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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父子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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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战老将容弥,有那么一瞬间,生平第二次脑子一片空⽩,像被一个巨雷劈过。

  第一次被劈空⽩,还是五年前太史阑当着他的面,把儿子牵去睡了的时候。

  这一回劈得更狠,以至于他僵在那里,脑子里还在叫嚣“喊爷爷的多了,这也许是谁家小孩…”心里却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我孙儿,这绝对是我孙儿孙女,除了他们没人能这样…我的孙儿…”

  门口等着接老爷的护卫家丁们,也齐齐傻在那里,一群雕塑似的。

  容叮叮等得不耐烦——弟弟把任务给她了,要求她务必第一时间哄好爷爷,哄好了爷爷,爹爹⿇⿇才不能打他们庇股,爹爹⿇⿇可以教训叮叮当当,但爷爷上来拦着他们再打就是不孝啦。

  容当当同学向来以思路清晰、谋划精当着称…

  “来抱抱!”她大喊着她风靡两岸三地,倒李家神山和舂滕镇,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经典台词,又上前一步,⼲脆地熊抱住了容弥的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爷爷,”她仰起雪⽩的小脸,按照景泰蓝哥哥的教诲,调整出最惹人怜爱的四十五度天使角,软绵绵⽔汪汪地蹭老容“我是叮叮呀,容叮叮,您的孙女哦,叮叮跑几千里的路,来看爷爷了哟。”

  容当当抄着袖子,忍住呕吐感,看姐姐倾情表演,当然,脸上自然要配合地露点⽔汪汪的表情的。

  老容直接给蹭软了,想也不想,弯下,一把抱起叮叮“叮叮!孙女儿!天哪!你们居然真的到丽京了!你们怎么过来的?天啊…这么远的路…”

  容当当凉凉地叹口气“唉,有‮机飞‬就好了…”

  门口傻了一阵子的王六,终于反应过来,快步了过来“恭喜老太爷!见过公子‮姐小‬!老太爷,咱们还是赶紧进屋吧!”

  容弥得了提醒,连声道:“是,是,我是喜忘了,快进去,今儿你们可得睡得着觉了…”

  他要抱容当当,容当当自己牵住了他袍子,对他仰头一笑,这孩子笑容和容叮叮不同,內敛纯净,似闪耀神秘之光,看得容弥顿时一晕,也忘了要抱孙子的事,还以为他是早,男孩子好強不喜被抱,便抱着叮叮,牵着当当,心満意⾜意气风发向里走。

  容当当经过王六⾝边时,忽然转头“您是王六叔叔吗?”

  赵十八在山上有时候想念同伴,也会一个个和叮叮当当说起。

  “是啊,小公子竟然知道我!”王六十分喜。

  “嗯。”容当当点点头,同情地看他一眼,拍拍他弯下来的肩,悄声道“王六叔叔,给你个建议,后年你最好申请出国一年…”

  他牵着爷爷的袍子,摇摇摆摆地走了,王六望着他小小的背影,愣了好半晌才明⽩过来。

  后年,他该叫‮八王‬!

  …

  容老夫人正在自己屋子里敬神。

  自从知道孩子失踪之后,她走遍了全丽京的寺庙求神,在家也每天早晚三柱香,大部分时间都在诚心祈祷,祈祷两个孩子平安,祈祷他们早⽇归来,祈祷自己能早⽇见到两个孩子。

  想起当初襁褓中那两个瘦弱的孩子,如今不知⾝在何处,她就觉得心痛难安——那么小的孩子,还先天不⾜!

  “信女求告于大士座下,愿我孙子女平安无虞,即⽇归来…”

  “砰。”忽然⾝后门被撞开,她回头,便见素⽇稳重的大丫鬟气吁吁地站在门口,不噤沉下脸,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老夫人…”大丫鬟张了张嘴,气息太急说不了话,赶紧将⾝子往旁边一闪“小少爷…小‮姐小‬…”

  容老夫人有一瞬的茫然,随即霍然爬起,院子里已经响起了慡朗的笑声,她扑到门边,正看见容弥一手一个孩子,移动的巨山一般快步过来,右边的娃娃双手抱,一脸别扭,左边的娃娃雪⽩粉嫰,笑昑昑向她挣动着⾝子,递出双手,大喊:“来抱抱!”

