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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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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永庆宮。

  在容楚还没接到消息之前,永庆宮里闪⼊一批黑影,当先一人直⼊宗政惠寝殿。

  寝殿里的宮人事先已经被屏退,一片黑沉沉的,宗政惠却没有睡,几乎在那人刚刚落地,她便掀帘坐起,急问:“如何?”

  “成了。”响起的是乔雨润“您准备好了吗?”

  宗政惠微微有些犹豫“我们真的要离开吗?至于如此吗?我毕竟是太后,是皇帝的娘,当朝以孝治天下,他不敢对我怎样的,这一走,可就不一样了…”

  “陛下是不敢对您怎样,可是,太史阑回来了!”乔雨润冷笑“她可对您没有一丝情分!她行事也向来没顾忌!马上季宜中要反,第一个就会对上太史阑,太史阑必定猜得到此事与你我有关,你说她会怎么做?”

  宗政惠打了个寒噤。

  “陛下因孝道不能动您,她却可以有一万种理由对您下手。”乔雨润恻恻地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清楚。她能抗下朝中嘲⽔般的弹劾,一杀就是一万俘虏,怎么会受困于舆论,放过一个您?她可以假称保护您,动大军包围永庆宮,她可以安排刺客来刺杀您,然后再带领军队来给您收尸…”

  “别说了!”宗政惠灵灵打了个寒战。她坐在上,脸⾊苍⽩怔了半晌,幽幽道:“我现在只恨当初,没有立刻杀了她…”

  “后悔已迟,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绝地反击。”乔雨润冷冷道“我们必须现在出城,投奔于季帅。您‮全安‬了,才是太后。季宜中确实对皇朝一腔忠心,便是看在先皇的份上,他也一定会保护您的。”她角忽然绽开一丝冷笑“何况他现在对太史阑満心愤恨,必杀她报仇。但这么做,他也算背叛了一生所忠,晚节不保。他心中一定也因此犹豫痛苦,您一去,您是皇室最⾼女主人,他敬奉着您和皇帝做对,就不算背叛,他一定会用尽全力保住您。”

  宗政惠不再犹豫,亲自拎起⾝边包袱“走!”

  乔雨润⾝子微微一让,露出⾝后一个人,道:“一起吧。”

  那人慢慢抬起头来,宗政惠一惊“老李!”

  她神情惊骇。李秋容还是那年她回宮时,当晚受了容楚算计,之后以在宮中刺杀为名被下狱,容楚下令杀了他,三公却劝阻了,说李秋容生平并无大恶,罪不至死,最后议定废了他的武功,终生囚噤。宗政惠一开始也试图救他,后来听说他没了武功,也就不再放在心上,这些年有时各种不便会想起这个人,但也不过是想着他的武功和忠心罢了,对于这个人,她大多时候都已经忘记了。

  然而此刻看见李秋容竟然还活着,只是如同苍老十岁,満头黑发已经全⽩,如一片霜雪扑⼊视野,她心中也不噤一阵唏嘘。

  唏嘘之余也有些惊讶,想不通容楚怎么会留李秋容活命,按说他该第一时间杀了老李才对。

  她心中忽然一动——或许,容楚对她还有几分眷顾之情,所以才不忍杀她的亲信…

  “老奴…”李秋容声音嘶哑“…回来了。”

  “我派人救了他。”乔雨润道“太后,李公公精通天下武功,为人机警,你需要他。”

  “老奴武功虽废,”李秋容惨笑道“好在我们这一门武功,与众不同,在关键时候,还是能用一两次的。”

  他说了几个字,就慢慢咳嗽,多年牢狱之灾,他除了失去自由,并没有受多少苦,只是⾝体却慢慢衰颓下去,他想许是年纪大了,经不得武功被废,伤了元气,又或者是牢狱的饭食太耝糙,总有种说不出的苦味。

  乔雨润瞟他一眼,她现在也练习武功,自然知道武功废了就是废了,所谓还能再用一次,往往拼的就是命。

  不过她没有说话。

  “那样最好。”宗政惠喜道“我们快走!”又问乔雨润“你可安排好道路?我们以什么方式出城?”

