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次请局导领和本科室同仁吃喝玩乐,夏能仁掏包掏得心痛,但事后仔细一想,觉得请客还是要继续,直到把全局所有的人都请完一遍。假如上级组织人事部门再来搞主民推荐、民意测验啥的,光本科室的人还不够啊,别的科室工作人员和本科室同仁的推荐票含金量是一样的啊,这玩意儿多多益善。比起长远利益来,继续请客确实是必不可少的投资,而投资就是为了回报甚至是⾼额回报,为了将来的回报,眼下就不能计较投资额的大小…
夏能仁想好了,要继续在本局所有工作人员中间进行感情投资。
要请别的科室工作人员参与由夏能仁个人安排的餐饮乐娱活动,实际作起来也并非很容易。兄弟科室的人不像本科室的同事因为有直接的工作关系,朝朝暮暮都在一起,相互请吃十分正常,也不像局导领,有上下级关系,作为下级偶尔请导领也属常理之中,而各个兄弟科室业务上相对立独,工作是铁路察警各管一段,作为不同科室的同事——哪怕你是科长——假如直通通说我夏能仁要请你们大家吃饭,别人肯定会以为你心怀鬼胎,图谋不轨,要么就是神经出了⽑病!但这事情又不能不办,所以,究竟以什么理由什么名义请别的科室那些人,真还需要费一番心思。
想来想去,夏能仁认为还是不能以他个人的名义,那样太不自然,太突兀,会把别人吓跑的,看来只能以兄弟科室之间相互投桃报李的名义来安排宴请活动,自己作为科长可以作东可以抛头露面。即使是掏人私包,也要说成科室拿钱。这样做,就必须要让田副科长出面配合。
田儿,我想把兄弟科室的人都给请一顿,你看行不行?夏能仁跟田副科长商量。
你⼲嘛要请他们?公费还是自费?自费没有必要,要是公费你钱从哪儿来?田副科长觉得有些意外,也有些疑虑。
当然是自费啦。我个人请他们。
你个人请客?为啥?是不是为了推荐处级后备⼲部,想让人家给你投票?田副科长的话直指目标。
也是,也不全是。不都是兄弟科室嘛,工作上也需要相互支持,把关系搞好总归没有错。夏能仁这样说,主要是为了遮羞。
要我说,这事情夏科你应该慎重。我是这样想的,你个人出面请人家吃饭,兄弟科室的人会怎样想?尤其是跟你一样对竞争未来的处级⼲部有趣兴的人会怎样想?这样做是不是有些露骨,甚至弄巧成拙?更重要的是导领知道了会怎样想?你这样的动作会不会让导领觉得你在收买人心,下一步是不是就会伸手要官?再说,你个人请客也用不着跟我商量啊!田副科长说。
是是是,你说得对。正因为这里面或多或少有些问题,我才要跟你商量。我是这样想的,能不能我出钱,但是请客还用咱们科室的名义。这样做你看行不行?兄弟科室之间相互流,增进感情,哪怕说成投桃报李,相互之间给对方做好事,我看也不要紧。你说呢?这样就需要你也出面,就当是给我帮忙行不行?
嗯,你的意思我算听明⽩了。咱还是需要仔细合计合计。咱们局以往各科室之间很少有投桃报李相互请吃饭的情况,咱带头这样做是不是合适?科室请客让你个人拿钱肯定也不合适,但是要用公款咱俩也做不了主,局里签字报销只有姚局长一支笔,你又不可能跟他要钱去。而且,即使是在咱们局內部请客,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情必须要让导领知道,起码要得到导领的默许才能做,否则也会有问题。
啊呀,真⿇烦。钱的事情就不说了,我个人请客,自然我掏钱。导领那里我觉得也不好事先去汇报,因为说到底是我个人的事情,去请示导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咱做的时候尽量隐蔽一些,不要张扬,导领那里我想采取先斩后奏的方式,请客过后我再去主动跟导领招了,到那时候要杀要剐就由他去了。你说呢?