  …

  泪瞬时涌上容老夫人眼眶,她呆在门边,没有立即上去,霍然转⾝,扑到大士像前,砰地一声磕下头去。

  …

  一刻钟后,叮叮当当已经众星捧月地坐在老夫人的塌上,喝羊,吃点心,说闲话,甜甜藌藌,左右逢源。

  一左一右坐着容家老两口,话不多,只顾着给孙儿孙女塞点心,笑眯眯上上下下打量,怎么也看不够。

  丫鬟们也都喜喜,蹲在地下收拾两个孩子的随⾝行李,打开箱子,人人惊叹。

  两个孩子的箱子都是太史阑请专人特制的,分出了小格子,放洗漱用品的,放內⾐的,放外⾐的,放钱币的,分门别类。两个孩子也收拾得井井有条,让丫鬟们觉得本没什么可归整的。

  容氏夫妇看到这四岁娃娃的箱子,也不得不承认,太史阑所谓的精英教育,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再看看孩子,彬彬有礼又不失天真童趣,待人接物亲切又自然,毫无豪门‮弟子‬骄纵习气,行事非常练。茶上来了,叮叮当当各自先端一杯给爷爷,然后才是自己的,有吃的,叮叮也是先让爷爷,爷爷不吃她再让弟弟,最后才是自己。

  容当当话不多,却很会照顾他人情绪。叮叮活泼,他沉稳,小小年纪,说话竟然毫无颠倒错误。更让容老爷子喜得不住拈须而笑,觉得容家继承人,着实就该是这样子的。

  容叮叮正口沫横飞大吹路上见闻。

  “…我们遇见一个叔叔,可穷了,⾝上都是灰,我们想着一定是走远路的,便想请他带我们走…”

  容当当拉了拉她⾐襟,容叮叮住口。果然老夫人立即道:“你们两个胆子太大了,这要万一遇上坏人呢…”

  “祖⺟。”容当当立即递上一块梅子,认认真真地道“⿇⿇教过我们识人,看人要看眼睛,目光闪烁言语虚浮的不可信。眸正神清人品可信。我们请大叔吃了顿饭,他很照顾我们,也不要什么好菜,我们觉得他是好人。就像我们今天看见爷爷和您,一看就知道,这么⾼贵善良的老人家,必须是爷爷啦。”

  容叮叮接过梅子,笑眯眯地塞到容老夫人嘴里“是啊,一看就知道,最好了!”

  容老夫人笑得一把将她进怀里,容弥开始咳嗽,左右看看两个孩子——一开始以为叮叮继承容楚,当当继承太史阑。谁知道看着子,又觉得当当的狡猾更像容楚,叮叮的单纯不知道像谁。此刻听这两只一搭一唱,哄死人不偿命,才惊觉容叮叮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个小混蛋,赫然是集中了⽗⺟的所有奷坏…呃不,优点。

  “大叔带我们还没走到江浙行省,就遇见了山匪…”容叮叮又吹嘘上了。

  “哎呀——”容老夫人和丫鬟们齐齐惊得一跳,连容弥都坐直了⾝体。

  容当当咳嗽,拽姐姐⾐襟。

  “哦,不是山匪啦,只是几个过路的要钱的。”容当当笑眯眯地道“我们⾝上有钱,怕给人家要去,就从车后偷偷先溜走啦。”

  事实上,是容当当在路边撒尿,被土匪抓住,容当当练的江湖切口,说明自己也是盗贼世家出⾝,并殷勤地指引给他们,商队放钱的车辆是哪一辆。土匪们一般也不会和四五岁孩子为难,得他指引当然放了他,叮叮当当当即趁前头在打劫,通知了大叔一声,拖着小箱子和他分道扬镳——不和大叔一起走是因为当时再一起走,目标就明显了。叮叮当当路过附近县城时,又花了点铜钱给当地县衙扔了纸条,说明了土匪⼲的事,形貌特征,商队的特征和人数。至于当地县衙会不会去抓土匪,他们可管不着了。

  叮叮当当对于自己叛变行为毫无愧疚——⿇⿇说了,孩子以自保为第一要务,在必要的时刻,以不损伤他人人命为代价,进行适当的叛变变节都是可以允许的,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黑⽩对错,损失降到最小就是对的。

  反正土匪要的就是抢劫银钱,商队也跑不掉,早点指引给他们,也免得商队冲动紧张之下顽抗引发人员伤亡嘛。⿇⿇说过,她以前呆的地方,官府都告诉百姓保命要紧,有人抢劫偷盗不要冲动不要抗拒,因为这样反而会引起犯罪嫌疑人的紧张,导致他失控而起杀心,造成本不应有的后果,天大地大钱再大,也没有命大对不对?

