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
市公安局长李振山被代市长韩冰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说:你这个局长是怎么当的?公安局还派人绑架债主?一个刑侦支队长竟然公开安排人搞绑架,这还了得?是谁给你们的权利?
李振山丈二高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的手下刑侦支队长沈宇霆什么时候安排人参与绑架了?绑架谁?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韩代市长把一叠材料扔给李振山,说:你自己看看,看看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手下的人干的好事!
李振山拿起材料翻了翻,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答。在这之前,沈宇霆一直是他李振山非常看好的难得的苗子,无论政治素质还是业务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李振山曾经分别在不同的场合向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老石和主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作了汇报,力推沈宇霆,两位主管领导都对沈宇霆看好。正好这次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莫文智要退了,六十岁了,身体又不好,局委开过几次会,决定把沈宇霆提上来,接替莫文智。提拔的材料已经报到市委组织部了,可偏偏在这时冒出个绑架事件来,有举报就是个麻烦事,提拔的事情就可能被搁置。
果然,韩代市长说沈宇霆提拔的事情泡汤了。
李振山还想挽回,他相信沈宇霆不会参与什么绑架的事情。都什么人了,还至于去绑架人家?这一定是有人在捣蛋,很有可能是沈宇霆曾经打击过的人报复他。这种事情李振山以前不是没遇到过,在公安局经常碰到这种事情,只要一核实就什么都明白了。李振山就跟韩代市长说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立即回去调查,我相信这种举报不是事实。
韩代市长说:算了吧,调查的事情你就免了。我已经安排纪委了,到时纪委会成立专案组调查,你们配合好就是。
李振山说:那沈宇霆提拔的事情…
韩代市长说:出这么大的事情你还替他想着提拔的事情,你还真惦记着你这手下。这样的人能当副局长?你们是怎么把的关?这样的干部你们居然还把他列为副局长的人选报上来了,公安局的人都死绝了?
李振山就不知怎么回答,低着头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
韩代市长说:赶快换人,趁着市委常委会还没开,还来得及。
李振山只好连连点头说:回去马上就研究。
韩代市长说:我看南区分局那个分局长林国平就很不错,你们去考察考察。
李振山不再说什么了。韩代市长现在是市里的主要领导,上个月还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原来的省委常委兼市委书记钟裕民调到省委当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了,原来的市长刘振财接替钟书记当了市委书记,韩副市长接替了市长的工作,刚刚被任命为市委副书记兼代市长,等下一届人大通过韩代市长就是正式的市长了。市长发了话李振山就再没办法改变领导的想法,只能应承。看来沈宇霆提拔的事情真是没希望了。绑架不是一般的问题,若是事实等待沈宇霆的将是法律的制裁,不是事实提拔的事情也得被搁置。
李振山刚回局里不久市纪委调查组的同志就到了,带队的是市纪委副书记赵志杰。赵志杰本来在秘密调查本市黑社会老大张高峰在政机关内部保护伞的情况,早一段时间就跟沈宇霆接触过,事实上沈宇霆也在悄悄收集张高峰的有关违法犯罪证据,都没有公开。现在赵副书记突然接到韩代市长的重要批示,前来调查刑侦支队长沈宇霆的问题,这让他有些啼笑皆非。前面沈宇霆在收集黑社会老大的犯罪证据,后面纪委又要调查查案的人,这是怎么回事?谁是真正要调查的对象?赵志杰有点不明白,可没办法,上面有指示,谁的指示大先落实谁的。幸亏他的顶头上司没意见,还说是个好事,两个调查一点也不矛盾,去了公安局可以一举两得。这样赵志杰就匆匆忙忙赶来了公安局。
纪委的调查就这么开始了。
二
绑架的事情并不是空来风,还真有那么回事。
省华声服装厂的老板欧玲跑来刑侦队报案,说他们价值千万元的产品被一个台商骗走了,除了二十万美元的定金之外其余分文未收,请求公安破案。
这家服装厂是省外经委下属的一家特困企业,总经理欧玲是省十佳杰出青年,刚从南江市团委书记的位置上调来的,前来组建省服装集团公司,对外称华声集团。
欧玲来公司做的第一笔生意就是与台商汪老板签下一笔两百万美金的T恤生意。对方先预付了二十万美金作预定金,说好货到后一次付清全部款项,笔写纸载,有据可查。半年后华声按期货,将货送到香港。货时汪老板没在香港,正在美国,就叫他的手下收了货,对方并没仔细检查服装的质量。华声货后立即催对方付款,汪老板说等他回香港验货后马上付款,可等了一个月还不见对方付款。欧玲就催问怎么回事,汪总怎么还不打款过来。汪老板说服装质量有问题,他不能如期付款,结果一分也没付过来。
华声集团急了,一千多万的货,仅仅收了十分之一,怎么差?欧玲就天天打电话,发传真,对方就是不付钱。欧玲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本来是提拔任用的,副厅级,还是省长钦定的,任职文件就要发了,这边却没收到货款,说什么话的都有,很难听,自然就不能再任总经理了。不久上面另外派了总经理,欧玲被摆到一边晾着。新来的总经理说:你什么也别做,就把那一千多万收回来。
欧玲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没别的办法,就只能是打打电话。那边已经不理不睬了,没一点作用。欧玲去求助法律,请求法院受理裁决,法院也感到爱莫能助,对方不在大陆,连人都没办法见到,怎么裁决怎么追回货款?他们除了深表同情也无他法。欧玲又想只身去台湾,去找那个汪总,可人家明显是想赖这笔账又怎么会见你?再说你上哪去找?