反正你要想好。你想好了,我就执行导领的指示,配合你演出就行了。不过夏科,你是导演,我这演员也可能不合格,到时候演砸了你可别怪我呀。
别的没啥。一方面,只要你也出面,咱俩就代表科室了,他们就不会想到是我夏能仁有个人目的。另一方面呢,咱也要想办法让他们知道是我请大家,给大家留个好印象。要不然我花了钱却没有得到一点儿好处,那我岂不是冤大头嘛。
这分寸还难把握呢。到时候我尽量吧。田副科长说。
要不要我先请你去消费一把?做个⾜浴啥的?分手时,夏能仁对田副科长说。
算啦算啦,不敢让“科座”再破费,你花钱还在后头呢。不过你给的任务还是艰巨,够让我出几⾝冷汗的。
夏能仁招待兄弟科室同仁的宴会不⽇在另外一家很上档次但相对偏僻的店酒进行。
各位导领,各位来宾,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同志们,朋友们:我谨代表央中、国务院,啊呀,错了,我不是央中 导领,那么,我就代表我们科室、代表我自己、代表田副科长,对大家的光临,表示热烈的和衷心的感谢!…大家的掌声很热烈嘛,请大家举杯,为我们兄弟科室之间的相互支持和⾰命友谊,为在座的各位工作顺利、事业有成、⾝体健康、家庭幸福,为公务员起劲儿涨工资、为股票基金不断走⾼、为下一次刮沙尘暴漫天飘舞的都是民人币、为各位都能早发财发大财,⼲杯!宴会开始的时候,夏能仁作为主人,举起酒杯先跟大家贫了一阵儿,想把气氛煽乎起来。其实他的心里并不踏实,总觉得七上八下忐忐忑忑的。
大家⼲杯!第一杯必须⼲了,都⼲了。我来当纪检委,谁不⼲掉都不行。田副科长跟上吆喝,他心里也觉得不得劲儿,咱又不能不表现出一种积极的态度。
⼲⼲⼲,夏科和田副科请咱们,咱不能不给人面子。来来来,大家都⼲了!另外一个格豪慡的科长说。
气氛热烈,喜笑颜开,觚槲错,箸筷纷纭,杯盘藉狼,风卷残云,饕餮之乐,乐不可支。以民人币为基础的餐饮乐娱活动在一定程度上确实能起到制造快乐、润滑感情的作用。
夏科,还是你有办法啊!前几天我就听他们说,你们科室集体聚餐,还请了局导领,今天又请了兄弟科室所有的人。你哪儿来的经费呀?是姚局特批的,还是你走半路上拣钱包了?另外一个兄弟科室的女科长说。
呵呵,哪里哪里,一顿饭而已,就算是我跟田副科长请大家吧。不过一顿饭而已,而已。夏能仁只好打哈哈,他不好意思说出是个人请客,也不能说出请客经费的来源。他讨厌这位女科长⾼喉咙大嗓门喊。
夏科你再别“而已”啦,你就是比我们有办法!你请客的钱到底哪儿来的,跟我们流流,让我们学点经验,也弄点儿钱,然后再回请你跟田副科一顿。这样不是很好嘛,你就别保守啦,夏科。女科长不依不饶。
啊呀,你们这些女同志就是⿇烦!人家夏科请吃饭,你吃就是了,放开肚⽪吃,别撑着了就行。你看我们男人,就挣死命的喝酒,喝不死就成。格豪慡的男科长这样说,给夏能仁起到了解围的作用。
不对不对,还是应该弄清楚,到底是吃谁的。吃也有吃的四项基本原则:吃自己的,以不饿死为原则;吃朋友的,以吃为原则;吃导领的,以吃好为原则;吃公家的,以不撑死为原则。吃跟吃不一样,我不赞成糊里糊涂吃。夏科你就招了吧!夏能仁刚刚松了一口气,女科长又整出个说法,非要跟他要答案。
就算是我个人请客,千儿百块钱,我夏能仁还是能出得起嘛。夏能仁仍然采用模模糊糊、模棱两可的方式,半防御半逃遁。