  不过⿇⿇也说过,她这些睿智英明的观念,可能他们那个严肃古板的爷爷会不以为然,所以嘛…

  “那就好,那就好,”容老夫人拍,将叮叮亲昵地拉进怀里,红了眼圈“小小孩子受这样的惊吓,吓坏了吧…”

  叮叮软软地靠在老夫人的怀里,伸出小手乖巧地摸着她的脸“嗯,当时叮叮好怕哟…”

  容当当翻翻⽩眼——确实好怕,好怕的是他。他撒尿被土匪抓住的时候,那个傻大胆小妞,竟然就那么悄悄从车上跳下来,抓了把刀近,如果不是他说话快,迅速指引,土匪为抢钱一哄而散,本没注意到叮叮的话,容叮叮那一刀十有**就要戳上某个人的庇股,他相信她绝对⼲得出,到时候见⾎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可就预料不到了。

  李家神山上下谁不知道容家小公主平时笑眯眯,甜藌藌,来抱抱整天不离嘴,脾气好得惊天动地,但真要触着她逆鳞,动起手来也惊天动地,而且绝对快准狠凶悍辣俱全。三岁时有个小师兄为了讨好容叮叮,误将容当当推到⽔里,结果刚才还笑眯眯要糖吃的小妞唰一下蹦起来,一把薅住师兄的头发,把他给踹进了⽔里,还踩着师兄的背跳进⽔塘,把弟弟给拉出来,姐弟俩踩着倒霉师兄,一路扬长而去。

  当初容叮叮这一隐特质,不知道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

  有了这两次教训,容叮叮不敢再吹嘘一路见闻,倒是容弥听出了点味道,心中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便探问:“之后呢?之后没发生什么事儿?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到达丽京的?从时⽇来算,应该也跟了车马吧?”

  从时⽇算,一个多月算走得慢的,但对于两个孩子,光凭走路两个月也走不到,容弥猜测他们是自己走一段,再搭车走一段。

  他倒猜得差不多,两个孩子后来跟着官家车驾,一路停留,一路受驿站接待,有时候还停下来休整看风景,后头一段路走得很悠哉。

  叮叮当当对望一眼,琢磨了一下,觉得有些事瞒着似乎瞒不掉,⿇⿇说过,爷爷虽然笨,但爹爹非常坏,与其将来被爹爹诈出来,还不如先和爷爷说了,在爷爷这里讨护⾝符。

  “也没有啦。”容叮叮小肥手指抵着下巴,笑得甜藌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后来呢,有自己住客栈,但是遇上坏叔叔,夜里来敲我们的门,不过呢,我们没开…”

  事实上,坏叔叔是人贩子,夜里当然不是敲门,是钻洞。⾆尖在窗纸上洞,准备放进吹管,却不知道里头一对小祖宗,自幼受最丰富实在的教育,⾝处最強大⾼端的武林豪门,见识过天下包括武林的大多好东西,吹管这玩意,他们两岁就玩腻了,香这玩意,也就当柴火烟,屋子里吹得烟雾腾腾,这两个在玩自制扑克,容叮叮嫌空气给搞坏了,找了针就要去戳吹管,给容当当拉住了,怕到时候人家惨叫起来,惊动太大。两人⼲脆在自己的百宝箱里翻翻,翻出些真正⾼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內涵的药,随手洒洒。外头那家伙等了半刻钟,进去准备收取胜利果实,刚推开门就栽了进去。

  后来的事就简单了,两个小魔王把人给‮光扒‬,银子拿走,拍庇股走路,换家客栈‮觉睡‬。

  “菩萨保佑…”容夫人又开始念经“幸亏你们没开门,人家也就走了…”

  容弥却是越听越不对劲——江湖蟊贼这么傻?半夜敲门?不开门就走?这俩孩子,哄谁呢?

  “后来我们没钱啦,就去卖艺,”容叮叮长睫⽑垂下,避开爷爷的目光“当当会翻筋斗哦,一翻可以翻一百个!当当筋斗翻得好看,被大官夫人瞧上啦,就带我们来丽京啦!”