真是无路可走了,欧玲突然想起公安局,就死马当活马医,把自己的遭遇跟沈宇霆说了,说对方犯的是诈骗罪,该把他绳之以法。沈宇霆说:你不要急,这不只是影响你个人的前途,还有国家的一千多万,多少人等着这笔钱用啊。
欧玲说:什么办法都想了,没用。
沈宇霆说:这事我再想办法,你先回去。
沈宇霆把他最信赖也是最得力的侦查员焦剑叫来,问有什么办法。
焦剑琢磨了一阵,说:这笔货款八成是没了,根本就没什么办法。
沈宇霆说:先别把话说死,总会有办法的,再想想吧。
焦剑说:按正常的渠道破案是没一点希望,我倒是有个想法,也不知行不行?
沈宇霆说: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焦剑就说了他的打算。
沈宇霆听了半天没作声:这哪是破案?
焦剑说:只有这条路了,再没别的途径,就算是这样还不知道我那朋友愿不愿意帮忙。
沈宇霆犹豫了很久,最后说:也只好这么办,一切责任由我来负。你马上去办,对谁也别说。
焦剑忙摆手说:你就别掺和了吧,这事与你没关,有什么事我都担着。听说了吗?这次局里调班子你最有希望。莫爹要退下来了,市局要提个管刑侦的副局长,你又是刑侦支队长,除了你还有谁能坐这个位子?再说在分局支队一二把手中就你和林国平最年轻,可你学历比他高,林国平还是在火车站买的假文凭,能跟你比?你就别把事往自己头上揽,只要不出意外那副局长就是你的。
沈宇霆说:你胡说什么,你什么时候也成组织部的了,别瞎说了。有事电话联系,悠着点。
沈宇霆不久就和欧玲说:这事我们公安也一时没什么办法,也不好出面。不如这样,我有个朋友是学法律的,他给你帮帮忙,我让他来找你。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配合他就是,你也别再来找我们,我们出面也解决不了。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
焦剑立即着手布置,他发了封电子邮件给美国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请他跟台商汪老板取得联系,邀他一起来南江做生意。如此这般代了一番,把底也亮给了对方,朋友的公司很大,在台湾内地都有分公司,正好要来中国谈笔生意,就口答应了焦剑的请求。
两个星期过去了,焦剑正忙着别的事情。朋友突然打来电话,说:你要办的事情基本搞定了,两天后汪老板就来南江洽谈业务。
这倒是个好消息,只要汪老板来南江就不愁拿不到钱。
焦剑把这消息告诉了欧玲,叫她对谁都别说,一切听他的安排。
第三天汪老板果然来了,住在南洋宾馆。他当然不会告诉欧玲,也不会告诉华声集团的任何人,只要是南江市与他熟悉的人他谁都没告诉,行踪非常隐秘。他不能声张,一声张讨债的马上就会找上门来,就不得身了。
这天上午汪老板和美国客人谈得非常好。正式签了合作协议,准备在本市建一个电子元件厂,专门生产手机配件,与美国本土的一家大公司配套,产品主要销售中国大陆与港台地区。
谈完了业务,美国商人一方下午一点要飞北京,汪老板一方下午四点要飞上海转机回台北,双方就一同去了机场。送走了美国商人一方后,距汪老板等一行人的登机时间还要三小时,送他们来的司机就说还早,不如到市区转转。汪老板见反正也没什么事,来南江好几次了,还没去看过闻名世界的西汉陈列馆,不一睹为快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也就没想别的,去,去看看去。汪老板一个人跟着司机去了西汉陈列馆,其他人就暂时留在机场等候。
汪老板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返回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开车的司机就是焦剑。
他没有把汪老板送到陈列馆,没陪这位台商去看西汉陈列馆,却把他带到了郊外一个偏僻的招待所里。
对不起,汪老板,你暂时不能走了,有人要找你。焦剑说。
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汪老板就紧张起来,说。
别怕,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等会你就知道是谁找你。焦剑非常文明,没有半点凶狠暴的样子。
你想绑架?汪老板转身就想走,却被两三个年轻人拦住。
你说什么都行,只是别忘了华声集团的一百八十万美元的货款就行了。焦剑说。
你是华声集团的?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我要告你们。汪老板非常气愤地吼道。
