走边道:

  “师傅,看你老人家醉成这个样子,以后不会少喝些?”

  骆长青笑着道:

  “力师喝这点酒,算得了什么?人醉心头可清楚得很。”

  一面低声笑道:

  “你急什么?不装成喝醉,咱们能坐到酒楼打烊么?”

  第二天一早,师徒两人付过店帐,跨出店堂,正好街边有一个卖⾖浆的摊儿。骆长青道:

  “徒儿,咱们吃碗⾖浆再走吧!”

  萧湘云立时会意,坐下来喝⾖浆,正好注意对面的招商客店,当下两人就要了两碗⾖浆,两套烧饼油条,慢慢的吃着。

  这时天已经大亮,也正是旅客们纷纷离店上路的时候,从招商客店里走出来的人,有一行廿几人挂着镖局旗子的镖车,也有装着丝绸的骡车,也有茶商装运茶叶的大竹篓,连人带货,一批又一批,也有单⾝旅客和携家带眷雇了马车的,形形⾊⾊,涌向大街又慢慢的在大街上消失,兀自不见东海钓鳌客等四人离店。

  骆长青已经喝了两碗⾖浆,自然不能再喝第三碗了,他掏出几文制钱,付了帐,和萧湘云朝街上走去,走了一箭来路,又折返回来,这时太已有三丈⾼了,别的旅客差不多全已走了,还是不见东海钓鳌客三人出来。

  骆长青心中暗道:

  他们要去东海,不可能会在这里住下来,莫非出了事不成?但继而一想:有东海钓鳌客同行,他也是老江湖了,怎么可能会出事呢?但…

  他想不出他们四人何以还不出来的理由来,走了几步,想想还是不妥,忍不住道:

  “徒儿,咱们到客店里去问一声。”

  萧湘云道:

  “师傅不是说最好不要和他们照面么?”

  骆长青道:

  “他们此时还不出来,可能出了事,咱们只好问问店家了。”

  说完,举步朝招商客店走去。

  刚到店门口,只见一名店伙了出来,怀疑的问道:

  “客官二位要住店么”

  这时候不是住店的时候。

  骆长青道:

  “老朽是找一个朋友来的。”

  店伙听他不是住店的,脸⾊就拉长了,冷冷的道:“找谁?”

  骆长青道:“老朽这朋友姓葛…”

  店伙没待他说完,就截着不耐的道:

  “咱们这里,昨晚没有姓葛的客人。”

  骆长青双目一瞪,暴出两道慑人的精光,说道:

  “小二哥你怎可如此说话呢?我那姓葛的朋友,一行四人,昨晚明明在你店投宿,你怎说没有?”

  店伙只觉他两道眼神,比闪电还亮,朝自己盯来,看得使人不寒而栗,不觉打了个冷哄,忙道:“客官说的四人,是怎么一个模样?”

  骆长青说出东海钓鳌客四人的模样。

  店伙哦了一声,陪笑道:“有,有,那四位客官还没起来呢!”

  还没起来,那准是出了事!

  骆长青道:“⿇烦小二哥,给老朽引路,我是有急事要找他们。”

  店伙看出这师徒二人像是江湖人,江湖人是不好惹的,他不敢不答应,只得说道:

  “客官请随小的来。”

  就走在前面领路,一直来到上房,在一间房门口站停下来,说道:

  “这位老客官还在‮觉睡‬呢!”

  骆长青走上一步,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叫道:

  “葛老哥,你没醒来么?这时候是什么时候了?”

  房中没人答应,敢情睡得很

  骆长青心知一定出了事,试想东海钓鳌客修为何等精湛,别说自己举手叩门了,就是一路行来,店小二在门口说几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岂会不答应的?”

  心念一动,右手立掌推在门上,掌力微吐,木门“喀”的一声,里面门闩折断,房门应手推开。

  店伙看得急道:“老客官,你怎好…”骆长青目光一注,回⾝喝道:“人呢?”

  店伙听得一呆,举目看去,房中果然没人,再看铺上,棉被已经拉开,显然有人睡过,一时不噤目瞪口呆,答不上话来。

  骆长青也没有理他,迅快的举步走⼊,就在这一瞬间,他闻到了房中浮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但香气中却似乎隐隐夹着一丝腥气。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但心中却不噤为之一动,举目四处仔细察看了一阵,又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

  店伙着急的道:“这会到哪里去呢?”