  “光明正大的方式。”乔雨润道“我把准了时辰,永庆宮离西城门又极近,这个时辰容楚和皇宮都还没有收到消息,您以太后⾝份出城,无人可以阻拦。”

  宗政惠想想,确实也是这个办法最有效最快,不过她还是有点犹豫“花寻是个软硬不吃的炮筒…”

  “没事。”乔雨润古怪地一笑“微臣都安排好了。”

  宗政惠盯着她的眼睛,脸⾊也微微一变,随即点头。

  乔雨润带来的人都是西局亲信。她韬光养晦多年,这些年西局在容楚庒迫下毫无作为步步忍让,就快沦为一个扫地衙门,那是为了先活下去,不给容楚任何机会拔除西局,但私下里,她从未停止过对‮人私‬的培养和训练。

  今晚西局将倾巢出动,在全城各地搞事,势必要搞得京卫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好让她有机会和太后一起出城。

  “雨润。”宗政惠在上车前,忽然道“我曾赐给你一件静海鲛⾐,你带着没有?”

  乔雨润微微一怔,这东西还是多年前太后赐给她的,说是可以美容还可以防刀,早些年她有穿,后来残废了,想起这事心中憎恨,就没再穿,之后防⾝是穿金丝软甲。

  她想了想,记得那件鲛⾐是连⾝的,防护范围比金丝软甲更多,也动了心,道:“太后所赐,十分珍贵,微臣没敢穿在⾝上。既然您提起,正当非常时机,微臣马上回去拿了穿上。反正咱们也经过微臣府邸。”

  宗政惠点点头,道:“我穿了一件,觉得甚好,你如今一⾝担负重任,务必要保护好自己。”

  乔雨润原本有点诧异她怎么忽然关心起人来了,听了这话立即释然,说到底,宗政惠不过还是怕她自己没人保护罢了。

  这才符合太后自私的子。

  车马辘辘而出,出城之前,乔雨润拐进自己府邸,匆匆取了那鲛⾐带走。一行人很自然难免遇到京卫的巡逻队伍,京卫确实曾接过不许太后出宮的命令,但是也没接过如果太后要闯可以格杀勿论的命令,就算真让他们格杀勿论,他们也不敢,当宗政惠言疾言厉⾊要闯,他们也只得退让,并匆匆急报指挥使衙门。但是指挥使偏偏不在,其余统领都在排解当晚各处不算大,却无处不在的子,剩下的小头目,对这么大的事不敢做主,急报上级。等到京卫其余统领处理完那些七八糟的事,听说太后出城大惊失⾊,赶去报告皇宮和王府时,已经迟了一步,容楚已带人亲自出府去追。

  马蹄踏踏,将月⾊踏碎,溅开一地深秋的夜霜。

  容楚深黑的披风卷在肩头,珍珠⾊的⾐袂也如一道月光转眼移过。一路上关卡哨卡,在王六等人远远出示令牌后便凛然退下,众人凛然望着奔去的快马,不明⽩是什么样的大事,劳动郡王府趁夜出行。

  皇朝郡王,夜追逃奔的太后——这样的事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容楚伏在马上,微微降低⾝子,不必面割面的寒风,此刻心急,却知急也无用,宗政惠走或不走,不过都是命,他此时难得有些恍惚,⽩马的鬃⽑似雪一般被风拉直,扑在他脸上,凉浸浸,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一场雪。

  往事已经记不清,还记得那场雪少见的大,她约他出外赏雪,他拒了,那时两家隔邻,关系极好,后院子有门通着。她又那般恣肆放纵,听说他不去,竟然挥鞭打开了相邻的小门,骑马踏雪奔⼊他家中后园。

  他是武将世家,园子宽大,只一角种了些梅花,她策马而⼊,踏一地碎琼⽟,直闯他的院子,扬鞭挥打地面雪,在他院前转悠,清脆大叫“容楚,来追我呀!追我呀!”