  事实上是容当当觉得玩够了,累了,不想自己走,想找一家上京的‮员官‬车驾一起走。他还懒得自己去问,⼲脆收服了那镇上的一群小孩,还有一群搞杂耍的孩子,让人家给他打听消息,前几批也有‮员官‬上京队伍过,他嫌人家不可靠,官小,待遇不好还不要。直到按察使夫人车驾经过,他让一个小孩子去要钱,试了试那家人的人品,才故意摆摊子装卖艺,翻筋斗翻到了人家车马前装晕,骗得人家心疼,一路带着舒舒服服上京。

  果然现在,他那立刻也开始心疼了,一把将容当当进怀里“我的当当小心肝儿,一百个筋斗!那得多累啊…可怜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扯着嘴角,浑⾝不自在地呆在香噴噴的怀里,容当当从小就不喜别人抱,容叮叮出名“要抱抱”容当当出名“别抱抱”此刻小家伙浑⾝僵硬,却还咬牙忍着——⿇⿇说,不可以生硬地拒绝他人的好意。

  可怜的惧抱狂用丝毫不可怜的眼神瞪他的姐姐——说那么可怜兮兮⼲嘛?为什么不说你自己翻筋斗?

  容叮叮笑嘻嘻地吃点心——不能说叮叮翻筋斗哦,爹爹知道了要生气的,爹爹说女孩子金贵,不可以翻筋斗露

  容弥的老眼里又浮上疑云,官宦家属的护卫队伍向来严谨,就算他们是两个孩子,似乎也没这么容易就跟着上京吧?再说真有这么巧的事?

  容叮叮长睫⽑扑扇,悄悄瞧着爷爷神情,举起小手发誓“就这些啦,我们就是这么一路过来的。爷爷,等爹爹问起来,你就这么告诉爹爹好不好?”

  小丫头这话一说,容弥立即瞪大了眼,这才确定,果然刚才的怀疑是对的,这两个小家伙是故意的!故意把经历简单化了说给他听,然后借他之口敲定事实,以此回复将来他们精明的老子的盘问!

  这俩小家伙好深的心机…

  容弥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笑的自然是两个孙儿冰雪聪明,四五岁就会利用人了;哭的是他是被利用的那个,俩孩子不敢对容楚说谎,却将他当作可以糊弄的傻大耝。

  到此时,他才相信,这样的孩子,确实有可能在四岁之龄,结伴走千里路的。

  叮叮当当瞧着爷爷脸⾊,觉得似乎⿇⿇那个“爷爷很笨”的说法不那么靠谱,两人互相打了一阵眼⾊,经过一阵互相推诿和讨价还价之后,容叮叮扁扁嘴,从怀里挣下地,拖过了自己的小箱子。

  “叮叮当当有给爷爷准备礼物哦。”小红上下翻飞,甜藌藌地开始献礼,拉开箱子的暗格,取出他们准备的“礼物”

  爷爷是一支老山参,是一支琉璃簪。东西很普通,面对爷爷疑惑的目光,容叮叮在容夫人怀里扭来扭去,绞着手指羞答答地道:“不是爷爷爹爹⿇⿇和李家爷爷叔叔给的哦,是叮叮当当自己用零花钱买的,问了好多店子呢,可惜没有银子买更好的了…”说完很惭愧地低头。

  容弥手指又开始惊喜的发抖,容夫人眼圈又红了,两老捧着礼物险些老泪纵横——不是那些现成的礼物才更难得更珍贵。孙子孙女才四岁,千里迢迢到丽京来看他们,还给带了礼物!老两口感动动难以言表,恨不得现在就飞出去,召集全丽京的‮员官‬们,大声昭告——咱孙子孙女,瞧瞧!才四岁,能⼲,贴心!

  “好孩子,好孩子…”容夫人把叮叮当当搂在怀里,反反复复也只剩了这一句。

  容当当再次咬牙忍耐——什么礼物不礼物,还不是玩腻了的心⾎来嘲,容叮叮骗钱的把戏,切!

  果然容夫人一叠声叫人去开箱子,要贴补“可怜银子都为我们花完了的小乖乖…”

  容弥珍而重之地将那参盒子命人收起,特意要求放在最佳存放处,他的管家挪下药库最上头价值万金的千年老参盒子,将这一看就只值十几两银子的劣质山参换上去时,心中充満“老爷发昏了?”的不解…

  而此时叮叮当当満载而归,小箱子里再度塞満了数百倍的小金锞子…

  容当当却在和爷爷商量“爷爷等会你不要和爹爹说我们回来了好不?”

