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神家冗景

　　胡闹是年轻人的举动，长老们早就过了胡闹的年纪。

　　命掌握在人的手里，逆而行尚有一丝生机，可自己铺好的路，不走也得走完。

　　苦涩辛辣的味道自口中传来，直刺他的大脑。林沉影挣扎着想要醒来，可⾝体却越来越轻，就仿佛自己的灵魂逐渐脫离躯壳，飘向空中。

　　难道自己就要上堂了？这世界上真的有堂？可是不行，他还不能死。林沉影挣扎着。

　　忽然间，千军万马抵死拼杀的画面铺展开来，马蹄声，嘶吼声混作一团。林沉影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睁眼，这场景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一直蔵匿于他的脑海之中，灵魂深处。

　　‮场战‬的喧嚣声直接在他耳边炸开，风沙与⾎腥味扑面而来。林沉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悲凉。他没办法闭上眼睛不看，也没办法从这种场景脫离出来。他避无可避。

　　负面情绪不断攀升，逐渐沸腾，直至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要炸裂开来的时候，眼前画面一晃，下一秒⼊眼的是万人朝拜。

　　脚下的⾼殿，面前的祭坛，⾝上华丽⾐着，以及头顶沉重的发冠。

　　忽然，记忆中的空⽩被填満，所有的事情一涌而出让他目不暇接。

　　只是刹那之间，他理解了眼前的一切，也理解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刹那间他泪流満面；刹那间想起，这是他生来第一次流泪，也是他第一次，最后一次流泪…

　　公元1032年，西夏建国。李氏皇族李元昊即位，励精图治，国力直升。西夏皇城之后，为神族所居之地。

　　公元1119年，大旱，国。神族出手复国，护拥李氏一族，平叛，聚民心，神族元气大伤。神族族长遗孤冗景一人一族，皇族将其供为真神，神却将末矣。

　　公元1181年，李德旺继位，祖宗之法未废，却妄得长生之道，神皇明合暗斗…

　　“冗景大人，您已经跪了许久了，该起来了。”殿中的侍女轻声提醒着时辰。

　　祠堂之中，香火味正浓。牌位前烟雾缭绕，香炉中，灰烬积了厚厚一层。草蒲团上跪着的人⾝子微动，轻哼了一声，再没声响。

　　青蓝丝绸长袍，袍子上修着祥云飞鹤。领口、裳末挂着的穗子精贵，头上如瀑青丝被紫金冠⾼⾼束起，无一处不昭示着主人⾝份的尊贵。

　　“大人，皇室那边又派人过来了，您要不要去看看？”侍女又出言道。

　　“你去回了他们，就本尊有要事处理，无空相谈，让他们请回。”他头也没回。

　　侍女应声而去。冗景听着人走远，这才从草蒲团上站起⾝。

　　跪的时间太久，让他‮腿双‬发⿇。他僵着⾝子慢慢走出祠堂，回⾝再看刚刚自己待过的房子：雕廊画柱，彩顶琉璃，不亚于皇宮。

　　来也可笑，这三堂五殿的地方，自己一个人住了百年之久。虽奢华，却也冰冷。这神居之处，实在是大得吓人。

　　至夜，冗景坐在铜镜前，⾝上的袍子拖了，直剩下了一⾝纯⽩⾊的中衫。

　　侍女秋穑替冗景将头上的发冠取下来。秋穑从就跟在冗景的⾝边，这是现在她已经年老⾊衰，可冗景依旧是她第一次与他遇见的模样。

　　听上一任的老侍女，他一直是这个样子，从未变过。

　　秋穑不信，但是在伺候了这么些年之后，秋穑才发现，冗景真的与常人不同。下人们换了一批又一批，秋穑也生了⽩发，可冗景依旧年轻如初，青丝如瀑。

　　秋穑握着梳子帮冗景梳顺。主冗景生的俊美，所有人看着都养眼。不过冗景似乎并不喜自己这张脸，每一次照镜子他都是面无表情，虽然他平时也没什么情绪，可在这个时候，总让人觉得他的五官都凝固了。这么多年，秋穑都没有见到冗景一次笑容。

　　窗子没关，夜风有些凉。冗景面对着铜镜却一直没看自己的脸，而是一直看着镜中自己⾝后的窗外。

　　“院子里那棵老树上有东西。”冗景道。他盯着那棵树许久了，树上的一枝叶子一直在抖动。

　　“大人你忘了？咱们这儿连着山，大概是山里的猴子跑过来了，奴婢一会儿将它赶走就是了。”秋穑笑道。

　　“不必了，就让他在这儿待着吧。这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

　　完，冗景一抬手，示意秋穑可以下去了。秋穑立刻会意，将手上的木梳收好，躬⾝行礼，退出门外。

　　冗景移步到窗前，看着侍女出了自己的院子，这才一抬手，一颗弹丸朝着树冠直打了过去。只听“哎呀”一声，一个人儿就从树上掉了下来。垂髫儿，⾐裳破烂，光着脚，満⾝灰尘污渍。