  他们当时年纪尚小,两家有通家之好,家人阻拦不得,又觉得她娇憨可爱,都站住了笑,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去追,又劝她“宗政‮姐小‬小心。”

  他捧茶,立在窗前,心中只觉厌恶。

  直率娇憨都是好的,直接娇纵却是过了的,这里毕竟不是她的宗‮府政‬,这里的花是他⺟亲精心栽就,却被她一顿鞭子挥,毁了不少。

  “容楚!”她低下脸,精致的红一翘“你来追呀,你来追呀,你来追,我就…”

  “啪。”他忽然关上窗。

  不算重的关窗声,却将她兴致的声音割断。

  屋內炉火熊熊,屋外一片死寂,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了,他转⾝,平心静气画一副崖上红梅图。

  他彼时还年轻,还没想过太多未来,却也明确知道,自己的终⾝不能伴这样的女子。

  他要的女子,不必精致美貌,不必富有家世,不必珍贵娇弱,不必如这世间一切女子般,娇痴嗔怨惹人怜爱,但却一定要坚韧、‮立独‬、宽广且善良。

  要抗得风雨,受得冷霜,经得起⾼山之上云翻雾卷,历四季递嬗不改颜⾊,如这崖上红梅夭矫沧桑。

  如此,方能伴他一路风雪去,看尽风物苍苍。

  多年后,他遇见这样的女子。

  乍似不经意,其实一眼定终生。

  记得那⽇庭院里久久无声,他甚至没听见蹄声,很久以后打开窗,看见満地泥泞‮藉狼‬,人早已不见。

  他皱皱眉,继续回去作画,以为情谊到此为止,谁知之后再遇见她,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言笑晏晏,态度如常,他回思起来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过分,几次待赔罪,话头一开,便被她岔开去。

  那不是原谅,而是內心深处不愿承认她曾如此狼狈。搁在心里,天长⽇久,便是一怀酸坏的汁。

  他由此知晓她的极度骄傲,越发关闭心门,直到琉璃洞那一⽇,一生里唯一一次相拥,再放手便是决绝。

  他记得她倾倒那一刻的三个动作,电光石火。三个动作,葬送了她姐姐的命,绊住了先帝和他。随即她软软倒在他怀中,如此娇弱,他当时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下意识抱住了她,等到反应过来,山洞倾塌眼前一黑,他已经无法甩开她。

  自此后避而远之,别说追她,他恨不得绕道而行。

  命运极会开玩笑,多年后,他真的来追她,仿佛应了多年前那一句话,却只是为这南齐天下。

  皇朝倾轧,生死之追。

  他思绪一放便收,头一抬,看见西城门正在缓缓开启。

  守城兵士耐不住乔雨润和太后的庒力,终于开门。

  他终究是迟了一步。

  容楚毫不犹豫“!”

  追逐拦人最佳武器就是弓箭,他⾝后护卫齐齐拉弓,乌黑的箭尖刺破黑暗,在空中呼啸若哭,一瞬便及她的车轮。

  叮叮当当一阵急响,黑暗中溅开一片灿烂的金花。

  车⾝微微一震,并没有倾翻,反而因为众箭的推力,微微向前滑了滑。

  那车看似不起眼,却是纯铁的。

  车辕上宗政惠和乔雨润齐齐回头,前者有惊慌之⾊,后者却神情镇定,远远地可以听见她的尖利声音“快开!有臣贼子追逐太后!你们也看见了!还不快送太后至天节营!”

  一句话功夫,容楚已经驰近不少,他在马上振声长喝:“前方西城守卫听着,我乃荣昌郡王容楚,奉圣命前来相请太后⼊宮商议急事!现太后被叛臣乔雨润挟持,待送往天节营钳制我皇!你等还不速速关门,拿下乔雨润!”

  开门的士兵傻在那里,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乔雨润脸⾊沉——她就知道容楚会反咬一口!

  “不要听容楚的!容楚才是叛臣!他和太史阑一起叛变了!”宗政惠已经大叫起来“太史阑的大军已经来了,本宮就是出城和天节老帅商议如何抵挡她的叛军!你们今⽇耽误本宮的事,异⽇你们就会被太史阑的叛军扑杀!”开门的士兵傻傻地抬头看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眼看见容楚的马风驰电掣而来,这些人也惊出一⾝冷汗,万万想不到,今⽇自己这小小守门兵肩上,也会担上皇朝安危抉择。太后夜奔,郡王狂追,两人各执一词,在这城门前争执不下,开门或是不开门,影响的竟是南齐的国势。

  责任太重,人们手指微微颤抖,开门还有最后一道程序,钥匙对在洞眼,将揷不揷。

  乔雨润忽然将宗政惠向前猛地一推。

  宗政惠惊叫一声跌下马车,正撞在一个士兵⾝上,那士兵乍看太后扑过来,也吓得大叫,这一叫叫出了宗政惠的灵感,蓦然将⾐襟一扯,大叫:“你竟然敢碰触本宮!”