  萧湘云跟着走⼊,问道:“师傅…”

  骆长青一挥手道:“先别说话,你闻闻这房里是一股什么气味。”

  萧湘云用鼻子朝四处闻了闻,说道:“没有呀,我什么气味都没闻到。”

  骆长青心知房间开久了,留在房中的气味也就渐渐消失,这就回头朝店伙问道:

  “还有两问呢?在哪里?”

  店伙道:“就是隔壁的两间。”

  骆长青一挥手道:“去把房门打开了。”

  店伙应了声“是”走在前面,骆长青、潇湘云跟着退出。

  店伙走到隔壁一间的房门口举手敲了两下,叫道:“客官开门。”

  里面没人答应。

  骆长青道:

  “里面已经没有人了,还叫什么?你只管把门打开就好。”

  店伙答应一声,用力推了两下,因为里面下了闩,一时哪想推得开来?

  骆长青道:

  “我来。”走上一步,举掌一推,但听“喀”的一声,木门应手而启,里面果然也没人。

  骆长青朝萧湘云道:

  “你先进去,有没有什么气味?”

  萧湘云依言走⼊,举头朝空中嗅了嗅,说道:

  “师傅,果然有一股甜甜的香花气息!”

  骆长青“唔”了一声,说道:“那就对了!”

  萧湘云问道:

  “师傅,你说什么呢?”

  话声刚落,忽然攒攒眉道:

  “这花香气味,怎么一下变得好腥了?好不作呕…”

  骆长青道:

  “这可能是五更鸣还魂香一类东西,他们四个可能着了人家的道了。”

  萧湘云道:

  “他们四个大人,又不是一件小巧的东西,可以随便就收蔵得起来,四个大人是如何被运出去的呢?”

  骆长青一怔,暗想:“她这话倒是不错,四个大人,又不是东西,如果被人劫持,如何能运得出去呢?”眼前立时浮现出挂着镖旗的镖车,装丝绸的骡车,运茶叶的大竹篓,携带家眷雇了马车的人,都可能装运着四人,离开客店。当下要店伙把另一间的房门打开了,里面自然也没有人。

  店伙看得傻了眼,着急道:

  “小的这就禀明掌柜,这四人在小店失了踪,要去报官才行。”

  萧湘云急得攒起双眉,叫道:“师傅,我们怎么办呢?”

  骆长青道:

  “人已经失踪了,急也没用,只有慢慢设法了。”

  萧湘云道:

  “师傅,你看这会是什么人把狄大哥他们劫走的呢?”

  骆长青突然心中一动,暗道:

  “老寿星段老彭和逢若仙锑羽而去,莫非是蛇姑婆田七姑⼲的?不错,他们房中浮散着一股花香味,隐隐含有腥气,这自然是田七姑练制的香之类的东西了。蛇⾕离此不远,看来果然是她!”

  想到这里,朝萧湘云道:“徒儿,咱们走!”

  转⾝往外就走。

  萧湘云跟在⾝后,问道:“师傅,我们到哪里去呢?”

  骆长青道:“你不用多问,咱们要办的事情多着呢!”

  不多一会,来至一家药铺门口,骆长青走了进去。萧湘云心中奇怪,师傅怎么要买药了?

  药铺掌柜着道:“客官可是要配方吗?”

  骆长青道:“掌柜的,拿纸笔来。”

  药铺掌柜答应一声,依言取来了纸笔。

  骆长青就在柜上振笔直画,转眼工夫就写了数十味药,每种药下面都是两斤,三斤的。

  药铺掌柜看得又惊又喜,惊的是开出来的都是毒药,万一出事,岂不连累了自己?喜的是这些药材,穷年累月,也卖不出去,这一下等于清了仓。

  骆长青写完之后,抬目问道:“掌柜,这些药你铺子里齐不齐?”

  药铺掌柜点着头道:“有是有,只是客官开的都是毒药…”

  他话没说下去,骆长青就接口道:“老朽住在山上,最近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条大蛇,随它而来的蛇子、蛇孙,不下数百条,把咱们辛苦开垦的一大片山头,全占据了,老朽不得已只好用毒攻毒了,不然就用不着要买二十斤雄⻩了。”

  药铺掌柜点点头道:

  “好吧,那就照客官写的方子配了。不过老客官须得稍侍,请坐下喝茶。”

  他巴结的进去沏了两杯茶,送到几上。

  骆长青道:“掌柜不用客气,老朽回头来取就是了。”

  药铺掌柜连连应是,道:“客官那就过半个时辰再来。”

  骆长青点点头,就和萧湘云一起退出。

  萧湘云走在路上,忍不住问道:“师傅,你买那许多药,是⼲什么用的?”

