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霓裳 (四 上)
第二章霓裳(四上)
“下旨给郭子仪,命他在本月之内,必须拿下井陉关。趁安禄山、史思明两贼无暇北顾之机,一举拿下他们的老巢!”
“下旨给河北各地从贼官员,朕知道他们先前是被无奈,准许他们戴罪立功。凡向王师献城归降者,皆既往不咎。如果属吏能杀其官长献城,朕则以其官长原职授之。如有人能擒拿安禄山、史思明二人的死或者家眷,皆封侯!”
“下旨给山南东道和淮南道治下各州郡,着令地方官员自组团练防贼。如再有闻贼兵旗鼓而先逃者,定斩不赦!”
“下旨给程千里…”
“下旨给边令诚…。”
空旷冰冷的金銮殿上,李隆基的咆哮在四下回。
“命,全是命,这不是把前线将士和地方官员们往叛贼那边么?”太子太傅陈希烈不忍心看皇帝陛下继续胡折腾,侧过头,偷偷给杨国忠使眼色。杨国忠却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肯舍身往李隆基的刀尖上撞!
“果然是既沒宰相之才干,又沒宰相之担当!”反复几次暗示都沒得到回应,陈希烈心中暗自叹气。当年老左相贺知章点评朝中人物,曾经亲口说过,李林甫有宰相之才,沒宰相之德,所以必然会给其继任者留下一堆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而杨国忠,则是‘既沒宰相之才,又沒宰相之德!’一旦身居高位,必然给大唐带來灾难。
当时陈希烈正跟杨国忠好,还偷偷笑过贺知章是“自家失意肚子里犯酸”如今回想起來,贺老夫子当年眼光是何等的独到!
明白不能指望杨国忠出面劝皇帝陛下收回成命。素有琉璃球之名的陈希烈只得自己硬着头皮出列,冲着脸色已经发黑的李隆基轻轻拱手“陛下,臣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绕那么大弯子做什么?朕什么时候降罪过敢谏之臣來!”李隆基停止咆哮,皱着眉头瞪了陈希烈一眼,沒好气地命令。
“臣遵旨!”陈希烈心里一紧,说话愈发小心翼翼“臣曾经听闻民间有云,病來如山倒,病去如丝。如今我大唐之疾,乃偶感风寒。虽然來势汹汹,却未必威胁腹心。所以这用药么,也切忌过猛。否则…”
“否则什么,沒有否则!”李隆基根本听不进去,咆哮着打断。“朕倒是想慢慢地梳理,可老天会给朕那么多时间么?一旦朕哪天无法视事了,就凭他们…。”
伸手指向杨国忠,他的咆哮转为冷笑“你看看他这摸样,像个能任事的宰相么?”
“陛下息怒,臣确实无能,甘领责罚!”杨国忠又气又怕,躬下身躯,肚子里边偷偷地把陈希烈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你个祖上不积德的琉璃球,自己当好人,却把祸水往老子身上引。老子招你了还是惹你了?值得你下如此毒手?!”
有人倒霉,就有人幸灾乐祸。可还沒等笑意从嘴角消失掉,李隆基已经调转了指责目标“还有他。朕的太子殿下。你看看,他像个可堪托付大业的人么?”
“父皇,儿臣有负父皇之厚望,请父皇治罪!”正在暗地里偷笑的太子李亨被打了措手不及,双膝跪倒,以头触地。
“跪,就知道跪。”李隆基最恨男人沒骨头,抓起御书案上的奏折,一股脑地砸了下去。“明安禄山杀到长安來了,你也这么跪着他?咱们陇右李氏,怎出了你这沒,沒担当的东,东西!”
一口气上不來,年过七旬的老皇帝踉跄数步,跌扶于书案边缘。骠骑大将军高力士赶紧冲上去,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同时大声命人去传太医。群臣也蜂拥上前,围着御书案哭喊召唤。哄哄闹了好一阵儿,老皇帝在高力士的怀里慢慢睁开眼睛,四下扫视了一圈,然后又失望的摇头“你们这些废物,但凡有一个像姚崇、宋璟,时局也不至于糜烂至此啊!”姚崇、宋璟都是开元年间的宰相,正直廉洁、能力与品德兼备。但二人年龄都比李隆基大得多,因此在任沒多长时间,便先后撒手西去了。随后张九龄接替了宋璟,虽然一样正直廉洁,却已经压制不住李氏宗族势力。沒几年,便被李林甫取代,在贬谪任所郁郁而终。
群臣不敢自辩,纷纷俯首注视靴子尖儿。李隆基又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也罢,朕享国四十余年,把一片混乱的大唐,带到如今这个地步,虽然未能做到善始善终,死后也足以去面对列祖列宗了。至于你们…。。”他又看了李亨一眼,目光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但愿儿孙自有儿孙福吧。好自为之!散朝。元一,扶我回寝宫!”
“散朝!”随着高力士刻意拖长了的呼喊,在众人头顶上的云终于散去。杨国忠、李亨、宋昱、陈希烈等人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各自起身告退。
谁也不想跟其他人多废话,谁都认为局势糜烂的责任不在自己。至于怎样才能更好地解决眼前危难,却是谁也拿不出个恰当方案來。
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伙就只能暂且各回各家了。范笳鼓响起以來第一次,早朝时间不到正午便结束了。沒达到从西域调遣兵将壮大自身力量的目的,却平白送了王洵等人一场富贵,杨国忠当然无法甘心。走出皇宫沒几步,眼珠突然一转,低声冲替自己驾车的护卫命令“转头,去虢国夫人府!”
“是,大人!”侍卫已经习惯了杨国忠沒事有事便往其妹妹家跑,答应一声,安排车队调转了方向。车轮在落积雪的街道上滚动,不多时,已经來到曲江池畔。杨国忠在虢国夫人门口下了车,从门口家丁嘴里,得知子裴柔也在,正跟妹妹一道于后花园中赏雪,便制止了下人的通报,迈动脚步,轻车路地往后院走去。
因为同是女人的缘故,裴柔跟杨玉瑶有很多话说。隔着老远,杨国忠便能听见她们的笑声。
姑嫂两个的笑声不带任何负担,被寒风一阵阵送入杨国忠的耳朵。顶着缤纷雪沫,杨国忠忽然觉得心中好生温暖。
能每天听到这样的笑声,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值得了。缓缓地停住脚步,他有些舍不得打破眼前的宁静。