  周围士兵全部傻住,一个护卫掠下马车,恶狠狠地叫道:“你们竟然对太后无礼!”

  士兵们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罪名,呼啦一下散开,宗政惠急忙抓起掉落的钥匙,将最后一道锁链打开,几个护卫涌上,将门大推而开,拥着宗政惠回到车上,策马便走。

  宗政惠抬头看见眼前城门大道被月光照亮,不远处黑庒庒天节大军,顿时心中大定,仰头大笑,大叫:“走!”

  她张开双臂,着那一弯涌⼊臆的月⾊,金红⾊的大袖如⾎蝙蝠展开,心中満是得脫牢笼的畅快。

  马上她就能出城门,得天节军接应,容楚来不及了!

  忽然风声一响,厉啸而来,她⾝子被人重重一推,乔雨润厉声传来“‮下趴‬!”

  砰一声,她栽倒在车辕上,只觉得头顶上风声如刀过,头⽪一凉。

  “哧。”她眼睁睁看见一个下车推门的护卫,后心忽然爆开一朵⾎花。

  那位置…正对着她,如果刚才她没有‮下趴‬…

  宗政惠心中一阵冰凉,扭头回望,便看见那人神容如雪,披风飞卷,手中弓箭却稳若磐石。

  稳稳地,对着她。

  她愣了有一霎,才反应过来——容楚在她!容楚竟然真的敢对她出手!容楚竟然要在这城门前,杀了她!

  她只觉得中一梗,又一甜,似有⾎将涌上。惊恐愤怒痛恨绝望不可置信种种情绪,浪涛般在间翻卷,以至于有一霎她脑中空⽩,不知晓⾝在何处。

  容楚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不做二不休,她敢逃了去覆这南齐江山,他就敢杀了她定这天下!

  马车顿了一顿,忽然又‮狂疯‬前窜,只要给这车窜出了城门,他也无法去追。

  他坐姿笔直,抬臂,放手。

  “咻。”

  又是一箭。

  如电而来,瞬间闪现,却是冲着乔雨润的前心,乔雨润一怔,下意识后退,那箭却忽然诡异一拐,直奔刚要爬起来的宗政惠后背。

  “哧。”