夏科你狡猾狡猾的!实在不愿意说就算了,咱也就放开肚⽪吃了。女科长说。
后来上了一道菜,清炖甲鱼。格豪慡的男科长说:大伙儿甭急着吃。今儿导领都不在,我给你们讲一个吃八王的故事。众人就起哄说:讲讲,讲讲。
男科长讲段子:说是某导领率部下共8人一起吃饭,服务员端来一盆清炖甲鱼,大家都很⾼兴,但又不敢坏了规矩,于是有人以箸拨八王头曰:“导领动动,导领先动动!”导领看着被拨得颤的鳖头,虽心中不悦,但也不能违了众人美意,于是乎持勺品汤,然后说“好,好!大家请随意。”不料又有人奉承:“对,八王就应该喝汤!”导领气得几乎噴饭。未几,汤尽,有物圆圆浮出,有一人问:“姐小,这是什么?”姐小忙答:“是八王蛋。”众人十分惊喜:“导领先吃,导领先吃!”这次导领没听出什么晦气的意思,很⾼兴,遂呼唤服务姐小:“给大家分分!”良久,姐小不动,导领愠怒说:“怎么,这也分不清楚吗?”姐小为难的说:“八个人,七个八王蛋,您叫我怎么分啊?”
嗨,嗨,嗨,你糟踏导领也就罢了,怎么把大家都说成八王蛋了?罚酒罚酒!于是一帮人上去摁住男科长一阵猛灌,呛得他直咳嗽。
酒⾜饭之后,众人陆续离席,只有少数贪酒的男人闹到很晚才散。
虽然宴请兄弟科室的同事花了不少钱,但是究竟有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夏能仁还是没有把握。倒是过了没几天,姚天啸局长找他谈了一次话。
老夏,最近咋回事,老请人吃饭啊?咱们局吃喝之风盛行,传出去影响可不好呀。姚天啸说。
没有,也没有。除了您去的那一次,我就请了一回客。夏能仁从局长的话里听出了批评的意思,头上立即冒出了汗珠,赶忙为自己辩解。
你是不是觉得请一回还少?还要继续请吗?姚天啸脸就有些沉下来了。
不请了不请了,再不请了。夏能仁头上的汗珠更多。我原来想,不就是兄弟科室的同事们在一块儿聚一聚嘛,不就是吃顿饭嘛,还能有啥⿇烦?我没有多想…
没有多想?你恐怕是想得太多了吧。老夏,你是有资历的机关⼲部了,政治敏感咋还不行呢?现在府政机关整天价搞风廉政建设,弄一帮人公然去大吃大喝,总归是影响不好嘛。我也不是批评你,只是想提醒一下,以后再要做类似的事情要慎重,要多想一想。
是,是是是。夏能仁听出来导领的口气有所缓和,于是赶紧唯唯诺诺:我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哦,对了,老夏,上次吃饭你说你完全是自费请客,那么这一次呢?请别的科室的同志你也是自费吧?
当然,当然自费。
这就没有必要了嘛。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而且你个人花钱,还让别人误会,以为你们科室有小金库,以为你们是挥霍公款。你不知道这件事这几天在局里弄得议论纷纷?太不值了,你做的这事情。
让局长这么一说,夏能仁一下子觉得头都大了。本来他想自己花点钱,请个客,换个好人缘,假如能在主民推荐处级后备⼲部方面起些积极的作用,这些钱就没有⽩花。没想到,正面的作用没看到,先惹来了不必要的⿇烦,先让导领有了不好的印象,群众舆论似乎也不妙!思前想后,这倒是⼲了个什么事儿呀!可别弄成得不偿失,偷不成反蚀把米…
姚局,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有没有啥办法消除影响?