  骆长青含笑道:“你到时自知。”

  一路走到街尾,那里有一爿铁铺,正在“叮’”叮”“当”“当”的打铁。

  铁铺老板看到骆长青走⼊,立即着问道:“客官要买什么铁器?”

  骆长青道:

  “你可有纸笔,老朽要定制一批铁钉、铁针。”

  铁铺老板连声说“有”从店中一张破桌上取来了笔砚纸张,说道:

  “老客宮可是要画图样了?”

  骆长青在纸上画了铁钉和铁针的图样,还在旁注明多少长短,一面说道:

  “铁钉五百枚,铁针二千支,价钱加倍,但必须在今晚初更前货,不知来得及么?”

  铁铺老板听说价钱加倍,就点着头道:

  “老客官,小店尽量给你老赶制就是了。”

  骆长青道。

  “好,一言为定,这是定金,你先收了。”

  从⾝边取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

  回出铁铺,骆长青又在街上买了一个大铁锅、木勺、⿇袋、木桶和几张⽪⾰、剪刀、针线等物,然后回头道:

  “徒儿,你随我来。”

  萧湘云想不透他买这些东西,究有何用,但她猜想这、定是和狄大哥失踪有关。

  骆长青似是对地理极,不多一会,出了北门,一直来至一座小山脚下,这里有一座无人的土地庙,才把买来的东西,一一放到阶上,又去门外搬来三块大石,架了起来,放好铁锅,又去舀了一大桶⽔,倒⼊铁锅中找来木材,升好了火。

  萧湘云道:

  “师傅,你这是做什么呢?”

  骆长青答道:

  “这时为师无暇多说,你在这里等着,为师去去就来。”

  萧湘云噘起小嘴,说道:

  “你老卖什么关子呢?”

  骆长青笑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说完,匆匆走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骆长青才提着一个大⿇袋走⼊,含笑道:

  “快中午啦,这是包子,你快吃吧,吃好了,就得帮我做活呢!”

  说着,递过一个大纸包来。

  萧湘云道:“你老人家不吃?”

  骆长青道:“为师这时候没工夫吃东西。”

  他把大⿇袋放到地上,‮开解‬袋口,从里面取出大大小小十几个纸包,就一包包的倒⼊大铁锅中。

  大概还剩下了四五包,依旧放在⿇袋之中,然后坐下来,和萧湘云一同吃着⾁包子。

  萧湘云只吃了三个包子,就不吃了,说道:

  “你老现在可以说了吧?”

  骆长青道:

  “据我判断,他们四人一定被一个极厉害的人物昏了过去,此人住的地方都是毒物,咱们要进去救人,就先得有个准备。”

  萧湘云吃惊的道:“什么毒物呢?是蛇?”

  她想到蛇,就感到一阵心悸!

  “你不用害怕!”

  骆长青吃着包子,一面笑道:

  “为师准备了这许多东西,包管一条蛇也不敢走近咱们⾝边。”

  萧湘云问道:“我吃好了,现在要做什么呢?”

  骆长青道:

  “目前你有三件事,一件是加添木料,一件是待会你要用木勺把锅中药汁舀出来。另一件,是去山上砍几支⽑竹来,枝叶可以燃烧,我要用的是竹筒,不过都要找竹⾝耝的才合用。”

  萧湘云道:“那你做什么呢?”

  骆长青道:

  “我事情多着呢!”

  一边说话,一边取出⽪⾰,做成了两双二尺多长的⽪统子,用⿇线在靴帮上,这一来,就等于穿了⽪似的,双脚和腿不虞被蛇咬了。

  萧湘云到山上去砍了四五支⽑竹,拖着进来。

  骆长青截成一个个的竹筒,取出一包火药未,先填进许多碎石,再把火药未填人,然后再填砂石,最后用破布塞紧,只留两三寸长一引线,算是做好一个。

  萧湘云道:“师傅,你是在做爆竹?”

  骆长青笑着点点头道:

  “不错,这是名符其实的爆竹,你别小看了它,一经点燃,‮炸爆‬开来,碎石可以打到一丈方圆,威力大着哩!”

  他做完一个竹筒,又填第二个,直到把一大包火药用完,一共做了十三个爆竹。

  这时铁锅中煮的‮物药‬,已经沸滚了好一会,萧湘云把药汁用木勺舀到木桶之中,一面随着加⼊清⽔,煮到傍晚时分,已经舀出两木桶的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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