  箭在宗政惠⾝上一滑,没有揷⼊她的⾝体,却顺着她的背向前一哧,揷⼊她肩部。

  宗政惠向前一倾,噴出一口鲜⾎,软软地倒了下去。

  容楚微微一顿,从他的位置一时看不清箭⾝轨迹,他也不确定宗政惠死了没。

  只这一顿,马车再次狂冲,容楚角冷冷一弯,忽然换了一柄黑胎大弓,拉弦飞

  这一箭和前几箭不同,竟然完全无声,空中只黑芒一闪,那箭已经贴着车⾝出现。

  意图装死骗容楚松懈的宗政惠骇然回头,眼眸里倒映旋转的放大的箭头。

  忽然一条青烟般的人影,自车后闪出,伸手一抄,竟将那箭抄在手中。

  容楚也怔住。

  这一箭所用的材料,是太史阑那天外来铁,质地非凡,柔韧‮硬坚‬又增‮速加‬度,用这东西做的武器,本不可能被⾚手拿住。

  黑暗中那人轮廓极瘦,他认出竟然是已经废了武功的李秋容。

  李秋容的手指在颤抖,这一霎他也感觉出这箭若有灵异,竟在掌中微微弹动,将他掌心割裂。

  而箭上附着的真力,一**如巨浪,撞在他腹,一层、两层、三层…

  “着!”他忍着腹间似要爆裂的痛,忽然跃起,一甩手,箭若奔雷而去。

  箭出手那一霎,他噴⾎如降虹霓,那箭穿⾎雨而去,通⾝变黑为红。

  箭被李秋容抄住那一霎,容楚已经飞⾝而起,他深知这箭的厉害,此刻箭头一闪,从他翻飞的⾐襟间擦过,嗤啦一声袖子撕裂,一样东西啪嗒掉落。

  箭头所过之处,容楚袖子一片微红,那是老李的⾎。

  砰一声,李秋容跌落马车下,似耗尽全部精力,整个人瞬间⼲瘪若僵尸。

  唰一声,珍珠⽩⾐袂和黑⾊披风翻卷如黑⽩浪,容楚降落马上,毫发无伤。

  护卫们正自庆幸,容楚忽然向后一倒,护卫们大惊扶住,不明⽩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忽起一阵狂风,卷得地面飞沙走石,躺在地下的老李不住咳嗽,在风中徒劳地抓,忽然抓住一样东西,似乎是纸张,他正浑⾝‮挛痉‬,下意识紧紧抓住。

  乔雨润一手抄起他,丢到车上,猛力挥鞭,骏马长嘶,马车冲出城门!

  城门外,天节军士兵狂驰而来。

  …

  须臾,容楚醒来,劈手夺过护卫手中刀,对臂上一割一挑,一缕⾎⾁颤颤落地。

  那位置,正是先前被箭上老李的⾎沾着处,此刻⾎⾁已经变黑。

  王六惊骇“本没有伤到肌肤,⾎气便有毒,好厉害的毒!”

  容楚连眉⽑都没动一丝,偏头注视着流出的鲜⾎自黑转红,才舒一口气,随手撕一截⾐襟,将伤口匆匆一裹,看一眼犹自敞开的城门,和城门前空的⽩地,闭上眼,微微叹一口气。

  “天意。”他道。随即声音转厉“关城!”

  城外。

  季宜中听说太后星夜来此,惊骇莫名,连忙匆匆穿⾐起⾝参见,宗政惠一见他,便神⾊仓皇,不顾⾝份抢上一步,握住他双臂,哭道:“老帅!太史阑丧心病狂,杀了⽟瑞,还要杀本宮!老帅救我!”

  季宜中脑中轰然一声。

  …

  天⾊仿佛是一瞬间亮起的。

  亮起的那一霎,天节老帅季宜中看见了城门上两颗鲜⾎淋漓的人头。

  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嚎叫声里,一轮朝挣扎自天际迸出,泼洒一⾊云霞如⾎。

  季宜中疯了。

  季嫦是他的独女,当初他南北征战,子早丧,这个女儿一直带在⾝边,在军营中长大,自幼随他战地迁徙,十二岁便刀上阵,救过他的军,救过他的命,直到二十岁才离开军营,次年嫁人。

  所以他对这个女儿的情分,不同寻常,是女儿陪着他一步一步掌握天节军,走过一段最艰难的路,內心深处,她是他的记忆和依赖。他又怜惜她自小没有如寻常女儿般安宁享受,还被耽误了青舂,和后来的夫君因为个不合相处太少,情分也寻常。因此他对她的待遇,也远远超过三个儿子,一生秉持正统,却因为心中愧疚,对这个女儿多加娇纵,养成了她骄傲跋扈,睚眦必报的子。

  季嫦三十岁上才有了唯一的儿子,他对晏⽟瑞的看重也不同寻常,为此可以放弃军权,和朝廷妥协。然而就在他准备进宮请罪卸权的这一刻,他看见了城门人头。

  季宜中死死盯着那两颗人头,声音如生铁擦“下来!”

  重箭飞下两颗人头,季宜中快马长驰,亲至城下,接住了女儿和外孙的头颅。

  鲜⾎淋漓的头颅在他怀中,各自死不瞑目。季嫦发髻上,还揷着一封信。

  季宜中手指颤抖,慢慢打开信。

  “伤我儿女者,虽远必诛。”

  鲜⾎写就,淋漓狰狞,如无数⾎刀,劈⼊季宜中眼帘。

  众人凛然。

  谁都知道,这句话,是太史阑的名言。

  当初她得双生子消息一传出,随之而来的,就是她这句面对天下的昭告。

  这一句杀气腾腾,决心无挽的昭告,熄了多少蠢蠢动的心。

  谁都知道,别人说这句话,那也许是⾊厉內荏,太史阑说这句话,便是生死之誓。当初那批刺客鲜⾎和人头,印证了她的决心。

  而以太史阑行事之霸道,手握军权之重,她也绝对敢抢在旨意下发之前,先出手杀了敢于动她儿女的人,警告天下。

  季宜中脸⾊慢慢冷了下去,森然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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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太史阑在京卫指挥使衙门前停马,花寻已经匆匆接出,太史阑并没有立即下马“为何晏⽟瑞会被杀?”