　　“年纪不学好，在此‮窥偷‬作甚？”冗景厉声教训。

　　就见那人儿一边着脑袋一边站起来，直接跳过了他的问题：“你是神仙嘛？”

　　回应他的是个稚嫰的娃娃音。那人走到窗前，抬起头来，用闪亮亮的大眼睛望着冗景。

　　冗景这才发现，这是个女孩子。虽然⾝上脏兮兮，可眼睛里的光芒却不会被⾝上的污渍遮挡。

　　神仙。这个称呼冗景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可对着这一双眼睛，却让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活着。

　　时间太久，他忘了自己何时也有过这样的眼神。不过她知道，自己许久都未曾见过如此清明透彻的眼睛。从他真正一个人开始，见到的，都是全⾝充斥这利益和望的人。

　　“你住在这里，应该就是神仙了。我听别人，只有神仙才住在这里。不过刚刚的那个老女人，是仙女嘛？不过…为什么仙女会老，你却不老呢？”不等冗景回答，女孩又开始喃喃自语。

　　“你既然是找神仙，就是来还找本尊的。你找本尊，到底有什么事？”冗景打断了丫头的话。

　　丫头一听这话，立刻也把自己的话头掐断，随后单刀直⼊：“我是来找神仙实现我的愿望的。你能实现我的愿望么？”

　　冗景一挑眉，觉得眼前这丫头倒是很有意思。平时他不见外人，就算是有个外人来，看到他的打扮，也自然会行礼弯。这丫头倒是奇怪，自己已经挑明了⾝份，不行礼就算了，居然还来要求自己，真是百年以来前所未见。

　　“世上没有⽩吃的午餐，就算是神仙，也需要你供奉才会帮你实现愿望。你有什么东西来跟本尊换你的愿望么？”冗景反问。

　　丫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随后从自己的怀里取出来了一样东西，递到了冗景面前：“我⾝上只有这个，你看看行不行？我只想换一顿饭，其他也没什么想要的。”

　　冗景接过，就是一皱眉。这是一块⽟佩，圆环状，⽟佩的两面有着四条鲤鱼的雕刻，雕刻者明显是用了心思，将这鲤鱼雕得活灵活现，甚有灵气。

　　不是凡物。这是冗景给⽟佩的价值。如果他还没有老眼昏花，这⽟佩应该是某个世外家族的物什。这种东西当年神族也有不少，不过后来在那场叛之中要么卖给了其他的家族筹集银两，要么用掉了，要么就是被抢走或是丢掉了。

　　“这东西你哪里来的？”冗景晃了晃⽟佩，这丫头看上去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姐，倒是和山里的野兽猴子差不多。他无法理解，这样一个丫头怎么会拿出这么好的东西，难不成是偷的？可是也不像，会偷东西的人都不会是傻子，像她这样毫无防备的将东西到自己手上，甚至也不问问他会不会骗她，这样没脑子的人怎么当盗贼？

　　“这是我出生就带着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你就能不能换，慡快点！”丫头有些不耐烦，鼓起了两颊，瞪大眼睛盯着他。

　　这东西的价值可不止一顿饭，自己收下也不算亏。

　　想到这儿，冗景将手上的⽟佩往窗台上一放，道：“明⽇晚上你再来，出了这院子门左转，那边有个凉亭。上面自然会备好酒菜。”

　　话落，就见那丫头一点头，转⾝就走。那块窗台上的⽟佩她看也没再看一眼。

　　“等等，你就这么走了，不把⽟佩拿走么？不怕本尊骗你？”冗景忽然将人喊住。

　　丫头闻言，摇‮头摇‬，对着冗景嘿嘿一笑：“神仙是不会谎的，你如果谎，那你就不是神仙了！我告诉其他人，最后就没有人会信你了！”

　　这话对冗景没有任何威胁，就算她真的告诉别人，别人也不会相信。

　　其实⽟佩放的地方距离她只有一个巴掌远，可她却没再取走。

　　冗景又看着她一点一点的爬回到树上，然后沿着墙走了一段，又‮墙翻‬出了院子。他自己则是将⽟佩拿回了屋子，随后关好了窗，倚在榻之上，闭着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今⽇似乎与往⽇有了些许的不同。如果这丫头留下来，⽇后想必也不会再像过去一般如此无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生来第一次，是他第一次开始有想法，一个活人真正该有的想法，也是他第一次，动了自己的私心，想要将某样东西留下来，供自己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