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安仲熙从老家把⺟亲接来照顾智残的子,心里面战战兢兢,唯恐将老⺟亲累出⽑病来,那样的话不仅良心过不去,给老家的弟弟和弟媳妇也没法代呢。他除了上班把学校里那些吃喝拉撒睡的破事处理好以外,有空就回家来料理家务,照顾甘文秀,以减轻老⺟亲的负担。时间一长,安仲熙也就成了一个眼睛充満⾎丝,胡须不剃,头发糟糟,⾐冠不整,整天没精打采的人,感觉就是一个累。人活一辈子就是一个累,真他妈的累!
尽管很累,安仲熙还是不能不心他另外一个亲儿子史峰。
有一天吃过晚饭,安仲熙从家里菗⾝出来,到扈婉璇家里去看史峰。他进去的时候,史峰下了晚自习回家不久,正伏案完成⾼二生学繁重的家庭作业,手里攥着一火腿肠啃着,跟前放着一瓶矿泉⽔。
史峰啊,你还没有吃晚饭?安仲熙问。
没有。等作业写完了我煮一包方便面就行了。史峰说。
史峰说完继续写作业,安仲熙在老情人的家里到处走走看看。推开史峰觉睡的房子,一股以脚臭味为主体的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显然这屋子好久没有开窗透气了,史峰的个人卫生也搞得不好。上很凌,这孩子显然很长时间将叠被子的程序省略了,枕巾枕套和被罩子的一头都油腻腻的发黑。很多穿过没洗过的⾐服在头的地板上堆积着,让安仲熙想起他刚刚参加工作当单⾝的那两年,也是脏⾐服一大堆,⾝上的穿脏了,实在不换不行了,就在没有洗的脏⾐服里面再挑相对⼲净的。地板上人经常走过的通道和经常活动的跟前相对⼲净些,人不走动的地方、角落和木板下面灰尘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厨房里面不知什么时候炒过菜、煮过饭的两只锅都没有洗,洗碗盆里泡着碗筷,飘着一层油腻。餐桌上是许许多多方便面的纸盒子,地上有一大堆矿泉⽔瓶子,还有少量啤酒瓶…安仲熙看着看着心里有点儿酸。他再推开扈婉璇曾经的卧室,里面也是凌不堪。墙面正中仍然悬挂着扈婉璇那张很大的彩⾊艺术照,她面带微笑盯视着他,眼神里面含义无限…
史峰,我看你这样不行。现在⾼中生学负担多重呀,哪有时间料理生活?人家⾝边有⽗⺟的都想方设法给孩子减轻负担,加強营养呢。你就这样胡吃些,总是方便面、矿泉⽔,不仅营养跟不上,时间长了还会把⾝体弄垮的。我看还是这样吧,你到我家去,吃饭洗⾐服起码就不用自己做了,能吃上一口热饭,我再想办法给你保证营养。只有这样,你才能集中精力把学习搞好,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对得起你的妈妈。你说呢,史峰?安仲熙看史峰写作业告一段落,就坐到孩子跟前商量说。
那不是给您添太多的⿇烦吗?我听说了,阿姨有病,生活都不能自理,安叔叔您肯定庒力很大。我不知道您一边上班,家里的事情怎么顾得过来?我要是再去,您不是负担就更重了吗?我一个人能行。今天您来我事先不知道,所以家里也没整理打扫,让您见笑了。等会儿我写完作业就收拾收拾,一阵儿就⼲完了。吃饭觉睡我也会注意,⾝体没问题,您不用担心。史峰说。
你先写作业,写作业。安仲熙说罢,就去把史峰的卧室以及客厅、厨房、卫生间、走廊统统给打扫整理了一番,弄得像模像样。
啊呀,安叔叔,你这样做让我多不好意思。我谢谢您。等史峰将作业处理完,安仲熙的打扫整理也基本完成。孩子对安仲熙表达了谢意。
不谢,史峰你不应该跟我见外。我刚才一边⼲活儿一边想你的问题,我觉得一个⾼中生在紧张学习的阶段,需要人照顾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你再继续一个人这样呆着,必然会影响学业。所以我想,你还是跟我去吧?