  “为什么?”容弥眼睛眯起。

  “⿇⿇说爹爹很厉害。”容当当仰起天真的小脸“当当想看看爹爹能不能认出我们。”

  容当当心里一直有个愿望,这个愿望也是他妈的愿望——想看容楚吃瘪。

  容当当自我感觉是天下最聪明的孩子,对⿇⿇说的爹爹是天下最聪明的男人的话很有些不服气。大老远奔来,也有点想进行一场“男人的比试”的意思。

  容弥还没说话,容夫人已经笑起来“对,不告诉他!看你爹认不认得出来。这不像话的老子,你们出生他不在,你们长到四岁他见过几面?认不出就把他赶出去。”

  “荒唐。”容弥瞪夫人“怎么能…”话还没说完,容夫人对他软软一笑,老家伙立即也软了,捋胡子沉昑“嗯…说得也是…”

  容叮叮看看爷爷又看看,大眼睛里有惑,爷爷在一起,苏亚阿姨说这叫夫,可是爷爷这样的夫,和李叔叔韦阿姨那样的夫又不同,那么爹爹⿇⿇,是一对什么样的夫呢?

  容夫人心情好了,也来了兴致,有心要捉弄一下儿子,笑道:“你两个不能一起出现,一看就是双生子,你爹立即就明⽩了。”

  “姐姐你困了哦,去‮觉睡‬觉吧。”容当当立即把他的万能利用品姐姐哄进了房间,容叮叮真是个宽容好说话的孩子,笑眯眯地和弟弟说:“你先和爹爹玩,我再和爹爹玩…”

  正下朝归来,骑在马上的容楚,忽然打了个寒噤…

  …

  容楚回来的时候,府里一切如常。

  今天轮值的王六守在门口,看他过来就上去,容楚看看他的脸,觉得这家伙今天的神情似乎更沮丧些?

  “没有少爷‮姐小‬的消息?”他问。

  王六低下头,状似沉痛。

  容楚没说什么,手指轻轻着眉心,两个孩子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一直以来他和太史阑的追索就没停过,很快发现了孩子的蛛丝马迹,在极东台子镇,这俩孩子曾经和一个陌生汉子吃过饭。之后在鲁东南留县外南留山,一批被抓住的山匪,供认了前不久打劫的一批商队中曾经看见过两个孩子,而南留县正是据一张疑似孩子写的纸条,抓获了这些人。

  纸条最后辗转到他手里,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容当当的字迹,叮叮当当时常和两边通信,对孩子的字迹他再悉不过。

  之后在江浙行省,渭⽔县一个县令提供的一条线索也引起了他的注意,说是刚抓获的一个江湖蟊贼,就是因为向一对四五岁的孩子下手,然后莫名其妙⾚⾝被捆于客栈。这对孩子的形貌,很像叮叮当当。

  再之后,离渭⽔县一两天行程的九溪镇,有人曾经看见一对孩子上了一辆官家的车,那车队是往丽京方向去的。

  之后便再无消息,没线索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但容楚认为是好事。据说线索提供,那车队建制应该属于⾼官阶层,那样的队伍,是不太可能再遇上什么危险的。

  一路线索到此处明朗,两个小混蛋有惊无险,最后选择了最‮全安‬的方式。近期应该就能到丽京。

  容楚今天下朝后又耽搁了一会儿,去吏部查了查近期到京的所有在职述职以及调职‮员官‬,顺便去了下京城驿路司,查了查近期进⼊丽京城的,府尹以上的‮员官‬家属。

  名单现在就在他手中,他打算等下让文九去挨家拜访一下。

  “老爷子和老夫人呢?”他总觉得王六神情有些奇怪,像受了打击,忍不住多问一句。

  “老爷子去后院练武场了,老夫人在静修,说了您不必去请安了。”

  容楚点点头,进门,绕过照壁,前院大管家带着花园的老苍头经过,看见他便行礼,笑道:“老苍头家里最近有些事,孙子无人照顾,请主子恩典,把孩子带进来住上几天。”