你也别生气,法院的人等一下就来,你可以告。焦剑说。
几分钟后,欧玲领着两个法院的人进来了。一见汪老板,欧玲的愤怒就来了:姓汪的,你害得我好苦呀,你你…就要揪住对方,却被焦剑拉住:别激动,别给人留下话柄,说我们待了他,还是让法院来解决吧。
两名法官出示了证件,宣讲了大陆的有关法律条文,告之汪老板。法院已经受理了华声集团的上诉,责令你立即付清对方的货款,否则我们将以诈骗罪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在没有得到法院的同意前你暂时不能离开本市。
我抗议,你们这是绑架,是非法拘,我要控告你们。汪老板几乎是吼叫。
没人理你,你叫吧,爱怎么叫就怎么叫。这是你的权利,没人干涉你,也没人制止你。法官给了他有关法律文书就走了,他能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
欧玲也走了,临走时说:我们还合作一回,把钱还来,你什么事也没有。你大概不知道,我已经被你差点害得家破人亡,就差没跳楼了。算是我求你,还钱,还了钱不只是救我一个人,也救了我们公司,你知道吗?
可你也不能绑架呀,你把我绑架了我上哪钱来?
这叫绑架吗?我们的法律手续齐全,没人打你,也没人骂你,更没人要挟你。你放心,在拿钱来之前就我陪着你,我一个女之辈能绑架一个大男人?谁信?你不是要人帮你筹钱吗?这位先生。欧玲赶到机场对汪老板的同伴说,请你帮个忙,回去告诉汪老板家里人,就说汪老板在南江等着一百八十万美元的货款,叫那边马上付钱来。汪总有我陪着,就在我宿舍住着,绝对不会有事,叫他家里人放心。
欧玲把汪老板的同伴送上了飞机,不让他们形成绑架的印象,也不让他们在南江有报警的机会。
剩下的事就是守着汪老板。总不能让他放任自,没人陪着他马上就会走人,什么目的也达不到。
出面的就焦剑、欧玲,还有焦剑的两个朋友,除焦剑之外所有人都不是公安的,都与公安局无任何关系。这种事焦剑不想把队里的弟兄拖进来,后果无法预测,说不定是起惊天大案,说不定什么事也没有,谁都想象不到。有麻烦他只能一个人扛着,一开始他就想好了这一切,也作了最坏的打算。纯粹是拉一把欧玲,也帮一把华声集团,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但他不能不干。
已经干了,就要干得天衣无,不留破绽,不留把柄。
送走了法官和汪老板的同伴之后焦剑立即把汪老板转到了另一个地方。不能老在一个地方,他时刻担心对方报案,时刻担心被自己人逮着,一旦馅就什么都完了。
陪着汪老板打牌,唱卡拉OK,给他做工作,劝说他。汪老板却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感到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怎么也爬不出来。真是羊落虎口,完了,这一回是彻底完了。当他被带进那个破旧的招待所之后他就意识到已经被绑架,就千方百计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根本就没这个机会;他又想打电话出去,可手机放在包里全被绑架他的司机控制着。他感到绝望,他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结果,不知道这些绑架他的人会把他怎么样,他感到了空前的恐惧。
趁着人们没注意的时候,他一个箭步冲到窗口,纵身一跃,就要从四楼的窗口跳下去。就在冲出窗口的那一瞬间,两只手把他拽住了,使他的身体重重地落到了桌上。那是焦剑逮住了他。
焦剑把他从桌上摔到地上,揪住他的衣领,吼道:你想死是吗?你…握得咯咯直响的拳头就要砸下去,可他还是没有,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也许这是职业的本能,每当到这个时候理智会告诉他不能再打下去,他就不会再打了,也就吓唬吓唬。他收了手,叹道:你怎么这么狭隘?不就是要你还钱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值得把命都搭上吗?你死了算什么?连条狗都不如!赖账,不想还钱,你一世的英名全没了,你何必呢?再说你死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还说得清吗?全都得跟你受罪,何苦?跟你说了,我们不是绑匪,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