我不去。谢谢您,安叔叔。
要么这样,你就到我家去吃饭,需要换洗的脏⾐服啥的带过去给我来处理。你晚上觉睡和写作业还回这里来,省得我家有个智残的阿姨,弄不好真有可能⼲扰你。我觉得这样安排也是尊重了你的意见,史峰你说怎么样?安仲熙想退一步,找到一个史峰能够接受的解决方案。
我还是不想去。我就是想锻炼立独生活的能力。我的实际情况是没有妈了,老爹也酒后撞死人进监狱了,今后的生活我就只能依靠自己。既然这样,与其上了大学再开始立独生活,还不如现在就开始适应。安叔叔我谢谢您的好意,您家里我还是决定不去。史峰说。
这事情难道不能再商量商量?
我已经决定了。我也希望安叔叔您尊重我的选择。
将“大儿子”的事情安顿不好,安仲熙平添了一块难以去掉的心病,一想起来就皱眉头,一想起来心里就充満对已故老情人扈婉璇的歉疚。
出乎安仲熙预料的,是他另一个亲儿子、在他工作的学校读初中二年级的安鑫也不安分,也制造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给他的老子制造难堪。近期安鑫姓马的女班主任经常出⼊总务处安主任的办公室,给她的这位生学家长反映安鑫的种种问题。
也不知是因为营养好,还是错用了生长素,安仲熙年仅13岁的儿子安鑫长得人⾼马大,长相基本看不出安仲熙的影子,没有垂胆型的茄子脸,却方面大耳阔嘴巴,和甘文秀娘家的弟弟十分相像。这孩子本来格腼腆,淘气倒也不是很淘气,有时候涩羞地一笑简直有点儿像女孩子。最大的问题出在他个子长⾼的同时,其他方面也有早的迹象,和班上最漂亮的女同学产生了朦朦胧胧的感情,不仅上学放学相约同行,甚至上课也互送秋波,传递纸条。早恋的一个直接效果就是导致安鑫学习成绩下降。
安主任,你家安鑫原来在我们班试考成绩总在前五名之內,这次期中试考已经下滑到第二十七名,中游偏下了。您总不能看着您儿子变成差等生吧?那样的话我就没脸见您了。马老师对安仲熙说。
谢谢你,马老师。我今天晚上就教育安鑫,跟他好好谈。一定让他努力学习,不辜负马老师的关心。安仲熙对孩子的班主任表态说。
当天晚上,安仲熙对儿子的教育效果并不很理想。安鑫貌似憨厚,往常还有女孩一般的涩羞,安仲熙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他却变得伶牙俐齿,而且振振有词:二十七名怎么啦?二十七名就说明了在我们班还有近二十位同学成绩比我差。我过去试考成绩总保持在前五名的时候,您也没表扬过我吧?您大概认为考我得好是天经地义。既然考得好了您可以不表扬,偶尔一次考得不是十分好您也大可不必反应強烈。我就想不通你们大人——包括我们马老师——⼲嘛把个试考成绩排名看得这么重要?有什么了不起?我这次二十七名,到期末试考难道就不能再回到前五名去吗?即使仍然考二十七名,那也是应该的。全班近五十人,总不能都当第一吧?二十七名也是人当的!…啥?我们老师说我早恋?怎么能这么说呢?岂有此理,可笑至极!现在大学毕业的哥哥姐姐还有的不恋爱、不结婚呢,我们初中生学哪儿来的早恋?男女同学相互友好,相互喜,相互帮助,经常在一起,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你们大人还说“男女搭配,⼲活儿不累”呢,我们小孩儿男生女生在一起碍你们大人什么事儿?你们凭什么要⼲预?我们班的朱晓薇就是长得好看,同学都说她是“校花”、“班花”呢,她也喜关心帮助同学,助人为乐。我就是喜她,难道不对吗?…试考成绩退步跟朱晓薇有什么关系?这本是风马牛不相及,没有任何逻辑联系。我发现你们大人有时候也搞错,也胡分析。再说,考二十七名就等于学习退步?我才不这样看呢!我只是把这次试考本没当回事儿…
要不是安仲熙拦住,小安鑫还要继续滔滔不绝。什么“天经地义”、“反应強烈”什么“岂有此理,可笑至极”还有“风马牛不相及”、“逻辑联系”等等,从安鑫嘴里蹦出来的这些词汇让他的老子简直目瞪口呆,还有那么多的大道理小道理!现在的孩子,电视、网络、移动电话,他们接受信息的渠道太多了,他们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当家长的对他们了解有多少,在教育他们的问题上还有多少发言权?