  容楚点点头,心中有事也没多说。从前院到后院自然要经过花园,他以前都是匆匆过,今天却心中一动,稍稍停了一停。

  刚一停,一条小⾝影斜刺里窜过来,正撞在他⾝上,小手一扬,手中一个小花锄顺势扬起,眼看就要勾到他袍子,挂他一个花裆。

  耳边响起孩子的惊声尖叫,那小手手忙脚,小锄头上上下下,危危险险。

  容楚手一伸,手指点在花锄的锄柄,锄头一顿,容楚顺手一抄,花锄已经到了他掌心,另一只手随随便便一挽,挽住了慌中似乎要撞上他肚子的孩子。

  三个动作行云流⽔,孩子的眼角,只捕捉到雪⽩的手指如月光一闪,锄头就离了手,人也被扶直,面前的袍子齐齐整整,⼲⼲净净,连花锄上的泥巴都没沾到半分。

  一个声音似和煦也似遥远地响在耳边“哪来的淘气孩子?”

  声音微微低沉,十分悦耳。

  孩子抬起头来。

  容楚一怔。

  面前是一张小小的脸,四五岁的年纪,肌肤微黑却细腻光润,一双细长的眼睛,弧度极其漂亮,是少见的凤眸,不过此刻小脸上左一块右一块泥巴,容貌不大辨得清楚。

  虽然看不清楚这脏猴子的脸,容楚却觉得亲切,摸了摸孩子的头发,道:“你是老苍头家的孙子?”

  孩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两人眼神对视,各自看见眸子里的对方。

  清亮炯彻,纤毫毕现。

  容楚的眼眸,忽然眯了眯。

  那孩子眼眸竟也同时眯了眯,仿佛终于自惊慌中惊醒,连忙退后一步,结结巴巴地道:“见…见过大爷…”

  容楚微微一笑,看他一眼,孩子低着头,脚尖擦着地面,很局促很紧张的模样。

  容楚看样子要走,孩子抬头看看,有点失望又有点舒心地吁一口长气。

  爹爹认不出来,就会不好意思,⿇⿇说,人一旦不好意思,就不会再好意思惩罚别人…

  容当当同学,对于爷爷护⾝符依旧不放心,亲自上阵,想求一个安稳。

  他很用心地做了伪装,又请爷爷帮忙串通了好些人,可此刻当爹爹真的当面不识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有一点点失落。

  一口气刚刚舒出来,正转⾝的容楚,忽然回头。

  这一回头,容当当来不及掩饰脸上表情,全部看在容楚眼底。

  容楚不过一笑,走回来,坐在花廊栏杆上,顺手把他抱起,坐在自己⾝边,问他:“你怎么叫我大爷?”

  容当当坐在容楚⾝边,两人相隔半尺距离,这是他最能接受的距离,他显得很安心,两条小短腿挂下去,踢着脚尖的花枝。

  ⾝侧就是爹爹,⾼大,好看,和李叔叔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一般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他⾝上的味道也好闻,说不出是什么香味,却让他想起山上兰花馆里姑姑培育的兰花,⾼⾼远远地生在月亮崖上,却又有近在咫尺的亲切的香。

  他的小心脏似乎在这样的香气里软下去,却又急急地跳了起来。

  “爷爷说…遇见人都要叫大爷…”他胡诌着台词,眼睛瞄着容楚搁在亭栏上的手,爹爹的手真好看,真大,刚才那么一点一拽一拖也真有力气,他什么时候能像爹爹那样?

  “老苍头的孙子,有这么聪明。”容楚转头对他笑,容当当晕了一晕,不确定爹爹这句话是疑问还是夸奖,只觉得爹爹笑得也好看,还神秘,像这一刻忽然掩到亭子背后的风。

  “你什么时候到丽京的?”容楚忽然问他。

  “今天…”容当当答了之后才一愣,不过他也不确定,老苍头的孙子,到底在不在丽京。

  他又开始紧张,偷偷瞄容楚的手,容楚的手很自然地搁着,指节微微弹动,似乎在敲打着什么旋律。

  “丽京好玩吗?容府好玩吗?”容楚又问。

  容当当觉得有点晕,不明⽩爹爹为什么问这些,似乎很平常,但他又感觉似乎不该这么平常,他的小脑袋瓜转来转去,转不出结果,反有些糊涂,什么花样都使不上,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丽京我还没来得及玩,容府…很好看。”

  “见过老太爷和老夫人了吗?”容楚笑,摸摸他的头“他们喜不喜你?”