  花寻仰头看太史阑,黎明前最黑暗的夜⾊里,女帅脸容平静,说话声音毫无起伏,连披风⾐角都静垂如铁。

  一路跟随她行至如今,她知道太史阑的坚毅与决绝。她给予属下极大的信任和抬举,她麾下,现在最差的二五营‮生学‬也是一个参将,个个独当一面。哪怕经过当年于定事件,也没能让极度自信的太史阑,从此畏缩不敢用人。

  而她花寻,是太史阑麾下,地位最⾼,得她仕途帮助最多的一位。內五卫合并之后的兵权如此人且重要,朝中多少人抢破了头,最后落于她手,虽说有她自己努力,但更多是太史阑和容楚的栽培。

  她选择了她,将整个皇城,甚至将自己最重要的人托付给了她,没有犹豫于她的出⾝,也没有考虑过,她当初和于定的关系。

  想到于定,她心中微微一痛,随即咬了咬

  今⽇,太史阑会亲⾝来,会当面问出这句话,说明她还信任她,愿意给她机会。

  她该和盘托出,剖明心迹…

  “回大帅。”花寻听见自己有点⿇木地道“昨夜晏⽟瑞在地牢深处,里外七重把守。卫士密集得苍蝇都飞不进去。从头到尾,也无人闯⼊,但晏⽟瑞在牢中便忽然死了,死后一个时辰才被发现。”

  “为什么会死?”

  “事后追查,发现牢顶渗⽔,⽔中有毒。地牢,长年渗⽔,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有毒。”花寻垂下眼“我们这才回头查看整个指挥使衙门的⽔源,发现在地牢上方的⽔池原先是活⽔,源头直通外头丽河…但要想导致地牢渗⽔掺毒,应该还是对府中⽔源做了手脚,是府中人所为,我正在追查府中人昨夜的动静。”

  太史阑微微‮头摇‬。京位除了昨夜在外执勤守卫和轮休的,当晚在总部的最起码也有上千人,还有府中的仆役等等,这个查起来太费力,等查出结果,只怕战争都打完了。

  “既然前后无人出⼊,晏⽟瑞人头如何被割去?”

  花寻吁出一口长气“晏⽟瑞被发现⾝死后,守卫惊慌,当时以为还有救,为节省时辰,将他抬出去寻府中大夫救治,行至半路,经过一处围墙时,忽然一个守卫一刀砍下晏⽟瑞人头,抛到了墙外,墙外随即起快马奔驰之声。等我们的人追出墙头,只看见飞马携人头远去的影子。而那个割头抛出墙的卫士,也在第一时间,‮杀自‬。”

  太史阑抿——这种狠辣沉的风格,倒真有几分西局作风。

  这卫士是奷细的事,倒也怪不得花寻,数万京卫,被塞进几个西局或者永庆宮奷细,实在是谁也无法辨明的事。

  倒是她想往西局和永庆宮塞人,很难,因为对方人少,对每个人审查都很严格。

  “府中正在一个个查问…”花寻半低了头。

  四面随从,齐齐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始终没下马,面无表情的女帅,让所有人感受到如山岳般的庒力。所有人也在暗暗怨怪花寻——要查府中所有人,你自己应该首先说明,昨夜为何出外,出外何事。先洗清自己的嫌疑才是。难道要等到女帅亲自开口问?

  然而花寻没有再说话。

  太史阑竟然也没有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看天边夜⾊被曙光一点一点染亮。

  大约半刻钟之后,她开口,语气有点萧索“寻,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了么?”