“你、你你你…”安仲熙举起手来要打儿子,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对牛弹琴一般给安鑫讲了一通大道理,至于会不会有效果,他却没有哪怕一点点的自信。
过了时间不长,与安鑫同班的另一女同学和那个名叫朱晓薇的漂亮女生大打出手,据班主任讲她俩是因为都想和安鑫亲近而“争风吃醋”班主任因为生气,在安仲熙跟前说:安主任你家儿子才十三岁就成了风流公子,了不得,不得了!安仲熙听完鼻子都要气歪了,再加上心情本来就烦躁,回到家不问青红皂⽩就将安鑫揍了一顿。
安仲熙教育的效果并不好。安鑫挨打之后第二天竟离家出走了,而且那个朱晓薇也同时失踪。家里老⺟亲发现宝贝孙子没有了,急得眼看嘴角就起了燎泡,唯有孩子的⺟亲甘文秀依然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班主任马老师又找到安仲熙一通抱怨,安仲熙又气恼又后悔,赶忙四处求援寻找线索想要把儿子赶快找回来。还好,这两孩子没带多少钱,流浪三天之后就投奔了朱晓薇在省城工作的姨⺟,然后就被送回来了。安仲熙气得脸⾊苍⽩,双手颤抖,但硬是忍住了没有再使用暴力。安鑫说:爸爸,没事儿。您儿子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而已。还“而已”!后来马老师就帮助安仲熙分析安鑫难以管教的原因:安主任您的老婆智残,孩子等于失去了⺟爱;您工作忙家务多,⽗爱的光也有所减弱。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只好在女同学那里寻求精神寄托。安仲熙哼哼哈哈点头,不置可否,心里却在想:你这分析还不是信口开河?你以为你是心理学专家呀?转念又一想,以后还是要菗出时间来多陪陪儿子,多跟他流。
有一天上午,安仲熙正在上班,忽然接到史峰打来的电话:安叔叔,我想让您来一下。
史峰你怎么没去上学?安仲熙感觉有些奇怪。
我在家呢。您要是能走开的话,我想让您来一下。
听电话里的声音,史峰有气无力,似乎还带着哭腔。安仲熙赶紧把手头的工作跟别人待了一下,赶紧去了。
安仲熙急匆匆来到扈婉璇家。史峰把门打开,安仲熙看见他穿着一⾝皱巴巴的睡⾐,脸红红的,大概是发烧的缘故,鼻头和额上有伤痕,像是磕碰出来的。就只是起⾝开了一个门,史峰就哆哆嗦嗦,赶紧又上扯过被子往自己⾝上捂:安叔叔,我冷。
安仲熙伸手一摸,史峰额头很烫手,他显然在发⾼烧。
史峰,你怎么了?感冒了?烧的厉害的,咱赶紧上医院看看去吧。安仲熙说。
我没事儿。我只是有件事儿邀请您帮忙?史峰一边说话,一边又在打哆嗦。
你说,什么事儿?
我昨天就发烧,糊糊头脑不清醒。老师让买复习资料的钱,本来我要到行银的自动取款机上取钱,可是糊里糊涂行银卡就找不着了。也可能是我走在路上弄丢了。卡上还有不少钱呢,万一卡落到别人手里,把钱都取走了怎么办?
你的卡肯定有密码吧?
有。
那钱就丢不了。你再仔细想想,看是不是你把行银卡放到哪个秘密的地方想不起来了?
我昨天晚上想了大半夜,想不起来。我估计是丢了。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不懂也不会,就想问您。也不知道您忙不忙?