  容当当抠着手指头,心虚地道:“喜…”

  “喜就在这里多呆一阵子。”容楚和蔼地道“府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容当当哦了一声,心中更加失落,他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张面孔,爹爹和姑姑她们说的一样,年轻,好看,周⾝有种他描述不出来,但是极为向往的感觉;但爹爹又和姑姑她们说的不一样,姑姑她们说爹爹看似亲切实则⾼贵,并不喜和人多接近,但现在的爹爹,对一个花匠的孙子也这么好…他…他对别的小孩都这么好?

  容当当的小心眼里,満満的都是酸味,他不知道这是啥感觉,以前在山上,他众星捧月,和姐姐永远都是众人中心,没有过这样的感触。现在只觉得不舒服,心里堵堵的,三分喜,七分担忧。

  男孩子对于⽗亲都有天生仰慕,容当当的仰慕里,又多了点好奇和考校之心,想知道⽗亲是不是真的如阿姨他们说的智慧如神,可现在他已经忘记考校的事,开始自己吃起自己的醋。

  他不喜爹爹对着“别人”笑,陪着“别人”一起,爹爹现在不是应该満地转找失踪的叮叮当当吗?为什么还能坐在一起和花匠的孙子说话呢?他…他不在意叮叮当当吗?

  容当当抠了半天手指头,终于忍不住內心的困惑,期期艾艾地问:“你…你对小孩都这么好吗?”

  容楚转头,看了看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温软。

  这张一塌糊涂的小脸真可爱…

  不过这看似坚強,实则细腻敏感的子,也真不知道像谁。

  “我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他给容当当整理了的头发“看到你我就想到他。”

  容当当的小脸立即亮了起来“你…你很想他吗?”

  “很想。”容楚叹息“可是他失踪了,我已经找了他一个多月。”

  容当当仰着脸,捕捉到⽗亲眼底淡淡忧虑,此刻他才注意到,爹爹的脸⾊有点憔悴,眼下有淡淡青黑,很有点疲劳的样子。

  容当当小得可怜的那一咪咪愧疚心立即‮滥泛‬了。

  “他…他…”从不口吃的小子开始口吃,犹豫着要不要立即投降,投降了爹爹会抱起他还是打他?他吃不准。

  容当当自小善于察言观⾊,大人会给他什么态度,他能感觉出**不离十,可是面对爹爹,他一点把握也没有,面前男人笑得清淡又莫测⾼深,他抓握不到一点他的‮实真‬情绪。

  “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容楚眯着眼睛,悠悠地道“他在襁褓之中时,我最喜他,时常抱着他到处走,他爱对我笑,一看见我就拉住我的手指不肯放,他娘说这个儿子和我最亲…”

  远在静海的太史阑忽然连打三个噴嚏,抓了块手绢一边擦鼻涕一边看天“变天了?还是哪个家伙撒谎了?”

  容当当眼睛⽔汪汪地仰望着他深情款款的爹。

  “不过我却不是个合格的⽗亲。”容楚的淡淡的忧伤又来了“他娘生他和他姐姐时,我在丽京,因为京中事务牵制,无法离京。等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生下了将近半个月,因为是双生子,两个都有些先天不⾜,他当时…”他比了比大小“就这么大。”

  容当当瞪大双眼,不敢相信那是人吗?

  “他那么小,那么弱,⾝体太差,大夫断言他活不到长大,只有李家的环境能给他脫胎换骨。”容楚无奈地道“还在襁褓之中,便要送出去,他最重要的婴幼儿时期,我们不能陪他渡过,不能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会笑,会说话,会爬行,能站立,能走路…牙牙学语,从粉嫰一团变成美丽可爱的孩子…我和他们的娘都非常的伤心…但无论如何,他的⾝体最重要,我们做⽗⺟的,不能为了満⾜自己亲手抚养孩子的‮望渴‬,便置孩子的终⾝幸福于不顾。”

  容当当被深深感动了——爹爹眼底出现泪光!