那倒不必,只是你今后要注意,再别⼲这种没有用处、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事情。
是是是,对对对。夏能仁频频点头。
姚天啸局长找谈话,听起来似乎轻描淡写,但夏能仁回来以后仔细一琢磨,心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看来请客吃饭的效果并不是十分理想。头一次,导领和本科室的同志看起来还比较満意,想必大家能记住我夏能仁一点点好。后来请兄弟科室的同志,当时大家都玩得⾼兴,也満意,谁知道回到局里,却有人不断传出闲话,说夏能仁是没事找事,慷公家之慨捞个人好处。甚至有的人直接说到夏能仁请客吃饭就是为了捞取推荐票,就是想当处长。还好,姚天啸局长找谈话还算给夏能仁留了面子…弄不好这件事就弄巧成拙了,钱也就⽩花了!夏能仁就懊悔得直跺脚:我怎么净⼲这种蚀本的买卖?
不行不行,如果说这两次请客做了无用功,那么一定要想办法把经济损失补回来。夏能仁心里琢磨。
夏能仁真要把搞几次餐饮活动的钱转嫁出去,倒也不是没有门路。在行政机关工作多年,⾝边有许多官场“油子”不止一次在夏能仁跟前传授过通过行政手段敛财的经验和体会:有没有钱,关键看你会不会用权,会用权就能来钱,不拿手中的权去弄钱还不如没权;之所以把府政机构的权力说成“行政资源”就因为权力本⾝就是资源;矿产资源放在地下,只要你不去开采,它仍然是待开发的资源,而行政资源具有时间限制,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以往,作为行政机关科长的夏能仁不仅工作上是尽职尽责的,在廉洁奉公方面也一直是小心翼翼,并不敢越雷池一步。他也懂得,把手中本属于和民人的一点小小权力用来谋私利,风险是很⾼的,一旦栽了就后悔莫及,何况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越来越完善,机关工作的制度、规范也越来越健全,想搞败腐也不是很容易,而且被抓住小尾巴的危险也越来越大。正因为这样,他在这方面从来没犯过什么错误,基本上保持了好公务员的形象。可这一次,夏能仁的想法不一样了,行动是思想支配的结果。他请客吃饭花了自家的钱,本来是想换取一点好处,用钱来买人缘,然后再让人缘转化为推荐票,进而转化成隐和显的效益,但是目前看来目的却没有达到,假如再不想办法弥补,这一笔投资就会⾎本无归。这对于平常对一分钱都斤斤计较的夏能仁来说,无论如何是难以接受的。他要想办法“堤內损失堤外补”把无谓的投资再收回来。
夏能仁加紧对市区一些文化类的企业和机构进行某种稽查,这是他所导领的科室权限范围內的事情。于是有一批营业文化休闲场所就被查出有种种问题——问题本⾝就存在,用不着吹⽑求疵就能发现——需要整改。夏能仁就让他的部下给那些需要整改的企业和机构发出限期整改令,言之凿凿,逾期不改将罚款乃至查封。
夏能仁运用手中的“行政资源”搅起很大的波澜,那些被查处的企业老总、民营老板们立即就坐不住了。要是按照相关规范不折不扣整改,许多营业机构就该关门了,所以他们必须要到夏能仁科长那里去通融,去寻找较为廉价的解决方式。在这种情况下,受不受贿、搞不搞以权谋私,就全看夏能仁自己了。
在和府政部门工作人员打道方面,生意人都越来越精明了。过去传统的送烟送酒已经被看成只有傻帽才会去⼲的事情,对于被送礼的人来说,既招摇又不实惠。请吃饭也越来越难,假如光吃不玩,那么吃饭钱就算⽩花了,假如要玩,⾼档夜总会、乐娱中心、洗浴中心都价格不菲。所以更多的人都选择直接送礼金的方式,而这种方式要是做不到人不知鬼不觉,又有哪个敢于接受呢?所以,给府政机构的工作人员送礼行贿也就演绎成了一门学问,一种艺术,做生意的人成功与否,往往跟这门艺术娴的程度有直接关系。
夏能仁明摆着是要敛财,要搞点儿不正之风。恰恰刚开始他又遇到了两个送礼行贿的⾼手,让他很顺利地尝到了甜头,而且思前想后,夏能仁觉得这两位民营老板行事滴⽔不漏,收了他们的钱不会有任何风险或者后遗症。
初战告捷,尝到了甜头,夏能仁就或多或少有些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