我不算太忙。这事情也好办。行银卡上是你的名字?
是的。
有没有和卡一道办的存折?你有没有⾝份证?
我有⾝份证。存折也好像有一个,我找找看。史峰说着要下,被安仲熙拦住了。安仲熙按照他说的地方找出了存折,史峰辨认了一下,说就是这个存折。
这就好办了。你有密码,拿存折就能取钱。至于卡丢了,拿你的⾝份证办个挂失就好了,过上几天,再重新领一张卡,就妥了。怕不险保就再换个密码。
嗯。史峰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轻松了,眼神里面对安仲熙充満感。安仲熙忽然意识到,史峰尽管有时候作出大人的样子,但他的确还是一个孩子,的确还需要人照顾,他一个人生活有时候难免会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
走,我先陪你去医院。我估计你就是感冒了,烧得比较严重。不过小伙子嘛,生命力旺盛,⾝体抵抗力強,打一针就好了。等看完了病我就给你去办行银卡的挂失手续。这都不是啥大事,没问题的。关键是你要赶紧退烧,然后去上学。课程不敢耽误的。
过了七、八天,安仲熙去给史峰送重新理办的行银卡,看见这孩子又鼻涕眼泪的感冒了,而且屋子里又恢复了凌不堪脏兮兮的样子,安仲熙就就再次心生不忍。犹疑再三,他决定要跟史峰谈一个重大问题。
史峰,你看你又病了。我说过⾼中生学习紧张,要自己料理生活很困难,你还是听话,到我家去吃饭。洗⾐服,大大小小的生活事务,都由我来给你安排吧。
不行,安叔叔,我不能给您添这么大的⿇烦。
你不应该跟我见外。史峰,你现在毕竟是大小伙子了,应该也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了。安仲熙一脸的严肃。
什么事?史峰有几分诧异:您说吧,安叔叔。
是这样的,你妈妈活着的时候,可能是考虑到你还小,也可能她有别的顾虑,所以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和你,咱们两人的关系有些特殊。安仲熙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出想要说的话。
我和您?怎么特殊啦?史峰瞪大了眼睛。
很特殊。也就是说,我俩是有⾎缘关系的。
什么?⾎缘关系?
对。事实上,我是你的亲生⽗亲,你是我的亲儿子。安仲熙终于把话挑明了。
安叔叔,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您是不是因为我妈妈不在了,我爸爸也被关进去了,你是想关照我,故意在编假话?要么就是您还有别的什么想法。反正我不理解您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史峰本不相信安仲熙的话。
这话不是编造的,我也没有什么不良的目的,也不仅仅是出于对你的关心。我只是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把你妈妈临终告诉我的事情真相转述给你。安仲熙忽然眼圈就红了。
不,您绝对是在说假话,编故事!我姓史,我是史新強和扈婉璇的儿子。您只是我爸爸妈妈的朋友。我只相信这样的事实!史峰显然已经急了。
孩子,我为什么要说假话编故事?是你的⺟亲临终托付我,让我要对你尽到一个⽗亲的责任。我不能不顾骨⾁亲情,我更不能辜负了你妈妈!
我⺟亲临终托付的?您跟我妈妈是什么关系?不,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时到如今,孩子我也可以告诉你,我跟你妈妈年轻时候曾经相爱…
不,我妈妈不是一个荒唐的人!
不是荒唐,是我们,包括你名义上的爸爸史新強,都曾经年轻过。年轻时候都情如火,发生一些出人意料的故事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绝不!安仲熙,你走,你立即从我面前消失!我不要听你的胡说八道,你赶紧走,走!史峰一下子难以接受安仲熙所说的事情,自尊心受到伤害。他有点儿歇斯底里。
孩子,你要冷静,你要尊重事实。如果你愿意验证你妈妈说的话不虚,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医院,我们做一个DNA鉴定。
谁和你去做什么狗庇鉴定?安仲熙,你赶紧滚出去,我不要听你说…
安仲熙出了老情人家的门,一边下楼梯就弯了。他的肠胃挛痉,左部腹剧烈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