  花寻默了默,她⾝后属下焦灼地看着她,要不是在太史阑面前不敢,就恨不得上前一步,赶紧捅她提醒她了。

  难熬的一瞬静默之后,所有人都听见花寻开口。

  “没有。”

  语气竟然也是萧索的。

  四面有低低的菗气声。

  太史阑仰头——天快要亮了,想必此时季宜中也已经看见晏⽟瑞人头了,如果季嫦再出事,他不可能再忍耐下去。

  丽京,终于要来一场直中枢的战争。

  这是命。

  “那你继续追查吧。”太史阑最终淡淡地道“在没查出结果之前,你就不要出府了。我会让我的卫士过来协助你。”

  这是将花寻软噤的意思了。

  花寻并无意外之⾊,躬⾝应是,又道:“卑职稍后会向陛下递折请罪。”

  太史阑无可不可一点头,策马转⾝,她还要赶去城上,不知怎的,她有点不放心去追宗政惠的容楚,心里一直砰砰地跳。

  马行出三步,她听见⾝后,花寻忽然低而且坚定地道:“大帅,他犯过的错,我不会重来。”

  太史阑顿一顿,马上肩背端平如线,随即她一扬鞭,啂⽩⾊的晨间雾气在她鞭间散,她的飞马已经跨越晨曦远去。

  留花寻在原地,静默伫立如雕像。她⾝后属下们,失望又不解地叹息离去。

  花寻沉默良久,慢慢菗出袖子里一封信。

  信上娟秀字迹,是她生平最厌的人的手笔。

  “…五越之主后裔将下召集令起事,五越合并在即。五越多年来,一直以我中越为主,如何能令远避江湖多年的草莽窃据大权?如今你既⾝居丽京戍卫要职,当可为本族尽一臂之力…我等已经已经和西局乔指挥使联系…但望你善知时务,与乔指挥使配合,里应外合,杀南齐双帅,夺南齐中枢。外有十五万天节,內有守卫京畿之京卫,丽京,你我指掌之间矣…事成之后,全族你⾐锦荣归,为五越公主,我将立誓百年之后,必传大位于你。另外,听闻当初传国佩,被流落在外的刀氏族人携往南洋,你不妨多加打听,若能寻着传国佩,则五越大位名正言顺…再另,听闻乾坤山有双⾊灵芝,或有希望治愈你弟弟多年旧疾,此番如能得胜,我定派人拼死取来…”

  花寻将信上的字,认真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些许诺,诚然都是很惑的。

  当年⽗亲早丧,二娘占据大权,设计将她驱出家族,她受不过,破门而出,为保体弱幼弟,她留下了⾝边所有护卫。自己孑然一⾝流浪江湖,那些年,当她因为一头红发和五越口音,屡屡被⽩眼斥逐,⾐食无着的时候,当她无数次在冰冷屋檐下,饥肠辘辘和⾐而睡时,她也曾梦见过自己⾐锦荣归,梦见自己重新成为中越的族长之女,梦见自己和弟弟赶走了二娘,弟弟也治好了病,从此和族人一起,过着安宁的生活…

  然而醒来,触及破⾐肩头冰冷的霜花,终知是梦。

  之后,越流浪,越心硬,往事离自己越远,梦想被折叠成纸鹤,被那年沉沉的霜打

  很多年后,她喜过一个人,以为从此可以抛弃旧⽇梦,走一段全新的⽇子,那样的⽇子里没有嫌弃和排斥,那⽇子里有他给她画眉簪花,说一句红发其实也很美。

  再然后,呵出的热气,遇上冰冷的冬,终究还是化了离的霜花。

  到了如今,很多世俗的想望,在心间已经留存不住,只是那个世间唯一⾎脉相系的亲人…是她唯一的在意。

  她怔怔地,看着那最后一行字,良久,抬头看前方的街道。

  街道笔直,被太史阑快马穿透过的晨间雾,留下一道长长的空⽩,尽头又是一片混沌。

  如未知的一切前路。

  之前的事已经太清晰,清晰到戛然而止,之后的路,还在自己手中。

  她慢慢低下头,慢慢地,将信笺折起,一折、二折、三折…

  再慢慢地,撕开。

  雪⽩的纸,在指间,按着折痕,慢慢碎去,如落蝶,被晨间五⾊,埋葬。

  ---题外话---

  正式进⼊结局进程了,哈哈哈哈哈哈狂笑三千声,我快解脫了!我看见希望的曙光了!我很快就可以睡个懒觉了!我很快可以不用再掏月票了!爪子好累!欣喜若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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