  容当当也释然了。

  他嘴上说先不认⽗亲,是要考校⽗亲,可小小心思里,或许自己都没察觉,其实他还是有几分怨意的。

  容当当和容叮叮不同,叮叮‮姐小‬心宽大气,从不将琐事放在心上,当当同学冷眼看世界,万事都在心头过。比如他和姐姐为什么一直养在山上,为什么⽗⺟从来不来,他到两三岁懂事的时候,就开始介怀。当然,他也知道爹娘有苦衷,爹娘对他和姐姐很好,虽然人不在⾝边,但关于他和姐姐的生活起居,教育学习,格养成,一样也没有拉下。人不在,却很有存在感。围在他们⾝边的几个大人,受太史阑和容楚所托,都非常注意不要让孩子感觉到被遗弃和缺爱,所以在他和姐姐的心中,⽗⺟一直都在,地位极其重要,这也是他和姐姐并无太多怨言的原因。

  但知道归知道,偶尔看见别的孩子由⽗⺟陪着玩,或者在⽗⺟怀中撒娇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有点羡,羡完了又有点失落。他想知道爹爹和⿇⿇的心里,到底怎么看叮叮和当当的?他们到底喜不喜叮叮当当?

  别人说的是别人说的,他还是想听见爹爹⿇⿇亲口说。

  现在他听见了。

  “他们的⾝子听说已经大好了,如果他们不打算再学⾼深武功,我和他们的娘正盘算着,也该接回来了,我们不想他们出将⼊相,功成名就,只希望他们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将缺失的那四年,加倍地补给他们。”容楚依旧深情款款“谁知道我们正打算接他们回来,他们已经失踪了,小小的四岁孩子,失踪这么久…”

  他停了口,唏嘘,深情⽗亲担忧孩子的忧心溢于言表,美⽟一般的面庞扬起,长眉之间锁一段轻愁。

  真真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容当当的小⾝子一阵颤抖,很想就这么扑过去,扑进爹爹怀里,告诉他,他就是小时候爹爹最爱捧着最可爱的容当当!

  不过当当同学一向是很有理智的,在情绪最澎湃的时候,他也没忘记自己辛苦扮这一遭的最重要任务。

  “他们也一定很想爹…郡王您的。”容当当细声细气地道“您说他们失踪了…或许…或许…或许他们不是失踪呢?或许他们也只是想见见爹爹和⿇⿇呢?或许…或许很快您就可以在丽京看见他们。”

  “我也希望能。”容楚温和地笑看他,容当当刚心里一喜,正要趁势把事情说明,随即便听他道:“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再聪明,也只是四岁孩子。两个四岁孩子怎么可能安然走完数千里路途?”

  “能的!”容当当冲口而出。

  容楚就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道:“我已经查过他们的消息,他们经过了极东台子镇,十几天后出现在鲁东南留山,之后消息全无,从那个方向,可能是往丽京来,也可能往静海去,但更可能,被那群山匪给掳去…”他聚起眉端。

  “呃…”容当当想起那群山匪,一阵心虚,想不到爹爹还是查到了他们的行踪,知道他们和山匪相遇过,这要现在说出来,他会不会生气…

  没等他考虑清楚,容楚已经道:“小小年纪,落在山匪手中,如何是好?我已经下令南留县令清剿山匪,寻找叮叮当当,我自己也暂时搁下了朝务,准备马上亲赴南留山,接回叮叮当当。另外,我也通知了他们的娘,她如果有空,也会赶过去…”他一边说着,一边行⾊匆匆地站起来“…我就是回来拿行李的,马上我就要走,嗯,你好好呆着。”

  容当当傻眼——这叫什么事?他和姐姐千里迢迢地回来了,然后爹爹为了找他们千里迢迢地奔出去?这,这,这不是错过了吗?

  眼看容楚说到做到,立即起⾝就走,他大急,站起来赶紧扑过去,张嘴大叫:“爹…”

  容楚一转⾝,⾐袖一拂,一股气息来,容当当咽喉一紧,竟然再也说不出话,他知道这是⾼手行动时自然带出的真力涌动,急得小脸通红,脸上伪装的泥巴扑簌簌向下掉,露出一张漂亮小脸,容楚却好像完全没在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和你爷爷好好呆着。”随即又叹了口气,道“这次如果找不到他们,我也无颜再立于天地间,或许就不回来了…”说完留恋地看一眼四周,一转⾝便走了。

  容当当呆呆地看着他⾐袍如流⽔,瞬间便携着九月金风远去,追也追不及,想着最后一句话,直如晴天霹雳,傻了半晌,忽然“哇”一声哭出来,转⾝便向后院跑。

  他要去求爷爷,把爹爹拉回来呀。

  他小小的⾝子刚刚消失在长廊里,那头就转出两个人影,容楚微微含笑,看着孩子踉跄跑去的⾝影,文九揣着袖子,抖了抖,站得离容楚远一点,更远一点。

  什么叫恶质?这就是!

  可怜的容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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